书名:《渡过夜空的月之船》

作者:木原音濑

上市日期:2010年1月22日

译本出处:阿多尼斯小说单行本——简体版 




文案

上班族河濑被上司柴岗以人事调动为要挟,逼迫他与自己发生关系。河濑无论如何也想要调动到企画部去,觉得只要忍耐一次就能满足自己的愿望,便不情不愿地答应了这个条件。但是事情发生了,河濑最终却没有如愿调去企画部。于是河濑对于玩弄自己身体的柴岗产生憎恨,抱有了杀意。

……就在几年之后,河濑与那个已经成为北海道分公司社长的男人再会了……


描绘两个男人各自隐藏的心之深渊,木原音濑的最新作品面世!曾担任《美人·爱人》插画的日高秀子本次再度与木原老师合作,奉献出千回百转的精美之作《渡过夜空的月之船》!!



正文

    心里并没有什么阴暗之处。自己只可能是自己。无法理解这一点的人,只是替无法理解的事物,取了个便利的名字而已。


    站在大型酒精饮料店铺的后门外,河濑史额头冒着汗,一面盯着盛夏的太阳渐渐西沉。采购的负责人说,在所有的业务完成前没办法与他交谈。尽管明白等待也是工作的一项,还是不免觉得辛苦。

    一伙四、五个高中生打扮的男孩,自前面的人行道走了过去。衣着不整的制服,长得过分的刘海。哈哈大笑着,吵杂得像是有歇斯底里症。反正再过个五、六年,你们也会落到穿着西装,唯唯诺诺不断跟人低头的地步。觉得对着别人的背影无声诅咒的自己十分空虚,河濑长长叹了一口气。

    进入以杯面闻名的大食品公司“LEMIO”已经一年零四个月。被分配到营业部的河濑,每天都在零售商店之间,为了销售公司的产品而奔走。

    原本明明是希望进入商品企画部的,结果却被分配到营业部。当时十分失落。但听同属营业部的前辈,连续四年递交了人事调动申请的布宫说,“LEMIO”的商品企画部非常抢手,想要进去十分困难。即便如此,想要调职的想法还是一天一天变得越来越强烈。

    每天走到腿都僵直的程度,被挖苦说你们的热销商品只有杯面吧,还要不停地向对方低头。虽说明白销售也是重要的工作,但还是觉得每天尽是干这些事,自己没办法从中得到成长。没错,不是销售,而是想要开发。如果是自己的话……虽然没什么根据,但总觉得自己能开发出出色的新产品。

    当周围彻底暗下来时,采购的负责人终于将河濑叫了过去。等了这么久,若对方是喜欢摆高姿态的那种人就讨厌了,这么想着,对方却与外表相反态度意外地谦和,合约也成功签了下来。

    一面不断低着头一面退出店外,回到公司已经是晚上九点了。没有对公司说要直接回家,公司里也还有些剩下的工作。本来以为应该没有人还留在公司了,营业部所在的三楼却还亮着灯。想到自己不是最后一个,不知为何心里轻松了一些。

    留下来的是柴冈部长,一手拿着罐装咖啡,正看着电脑屏幕。

    “辛苦了。”

    自己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营业部内响起。部长缓缓地抬起头,看了眼这边。然后又瞥了眼手表。

    “回来得挺晚啊。”

    “对方很忙,没能谈上话才等到现在。不过合约已经签到了。”

    部长的眼睛因为笑容而变得细长起来。

    “很努力啊,辛苦你了。”

    慰劳的话语,让肩膀一下子变得轻松。对于这个会适时讲出职员想听的话的温柔部长,河濑非常中意。

    因为个子高人又瘦,很容易被认为神经质,但柴冈部长却是营业部里最大而化之的。没见到过他大声说话的样子。虽然也有生气的时候,但绝不是不讲理的那种人。

    人员调度也很擅长。销售需要沟通方面的技巧,对此总有适合与不适合的人。若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光靠努力也无济于事。部长总是能够迅速对职员这方面的资质作出判断,一旦认为这个职员在营业部无法发挥实力,部长便会将其调动去适合其资质的部门。

    所以营业部没有“无能的人”。每个人都能不错地完成销售,成绩总是高出目标平均值。在总是能完成销售目标的部门里,同事之间的关系融洽得惊人。

    偶尔遇到大学时的朋友,听对方说着讨厌的上司的坏话时,河濑总会深深觉得,有个“工作能力强,温柔,值得信赖的上司”的自己,实在是非常幸运。

    “您还不回去吗?”

    低声说着是啊,部长抬起右手,将滑下的眼镜推了推。

    “就算回去,也没什么事可以做。”

    部长四十二岁了,还是独身。据说部长年轻的时候,已经谈及婚嫁的恋人突然去世,因为无法忘记那个人,所以一直没有跟任何人深入交往的意思。从前辈那里听到这个传言的时候,总觉得如果是那个部长的话,有过这样的经历也不奇怪,便很自然地相信了。

    说起来,刚就职那年,曾去过部长母亲的葬礼。灵堂前的照片,年轻得让人不敢相信那是部长的母亲,十分美丽。回去的时候,听到穿着丧服,似乎是熟人的中年女人小声说道“……听说是因为抑郁症太严重而自杀的”。河濑还留有那时候,自己觉得不能再呆原地偷听别人家的秘密了的记忆。……部长对外只说是“因为生病”。大概是因为这件事情的关系,心力憔悴,葬礼结束后,部长的身体就垮了,一连休息了三个星期。

    “你吃过晚饭了吗?”

    被部长问起,河濑摇了摇头说“还没有”。

    “我也正打算下班,如果乐意,要不要一起吃点什么再回去?”

    因为是随和的人,所以时常交谈,但上司毕竟是上司。私下里被邀约还是第一次。尽管疑惑为什么部长会邀请如此低阶的自己,但搞不好可以白吃一顿大餐,这种现实的想法却占了上风,于是便“好啊”地答应了。

    部长说附近有间常去的店,出了公司两人便步行过去。入了夜外面还是很闷热,吹在身上的风,总觉得是微温的。

    “感觉像下雨前的风呢。”

    部长一面用右手抚着被大风吹乱的头发,一面低声说着。并排走便发现,部长比身高185的河濑的视线高度,还要略低一些。

    “的确,让人觉得有点不舒服。”

    说着可有可无的话,走了十分钟左右,两人进了一间小街上的居酒屋。基本都是吧台坐席,桌席只有两个。店里整洁干净,烧酒的种类很多。

    部长吃得很少,酒也只是小口啜饮的程度。然而却点了一大堆料理。被说“你还年轻,尽管放开吃。”推想部长点这么多应该是为了照顾自己,于是便不客气地开动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醉了的关系,河濑放松起来,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高中时,曾在学校里喝酒结果差点被发现的事,以及大学时曾经背包旅行的事。部长一脸感兴趣的神情,一面说着“然后呢”,一面听着自己讲话。

    讲到一半,突然发现,一直是自己在说个不停。搞不好多少也该听部长说点什么。一般来说,上司请部下吃饭,除了抱怨就是拉拢。

    试着不说话之下,餐桌便立刻沉默下来。部长喝了一口杯子里的烧酒,夹起已经冷透了的煎蛋缓缓送到嘴边。也许应该先挑起话头,但却不想说工作方面的事。那要说什么才能让部长也开口呢。

    “部长,看上去很年轻呢。”

    这是部门里经常会被谈起的话题。柴冈部长的外表只有三十五、六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是已经四十出头的人。自己的叔父也跟部长同年,但那一位微微发福,胡子拉碴,跟部长完全不像是同年代的生物。

    “是吗”

    从微笑来看,应该没有不讨喜。被说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的话,没有人会讨厌吧。沉默再次造访。柔和的眼,几乎让人觉得羞耻般地,直直盯着河濑看。

    “你很健康啊。”

    “我对自己的体力一向很有自信。”

    河濑弯起手臂做出个展示肌肉的姿势,部长却一脸认真地摇了摇头。

    “不是指这个,我是说你的心理很健康。”

    简直像是叔父会说的话。神经科专业的叔父,口头禅便是“心理健康”,同样的话从部长口中说出来,总觉得有哪里不协调。然后,就突然想起部长母亲的事。因为曾在心理不健康的人身边生活,所以才会说这样的话吗?

    “看着你,就觉得自己也能跟着变开朗似的。”

    部长将杯底剩下的一点烧酒全部喝干。只是听部下说了一些无聊的往事,却显得十分满足的样子。

    末班电车的时间临近,两人出了店。如期望的那样,账单由部长全付了。装样子说着“我也出一半”,便被以“是我约你出来的”为由拒绝了。想着这种情形自己不付钱应该也没什么关系,河濑在店门前夸张地弯下腰道“多谢款待!”

    外面的风又强了些。为了抄近路去地铁站,打算横穿公园,河濑却突然发现身边的人消失了。回头一看,部长正站在攀爬玩具旁,止步不前。

    “怎么了?”

    “啊啊,脚下太暗了……”

    公园有两处的灯灭着。攀爬玩具周围虽然暗,不远处的道路却隐约可见,因而并没到无法行走的地步。说起来叔父曾抱怨说“过了四十,就开始看不清眼前的东西”。……老花的话,也会变得看不清夜路吗。

    “地下什么都没有,径直走过来没有关系。”


    即便如此说了,对方也还是不动。想着就快到末班车的时间了,河濑转头快步走了过去。拉起了部长的左手。明明是夏天,手指却冷得像冰一样。

    “真的没关系的。”

    牵着手,对方便缓缓地迈开了步子。出了公园周围变得明亮起来,也不知是谁先松的手,手指便自然地分开了。地铁入口处的楼梯也意外地昏暗。想着不要紧吧,回头看了看,部长正握着扶手缓缓地走下来。

    在没什么人的站台等着电车。走了一会后,原先晕晕乎乎的酒醉也醒了几分。

    “不怕黑吗?”

    不知道是在问自己还是自言自语般地低声说着,河濑向部长望了过去。

    “看着黑暗,总觉得不知何时自己也会被吞进去似的,就变得害怕起来。”

    公园里,街灯灭着的地方窄小的黑暗,只消几步就可以走出来。

    “黑暗的地方好可怕什么的,又不是小孩子。”

    一不小心说出了真心话。想着满是嘲讽的话语,搞不好会让对方不快,部长却在微笑。一面笑一面看了眼手表,说着“电车还不来啊”,便向昏暗的隧道看去。



    以此事为契机,有杂务要处理时,部长大多会指名河濑去做。虽然有时也会觉得麻烦,不过除了这点外,被部长看好的感觉倒也不坏。大金额的合约,自己也是同期中最早被委任的。与周围其他人相比,自己更优秀些。“能干”的自我认知,连同优越感,使自己的心情十分愉悦。

    只要工作得迟了些,就一定会被邀去吃饭。知道部长会请客,便总是开心地跟着去。在一起时,不会说起工作上的事,也不会被说教。自己只要不停说些学生时代的傻事,或最近发生的没什么意义的事就行了。

    随着一起吃饭次数的增加,河濑曾多次装着喝醉的样子,试着倾诉道“我,其实本来是想进商品企画部的啊。”从能够将不适合营业部的人员,快速调动去其它部门的事来看,部长的话应该在人事部很有分量。既然中意自己的话,只要自己说“想去其它部门”,搞不好部长会替自己跟人事部提起也不一定。河濑暗中如此打算着。

    虽然工作很顺利,私生活方面却糟糕透顶。大学时开始交往的女朋友,说喜欢上了同公司的年长男人,向自己提出了分手的要求。都已经想要考虑结婚的事了,却突然被甩的自己相当受打击。这件事,没能跟同事或前辈说,反对部长说了出来。因为心里清楚,如果是这个人的话,就算说了也不会把自己当傻瓜看待。

    没有了女朋友的无聊夏天终于过去,在长长的残暑也渐渐消散的十月初,部长邀请自己去吃饭。这虽然是常有的事,但不同的是,这回是在大家面前对自己说的。

    尽管被上司看好受到优待,自己常跟部长一起出去吃饭的事,河濑也不曾跟任何人提起过。因为要是被知道,自己被如此特别对待的话,搞不好会受到同事和前辈的嫉妒也不一定。至今为止,一直都是在没其他人在场时被邀约,应该是部长也替自己考虑到了这一点。

    下班前,部长特意走到河濑的桌前,问道“晚上有什么计划吗?”。一面介意着周围投过来的视线,一面答道“并没有”,于是便被说“把时间空出来。晚上一起去吃饭。”

    随后,邻桌的布宫便凑过头来,悄悄对自己说“为什么只约了你。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话要说啊”。河濑的脑子里,便突然闪过了商品企画部的事。搞不好,是调去希望的部门的事被内定了也说不定。

    满怀着期待,工作结束后便同部长一起出了公司。被带去的,不是常去的小居酒屋,而是酒店最上层的餐厅。“跟平常的感觉很不一样呢”,拘谨地看着周围,部长却微笑着道“偶尔换个地方也不错”。

    空间宽敞灯光微暗的店里,现场钢琴以不高不低刚刚好的音量演奏着。餐桌之间的布置留有富余的空间,基本听不见邻桌的谈话声。从窗边的席位望出去,可以看到大厦粼立的美丽夜景。

    接连递上桌的西餐,以及平时很少会喝的红酒。这不是一直以来,自己可以滔滔不绝说着傻事的气氛。明明不是第一次两人单独吃饭,却非常紧张。沉默的时间也很长。因为太不自在,河濑便不知不觉一次又一次将手伸向酒杯。

    主菜的碟子被撤去后,“之前……”眼前的男人终于开了口。

    “听你说跟恋人分了手,那之后有找到喜欢的人吗?”

    “怎么可能。我现在,不想再理什么声色犬马的事。”

    缩起肩,“是嘛”部长呼地出了一口气。

    “……那么说点工作上的事,你以前就一直说想去商品企画部是吧。”

    “是。”

    河濑下意识咽了一下口水。

    “企画部十一月底有个人好像要辞职,如果你想进去的话,我在考虑,要不由我出面跟人事部部长提提看。”

    “真、真的吗?!”

    实在是太高兴了,连声音都在颤抖。

    “嗯。”

    “实在是太感谢了。那么请务必,麻烦部长替我说一声!”

    猛地低下头,以额头几乎要触到桌面的程度,向部长拜托道。

    “那么,作为回礼,能不能也听一个我的请求?”

    “请尽管开口。我愿献犬马之劳。”

    部长沉默了一会,如此开口道。

    “我想跟你上一次床。”

    下意识地低低“啊?”了一声。

    “我已经在下面开了一间房。”

    部长连表情都没变,淡淡地说着。河濑觉得自己的脸都僵硬了起来。

    “那个,您……是在开玩笑吧?”

    “你如果将这想成是交换条件,我也不会介意。”

    甜点被送上来。部长拿起勺子,将果汁牛奶冻缓缓送到嘴边。河濑将杯子里剩下的红酒一口气喝干。

    想要将空杯子放回桌上,却发现自己的手指正在发抖。虽然理解那句话的意思,但却不想明白。如果自己是女人的话,以交换条件被要求发生关系倒也可以理解。但自己是男人啊。明明是男人,却被同性的上司要求发生肉体关系。部长是同性恋吗。如果一直用有色眼光看自己的话,会发生这样的状况倒也可以预测到,但眼前这个男人,一次都没有让自己有那种恶心的感觉。还是说,只是自己没有察觉到而已。

    “那个,您果然是在开玩笑吧?”

    抱着一丝希望重复道。

    “不是玩笑。”

    却被干脆地否定了。

    “部长是那……那种人吗?”

    头微偏,摆出一副思考的样子后,部长回答。

    “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既然会想要跟你做的话,大概就是了吧。”

    部长的表情,跟听自己说着傻事时的表情一样。已经完全摸不着头脑了。虽说想进商品企画部,但无法想像为了这个去跟一个男人上床。不想那样做。

    “我,不愿意。”

    部长直直看着这边,低语道“这样啊”。想着对方会不会不高兴,可声音里却一点发怒的迹象都没有。也正因如此,接下来的话才更让人震惊。

    “那么,我就跟人事部的部长拜托,直到我退休为止,都不让你调去商品企画部吧。”

    “等,等一下!”

    自己急迫的声音,在安静的店堂内回响。向这边集中过来的视线让人羞耻,河濑面红耳赤地低下了头。

    “为什么要说那种话?”

    压低着声音问道。

    “因为有目的啊。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而已。如果接受条件的话,月底你就可以调去商品企画部。拒绝的话,就不能去。到我退休为止还有多少年来着?那个时候,你已经多少岁了呢……刚好跟现在的我差不多吧。到了那个年纪,就算调动部门的话,在那边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了吧。”

    至今为止从未听过的冷淡的声音。一直以为是温和的上司,是容易相处的人,却看到了完全不同的一面,连背都僵直起来。难道这才是男人的本来面目吗。

    搁在膝盖上的双手紧紧握着,掌心满是汗水。没有出口的胁迫。身体似乎正在缓缓坠入无底的沼泽。想进商品企画部。相比只是不断低着头为营业额奔走的销售,更想要去开发商品的部门。但是拒绝条件的话,只要这个男人在公司一天,自己便无法去开发商品。

    “……你这家伙,做的事也未免太肮脏了吧!”

    即便像是威吓的狗一般低声恐吓,部长却仍是一脸平淡。

    “不管被说什么,我也不会撤回自己的提案。你可以二选一。接受条件,或是不。”

    这样白痴的话,听也没听过。绝对不可能听从你。即便心里这样想,却无法……说出口。

    部长瞥了一眼手表。

    “饭也吃完了,再过个十分钟就走吧。不知在那之前能否听到答复。”

    明明喝了那么多的红酒,喉咙却依旧干渴。

    “仅作参考,你若愿意听听我的意见,只是一次的性 关系便可以让愿望达成的话,毫不犹豫就该选择那一边吧。为了现在逞一时之强,而浪费接下来的十几年时间,是愚蠢的行为。”

    本该坚定的决心,瞬间裂开一道缝。上一次床需要的时间,最多不过两、三个小时。将之与十几年的时间权衡。只要忍耐过那两、三个小时,就可以调去商品企画部。但是不想。跟男人上床什么的,不愿意。绝对不愿意。

    ……拒绝条件的话。自己到部长退休之前都无法调职吧。虽然至今一直倍受喜爱,但拒绝了部长的邀求,搞不好今后会因此开始受到冷遇。不论怎么努力都会被阻挠,然后落到一辈子只能当个小职员的地步也不一定。虽说自己可以二选一,但如果想在公司里出人头地的话,回答其实只有一个。

    是忍耐冷遇,还是尽快调去商品企画部,离开这个男人的魔掌。顺对方的意的话自己会不甘心,但愚蠢地逞强,然后被当成傻瓜也让人不爽。

    “差不多该走了吧。”

    什么,啊……?不理会还在疑惑的河濑,部长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向出口。因为没有回答,所以就被当作是拒绝了也不一定。慌慌张张地追过去,终于赶上了在柜台前结账的背影。

    走出店外的男人,在走廊的电梯前停下。除了自己跟部长,没有其他人在等电梯。乘进电梯。门关上后,部长按下了一层的按钮。静静下沉的漂浮感,与河濑的心情一致。不安、不甘……还有悔恨。

    “只,只有一次……”

    部长看向这边。

    “真,真的只有一次吗?不会以后又说,再做一次什么的吧?”

    “只要一次就好。”

    “不,不会想着威胁了我,自己爽到就好,之后又说人事部的事是骗人的吧?”

    短暂的沉默之后,仿佛无话可说般的叹息在耳边响起。

    “如果不能信任我的话,要不要写保证书?”

    河濑低下头,一面盯着自己的鞋尖,一面低声说“算了”。



    男人一进房间就脱下外套,解了领带。在窗旁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房间是双人间,一看到铺着洁白床单的两张床,两腿就开始颤抖。想到接下来,不得不在那上面做 爱,河濑就怕到几乎快失禁的程度。

    “进来。”

    到被叫前,河濑都没发现自己一直杵在门前没动。仿佛像机器人一般僵硬地挪动腿,向男人身边走过去。

    “先去冲个澡。”

    性 事的前兆,生动地震响着鼓膜。

    “要是不想洗的话,我也无所谓就是了……怎么说?”

    男人抬起眼,由下至上望着河濑。

    “你在发抖?”

    脑袋里嘣地一声,河濑粗暴地将皮包扔在床上。重重地踩着脚步,走进了浴室。在脱衣间脱掉衣服,将自己关进淋浴间的那一瞬间,河濑抱着头脱力地蹲了下来。

    “……变态同性恋。混蛋!”

    咒骂的声音很小。故意用不会被听到的音量咒骂的自己太可悲。就这样蹲了一会,只出了一身汗便走出了淋浴间。盯着自己脱下来的衣服,河濑目不转睛。然而还是紧咬牙关,抑制住了穿上衣服夺门而出的冲动。

    走出浴室,将脱下来的衣服挂起。视线便像蛇一般缠绕上来。发觉对方向自己靠进,连手指都紧张起来。以为会就此被压倒在床,男人却经过河濑身后,走进了浴室。

    水声响起的同时,河濑走到了门前。将手放在门把上,急促地呼吸着。逃走的话……要是就这样逃走的话……一辈子都会后悔。既然不管是逃还是不逃都会后悔的话,那么至少选择对自己有利的那一方去后悔。

    离开房门。河濑跳上靠进门口的那张床,脸朝下闭上了眼。

    “做这种类似卖身的事情难道不觉得可耻吗?”

    “这种公司,辞掉算了!”

    “只要忍耐短短两个小时就行了。”

    “只是几个小时的时间,你的愿望就可以达成了。而且还能够从那个男人身边离开。”

    念经一般的声音在胸中四散回响。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明摆着的事情不要再三重复!连思考也讨厌,坐起身打开电视。缤纷的画面,轻快的音乐。坐在床上抱着膝盖,只是盯着画面与笑声。内容是什么完全不清楚。进不到脑子里。

    浴室门打开的声音响起。男人走了出来。浴袍的白色刺痛眼睛,随即将视线移开。

    “在看电视啊?”

    “……没。”

    笑声噶然终止。男人一言不发地将电视机的电源拔掉了。

    “吵的话就没办法集中精神了。”

    男人摘下眼镜搁上床头柜,在河濑身边坐下来。床垫嘎吱嘎吱响着,男人的重量让床下沉。感觉到对方的靠进,河濑下意识地将脸撇向另一边。脸颊被碰触了。不知道是手指的冰冷,还是厌恶感,让全身都震颤了一下。

    “害怕吗?”

    似乎觉得不可思议般地被问道。

    “既然交过女朋友的话,不可能没有经验吧?”

    没神经得过分的话语,怒火燃起的同时也感到羞耻。

    “废话!是……是因为你太恶心了。”

    “闭上眼的话怎么样?”

    “哈?”对于男人的提议,河濑不屑般地反问道。

    “让你觉得恶心很抱歉,但我不会放弃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闭上眼,将接下来的对象想像成女人的话,会稍微好一点吧?”

    “少啰里八嗦,要做就快做!”

    虽然这样吼了,当男人俯身贴上来时,却条件反射般地闭上了眼睛。全身都感受到人体的重量,还有不知哪里飘来的男人甜甜的香味。感觉到嘴唇被什么触碰到的一瞬间,河濑使劲全力将覆上来的东西挡开了。仰着头的男人,极慢地低下头后,缓缓坐起身来。

    “你要是抵抗的话我就什么都做不了。你难道不是下了决心才来的吗?”

    “……只,只不过吓了一跳而已!”

    算了,随便你怎样都好!怀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情,河濑摆出大字型闭上了眼。双手握拳,用力伸直手臂。不管被怎样都不再动了。就把自己当成是砧板上的鱼。

    脸颊突然感到一阵冰冷。是男人在抚摸自己的脸。像冰一样寒冷的手指,从下巴顺着脖子滑下,停在了锁骨上。冷冰冰活动着的质感,明明是人,却让人觉得并非人类。

    嘴唇被触碰的触感,让眉头紧紧皱了起来。重复了多次单纯碰触的接吻后,男人的舌头探进口中,令自己吓了一跳。身体明明是冰冷的,只有舌却是微温的。好恶心。快点结束吧,与渴望结束的河濑相违背,男人的舌在口中不断卷绕纠缠。

    嘴里的蛇总算离开。河濑用手背擦着嘴角时,浴衣的腰带被解了开来。感觉到前襟被敞开,害怕的同时也开始想哭。这样恶心的接吻,还只不过是前 戏而已。

    微温的舌头,在被迫裸 露的肌肤上顾自蠕动。简直像是蛞蝓。讨厌,讨厌,讨厌……不要了。不去商品企画部也可以。不想跟男人做什么爱了。……但是在这里放弃的话,就是真正的白痴。

    感到左胸被捏起,河濑睁开了眼。果然整个乳 头都被捏了起来。用指尖捏着不断搓转。虽然不会痛,但自己的身体被当作玩具的感觉却让人不爽。

    “乳 头硬了,有点鼓起来了呢。这样做是不是会舒服?”

    实况直播什么的最差劲了。故意无视对方,却乳 头却猛然刺痛了一下。

    “痛!……你在干什么?!”

    “乳 头上长了毛。”

    男人将长约两公分的毛发递到河濑眼前。

    “那种东西不用管!”

    “我会介意。长的还有一根。”

    “不要!绝对不许拔!”

    拒绝后便不再拔了。男人转而将被手指刺激后变得敏感的左边乳 头吸进了口中。

    “啊,这个也讨厌!”

    至今为止,虽然有揉搓女友胸部,吸吮的经历,反过来却没有过。看到自己被如此对待,被其他人吸吮的倒错情形,让河濑慌张起来。

    “不要,说了不要了……”

    即便想让对方离开,男人的头还是不动。让人害羞的啾啾声煽动着羞耻心,河濑闭上了眼睛。以为男人要用力吸到让人疼痛的地步,却突然松开了力道,用舌尖舔弄。乳 头被轻轻啃咬着,以会被咬下来而发着抖时,接下来又被温柔地吸吮。强,弱,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着。

    乱七八糟被玩弄一通后,等发现的时候,两边的乳 头都红肿着立了起来。平时完全不会意识到的那里,单纯只是装饰的东西,令人嫌恶地彰显着它的存在感。

    男人坐上河濑的腹部,一脸愉悦地用手指弹了下乳 头。鼓起的地方的顶端被逗弄,腰部便窜过一阵甜痒的酥麻感。


    胸前的突起被当作玩具让人屈辱,但更令人介意的是,跨坐在自己身上的男人,那自敞开的浴衣间隐隐约约可见的雄性象征。阴 囊虽然横躺在河濑的小腹上,分 身却明显有力地,将浴衣轻轻顶起一块。只是玩弄着同性的身体,男人却明显兴奋了起来。

    男人的动作停止了。因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而警戒着,男人却将他自己的浴衣下摆提了起来。已经勃 起的男性 器官显露出来。看自己的那里时明明很平常,看到别人欲望的证明时却倍受冲击。

    “那种东西,别拿出来!”

    “看你似乎很介意的样子,还以为你想看。”

    男人重新将前面藏了起来。刚刚瞟了一眼那里,虽然不算大却挺长。自己清楚男同性恋是采用肛 交的方式来做 爱。一想到那种东西要从后面插进来,背就僵直到起了鸡皮疙瘩。排泄物也没那么粗的吧。况且还是反过来,硬往里面塞。

    男人抬起身,腹部的压迫感消失了。只是摸摸就满足了,就此结束吧,天真的期待在胸中膨胀着,男人却在此时命令道“膝盖立起来”。河濑保持着膝头紧闭的姿势,弯起了膝盖。

    “把腿张开。”

    虽然明白那是叫自己把膝盖打开,但是却做不到。害怕。决定如此做后第一次,没想到竟然体会到了迎接男人进入时的处女般的心情。男人的双手按上了膝盖。抵抗着想要分开双腿的指尖,下半身使着劲。

    “放松。”

    膝盖被轻轻抚摸。

    “好孩子,放松,乖”

    河濑抬起双手,用手腕盖住了脸。好不容易放松了下半身,膝盖被大大地打开。腿间无防备地暴露在男人眼前,那种恐惧让人不禁快要哭出来。可怕,可怕,可怕。

    手指,触摸了河濑几乎僵掉的分 身。拿起来,左右摇晃,仿佛是长在腿间的玩具。即便被冰冷的手摩擦着前端,忽强忽弱地握捏着,也丝毫不觉得舒服。比起其他的,接下来会被插 入的恐惧胜过了一切。

    “一直站不起来啊。”

    男人弯下身子,与此同时腿间被微温的东西包裹了起来。吃了一惊支起身体,便看到男人的脸正埋在自己的腿间。嘴唇正衔着自己的分 身。

    口 交是A V的固定节目,自己也有想要被口 交的愿望。但是没对交往过的女友提出过这种要求。因为明白现实跟A V毕竟是不一样的,也不想因为勉强对方做而被讨厌。

    男人的头发摩擦着大腿。啾卟……发出令人羞耻得想要塞住耳朵的声音,男人用嘴爱 抚着河濑的分 身。轻柔地用手指揉搓着球袋、嘴唇紧裹着吸吮。干部被摩擦,舌尖戳着顶端的开口。不管怎样被抚弄,只要一想到对方是男人,便只感到被蹂躏的屈辱,一星半点快感都涌不上来。

    男人奋斗了二十分钟左右,不知是不是因为无法勃 起而放弃,自腿间抬起头来。下了床走到窗边的沙发前坐下,点燃了香烟。

    河濑直起上身,用浴衣下摆悄悄地擦了下被舔得湿漉漉的腿间。搞不好就这样结束了。无法勃 起一点趣味都没有而让对方兴味索然的话,那就太幸运了。高兴得几乎想要称赞自己的腿间“干得好”。

    烟草的味道飘过鼻前。公司里有吸烟室却没见过男人去,所以并不知道对方吸烟。整理着浴衣敞开的前襟,河濑问道。

    “可以让我回去了吗?”

    将香烟按灭在烟灰缸里,男人忽然站起了身。

    “过来这边。”

    “……什么?”

    “我说叫你过来这边。”

    男人向自己招着手。河濑将浴衣的前襟牢牢系好,向男人走过去。对方催促自己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一坐下,男人便打开了电视。才刚想着莫非是设定了收费频道,房间里便响起了尖锐甜腻的喘息声。全 裸的女人正四肢着地被侵犯,身体激烈地卷曲着。

    “什……!”

    想要站起身,却被说“坐着别动”。操作着遥控器,A V画面间隔短暂地快速切换着。

    “片子有好几部,你喜欢的女人类型是哪一种?”

    “你这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

    “在想怎么才能让你勃 起。”

    男人平静地说道。为什么宁可播放A V也要让自己勃 起,无法理解。就这么想看到那个东西勃 起的样子吗。

    “说起来,你曾提过女朋友长得像大河剧里的女演员是吧。那么这个女孩的片子大概比较好吧。”

    喜欢的类型的女孩的片子被设定。河濑装着在看A V的样子,却思考着其他的事情。几时才能回去,结束的时候末班电车不知道还有没有,可以思考的东西没有了,便又去想总务主任是不是如谣言所说真的是假发,不停不停思考着没有意义的事情。

    “乳 头,是被吸吮就会舒服的东西啊。”

    突然被搭话,不经意间便看向了电视画面。男人压在有着乳牛一般巨大胸部的女人身上,一面粗暴地揉弄着乳 房,一面吸吮着。

    “女方看起来很舒服的样子。”

    男人的语气像是观察日记般平淡。

    “那种不用说也知道是演技吧?!”

    “但多少也有感到舒服吧。”

    “A V女优为了钱,跟不喜欢的男人也能是做 爱的。”

    “但是,下面也湿得很厉害。那样的也是效果吗?”

    说着话的时候镜头转换,开始特写结合着的下半身。结合处虽然做了模糊处理,但还是能够看到被男人插入的周围的阴 毛湿漉漉的,几乎粘到一起,顺着男人的根部正滴着白浊的液体。

    “……那个是,那个……男人射在里面的东西之类的。”

    “但是这个男优,还没有射啊。腰还在那么激烈地动着。”

    “这也不一定就是第一次吧。搞不好开始的时候都不知道射了多少回了。”

    尽管固执地说着女人并没有感觉,但内心也觉得多少有点感觉也说不定。更加高昂的喘息自画面中溢出,体位改变了。就着结合的状态将女人的下半身抬高,男人以这种姿势开始激烈地抽 插。

    急促的喘息和晃动着的肤色,丰满的胸部。像是凌 辱系般,女人时而“不要,不要”形式化地抵抗着,一面又“啊嗯,啊啊”如同发情期的猫一般呻吟。

    腿间胀痛起来。发觉自己一不小心看入了迷,便慌忙移开视线。但声音依旧在往耳朵里钻。一旦开始抬了头,即便只是声音都能够强烈煽动。真的糟糕了。河濑闭起膝盖,若无其事地将腿间的浴衣褶皱堆了堆。……但愿别被发现。

    男人自椅子上站起身,走到河濑面前跪了下来。

    “把浴衣下摆提起来,打开腿我看看。”

    听到命令,膝盖便颤抖起来。

    “我要再舔一次,把腿张开。”

    正犹豫着,男人焦躁地将两手按上膝盖,大打开来。全都是巨 乳A V的关系,分 身已经呈现半勃 起状态。男人拉开河濑浴衣的下摆,将脸迈进了暴露出来的腿间。尽管闭着眼塞着耳朵死命忍耐,渴望着刺激的那里,却只是轻轻被舔舐一下便欢喜地回应着,在男人的口中完全硬 挺了起来。

    已经不行了。放弃地睁开眼,电视画面上大腿张开的女人腿间,男人正埋头于其间。只是椅子与床的不同,正在做的事情却完全一样。A V女优是为了钱,自己则是为了“进入企画部”的饵食,向男人出卖着身体。

    电视上,男人抱着女人的双腿想要再次插 入。惊叫声掠过。随着男人猥 亵的腰部动作,结合着的女人的腰也大幅度地摇晃起来。

    男人自腿间抬起头,站了起来。拉起河濑的手腕。因为是勃 起状态,河濑弯着腰,微微前屈着被牵行,压倒在了床上。……接下来就要来真的了。

    “不,不要!”

    翻过身,河濑在床上爬行着想要逃走,却被抓住了右脚无法前行。

    “你违反规则。”

    平静的声音,缓缓自身后传来。

    “我不记得有强迫过你。接受这个交换条件是你自己的意思。”

    男人将停止了动作的河濑,翻转过来。勃 起的阴 茎被套上保险套。两手交叉盖在脸上,闭起了眼睛。不想被看到正在哭泣的脸。后牙根紧紧咬合着。……然后为了即将来临的冲击全身紧绷。

    河濑知道男人跨过了自己的腰。前端被什么碰触到。一开始以为是以戴着保险套的状态被衔起,但不是。自己的分 身,正被强行塞进一个紧缩狭窄的地方。

    移开手将头抬起的河濑,在看到现实的那一瞬间“呃——”地悲鸣起来。自己怒张着的东西,正被吞入男人体内。太过强大的冲击,让双手都微微颤抖起来。

    “不,不……不要……!”

    发出近乎哭泣的声音,晃着腰想要逃走,“别动!”男人却一脸痛苦地呻吟道。河濑下意识地停止了动作。男人一面皱着眉,一面困难地将腰缓缓下沉。当自己与男人毫无间隙地结合之后,“呼……”听到腹部上方传来的叹息声。

    “虽然来之前练习准备过了,但果然还是有些痛啊。”

    男人低语着的同时,被吞入的分 身突然被裹紧,河濑不经意地“啊!”了一声。

    “用力的话是不是会比较舒服?跟书上写的一样。”

    不知道男人是不是开始用力,河濑感觉到断断续续的挤压。被紧致温暖的那里包裹着,明明是这种状况,快感却渐渐高昂起来。

    “你有没有多少也觉得有点舒服了呢?就感觉来说跟女性应该没什么差别吧。你到结束为止都闭着眼好了。”

    在腹部上方一动不动停止了一段时间后,男人将双手撑在河濑脸两旁,开始动起来。腰部上下滑动着,小幅度地左右摆动。明明闭上眼睛就好了,河濑却一直看着淫 乱地动作着的男人。

    男人一心一意扭动着腰感受着河濑,有时也爱抚一下自己的性 器。起先缓慢地动着的腰渐渐地动作越来越激烈。

    “啊,啊嗯……啊,啊……”

    白皙的喉颈,甜蜜的喘息。激烈地上下起伏着。

    “嗯……嗯……”

    身体大幅度地扬起,男人坚 挺地勃 起着的前端大幅度地弹跃着。内部突然强烈地收紧,几乎同时,河濑也在男人的体内释放了出来。


    男人就着结合的姿势缓缓前屈,将自己四散的欲望,在河濑胸前涂抹开。这回是用舌尖专心致志地舔舐。

    “已经可以了吧,让开!”

    推开压上腹部的细腰。不顾河濑的分 身已经失去了硬度,男人依旧将其留在体内。

    “还没完。”

    男人眯起了眼。

    “还想做。只做一次太浪费了。”

    原来不是结束。想着这样的事情还要重复第二次、第三次,眼泪便一下子涌了出来。男人用指尖擦拭着河濑的眼角。

    “为什么哭?你只感觉到舒服,完全不痛吧?”

    不可思议般地低语后,男人抬起腰将河濑的拔出,褪去了保险套。然后细细地舔舐着河濑湿漉漉的性 器,使之勃 起后再次坐上。

    ……直到天快亮时,男人才终于下了床。有些蹒跚地行走着的男人背后,腿间有处女般的红色血液正在流下。

    男人一走进浴室,河濑便从床上起了身。跑到衣柜前,将内衣、裤子、衬衫飞速穿上,抱着皮包奔出了房间。

    走廊下什么人都没有。按下电梯的下降键。心急难耐地等着电梯,烦躁地跺着脚。门打开的瞬间钻进电梯,反复按着“关闭”的按钮。当窄小的箱体开始缓缓下沉,才总算安心了下来。

    穿过昏暗安静的大厅,奔出酒店。周围还暗着。看了下表,不到五点。等看不到酒店了,自然地脚步就渐渐慢下来。浑身沉重。……好累。

    看不到行人,连车也没有几辆。始发电车也还没到时间。无处可去。看到便利店,明明没有要买的东西,却像被吸过去一般走进店里。

    走到杂志架前,拿起手边最近的一本杂志。文字进不去脑子里。手在颤抖。心中,脑袋里,乱七八糟无法平静。呆不下去。

    结果,只买了一罐咖啡就出了店。一面在地下铁车站等着始发电车一面喝着咖啡。眼泪后知后觉地溢出来,让人困扰。电车滑进站内,河濑却没有坐。止不住呜咽。

    不应该做那种事的。只有一方享受的性 爱,不止是身体,连心也被侵蚀掉。自己是无可救药的肮脏人类,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喝下去的咖啡的味道突然变得恶心,河濑捂住了嘴。即便如此也还是止不住,匆忙奔进厕所吐了出来。

    “可恶,可恶,可恶……”

    便器中,眼泪与呕吐物一起落下。即便后悔也晚了。就算能够调进商品企画部,今天的事情也忘不掉。河濑想,这是自己人生中最大的污点。 


一回到公寓,就先冲了个澡。被舔过的腿间,用热水冲了一遍又一遍,感触却仍旧残留在皮肤上蠢动着。

    身体洗干净后,心情也稍稍好了一些。然而随着上班时间的逼近,又变得忧郁起来。怎么都难以走出公寓,结果迟到了五分钟。“喂,你眼睛通红的哦,该不是一直喝到早上吧”被布宫敏锐地提醒道。看了眼部长的办公桌,男人跟往常一样来上班了,正在跟课长说话。

    忽然,注意到自己的桌上放着一个没见过的茶色袋子。打开一看,里面是条茶色的领带。那是昨天自己戴着的东西,意识到将袋子放在这里的是部长,便背部一僵,将整个袋子塞进了垃圾箱。

    河濑早早便出外去跑业务。深深觉得有外出业务真是太好了。虽然也想过要不要偷偷早点回家,但比起一个人关在家里苦闷,还是让身体动起来比较能分神。

    签下一个契约,傍晚五点便提早回到公司整理文件。不想拖太晚,想在公司里还有其他人留着时回去。

    将做好的文件拿到课长桌前,课长人却不在。也不是急用的东西,便贴上“烦请确认”的便签搁在桌上,迅速开始下班前的准备。被布宫揶揄说 “你今天要去约会吗”,随口回应“不是那种事啦”。

    刚拿起皮包,“河濑”招呼自己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喂,部长在叫你呢。”

    大概是觉得没有回话的自己有些奇怪,布宫提醒了一句。河濑回头一看,部长正以与平常无二的安稳表情微笑着。

    “能过来一下吗?”

    周围还有人留着。正看着这边。河濑咬紧下嘴唇,向男人走过去。

    “……有什么事吗?”

    脸对着斜上方,故意不去看坐在椅子上的男人。

    ……沉默在持续。明明是自己把河濑叫过来的,男人却一句话都不说。

    “麻烦看这边。不要像个孩子似的看着其他地方。”

    教导般的口吻让人恼火,河濑瞪向男人。戴着眼镜,跟平时没有任何不同的部长的脸。那张脸,用蛞蝓般的舌头执拗地舔着别人腿间的画面,忽闪过眼前,想吐的感觉便一下子涌了上来。

    “你忘了的东西放在你桌上了。”

    脸颊痉挛似的抽动了一下。

    “看到了吗?”

    与紧张得全身僵硬的自己不同,男人的表情全无变化。

    “看到了……”

    “那就好。”

    河濑逃一般地回到了自己桌前。握着皮包,思考着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的自己,和与平常无二的男人之间的不同。对那个男人来说,昨晚的性 行为不过是“以部门调动为饵,吃了年轻的男人”,如此程度的事情而已。

    “喂,你怎么啦?”布宫问道。

    “啊,什么?”

    “被部长说了什么吗?”

    “……没有。”

    “你脸上的表情很恐怖哦。”

    错觉啦,勉强笑着,道了声“辛苦了”便出了公司。就算从那个男人身旁离开,皮肤上却还是好像有什么黏黏的东西附着着般,感觉恶心。不知道是不是睡眠不足的关系,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十月底,到部门调动的那天为止,要一直与那个男人身处同一部门,不得不呼吸一样的空气。即便告诉自己只要再忍耐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也起不到什么安慰作用。



    梦的内容总是一样。被男人强行发生性 关系的梦。全身被抚摸,被舔舐,即便恶心到快要吐,凌 辱却仍旧持续着。被强行勃 起,强行塞入的最终,以自己重要的部分被男人的那里吃掉为结尾。自己一面尖叫般地悲鸣着,一面“还给我,还给我”地哭喊。

    打开房间的灯,看着日历屈起手指计算。到部门调动的日子还有十五天。其中包括今天的周六周日还有两回,除去这些,还有十一天不得不见到那个男人的脸。就算缩短寿命也好,能不能明天就到十月底呢,这般认真地思考着。

    反正也睡不着,打开电视,却没什么好看的节目。将买来的电影DVD设定好。在电影院看的时候明明很有趣,现在心里却像是变成了白纸一般,什么感觉都没有。

    就这样看着时,周围的人声,外面驶过的汽车声渐渐大起来。一直盼望着的休息日,不用看男人的脸也可以地安心着。但是什么预定都没有。没有要做的事情。电影结束了,便关了电源。将自己裹进被子里,感觉淡然前行着的日常之中,只有自己在慢慢退化着。

    不经意间,想起夏天之前被女友甩了的事,眼泪便一下子涌了出来。分手的时候明明没哭,为什么到了今天反而会如此,不明白。实际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悲伤,只是眼泪不停不停地流下。


    也不知道干了些什么就到了傍晚,肚子饿了。站起来时双腿麻痹,向前倒了下去。完全没发现自己一动不动坐了那么久。

    手机响起。打开一看,是叔父发来的邮件,写着“有空的话要不要一起吃晚饭”。自从叔父开业以来,偶尔会有这样的邀约。立刻回复了“我去”。想要跟人见面。

    与叔父约定碰头的地方是全国连锁的烤肉店前。价格便宜却很美味,久违的食欲也渐渐回来了。最近一直不怎么想吃东西,便当常常剩下一半以上。

    “你啊,是不是瘦了?”

    河濑一面将泡菜与米饭拌在一起,一面装傻道“是吗?”

    “啊啊,难道说是在减肥?”

    “趁早放弃。”叔父一副听我的没错的样子摇着右手。

    “现在的你没有那个必要吧。个子又高。”

    “可是,公司马上要体检了。”

    “说什么呢,像女高中生似的。勉强减肥,对精神卫生也不好……你吃了不少肉嘛?!”

    河濑咧开嘴笑了。

    “因为,这是叔父请客吧。”

    “AA制啦,笨蛋!”

    叔父没礼仪地用筷子叮叮敲着盘子边缘。

    “既然身为医生,就不要小气了嘛。”

    如此说了后,叔父便一副了不起的样子挺起胸。

    “虽然是医生,但我也很穷。你不也在工作吗,多少给我付一点!”

    心里想着难道这是值得骄傲的事情吗,河濑“是是”地敷衍着应承后,叔父便低声念道“可恶,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以前明明还会小光、小光地抱过来,可爱得不得了。我都不知道替你换过多少回尿布。结果现在讨人厌地长得这么大……”

    “那个打住!把以前的事情拿出来说是违反规则的!”

    也许是因为让外甥慌张起来而满足了,叔父哼哼地笑了。即便想要以平等的立场说话,结果河濑在这个叔父面前还是个孩子。

    父亲在河濑不满一岁的时候,丧生于交通事故。母亲的弟弟,那个时候还是医学部学生的光辉叔父,代替父亲的职责尽心地照顾着自己。一直到懂事为止河濑都深信不疑,以为温柔随和的叔父就是自己的生父。

    叔父考取医生执照后在大学附属医院工作,五年前退了职。然后在距离河濑的公寓二十分钟左右路程的车站附近的一栋建筑里,开设了一间诊所。专门虽然是精神神经科,诊所的看板却写着“内科?精神神经科”,内科摆在前头。“这个看板,难道不是骗人的吗?”如此说后,对方答道“内科也诊断啦。一点点而已”。虽然生意不能说特别好,但貌似维持温饱还是不成问题的。尽管也问过“不结婚吗?”,但叔父好像并没有那个意思。

    “我又不想要老婆,而且对我来说,史就跟儿子一样啊。”

    如此一来,便无话可说了。在烤肉店坐了两个多小时后,出了店。外面风很大,河濑穿着薄薄的外套冷得抖了一下。枯叶飞舞着,莫名地哀愁也跟着飘浮起来。

    “明明前不久还像是夏天,真冷啊。”

    叔父弓起了背。

    “披着那层肉棉被,多少好一点吧。”

    拍着四十出头,确确实实正在向着三高人群进发的肥厚的背部说完后,叔父皱起了眉“要你多嘴”。不止是肚子那一圈,头顶也确实越来越稀薄。虽然会想越来越老了啊,但那也是另一种可爱。

    那个男人与叔父同年。一想起来,便仿佛有黑色的蝴蝶突然飞出来一般,心中变得漆黑一片,嘈杂起来……脚下便晃了一晃。

    “怎么了,史?”

    叔父回过头来。

    “没……没什么。”

    不知不觉间竟然停了下来。追上叔父,光是看着那张脸便好像快哭出来似的,慌忙大大吸了一口气。

    “那个,安眠药哪一种比较好?”

    叔父停住了脚步。

    “怎么,晚上睡不着吗?”

    “总是在天亮的时候醒过来。然后就睡不着了,很辛苦。也许是因为工作忙的原因吧。不知道外面卖的药哪一种比较好,你告诉我啦。”

    “嗯——”叔父抬头望着夜空想了一会。

    “要顺便去我那里一趟吗?我给你开处方单。”

    因为似乎可以拿到药,河濑便跟着去了诊所。叔父和五十多岁的护士、小林,以及快退休的事务员、藤冈三个人运营着这间诊所。刚开院的时候,欧巴桑俱乐部嘛如此说道后,被回应说“女人过了四十才有味道”,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因为是晚上,职员都不在。等待室只有六叠大小,却煞风景地摆着一盆观叶植物。被带进诊察室,在患者用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叔父从右边的架子上拿下印着框线的纸。

    “天亮就醒来的状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面对突然换成医生脸孔的叔父,河濑耸起了肩。

    “这是什么,问诊?”

    “当然。难道你以为我会不诊断就给你开药吗?之后记得把保险证也带过来。”

    抱怨着真麻烦啊,但还是实话答道“两周前开始的”。

    “……听你说工作很忙,那其他还有没有什么介意的事情呢?”

    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含混道“并没有”,挠了挠头。

    “没有,就那样。”

    “人际关系怎么样?跟上司和同事相处的还好吗?”

    将脑海中浮现出来的人影抹消掉。

    “不好不坏……吧。”

    “不要太勉强自己了。”

    安慰的口吻,单单只是这样,眼泪就好像快流出来般,河濑慌张地低下了头。

    “我没事,身体很健康。”

    “不只是身体,心理疲劳的话人也会觉得不舒服。”

    大大的手,像对待孩子一般揉了揉河濑的头发。

    “睡眠不足会使身体与心理更加疲劳。我先给你开一周份量的安眠药。要是觉得辛苦的话就再过来。对我抱怨也可以哦。不管怎么说,听别人说话本来就是我的职业嘛。”

    明明只是床棉被,用惹人厌的口气说完后,背上便被啪地拍了一掌。明明很痛,却莫名地开心。那天晚上,托叔父开的安眠药的福,河濑连梦也没做沉沉睡到第二天早上。



    十月二十日,因为寒冷而穿上了棉外套的这一天,河濑比平时早十分钟到了公司。一进门就向大厅边上的社内综合告示板走去。每个月的二十号,告示板上会贴出下个月一号的人事调动。虽然社内邮件也会发送人事调动的通知过来,但告示板是最快的。

    没有人事调动的月份就没有通知贴出,但这一天有。看到纸张上方的“商品企画部”字样,心胸雀跃起来也只有一瞬间。

    “骗人的吧……”

    河濑死死盯着纸张。那上面揭载着新分配到商品企画部的职员姓名,但却不是自己。并且,人事调动的不只是商品企画部的一人而已。

    “营业部 柴冈保弘 自十一月一日起,被派任至北海道分公司”

    来上班的职员们,停下脚步看向告示板。但那也只是几秒钟的时间而已,很快大家便纷纷乘上电梯,在这之中,河濑却茫然地站钉在告示板前。

    总算走向营业部,打开电脑查看邮件。社内人事的邮件,内容与告示板上的相同。

    最差劲的肉体关系之后两个多星期。河濑自那之后,没有与男人进行过任何工作以外的交谈。单是想到身处同一个空间就会觉得不舒服,光是听到笑声便会怒火中烧到想要揍过去。

    凶暴的躁动与空虚也只剩几天而已了,如此对自己说着忍耐了下来。结果到头来,还没有兑现与自己的约定,男人就要从营业部消失了。……简直像是逃走一般。

    被最糟糕的预感包裹着。该不是自己被那个男人欺骗了吧。其实对人事方面并没有什么影响力,让自己调去商品企画部什么的,也只是为了玩弄自己的身体而编造的谎言而已……

    “喂,看到告示板了吗?”

    邻桌的布宫探过身子来问道。

    “啊……看到了。”

    “柴冈部长的调动,吓到了呢。而且还是北海道分公司的社长。太厉害了。”

    “嗯,是啊。”

    布宫靠在椅子上,叹了一口气。

    “像柴冈部长那样擅长人员分配的人可不多见,不管是谁来继位大概都会引起不满吧。啊啊,这样一来我的商品企画部之路也就更加遥远了。”

    “什么?”河濑转过头来。

    “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布宫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声音。

    “……因为是你我才说,可别告诉其他人。事实上,我拜托过柴冈部长,能不能将我调到商品企画部。你也知道,那个人似乎对人事部很有影响力。”

    布宫也与自己考虑过相同的事情……,难堪得连喉咙都干渴起来。

    “我也在营业部呆了六年,差不多也想认真做些企画方面的工作,所以学习了很多东西。部长也说‘虽然立刻调动不太可能,但会跟人事部提提看’。”

    “然后呢!”

    气势汹汹地追问后,却被反问道“然后什么?”

    “那之后,那个人做了什么没有?”

    “说什么做了什么,我只是拜托而已啊。部长又不是那种会背地里做交易的人。”

    胸中有黑色的蝴蝶在飞舞。头脑中变得嘈杂起来。布宫还在继续说着什么,自己却只是随意地回应着“是那样呢”,内容完全不记得。

    一直是最早来上班的男人,早晨的会议结束后也没有出现。外出跑业务,下午六点多回到公司。办公桌前岂止没有部长的影子,连公文包都没有。问了布宫后,被告知“上午来了一趟,不过很快又走了”。

    “非常忙碌的样子,我也有想问的事情,结果连话都没搭上。”

    没有办法只好回家。回去后,脑子里还是不停嘈杂着。自己被骗了,被那个男人骗了。明明被留下了那么恶心的回忆,结果却没能调动部门,落到只能哭着入睡的地步。肯定是这样。

    肚子饿了,却没有想吃东西的意愿。自己也知道自己不正常,将买来的奶油面包包装打开。明明是打算吃的,等发现的时候,面包却已经在手里被捏得不成样子。已经不行了。无法忍耐下去,给男人打了电话。……无人接听。

    因为嫌麻烦而被无视了。这样想了之后,伴着悔恨的同时也执拗起来,一个接着一个地打过去。大约拨了三十分钟左右之后,电话突然接通了。

    “喂,我是柴冈。”

    想说的话像山一样多。……实在太多了反而发不出声音来。从电话那头,可以听到居酒屋般的喧闹声。

    “是河濑吗?”

    “……给我说清楚”

    声音在颤抖。

    “那个时候约好了的吧。说做了之后就把我调到商品企画部。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给我说清楚!”

    “能不能稍微等一下?”

    是在转移场所的关系吧,身后的喧闹声渐渐变远了。

    “正在跟同期的一起喝酒。我是主宾,所以没办法离席太久。关于调职的事实在是抱歉。”

    “不是抱歉的问题吧!明……明明做了那种恶心的事情!”

    拿着手机的手颤抖起来。

    “你,其实没有要让我调职的意思吧?只是单纯想以商品企画部为饵,将年轻男人吃掉而已吧?别把人当成傻瓜!”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

    “我跟人事部长说过了。但是对方说有一个不管如何都想先调动的对象。”

    “柴冈,原来在这里啊” 从男人背后传来大嗓门的声音。

    “你不在的话,就没有意义了吧?”

    “啊啊,对不起。”

    “突然不见,大家都在找你哦。嗯,在打电话吗?”

    “啊,工作上的下属打过来……”

    河濑挂了电话。确认了事实的现在,没有再听那个男人的声音的必要。自己被欺骗了,然后被玩弄了。

    头脑中沸腾起来,浑身发热。想现在立刻冲到男人的面前,将其击倒。明明连对方在哪里都不知道,却想要这么做。现在的话,自己能够将那个男人杀死。毫不犹豫地杀死。

    从冰箱里拿出啤酒。因为叔父说过量饮酒会使睡眠变浅,不要多喝比较好而自制着,但无法再忍耐了。就如同逃出沙漠的人一般,一罐接一罐地将啤酒喝干,冰冻的喝完了,便接着打开冰箱外微温的啤酒罐的拉环。

    不知喝了多少罐,易拉罐自手中掉了下来。啤酒浇在膝盖上,起了白色的泡沫。太悲惨了,如此想着的瞬间,泪水便决堤而出。哭着一面打嗝一面喝着啤酒,哭泣着。

    无法跟任何人商量。以部门调动为条件跟同性上司睡了这种事情,即便是嘴裂了都没办法说出口。不但不会被安慰,反而会被嘲笑自作自受,被鄙视。但那个时候并不是能够选择的状况。不,想要拒绝的话还是能拒绝的。但自己到底还是想进商品企画部,那么多年,不想等待数十年。

    那个男人马上就要消失。一个人制造了美好回忆然后消失。现在想起来,全都是算计好的也说不定。把稍微有些中意的男人摘下吃掉。反正自己就快调职,也不会有后患。要是那样的话就太差劲了。最恶劣的男人。

    想要去死。已经受不了了。羞耻,丢人,悔恨,悔恨,悔恨……死。死吧。想着要去死,刚站起一半,膝盖便抖动着当场倒了下来。

    脸湿了。倒下的啤酒浸湿了地毯,脸颊好冷。



    河濑到达举行送别会的店时,已经是八点后了。和式居酒屋的座敷席内,大致数一下有三十个人左右,营业部的职员基本全部到场了。环视了下周围,布宫旁边的座位空着。离男人也比较远,便安心了下来。

    “你这家伙,迟到了哦。”

    似乎已经喝了不少,红着脸的布宫如此说了后,河濑撒谎道“跟负责人谈得久了点”。实际上是因为讨厌跟男人身处同一空间,而故意来迟了。

    “我还给你的手机发了邮件。”

    “对不起。手机忘在家里了。”

    这是真的。布宫“唔哇——”地耸起了肩。

    “你这家伙,身为销售人员也太离谱了吧?”

    “好怕回家后看来电记录啊。”

    边说着话边坐了下来。男人坐在上位,一面由女职员替他倒着啤酒,一面谈笑着。明明不想听,可越是讨厌的人的声音,越是容易分辨得清楚。听着就讨厌。河濑将右手探进西装口袋。便宜的折叠刀,用手指执拗地来回抚摸着这可怜的唯一战友。

    “总之先喝一杯!”

    布宫将啤酒瓶递过来,河濑慌慌张张地拿起杯子。

    “这次啊,柴冈部长的调职很突然不是吗?其实本来要调去北海道分公司的是采购部的稻坂部长,但对方突然辞职了,所以才决定由柴冈部长替任。”

    一面盯着倒入的啤酒的泡沫,一面适当地回应着“这样啊”。

    “虽然这是从其他部门的人那里听来的,好像总公司并不想放柴冈部长走。可是部长自己请求说想要去那边。原来就是北海道的人,外婆也住在那里,从以前就一直提出请求说想过去。那个外婆似乎身体也不太好的样子,这次正好是个机会。”

    以照顾老人为理由的调职……表面上听起来的话,是个为外婆着想的好孙子。但那家伙并不是这种正派的人。而是利用自己的职位把弱者当作猎物的最差劲的男人。

    河濑将杯子中满得几乎快溢出的啤酒,一口气喝干。

    “柴冈部长在营业部干了很久呢。北海道分公司不是类似原料输入窗口一样的地方吗,现在却要去那么不一样的部门工作啊?”

    稍稍嘲讽了下男人后,布宫却一脸惊讶地歪过了头“怎么,你不知道吗?”

    “柴冈部长,听说刚就职的时候就是进的采购部。因为工作能力强,上面便每隔两到三年从制造部、物流部、商品企画部,几乎每个部门都让他呆过了。从一开始就是干部候补人选哦。”

    啊啊,这样……除此之外便无话可说了。河濑从第一杯之后便开始控制酒量。不想被酒醉侵蚀大脑而失败。

    男人心情很好地喝着酒。最后道别时,甚至有女职员哭了出来。这些场景,河濑一直用冷冷的眼神看着。

    晚上九点过后一次会结束。尽管也提起二次会,但男人以搬家的准备还没有结束为由,委婉地拒绝了。到调动的月末为止,只剩一个礼拜的时间。

    男人捧着一堆花束与部门的几个人一起走了。空出一段距离,河濑跟在部长与那几人后面。中途,在人行横道前,男人与几人集团分手,向着东边走去。集团走去的方向前头有地下铁的车站,男人好像并不坐那条线路。

    街灯明亮的街道上,男人脚步缓慢地行走着。右手边可以看到一个只有两三个游戏器具的小公园。男人走进其中止住了脚步。毫不怜惜地将花束沙沙地扔进了垃圾箱。河濑呆住了。

    一个人住,然后再过几天又要搬家,从这样的角度来看的话花只是麻烦也不一定。然而一想到这个男人,连为了客气而将花带回家的体贴都没有,便发觉到其面对着人时好的一面与那背后的本性之间的差异。

    穿过公园,男人走进了街灯稀疏的后街。过了便利店之后,便没有了路人,连车都很少经过。河濑一下子缩短了距离。男人没有回头。也许意识到了身后有人正在接近,但大概并不在意。

    走到男人身后,抓住了单薄的肩膀。停下脚步,回过头的男人看到河濑的脸,瞪大了眼睛。

    “你……”

    “道歉!”

    河濑怒吼道。

    “跪下来道歉!”

    男人嘴半开着,眨了几下眼。刚觉得那双眼忽然变细了,男人便将手抬到嘴边轻笑了起来。

    笑意慢慢扩大,终于连肩膀都抖动起来。既没有道歉也没有找借口,只是笑着。在感到愤怒之前,恶魔般笑着的姿态先让人不舒服起来。

    “你,有什么好笑的?!”

    “啊,不是。只是想说,如果下跪的话就能被原谅啊。”

    被笑意的余韵所影响,男人的话尾轻颤着。被当作笨蛋了,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脑袋里变得一片通红。河濑拽住男人的胸口,毫不手软地揍了过去。

    嘎地一声钝响,男人的头大幅度地晃向右边。顺着惯性,男人踉踉跄跄地退向斜后方,绊到了人行道与车道之间的水泥隔断。

    之后发生的事,便如同看着慢速播放的影像一般。男人飞出车道,向后倒了下去。开过来的汽车的行驶声,和刺眼的车灯。

    “啊!”

    叽——,河濑的声音被刺耳的刹车声掩盖了过去。伴着咚地一声钝响,人的身体像橡皮球一般弹起,一直飞到了对面的人行道上。

黑色面包车停下了。静止了一瞬后,噗噜噜的引擎声响起。黑色汽车又开动起来。

    “什么?等……”

    无视河濑的声音,汽车急速开走了。只剩下人之后,周围便被完全想不到发生了糟糕的事般的静寂包围了。被撞了的男人,和自己。

    倒在对面车道边的男人,一动不动。……说不定已经死了。扑通、扑通自己的心脏大声到嘈杂般地跳动着。明明咬紧了牙关,牙齿却喀喀地颤抖着。

    这……不是自己造成的。自己并没有错。

    看了看周围。一个人都没有。腿动了起来。跑。奔跑。奔跑着逃走,逃走,逃走……逃到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

    不知道跑了多久。可以看到私营地下铁的站口就在不远处了。河濑在自动贩卖机前停下脚步,哈哈地大口喘着气。部长他死,死,死了。被撞了之后一动不动了。连呻吟声都没有。血,有没有流血。距离太远所以不清楚。

    并没有想要杀他。虽然恨到想杀人的地步,但并没有动手的打算。小刀也只是为了威胁而买来的。右手伸进口袋。河濑将弱小的搭档,扔进了自动贩卖机的垃圾箱里。

    还不能肯定就死了。万一只是受了伤的话,还有可能救回来。如果是那样……自己,自己是不是不该逃走,而应该在当场呼叫救护车?

    慌慌张张地寻找手机。找不到。焦急地寻找着的时候,才想起来今天故意忘在家里了。慌忙奔到车站,扑向外面的公用电话。

    “……人,有人,被车撞了……救,救护车快来!”

    声音在发抖。

    “明白了。可以告知地点在哪里吗。”

    接线员的声音,平淡不惊。

    “后,后街的人行道上……”

    “地址清楚吗?”

    “就算你问我地址,我,我也不知道这是哪儿啊!”

    声音回响着。

    “请冷静下来。周围有没有住家或是电灯柱上贴着番地的铭牌呢?又或者附近有便利店的话,那个也可以作为地标。如果都没有的话,周围有没有其他知道地址的人在呢?”

    河濑放下电话,冲向正经过眼前的五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抓住了对方的手臂。

    “什,什么事啊?”

    女人用胆怯的眼神,看着被抓住的手臂与河濑。

    “救,我想叫救护车。这条路的那一头……请告诉我那是哪里!”

    “那边大概是唐津吧?”

    一听到这句话,河濑便立刻回到公用电话前将听筒贴上耳朵。

    “唐,说是叫唐津的地方。就在离那里的便利店不远的地方……”

    “明白了。那么打电话来的这位先生,可否告知您的名字与电话号码。”

    河濑定住了。

    “我的信息不重要,总之快点过来!”

    接线员一时沉默了下后接着问道。“那么烦请告知伤者现在的状态。问话后,有回应吗?”

    怎么可能知道。自己是丢下被撞的男人跑来打的电话。

    “反,反正请现在马上过来!”

    自说自话地挂断了电话。回到自动贩卖机前,坐倒在地。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在意被撞了的男人。虽然在意,却害怕回到那个地方。

只有时间不断流逝。面前的道路上仍没有救护车经过。

    “太,太慢了吧!”

    抬起头,对着虚空怒吼道。难道因为中途切断了电话,就被当成是恶作剧而不来了吗。这么久,这么久的时间过去了,应该有其他人发现被撞了的男人了吧。那个人一定会叫救护车……但是,那里不管是车还是人都很少经过。

    不想回去那里。然而也无法回家。哪里也不能去。就那样到底呆了多久呢……颤抖止住了,河濑缓缓站起身来。慢慢地沿着逃过来的道路……以简直如同爬行般的速度走了回去。渐渐接近事发地,便看到了刺眼的红色警灯。

    路口处一辆警车,孤零零地停着。穿着制服的警察正在对一名穿着西装的年轻女人问话。自警车旁边,汽车缓速驶过。

    被撞了的男人已经不见了。不知道是活着还是死了。河濑转头离开。逃出生天的后背,冷汗直流。



    即使回到公寓,也什么都做不了。只是在床上坐下来,低着头而已。搞不好自己杀了人。就算不是故意的,自己也的确有一半的责任。

    说不定“杀死了”,也说不定“没有杀死”。那个男人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同样的问题在脑子里转来转去不断重复。

    无法忍耐下去,握着家里的钥匙站起身来。去向警察自首。那样的状况,自己不可能不被问罪。

    脑子里闪过家人和朋友的脸。被逮捕的话,一定会给大家造成困扰。朋友……会惊呆吗,还是会鄙视?对为了调职跟男人上床,然后因为没能实现约定,出于怨恨而将对方杀掉的人类。

    河濑抱住头,胡乱抓着头发。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完全不清楚。还是干脆自己死掉算了?……那样的话就什么都不用考虑了,是不是会轻松些?

    一夜未合眼天就亮了,到了早晨。随手丢在一边的皮包,被太阳照耀着。

    过了九点,从昨天早上就一直被丢在餐桌上的手机开始嗡嗡振动,河濑吓到几乎跳了起来。感觉可能是警察打来的,害怕得不敢伸手去拿。电话一时停了下来,还没安心多久,过了五分钟左右便又响了起来。

    会打电话来,就说明自己已被调查清楚了。警察在逮捕自己之前,说不定已经人在门外了。觉悟之下河濑接起了电话。

    “唔……喂。我,我是河濑。”

    电话那头,短暂沉默了一会。

    “你今天是怎么了?打算休息吗?”

    是布宫。不知道是安心还是紧张的关系,额头上一下子冒出汗来。

    “只,只,只是身体不,不太好……”

    “声音在发抖啊。发热了吗?”

    “啊……是的。”

    说着谎的同时,用力握紧了听筒。

    “因为身体不好而休息也是没办法啦,但是休息的话,至少也跟公司说一声要休息吧。这样也才好安排接下来的工作啊。”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

    道歉声的间隙中,可以听到布宫的叹息声。

    “尽快去医院吧。然后……对了,尽管在你身体不好的时候有点不大合适,但还是告诉一声好了。是关于柴冈部长的……”

    现在,最不想听到的男人的名字。河濑几乎快要悲呼出声。

    “昨天晚上,部长被车撞了。”

    拿着手机的手指,像得了病一般喀啦喀啦颤抖起来。

    “宴会结束后,听说是跟桑田他们一起回去的,可中途就分开了。好像是在那之后吧。腿和肋骨骨折,不得不住院一段时间了。”

    “那……那样啊。”

    部长没死。没有死。发着抖长长吐了一口气。

    “肇事车逃逸了,犯人到现在还没抓到。真是太过分了。”

    对声音忿忿不平的布宫,河濑事不关己似的回应着“是啊”,挂断了电话。男人没有死。还活着。太好了。总之太好了。

    安心之后,便察觉到肚子饿了。狼吞虎咽地吃下一碗杯面,明明没有睡意,却不可思议地被睡魔袭击,穿着西装便倒在了床上。

    ……明明是在公寓,不知为何自己却回到了那条后街。身边很暗,街灯昏暗朦胧地照耀着四周。被撞了的男人和警车都不在。总之讨厌呆在这个地方,快步走过去,出了街道后周围的景色就变了。

    白色的墙壁,贴着墙壁零星地放置着塑胶制的黑色长椅。周围微暗,看不见走廊的尽头。有种以前来过这里的感觉。歪着头想了想,便回忆了起来。这里是以前……祖母曾住过的医院。

    “这里,这里”

    走廊的中间,有个地方正透露出光来。病房的门打开着。被那里传出来的声音吸引般地靠近过去,踏进病房时心中紧了一下。

    明亮狭小的房间的正对面,是一张白色的病床。在那里躺着的,是像以前在恐怖电影中看到过般的,从头到脚缠满了纱布的人类。

    “好疼啊,河濑。”

    男人的声音。慌慌张张地掉过头时,不知跟谁撞了一下。是布宫。

    “都是你的错。”

    河濑摒住了呼吸。布宫明明应该比自己矮,此时却低眼看着自己。

    “那个……”

    回过神时,身边已经被营业部的全体职员包围住了。一束束非难的视线向自己直射过来。

    “对……对不起。”

    面对胆怯的河濑,有人抬手指了过来。

    “说是想进商品企画部,所以跟部长上了床。那种事情还真亏他做得出来啊。”

    窃笑声回响着。

    “明明是个男人,真不敢相信。”

    嘲笑,如同漩涡一般旋转着流进自己的体内。蹲下来捂住耳朵。羞耻,丢人。想要死……想要去死。

    “唔哇啊啊啊啊!!”

    睁开眼时,日头已经快要西沉。西装皱得不成样子,汗水顺着脖子流下。河濑盯着脚边,斜照进来的橙色夕阳。那个梦,绝对不是妄想的产物。极有可能在现实中发生。

    胃底突然揪痛起来,同时呕吐感也随之涌上。无法忍耐下去,冲到厕所吐了出来。一面吐着眼泪也一面跟着溢出。明明没有想哭,眼泪却始终无法止住。

    一整天都在床上,几乎是没吃没喝地躺了过去。一动不动地呆着的话,肚子倒也不怎么会饿。清晨来临,夜晚来临,然后又到了清晨。只有从窗口射进来的太阳光线的角度,诉说着一天时间的变化。

    每天早晨都会打电话去公司说“体温还没有下降”。布宫也好上司也好,都只是慰问自己“没事吧”,谁都没有说其实你是偷懒不来上班吧。…… 也没有说其实是你把部长推到路中央的吧。

    每当手机振动起来的时候都会吓得颤抖,听着来电铃声就几乎要哭出来。然而不管过了多久,既没有部长打来怨恨自己的电话,也没有警察找上门。

    想要逃走。随便哪里都好,想要逃走。但万一警察来的时候公寓里没人的话,又觉得大概会去母亲或是叔父那边,给他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便无法行动。

    仅仅只是在床单中颤抖着度过了三天,第四天的早晨总算从床上爬了起来。明明只是在房间里走着,手脚却像灌了铅一样的沉。淋浴之后站在脱衣间的镜子前。眼眶深陷,脸颊削瘦……简直像是明天,世界末日就要来临的男人的脸。

    穿上西装,走出公寓。到车站的路途像是能杀死人般的远。在满员电车里摇晃着,感觉便随之变得不舒服起来,头晕目眩死命抓着吊环。在离公司最近的车站下车后立马冲进厕所,呕吐。被呕吐物的味道刺激到反复再吐。泪水自眼角渗了出来。

    因为窝在车站厕所里太久,到公司时已经临近上班时间了。快速瞥了部长的桌子一眼。理所当然那里没有人在。

    “哦,来了啊。时间晚了还以为你今天也休息呢。”

    被布宫搭话,河濑的身体颤了一下。

    “早上好……”

    无法正面看对方的脸。并且被看着也很辛苦。搞不好,已经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也不一定。

    “喂,你脸色很不好啊。真的没问题吗?”

    “没,没问题。体温已经降下来了……”

    装出一副忙于整理桌上堆积着的文件,和电脑周围被贴着的无数便签的样子,便不再被搭话了。如此过了一会后偷偷瞄了一眼邻桌布宫的表情。……与平时没什么不同。

    啊,对了!布宫像是想起来什么一般轻敲了一下桌子,向这边转过头来。

    “说起来昨天,川本商店一个叫久留米的人给你来过电话。我把要贴便签的事完全忘记了。听说你在休假,对方就说今天会再打电话来。”

    “知道了,谢谢。”

    看着自己的眼神一同往常。似乎是不知道那件事的样子。梦到被部门全体员工责备的可怕场景之后,还能够来公司上班,是因为搞不好男人没有把受伤的理由告诉任何人,这一的可能性的关系。

    要是说了被自己揍飞的话,必然会被询问理由。以部门调动的条件要了部下的身体什么的这种事,应该没办法说出口吧。工作能力优秀的人。破坏自身在公司的形象,肯定不会是男人希望发生的事情。

    那个男人是遭了天谴。受伤,是说了谎蹂躏了部下身体的代价,是自作自受。一半一半来说的话太多了的想法,反而决定不再去想。

    默默整理着堆积下来的文案工作,不知不觉便到了中午。虽然没有食欲,但如果不吃点什么的话,肯定捱不到下午,如此想着拿起钱包站起身来时,“喂,河濑”却被同期的游川叫住了。

    “听说你身体不舒服休假了,没事吗?你是不是瘦了啊?”

    河濑苦笑了起来。

    “体温已经降下来了。”

    “别太勉强了哦。”

    轻轻拍了拍河濑的肩膀,游川继续道。

    “你一直没来公司,大概不知道柴冈部长受伤住院的事情吧?”

    心脏咚咚急速跳动起来。

    “知道。……从布宫那里听说了。”

    “吓了一跳吧。我也吃了一惊。犯人好像说还没有抓到。”

    河濑的脑海中,闪过了开走的黑色面包车的残像。

    “部长一直以来都呆在重症监护病房,不能会面。但是说从今天开始就会转移到普通病房了。所以部门里决定买点东西去探病,你要不要也参加?”

    “多少钱?”

    河濑打开了钱包。

    “一人一千。”

    当场把钱递过去后,游川说着“正好”收了起来。

    “我在想今天下班后过去。你也一起吧,怎么样?”

    看着沉默下来的河濑的脸,游川问道“怎么了?”

    “我就不去了吧。身体还是很累。”

    “啊啊,你病才好哦。不好意思我没考虑到这一点。”

    “没事啦。那么我先走了。”

    河濑经过游川的身边走出部门。公司外面阳光强烈,因为刺眼而眼前一时黑了一下。

    ……大家都不知道也并不奇怪。因为谁都没有跟那个男人见到面。今天,要是男人对哪个去探病的人说出来的话?实际上是被河濑揍了倒向路中央,才被车撞了。就算不说身体交易的事情,因为以前被说教的事情而怀恨在心,因为工作上的事情而起了争执……要理由的话随便多少都可以捏造出来。

    如同尾巴一般紧跟在背后的不安,恐惧。烦闷。恶心。已经不行了。干脆辞职好了。既然被不安搞到如此烦躁的话还不如辞职。但是假如辞职之后,被那个男人要求负起受伤的责任的话,还是逃不了。搞不好会被烙上犯罪者的烙印,送上法庭也不一定。

    回过神来,自己正站在人行横道前。信号灯是红色,汽车接连不断地在眼前驶过。跳进那里面的话就可以轻松了。就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了。还这么年轻真可怜啊,被如此说着结束一生。母亲和叔父大概会哭吧。朋友们也……。

    即便信号灯变绿,接着又变红,河濑仍旧站在横道的停止线前一动不动。想要变轻松,然而与之相比起来死亡更加让人害怕。



    部长的事故过后刚好一个星期,十一月一日名叫东野的新部长调了进来。五十好几小个子,有点胖而且毛发稀疏。嘴唇肥厚属于香肠嘴型,亮泽红润十分醒目。

    虽然看上去不像是有工作能力的样子,但想着不能以貌取人,一开始河濑还随大众对其恭恭敬敬,然而还不到一个星期,便发现其果然如外表所见是个无能的部长。

    总而言之工作很慢。文件确认之类的要是不说“急用”,就会被老神在在地摆在一边两三天。重要的确认也很随便,由于文件的不完整被多次退返,因而浪费很多时间。与递交了文件之后必然当日审阅完毕,上交后也从无退返的前任部长相比真是差得太远了。

    就连一开始还小心谨慎的女职员,在发现新部长的品性之后,应对也渐渐变得随便起来,还会在茶水间背地里说“那个香肠嘴猪,真是恶心”之类的坏话。以“还是柴冈部长好啊”为开头,新部长的缺点就接连不断地被例举出来。经过茶水间前的时候,男人的名字常常会钻进耳朵让河濑心下一惊,最近好不容易变得习惯了。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日子一天天地过。河濑在营业部的几个人去探病之后的第二天,与游川一起吃了午餐。说是有工作上的事要谈而邀了对方出来,但那只不过是藉口,其实想问的是男人的事情。

    “那个啊……因为听说没有生命危险,我们也就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当听说在重症监护病房的时候,就觉得要是能多上点心就好了。去病房一看之下,那缠满了绷带的样子让人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脸颊的肿胀没消退,手脚也打着石膏,光是看就觉得很痛。部长本人倒是很平常地说着话。然后就是肇事者还没被抓到的事。虽然部长说是因为自己没有左右看就过马路的关系,但普通来说,一般都会下车,抢救什么的吧。要是部长死了的话不就是杀人了吗。”

    没有任何意图的普通对话,却深深刺进胸口。一般来说会进行抢救。的确是那样吧。然而自己却没有那样做。叫了救护车,虽说叫了救护车……

    男人没有将被自己揍飞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如此说来的话,男人是将受伤当作应得的惩罚了吗。卑鄙地对年轻部下出手后,遭到恶报。什么都没有说,也是因为不想再与自己有任何关联也说不定。

    自己既没有被警察逮捕,也没有被任何人责难。能这样想了之后,便觉得轻松了起来,也终于开始觉得害对方受伤有些抱歉。

    忙碌之中到了年末,迎来了新年。人只要不在眼前出现,不管是多有影响力的人,存在感也会随之急速消失。在香肠嘴猪坐在部长的椅子上也渐渐看习惯,天下着大雪的二月末。跟上司一起出差去的河濑,隔了两天到公司上班时,同期的游川说着“这个给你”递过来一小盒零食。

    “嗯?什么?”

    零食盒的上面熨着“御礼”的字样。

    “柴冈部长送的。探病的回礼。”

    突如其来,让河濑摒住了呼吸。

    “那……那个人,出院了啊。”

    “昨天午休的时候来了一趟。尽管还拄着拐杖,但看上去挺精神的。说是今天就要出发去北海道了。”

    河濑打心底觉得因为出差没在公司里真是太好了。游川用手指轻轻弹了下递给河濑的零食盒。

    “那个,是Chubby’s的烤饼哦。女职员们都吵嚷着说跟那个谁不一样,品味真是好。”

    游川瞥了一眼后面的桌子。香肠嘴猪的出差礼品,先不说味道,总是价格便宜量又多的馒头,部门里对之十分不满。

    “的确是。”

    “对吧?”

    苦笑着游川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这样就结束了。跟那个男人真的结束了。不会再有任何关联。河濑低下头,悄悄地长叹了一口气。

    上午十点过后,打算外出跑业务准备完行装,拿起皮包时“河濑,来一下”却被香肠嘴猪叫住了。

    “有话跟你说。能不能过来一下?”

    现在,难道是没看到别人正打算要外出吗。还是难道说那个话等回来再说就晚了吗……忍耐下烦躁,河濑向对方的桌子走近了过去。

    “什么事?”

    自己的声音比平常还要低。

    “这边,这边。”

    明明已经走到完全能够谈话的地方了,香肠嘴猪却还是招着手。没有办法只好绕过桌子走到椅子旁边。

    “你啊……”

    靠近听对方说话,香肠嘴猪的口臭就传了过来。

    “虽然明天应该就会有内部通知出来,但还是想告诉你一声,已经决定下个月开始调你去商品企画部了。”

    “啊?”河濑下意识地反问了回去。香肠嘴猪一脸不耐烦的表情撅起了嘴。

    “商品企画部啦。申请,你不是递交了吗?”

    “啊,是的……是递交过。真是荣幸。”

    比起高兴倒是先吃了一惊。简直像是被狐狸耍了的感觉。香肠嘴猪抱起手臂抬头看着河濑,呼地叹了一口气。

    “希望调去商品企画部的申请非常多,等了五、六年的职员也是有的。你虽然年轻又没有实际成绩,但因为之前的柴冈部长大力推荐所以才定了下来。不过这样看来,你还是挺能干的嘛。”

    河濑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

    “正式的调令明后天才会出来,在那之前可别跟其他人说哦。”

    听完话之后,外出去跑业务。就算乘上电车,香肠嘴猪的话也还是在脑子里不停打着转。

    “……你虽然年轻又没有实际成绩,但因为之前的柴冈部长大力推荐所以才定了下来……”

    就像是后味差的咖啡一般,苦涩在口中蔓延开来。原本以为自己被骗,被耍了,结果那个男人却履行约定推荐了自己。

    外面明明很冷,电车里的暖气却大到让人出汗的程度,感觉不舒服。以前想要去商品企画部。以为不能去希望的部门,只是因为自己运气差,是因为挑选的人没有慧眼。然而实际上却是因为自己的能力与商品企画部不相称的关系,所以才……

    十一月没能调动成功,是因为“你没有实际成绩”的关系,要是直说了多好。哪怕只有一句,只要如此说了的话……自己就能够接受吗。能够率直地相信那个男人的话吗。无法相信。肯定没办法相信。

羞耻心席卷全身,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自己完全盲目了。自己是最盲目的那一个。

    头部深处刺痛着。不愿再左思右想。明明现在最不愿去想,耳边却有私语声在说“你这家伙,是不是做得有点过分了?”就算是那样好了,现在再道歉又有什么用?已经结束的事情重新拿出来说又有什么用?

    可以去商品企画部了。明明是想去得不得了连做梦都在想的部门,却像被罩上滤光器一般褪了色。自己太羞愧,太丢人。所以高兴不起来……没有理由高兴。 


出了会议室后,河濑在走廊上遇到第二企画部进社两年的职员们在讨论着和新人们的赏花大会如何如何,一边在内心同情着那些底层,一边默默地擦身而过。顺便一提,他自己所在的第三企画课的赏花会在后天举行。

回到部门,河濑立刻打开了电脑。稍稍看了一眼时钟,时间是下午三点左右。他打算在四点与别人碰头之前,把所有的邮件都检查一遍。

第三企画课在“LEMIO”本部第五层最深处,没有什么日照,面积大概有十二叠。除去课长,还有八名的员工。如果发生地震的话,几乎所有人的桌子上都会有雪崩的危机。都脏到了如此地步。忘了是什么时候,曾经来了个安装咖啡机的人问“这里是仓库吗?”如今這句?成了传说。

河濑在刚进公司时,到过食品加工工场实习,但那时并没有获得进入企画系部门参观的批准。因此在他的想象中,能够孕育出新产品的企画·研究室应该是干净豪华的,没想到实际看到的是这样一派混乱肮脏的战场。

自己仅仅是离开座位两个小时,电脑旁边就贴了五张不同颜色的便条。河濑检查完一张,就快速地扔掉继续下一张。

“河濑主任。”

他回过头去,身为后辈的樱木站在那里。樱木比河濑小三岁,两年前被分配到第三企画课的商品开发部。虽然她很聪明,但总给人一种心不在焉的感觉。

“很抱歉在您忙的时候打扰您,有关‘shara’包装图案的设计,设计者给出了十个方案,但怎么都决定不下来,所以想听听您的意见。”

“哪几个?”

河濑从樱木手上接过文件夹,哗啦啦地翻动着。

“第一、三、四、六、七、十,我觉得不行。”

说完,他将文件夹还给樱木。

“呃,第六那个也不行吗?”

“第六个看起来很帅,但和B社的cacao rhythm的包装很像吧。‘shara’的概念是高级感,和cacao相似绝对是吃亏的。对方的产品比这边的定价要低,肯定会被拿来做比较。而且 shara是瞄准十几二十多岁的女性群体众吧,它更倾向于可爱系,而不是现代感十足的流行风格。只不过你真觉得第六的设计不错,有为之奋战的觉悟,留作最终候补对象也未尝不可。”

“明白了。”樱木弯腰致意后,回到了自己的桌子上。

虽然河濑淘汰了六个方案,但说实话,十个里面没有一个是他满意的。相信大家的想法与自己一样。这些提案在部内会议提交上去的话,应该会全军覆没吧。这样也好,谁都需要经过探索才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咔嚓!”旁边传来一阵粗鲁的挂电话声,还伴随了一句凶声凶气的“可恶!”,坐在隔壁桌的布宫抱着头伏在桌面上。

“怎么了?”

听到河濑的询问声,布宫稍稍歪了歪头。

“开发的担当竟然说他没办法完成‘雪莓’的试作品。”

“……明天就是最后限期了吧?还做不出决定的话,就得延期发售了哦。”

“我当然知道啊!”

布宫啧了一声。

“之前的试食会上被部长贬得一文不值后,担当就变得奇怪起来了,突然说什么我不行了之类的……”

河濑抵住了下巴。

“雪莓的开发担当,是那位桐谷先生吗?”

“是啊。”

“那个,是他的惯伎。我也被他捉弄了一回。紧紧粘着他不放,再施加点压力的话,总会有办法的,一定。”

布宫抓起手机和笔记电脑冲出了办公室。早在营业部的时候,布宫就是河濑的前辈,但河濑比他早两年转到了企画部。

开发部的桐谷在调和配方这方面很有能力,人却有点难打交道。经常说“我不行”“做不来”的话,搞到河濑总有胃穿孔的焦虑。但和他一起合作开发的商品在前期销量虽然一般,后来都会慢慢居上,占据着中等人气档。

“LEMIO”的商品企画部分为企画部、开发部两个部门。企画部同时负责着市场调查、促进销量、商品企画等多种工作,业务涉及多个方面。开发部则分为四个课,分别是基础研究、应用研究、商品化研究、生产技术研究,成为专职研究的部门。基本上,企画部和开发部会在制定一个标准之后,就共同进行着商品的开发。

企画部有三课,一课是人气部门,主要负责公司主打产品——杯面的开发;二课负责冷冻食品;三课负责零食开发。河濑所在的,就是负责零食开发的三课。

说到“LEMIO”这个公司,作为长线销售的“夜泣拉面”杯装面有着巨大的人气和销量,说是这家公司的标志也不为过。这款杯面长期被人们所喜爱的理由,在于它的袋装汤料完成度非常高,总之就是汤底美味非常。这正是开发部的技术产品。

最近,使用夜泣拉面的粉状汤料制作料理的菜谱在网路上成为话题,更带动了杯面的销量。

三年前,怀着能不能将LEMIO持有的香料调和技术运用到袋装零食上的期待,三课应运而生。但LEMIO给人的印象就是生产杯装拉面的公司,要在强豪云集的零食界分一杯羹谈何容易。

即使虾太鼓、marin小食之类的产品获得了不错的人气,也和当初的期待销量值不符。引领杯装拉面市场走向的龙头到了零食界,也只能沦落为间隙产业。河濑明白有高必有低,但上头总是吵嚷着说“做出更能卖的商品来!”,这一点非常的烦人。

有心要做出大热产品的话,就出多一点宣传费啊!这是河濑心里的想法。没办法确保在商店柜台的占有量,生产的零食卖不出去,要追本溯源的话,都是因为作为一个一般零食的产家,LEMIO的知名度太低了。就算只有刚开始的时候也好,代言人启用年轻女艺人,或者干脆用演员在电视上做宣传,留下“零食也选择 LEMIO”的印象后,再推出商品不就更好吗。可惜上层认为才刚刚加入零食界的竞争中,应尽可能减少失败带来的风险,从一开始就削减了宣传经费。

而且,LEMIO生产的是可以融合制粉、调和技术的米果,大制作商都很少下力气去宣传这方面的新产品,他们的重心大多放在主流的巧克力、口香糖和一部分的零嘴的宣传上。河濑心里明白,但每当做出感觉不错的产品后,却因为知名度低而不得不苦战这点让他很恼火。在会议上提出宣传费太少这个问题后,购买部的部长毫不在乎地丢了一句“要宣传的话,那个什么来着——网络,在网络上宣传不就好了嘛~?”

利用网络媒介推红一个副线商品简直就是春秋大梦,这概率比抽奖中了一亿日元还要低,你到底有没有明白!

河濑拼命压抑自己,才没有如此反问回去。

“喂,河濑!”

在屋子尽头,取得窗边阵地的有泽课长用抓着圆珠笔的手向河濑招呼着。

离得比较远,河濑抬高了声音问:“有事吗?”

“你过来一下。”

该不会是说些让我今晚陪他打麻将之类的无聊话吧?河濑边想着,边走向这个赤脸圆鼻,才48岁就长着一副快退休的脸的男人。刚一走近,有泽的鼻子就微微扇动着问:“你不觉得自己有蟹的腥臭味吗?”

河濑闻了闻自己的手心。

“可能是因为我在会议上试吃了蟹天堂的样品吧?”

以前某个职员说过,这个人是野生动物来的呢。的确,有泽的味觉和嗅觉都超人的发达,可以分辨很多种类的味道和气味。……也仅仅是拥有能分辨各种味道的能力而已,所以他几乎不怎么做事。对部下,也是采取放羊态度。

“果然我啊,不喜欢蟹那股味道啊。”

有泽挠着自己后脑勺那稀薄的头发,耸了耸肩。明明部下正在为添加了蟹做原料的米果开发苦苦战斗,做部长的却一点歉意都没有。河濑挺中意这位上司这种直爽的性格。表里如一的人总是好打交道的。

“关于你搞的那个蟹什么东东的市场调查,放在北海道怎么样?”

河濑用力眨了下眼睛。

“北海道!”“对,北海道~”

有泽往椅子上大剌剌地一靠,微笑道。进行市场调查并不稀奇,但大多数会在销售额高的大都市里进行,也试过去地方上的都市,可北海道实在是太出人意表了。

“北海道太远啦,我觉得当初定好的东京和大阪就很不错啊,也清楚有多少能够摆摊的促销会。”

“是那样没错啦,可这也太一成不变了吧。”

有泽像在闹别扭的孩子一样撅起了嘴。

“那个蟹什么东东的概念是当地风味吧,上头提议不仅仅是拿当地风味做噱头,干脆直接说成是由北海道原产的蟹,本地产的话,搞不好能引发长期的热潮呢。”

“说是本地产,原料还不是从韩国进口的?连搞开发的都是东京研究所吧。会牵涉到品质表示法的哦。”

面对河濑的异议,有泽扇了扇右手:“那方面随便应付一下就好了。给北海道支社的家伙试吃一下,不就变成共同开发了吗。”

“那也不能称作北海道原产的。”

“你真是纠缠细节啊。”

是你太吊儿郎当了。河濑忍住了这句话。

有泽稍稍放松了眉头。

“虽然你不怎么赞成,我可是觉得原产自北海道这个概念挺不错啊。那地方可是产蟹的名地啊,绝对口感好。了解一下那边的人对蟹什么东东有什么评价也不坏。有他们的意见做参考,出来的产品就会接近当地风味了吧。”

河濑不出声了。虽然不甘心,但有泽的话说到了点子上。现在负责这个企划的研究人员们在怎样处理蟹天国的味道上遇到了障碍:在反复的试食中迷失,举棋不定中开始产生“这样已经可以了吧?”的想法。一提到市场调查就联系到大都市的自己,说不定一边身处需要灵活思考的企划部,一边陷入了定势思维中。

“……说的也是,我明白了。我会试着向北海道方向检讨的。不过路程那么远,出差费也会增多的哦。上头批下来了吗?”

“小问题啦。‘给我们的宣传费那么小家子气,至少这一点费用给批下来!’这样意思意思他们就好了。对了,我在北海道那边有个熟人,我先跟他联系好吧。”    “啊,那就拜托您了。帮了我的大忙啊。”

“那班在本地的人比我们要熟悉摆摊和促销会的规模,我会让那边的负责人给你发邮件的。”

“谢谢您。”

“那边在五月份会搞很多活动,这个时间段也正好。出差的时候把松下也带上去哦。”

一听到“松下”这个名字,河濑的脸抽动了一下。

“不要一副嫌弃的脸嘛,照顾不懂事的手下也是作为上司的你的工作啊。”

野生动物都很敏锐。不,也许只是因为自己的表情构造太诚实而已。

“课长您也应该知道,那家伙的味蕾烂到连梨和苹果都分不清的啊。我完全想不到带他去能起到什么作用。”

“那家伙是味痴这个事实我不否定,但试食的是客人们,所以没有问题。而且他是前足球选手,光是有体力这一点,在干体力活的时候可是一块宝啊~”

河濑闷闷不乐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确认电脑满电后,他关掉了电脑,连同备用电池一起塞进了包里。已经快三点半了,再不出门的话,就赶不上约定的时间。

奔出办公室的同时,河濑似乎撞到了谁,他被撞飞了出去。

“唔啊,抱歉。”

先道歉了再说的河濑发现对方是松下后,嘴巴不爽地抿成了一条线:自己一副屁股着地的狼狈样,这个刚进公司一年就被分配到企划部的超幸运新人,竟然一副没事的样子,大模厮样地稳稳站在那里。

“没事吧?”

松下弯腰的同时,有什么东西哗啦啦地掉到了河濑头上。薄朱色的,三厘米左右的,四方的,轻微烤过的煎饼,蟹的味道……

“哇、哇。真是对不起。”

绝对没错。这家伙手中的袋子装的是蟹天国的试食品。河濑想起散会后松下问开发部的员工“剩下的,我可以拿走吗?”的场景。负责人还对他说:“真是热心呢。”但那是不可能的。对这家伙来说,试食后的剩余品只是等于肚子饿的时候能塞牙缝的东西。

“松下,你这家伙!”

松下弯起那符合前足球选手的肉乎乎的后背,整个人看起来似乎小了一点。

“对、对不起。河濑先生~”

跟人道歉的时候,语末那上扬音就算是没有恶意的,也让人生起强烈的烦躁感。再加上才四月初,这家伙就穿上短袖衬衫,让人很想对他说,难道是想穿成这样顾客见面吗,好好看一下周围的气氛!只有年轻和体力好可取的松下,是个味痴加白痴再加迟钝的混合体。

落东西、弄坏东西是他的日常便饭。布宫挪揄他是个“巨大的婴儿”,真的是如他所说。而且这家伙不是故意要搞成这样,这才是最坏的。

真想把他叫到小房间里,将之前到现在所有应该要注意的事情都敲进他脑袋,好好给他来一次说教,但现在没有这种时间。河濑摇掉头上蟹天国的粉末后,对松下怒吼道:“这里,你自己打扫干净!”

“啊,是的。……不过~吸尘机放在哪里啊?”

不会注意气氛的人,对如何挑起别人的愤怒,是有着压倒一切的才能的。绝对没错。

“肯定在茶水室之类的地方吧!给我去问人!”

就算有着毁灭性的迟钝,松下还是能知道上司在发怒了。他回了一句“哦~”,就向走廊的那头跑去。结果,跟有泽谈话,还有和松下的这段小插曲浪费了时间,河濑叫了一辆出租车。这一次的蟹天国企划启用的是另一间公司的广告创意人,是个名气高的忙人。要商谈的话,多是河濑这边过去跟他谈。而且对方又是个很守时的人,绝对不能迟到。河濑看了看时间,发现还是能赶上的时候,高昂的情绪渐渐平伏。

“北海道啊……”

因为工作关系河濑会经常出差,但还是第一次到北海道。河濑脑中闪过被调去北海道支社的男人的身影。那男人还在支社吗?本社去支社的调动,如果是反过来的话,还能收到人事异动的邮件,支社发生的事情并不是河濑能了解的范围。已经过了六年了。在那之后六年了。就算发生过什么,也已经过时效了吧。

就算出差到支社,也没有多少机会能跟支社长会面。因为没有这个必要。或许要跟他打打招呼,也不过是这种程度吧。

虽然这样想,心情还是很沉重。不断地对自己说已经过去了,即使这样,只有那个男人,他这一生都不想再见了。这是他的心声。 


去北海道出差的时间定在五月头连休的那几天,为其一周。这段时间内,LEMIO可以取得北海道内三个促销会的展位,进行蟹天国的试食和回馈调查。

出发当天和预想的一样,机场上挤满去旅游的和归国的人,一片混乱。再加上同行的松下比起集合的时间迟到了三十分钟,还在快上飞机之前都在用手机发邮件,这场面一进入河濑的视野就会使他焦躁莫名。布宫对他说过:“这次出差你是跟松下一起去的吧?”他回答说:“简直是脚镣一样啊。”这句话比想象中更契合现在的状况。

飞机的座位是并排坐的,河濑坐下后才第一次意识到椅子都挤不下的骨架大的男人有多郁闷。河濑的身高也不赖,绝对不是骨架小的那种人,让他感觉很挤。再加上旁边那熊躯从飞机起飞那刻起就剥开自家公司生产的袋装零食的口子开吃起来。

你还真能吃啊……河濑斜着眼看松下,感受到这股视线,松下邀他“啊,河濑先生也吃一点吧?”这举动可算是他开始学会关心人的证据,但河濑还是不客气地甩了他一句:“不用了。”

昨天,河濑接到舅舅的电话,问他“要不要一起吃个晚饭?”

“我要为出差作准备,这次还要去一周,对不起啦。”河濑这样拒绝,被舅舅问道“要去哪里,不会是国外吧?”

“不是不是,去北海道啦。大概有三个促销会要参加。”

“北海道啊,真不错呢。海胆、蟹、花鲫鱼、成吉思汗锅(菜名,使用成年或幼羊肉的一种料理。2004年被选定为北海道遗产之一)任你吃啦。”

可能是到了晚饭的钟点,舅舅联想到的全是食物。河濑想,在这些里挑一件做手信带回去吧。

零食吃光后无聊了吧,松下“河濑先生~”的叫了一声。

“飞机的座位,真是窄呢。”

“是你太大只而已啦。”

“我是第一次去北海道哦,会不会出现熊呢?”

“那也不可能就在路边滚来滚去的吧。”

“不过都到五月了,这个时期它们也该在冬眠中起来了啊。”

松下问的问题让人无力到不想回答。

“我早就想问一次了,河濑先生您没有女朋友吗?”

“没有啦。而且我还离过一次婚。”

“和这个没关系啦~相反的,这不是让您更有魅力了吗?”

什么魅力啊,你到底知不知道魅力是什么意思啊?给我说说看?河濑内心嘟囔着,叮嘱了他一句“我想睡觉,给我安静点。”就闭上了眼睛。旁边的巨汉终于变得安静起来。

就这次的市场调查,河濑和北海道支社营业部的田口频繁地通过电话和邮件。虽说对方自称“作为营业部的自己主要负责的是文职”,直感却非常的好,他的好说话省了河濑不少事。跟田口联系期间,支社长的名字一次都没有出现过。本社的市场调查跟支社的工作没有多少联系,也有过只需到课长这个级别就能终了的先例。说不定作为支社长的男人,连本社来过人都不知道。

……六年前,河濑受男人的推荐,以在营业部有两年工作经验的身份来到商品企画部第一企画课。河濑认为自己的构思搞不好会立刻商品化,但现实并没有他想的那样天真。首先,他连企画最基本的市场调查是什么东西,都没有充分的了解。

最初笑脸迎人的前辈和上司,一知道河濑不懂市场的基础用语,也没有对商品的知识,什么都做不到,态度就突然冷淡下来。就算河濑慌张地开始恶补,临阵磨刀也跟不上工作的进度。最终交给他的工作,变成了谁都可以做的杂工。

企画部都是些妄自尊大的家伙……河濑开始这样觉得。自己是从营业部转过来的,什么都不懂、不会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周围却不会宽恕你的无知造成的延后,不会留一点情面。自己是真的很想做企画的。为此不惜和男人□□,但在这个期待已久的地方,却让自己极其不舒服。

那一天,河濑受同期职员所托,将完成好的样品从研究所运到本社来。那位同期一进公司就被分配到企画部,是个参加了多次企划的精英,还有过自己的企划推成商品的经验。因为他实在是太忙,杂活就被空闲的河濑接了过来。

当河濑抱着纸箱走在过道上的时候,他听到角落那边的吸烟处传来熟悉的声音。担任自己指导的座间正和第二企画课的职员聊天。

“上个月调过来的家伙啊,顶着柴冈部长推荐的这个响亮名号却一事无成,真是让我吃了一惊。营业的话大概有努力工作过吧,是新进社员就算了,把那种迟钝的外行人塞过来,只会拖后腿啦。”

如果是企画部的其他人说这种话,河濑只会想“又来了”,听完就算。但座间是在周围冷淡的视线中,唯一对自己亲切的人,河濑惊讶到说不出话来。

“柴冈部长,是哪个调职到北海道支社的人吗?”

第二企画部的男人吐了口烟。

“是啊。脑袋超好,判断又准又快,都不会有无用功。他在企画部的时间虽然短,但那期间推出的商品绝对不会走眼,现在都是一个传奇呢。”

“那样的人推来的新人,说不定某一天突然豹变吧?”

座间发出一声想让人塞住耳朵的叹息。

“我没有这种感觉呢。如果是我的话,那种明明提交了想到企画部申请,却没有做过任何学习的人,一早就排除了。会让人觉得到头来啊,只是憧憬企画部这个头衔而已吧。经常有的吧,那种什么都没做过,却怀有自己能做出什么的错觉的家伙。他就是有这种感觉了。虽然我是他指导,也只是随便糊弄一下而已啦。花费时间在这上面也挺讨厌的。”

不引起两人注意的,河濑悄悄离开了这个地方。 


将样品送到小会议室后,河濑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坐在位置上却什么也做不到。没有他的工作。河濑咬紧牙关,双手紧紧握成拳。塞满座间话语的胸膛一阵阵作痛。不甘得想哭,河濑死死地把它憋住。哭的话或许能得到安慰,但温柔的话语背后藏的肯定是嘲笑。

那天起,河濑开始猛攻学习。连睡觉的时间都用来看书,逐个去吃别家公司出产的类似商品。抱着必须尝试到最高级的美食、一定做出超越它的作品的决心,一听说有美味的餐馆,他就自费去光顾。

如此坚持着,慢慢的开始有工作交给河濑去做。最开始的半年他只是负责大家的善后工作,不到一年就可以写企划书了。最后还成了企划的组长,亲手策划的杯装拉面也开始面世。

进企画部三年后,负责零食的三课成立,河濑被调过去,成了主任。一时间他忙得不可开交。才刚成立的部门人手不够,河濑要同时承担多个企划,得经常在公司过夜。太过专注工作的他疏忽了家庭生活,七个月之后就离婚了。进入企画部之后的六年,他遇上了许多事。

……本来只是假寐,结果真的睡着了,机体着陆的震动才让他醒过来。下了飞机,在等行李的时候松下戏谑地说“你边睡边流口水呢。”河濑装着是开玩笑,粗暴地踢了松下的腰一脚。“好、好痛啊~”含着泪的后辈让河濑的心情稍稍变好了。

出了候机场,河濑看看周围,很快就认出了这次市场调查的支援——支社的田口。因为之前他给自己发送过带照片的邮件。他是个五十出头,身材中规中矩,长着四方脸的平头男。算不上文雅,但眼角处分明渗出待人温柔的特征来。交换名片过后,田口抚慰他们:“大老远过来真是辛苦了。坐飞机很累吧?”

河濑比他年轻,他的态度却非常的谦虚

“完全没问题,还麻烦您特意来迎接我们,真是抱歉。”

河濑和松下低下头,换来田口摇着头的一句:“哪里哪里。”

“从我们公司到机场的距离可不近,交通也不太便利。”

田口跟河濑他们边聊天边来到了停车场,三人坐进了社用车。田口驾车,河濑和松下则坐车尾。出机场后行驶了十分钟左右,两旁的住宅房渐渐消失了。森林和田地交替的出现,车子在漫长而单调的道路上奔驰着。车道两旁绿叶葱葱,花朵开放,让人萌生一种北国迟春的念头。

从机场开车到支社听说要用两个钟。北海道支社是北海道贩卖据点的同时,又身兼接收俄罗斯运来的海产物的窗口。订购制作美味汤粉的鱼类原材料,经过加工后送到东京的工厂。这样比直接运送原材料更节省运费。

“你们在这里的期间,请随意使用这辆车。忙促销会肯定需要交通工具的。”

“让您劳心准备了,真是过意不去。”

原定计划中的确需要租车子,现在由对方主动提出借车真是万幸。

“上头也吩咐要尽量满足二位的。”

看起来有泽课长的确下过功夫拜托他的熟人。有些地方上的担当者当初信誓旦旦要支援活动布置,等人去到之后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想到这种情况,就觉得这次对他们真是关怀备至了。

由于从东京出发时搭乘的是下午的班机,到北海道机场时已经过三点了。在那之后又改用车子接送,到达支社时已经是傍晚。传闻中它是个小港口,脑袋里就构想出一个小而方的镇工场群,但实体却是建立在海边丘地,被白色水泥包围的一个巨大要塞。

进入围墙,就能看见建筑的全貌。下了车的河濑茫然地看着工场。他没想过规模会有那么大。搞不好还能容纳一个小型球场呢。

“真厉害呢……”

松下在旁边轻轻地感叹。

“很大吧?”

田口带着自豪地点头。

“来过北海道支社的各位都大吃一惊呢。也许你们两位也知道,我们支社一直负责加工和贩卖近海捕捉的鳞介类,不过从四年前,对韩国、俄罗斯等国外的输出比重开始超过了对国内的。因为有独自生产的体制,所以我们和别家公司负责卸货的支社很不同哦。”

说话的期间,有两台装满货物的卡车开了出去。工场建筑的周围非常整洁,没有任何的垃圾,连这样细小的地方也毫无疏漏。

“过去这里只是小工场,是现在的社长让事业大幅扩张的。”

田口带领着河濑和松下通过后门进到室内。只不过这个后门怎么都像是玄关,进去之后有简洁的入口处,内里还有长长的走廊延伸着。为了方便卡车运载商品,靠近玄关的地方被改造成保管库,在里侧大概还有办公类的设施吧。作为工场,这里既合理又是理想的模式。

地板铺着的是亚麻油毡,墙壁是雪白的。看起来很大,而且新净得非常有清洁感,只是太过类似病院的那种无机质。通向内里的走廊,从手边开始数起,排列着镶嵌经理部、营业部等铭牌的房间……,最里面就是社长室了。

“对了。”

田口边说着,边转过头来。

“我能先给你们介绍一下这里的社长吗?”

河濑小小声地“咦”了一下,停住脚步。

“社长……是支社长吗?”

他别扭地,欲言又止。

“嗯。也不需要太害怕的,我们社长是非常温柔的人,连从业员都能叫他小柴呢。”

田口似乎把河濑的犹豫看作是突然要会见高层的紧张。

“社长以前在东京的支社呆过,说不定还和河濑先生照过面呢。”

河濑有想过他们会在支社里擦肩而过,或者说有不得不打招呼的可能性,只是他内心还没做好觉悟。

在后巷殴飞那个男人之后,他再也没有和对方见过面。自己没有去看望过受了伤的男人,也没有对他道歉。如今应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这个人?可是松下也在场,他又不能像小孩子一样说“我不要见他”。

“呃,得到这样郑重其事的接待,已经够让我们诚惶诚恐的了。更何况只是过来出差,要和支社长打招呼我也是第一次……”

“我们这个地域还是第一次遇上市场调查这种事情呢。社长以前又在本部的开发部工作过,所以这次他也挺上心的。来,请进吧。”

被田口催促着,他们来到了写着“社长室”的房间面前。河濑的身体因为紧张而僵硬。还是不想见他,见到的话……说不定会被数落。会责怪六年前因他引发的那次事故。

田口敲响了社长室的门。里面传来那个男人说“请进”的声音。 


“打扰了。”

田口打开门,催促河濑和松下进入。这种时刻完全没有不进去的理由,河濑忍着颤抖,踏入了社长室。这房间大十叠,正对门口的窗边放着一张大办公桌,在自己这一侧则放置着茶色皮革沙发组。河濑察觉到男人站了起来,可他一直低着头,只知道对方现在穿的是一双运动鞋和一条藏青色的裤子。

“远道而来辛苦了吧。我是北海道支社的支社长,柴冈。”

绝对是那男人的声音。河濑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向前踏了一步,头更低了。

“给您添麻烦了,我是本社企画部三课的河濑。”

交换名片的时候,他也只看到对方蓝色的夹克袖口。

“我是同在企画部三课的松下。”

到了哪里都没有紧张感的松下来了个气势满满的立正礼。河濑想骂他就没有普通一点的方式吗,这个场合却说不出口。

“这段时间将要麻烦您这边协助市场调查,真是感激不尽。”

表面上,他还要说句客套话。

“尽管是绵薄之力,这边也会尽可能提供一切帮助的。所以有什么不满的话,也请不要顾虑地说出来。”

这个时候河濑希望松下能识相点将土产递过去,无奈右手提着土产袋子的后辈完全没有行动的意思。

河濑在东京的机场买这些土产时说过“这些要交给那边的负责人”。和支社长会面是临时性事件,但此时必须将土产交给领导,这是常识。只是河濑没有交代到,松下就连这种常识性的东西都无知无觉。河濑轻轻拉了拉松下的手腕,对方一脸不可思议地“咦?”了一声,河濑绝望了。

“……土产,交给支社长。”

对松下低声耳语后,他终于反应过来,僵硬地向前踏出一步。

“请、请收下。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还让费心了。非常感谢。”

安全递交了土产的松下后退时脚绊了一下,那副熊躯猛烈向右倾去。啊!河濑脑袋冒出一个叹词,右手伸出去——松下竟然自己发力踩稳了没倒。

松了口气的河濑把头抬起来,正视男人的时候受了冲击。那里站着的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男人,而是一个老头。脸……算不是上老化,要说的话应该是年纪还轻却满头苍发。那头白发让才四十八岁的他看起来像一个要退休的老头子。

镜框倒是没变,可他身上穿着的……怎么都像一件工作用的夹克。

男人的视线捕捉到河濑,他摆出一副讨人喜欢的面色微微笑了。

“六年不见了呢,河濑君。过得如何呢?”

那亲密的声音,让河濑背脊发冷。

“社长,你们是旧识吗?”

田口惊讶地问道。

“以前跟河濑君一起,在本社的营业部工作过一段时间。我在这边也听闻你非常活跃呢。看来你有在用心工作,真是太好了。”

“谢……谢谢。”

嘴唇颤抖着,这样的回答已经是极限了。

“我也试吃了这次的商品。有着那样吃不厌的传统的味道,我认为它蕴藏着被各个年龄层接受的潜力。我们会全面支援你们的,所以请在市场调查中努力吧。”

“请、请多指教……”

身旁的松下也低着头说“请多指教~”。尽管很在意他那升上去又拖延的语调,这种时候河濑也没办法指责他。

“这期间田口会给你们带路,做一周的支援,请自由地调遣他。有什么问题可以问田口或者我,我们会马上给予答复的。”

以田口的年龄,应该不是小职员。通常情况下是不会把这种熟知情况,自身又肩负着责任的人调配给出差过来的职员的。这种待遇是绝无前例的,特例。

“接下来,松下先生。”

突然被支社长点名,松下歪着头“嗯?”了一声。

“这之后要做的工作是要和人直面沟通,接近营业所做的业务。对客人来说,他们将会从你的态度,说话的方式来感知商品。你说话时那种延长语调的方式会给人一种拖拉的感觉,改掉它比较好。还有致谢的时候应该更慎重缓慢一点,怀着对对方致谢的心意。太急的话会给人一种随便应付的感觉。”

松下的脸猛地红了。

“对、对不起。”

吃了柴冈特有的软式说教一拳的松下,罕有地着急了。

“松下先生刚毕业就进企画部了吗?”

“啊,是的。嗯……对。”

“那可真够辛苦的。我个人认为先在别的部门工作个几年,储够经验后再从事企画开发的工作是最好的。一开始就在创作部门,很难理解商品要经过怎样的团队合作才能展现在消费者面前。不过你的前辈河濑君有丰富的营业经验,他会在各方面给予你指导,真好呢。”

这段话似乎是在抬高自己,河濑却不觉得高兴,一点点兴奋的感觉都没有。

“那么,也许你们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会觉得不方便,也请多多努力适应。”

解放的语句。踏出社长室的同时,河濑全身出了一层薄汗。紧握住的手掌也湿漉漉的。从哪个方面看,男人都是完美无缺的。对本社来人的关心,协力的态度,还有对散漫的部下那种柔和的指摘,都是理想上司的举动。河濑没办法将他跟那一天含住自己命根,甚至坐在自己腹部淫乱地扭动腰部的那个人重合在一起。 


打完招呼,他们和田口在会议室里讨论明天促销会的细节。这个港口城市会在黄金周的第二天,举行热闹的直销活动。市营广场开放作会场,LEMIO会在那里摆摊。店面由支社负责,贩卖企业用的调味料的同时,在边上放试作品的试食,参加试食和答问卷的人能得到本社制作的小袋零食作为回礼。

“明天我会带两名年轻的成员过来帮忙,他们负责调味料那边,而我就做你们的助手。活动在九点开始,在那之前还要做准备,所以明天一早就要工作了呢。”

用圆珠笔指着计划表的田口如此说明着。

“以前您也负责过这样的摆摊活动吗?”

田口摇摇头说“没有没有”。

“就像之前说过的,我是第一次帮忙市场调查呢。”

“这样啊。您的计划安排得很好呢。”

听了这样的话,田口喃喃地说着“其实……”,挠了挠后脑勺那变得稀疏的头发。

“这方面我完全是门外汉,不过社长他非常清楚呢,怎么取得场地,怎么配置人员之类的,教了我许多知识。而且河濑先生交给我的企划书又很具体,我准备起来就轻松了。”

听到那男人也有插手的时候,河濑心中积起了疙瘩。让自己不去在意,就变得更在意。那男人怎么想自己的,又是基于什么考量答应协助的呢……?

讨论结束以后,田口将他们送到住宿的地方。住宿的地点从支社开车大概十分钟的路程,是一个沿海而建的旅馆。其实这老建筑,说是民宿更为合适。但周围已经没有别的可住宿的地点了。田口安排他们住在这个标榜自己是旅馆的地方,可算是非常照顾河濑他们的心情了。

房间有十叠那么大,放着两张单人床。虽然打扫过了,但那熏黄的壁纸,满是刻痕的疑似橡木做的桌子和椅子,总有种昭和年代的感觉。房间钥匙也是现在已经少见的,用钥匙扣连带着刻有房间号码的细长塑料牌子的钥匙。

松下把包扔到靠门的床上,叹了口气。

“这地方也叫旅馆,真是寒酸啊。”

这种完全体会不到别人好意的措词,让河濑非常火大。正想教训他的时候,“说到这个”松下接着说了一句。

“这边的社长很可怕呢。特别是第一眼看他像是个很温柔的人,就更可怕了。”

“是因为他对你说教了才这样想的吧。人家说的那些可是常识来的。”

“呃,还好……”

松下尴尬地垂下了眼睑。

“就连第一次见面的人都觉得你那语调和态度很惹眼,你也给我注意点!”

松下因为这句话,垂头丧气地缩成了一团。

“虽然是这样啦……可那个社长,不觉得他很恶心吗?”

河濑吞了吞口水,问他:“为什么?”

“看他那头白发,还以为是个老头子,可那张脸又不像是那回事。这分歧也太大了吧,他究竟多少岁啊?”

“四十八啦。”

松下夸张地大叫:“四十八~?!”

“还不到五十岁啊?又不是老头子,去染个头发有多难啊。这难道还不算不修边幅吗?”

面对松下那嚣张得意的说法,河濑愣愣地都忘了发怒。

“头发颜色怎样都无所谓吧。要是乱糟糟的还好说,人家可是有好好梳理的。又不像你,单凭态度就够让人不愉快的了。”

“反、反正我就觉得那个社长很恶心啦。”

“那我问你,如果一起工作的人丑到不行,完全不能正面看的话,你会跟他说给我去整容吗?不会这样说吧。你的理由就跟这个一样!思考不要那么自我!”

松下终于沉默了。

“我先去洗澡了。”

抛下闹别扭的后辈,河濑快步进入了卫生间。仅仅是从东京动身过来,又没有做什么劳累事,河濑却觉得非常的疲惫。松下更是促进了这种劳累感。

不仅松下那样说,连自己也惊讶于那头白发。为什么不去染头发呢?有点在意,却不想去问。又不关他的事。

而且河濑更不爽的是他的帮助。跟那个人产生关联会让自己觉得恶心,可是帮他忙的田口却是个好人。工作上也的确是助了一臂之力。现在这个时候提起来虽然很那个,可自己到底在期待着怎样的再会呢?脑袋里浮起“沉默”两个字,连笑容都不需要。他希望被无视,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他想被冷淡的对待,说不定还安心一点。

洗完澡出来,松下正在讲电话。看他嘴角那色迷迷的笑,对方应该是他的女友吧。可能是向对方发牢骚被安慰了,挂断电话后的松下高兴得不像样,兴高采烈地说着:“那~我去洗澡了。”

刚刚洗完澡,觉得闷热的河濑把窗子打开了。外面很暗,眼之所见的海域也蒙着一层灰色。吹进来的风也是凉中透冷的,那味道似乎带着点港口城市的……海潮的味道。

隔壁传来哈哈哈的粗声高笑。旁边的客房住的好像是年轻的男人。河濑把窗子关上,躺在床上打开了电视机。

人会笑,也会哭。如果在夜晚只是来那么一次的话,还能忍受。但隔壁好像酒兴不减,笑声在晚上十点过后还在持续着。

“隔壁,好吵呢。”

松下啧一声,皱起了眉头。河濑接通内线,往前台打了个电话。向他们抱怨隔壁房间很吵闹之后,服务员上来提醒了对方一下,终于变得安静了。正摇头的时候,隔壁的动静更大了。

恶质的客人……这样想着,河濑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七点,他们进入充当活动地点的市民广场布置帐篷。从入口走二十米左右就是LEMIO的摊位,离主会场也不算太远。

支帐篷是力气活,在这里松下终于发挥了他的作用。支社派来两位员工负责卖商品,一个叫做花轮,三十岁左右,体格不错的男职员;一个是二十岁前后的叫根本的女员工。这个姓根本的女生长得很纤细又白皙,眼睛大大的很可爱,有女友也阻挡不了松下在可爱女生面前装帅的劲头,他一改平时的迟钝,积极地跑来跑去。典型的给点好处或赞美才会动的类型。

LEMIO占两个帐篷,一个卖调味料的,一个配带椅子和桌子的负责问卷调查。刚开始桌上只摆了记录用的圆珠笔,后来经田口建议,又加了一个装冷水的壶。天口热,他们准备把歇脚的入场者也俘虏过来。

老实说,他们以为早上九点是不会有那么多人进场的。没想到被免费零食吸引过来的人意外的多,才刚开摊就被人群围住,两个小时不到用来派发的零食就已经见底了。犯愁了一下怎么办,又想到围观人群的年龄层次刚好能取得不错的答卷样本,于是决定将留作明天派发的赠品零食拿来,并拜托田口去联系。

追加的零食二十分钟就送到了,运送的人竟然是支社长。

“这真是盛况啊。”

男人穿着水蓝色的工作服,笑眯眯地抱着纸箱。

“社、社长!”

田口非常不安,可是正在接待客人的他没办法抽身。河濑也在给一位八十岁左右的老奶奶介绍怎么填回馈表,手和口都忙得不行。他推了推站在旁边发呆的松下腰部一下。

一击即明的小鬼慌慌张张跑出摊位,将男人吃力地抱在手中的货物,轻轻松松地接了过来。接待完客人的田口赶紧让男人进帐篷。

“我没想到是社长您过来啊。不是跟您说了找个人拿过来吗?”

面对田口稍微责备的口吻,男人说着“不要呢”,挠了挠自己的后脑。

“大家似乎都很忙的样子。”

“要麻烦到您出手,还不如我们过去拿呢。”

“但是,一来一回的很费时间吧。再加上道路都因为活动的关系塞得很厉害呢。”

男人倒是很自在。

“啊,社长!怎么了?”

先前离开了的根本回来了,跑向男人的身边。

“我挺有空的,就来看看大家怎样了。”

“这,是监视我们?”

听了根本的玩笑话,男人哈哈地笑了。

“不用这么做,你们都会努力工作的啊。况且今天还有本社来的客人,我也想来看看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男人说着,往自己公司的帐篷巡视了一眼。……视线相遇了。

“调查的统计,进行得顺利呢。”

明显是对自己说的,河濑客套地回了句“托您的福”,刚好又有客人来,他将视线错开了。

追加过来的零食还没有包装进专用的袋子里。河濑和松下边应对客人边装零食,可是速度赶不上进度。就算将调味料的出售交给根本一个人应付,把田口和花伦拉过来帮忙,还是陷入了不得不让客人等的状态。于是不知不觉地,男人也坐在角落里帮手封袋子。这样说来在营业部工作的时候也是,男人一样会给忙碌的职员们打下手。

要是别的部门,谁都不会相信部长级的上司会给部下打下手吧。这一点上男人并不是那种死要面子的老顽固。

人们接踵而至,下午三点的时候零食没剩下多少了。正在河濑烦恼是该再追加一次还是该收工的时候,男人在身后嘟囔了一句:“结束了呢。”

“说得也是。”田口也同意他的意见。

“反正五点活动就完了。”

看向周围,也有零零星星的店家卖完了货物开始收摊了,人流也渐减。考虑到取零食的往返时间,现在收摊是最好的选择。

当所有零食都送出去的同时,问卷收集也完成了。配合这边的进度,那边也停止了贩卖企业用的调味料。收起帐篷,把东西带回公司后刚好五点。

“难得东京有同事过来,作为欢迎会和首次开摊成功,我们去吃一顿吧?”

男人提议道。花伦说他有事先回去了,但根本对这个提案兴趣满满,挂着欢迎会的名义,河濑也不好推辞。

他们被带去一家位于渔村的小料理屋。刚建不久,店内满干净的。走向里面的榻榻米时,河濑以松下做盾,避免坐在男人的旁边。在难应付的社长隔壁,松下多少也收敛了一下嘴巴。

菜式以鱼为主,以头菜花鲫鱼开始,每一道菜都很美味。根本没有拘谨于自己是在座唯一的女性这件事上,叽叽喳喳地说了好多。她的话题又很有趣,河濑忘记了男人也在场,笑了。

“社长,我的婶婶说要给您介绍好女孩呢。”

微醉的根本完全抛开了上下级观念,摆出附近大婶的八卦姿态跟男人搭话。

“这样啊。”

男人笑容满面的打太极。这样一来,根本开始跟他较真,探出了身。

“不是开玩笑的,我是说真的哦。社长明明很帅,这样实在是太浪费了。我婶婶也说了要是自己年轻个十岁就好了。”

男人笑出声来。

“我也是大叔了啊,不奢望能结婚了。”

“去染个发嘛,绝对看不出是个大叔。”

“染发太麻烦了呢。”

摆出一副认真回答的姿态,其实他就是在敷衍。河濑突然有这种想法。

“那我帮您染一次。”

“不麻烦你了。而且我希望老得快点呢,尽快变成一个老态龙钟的爷爷。”

“可是……”

根本翘起了嘴。

“就算先让头发变得老态龙钟,年龄也上不去的哦?”

说得好。田口似乎看不下去两个人的互动了,丢了句:“你也太没大没小了吧?”,让根本有点发窘。男人笑着说“没关系的”。

“很少见呢。普通人不是更希望自己年轻一点吗?”

对旁边发生的这段对话很感兴趣的松下也加入了讨论。男人沉默了一阵,突然提起国外一个有名的半老演员的名字。

“从前我就崇拜他了。”

河濑认为他在撒谎。不过指出来也没有任何意义


驾驶着借来的社用车,松下说了一句:“那个社长,说不定是个好人呢。”之前一直在聊着今天收集的答卷,对于松下突然抛出的话题,河濑有些迷惑。

“算是吧。”

懒懒地坐在助手席上,河濑敷衍了一句。与伟岸的身体成反比的酒量,注定这个后辈当归途的司机。

“既请我们吃饭,菜的味道又好呢。”

你看人的标准是饭菜啊!——没有将这句吐槽说出口。太麻烦了。

“不过他果然还是有点~点奇怪啦。”

“……哪怪啊。”

“对白头发啊执着之类的。”

“人家说过染发太麻烦了吧。”

车子猛晃了一下,河濑的身体向前冲去。车停了,因为松下刚刚踩了急刹。

“喂!太危险了吧!”

“对不起。”松下对河濑的怒吼道歉。

“前面的车突然停住了……”

“行驶在陌生的道路上本来就应该好好衡量车子间的距离!”

边抱怨着,河濑透过挡风玻璃看向前面一直溜的车队,心里“哇”了一声。

看来不是因为红灯啊。

“好像是塞车呢。”

河濑调整好坐姿,夸张地叹了口气。

“活动过后都是这样的吧。”

“好像是吧。”

车队慢慢地,用爬的速度挪动着。相反方向的车道则是空荡荡的,每一次看见对面的车辆爽快地飞驰过去,内心就涌起一股羡慕。

那其中,有四辆消防车陆续从对面车道驶过。没有鸣笛,它们应该是救完火回来了吧。

“不知道哪里发生火灾了呢。”

松下悠闲地说着,在倒后镜里目送消防车的远去。


河濑和松下并排坐在北海道支社的接待室里。呆在房间里挺冷的,弄湿了的脚更是冰冷。他们做梦也没想到消防车光顾过的,正是投宿的旅馆。元凶是昨晚闹到很晚的隔壁房间,那没礼貌的客人们没处理好的烟头造成了火宅。

虽然烧掉的是一部分起火的房间,但是因为消防车的水炮冲破了玻璃,周围的房间也被水浸了。紧挨着的河濑他们的房间就更不用说了。

原本想给他们找别的住宿点,可是这段时间刚好又有祭奠,住宿的地方都被挤爆了。被告知可以睡在食堂,从湿漉漉的房间里拿出行李跑过去,那里已经被二十个左右的客人捷足先登了。而且被子还不够,旅店的人通知,让人叠着几个坐垫将就一晚。

就在他们提着湿湿的行李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田口打来了电话。他也听说了旅馆火宅的事,河濑描述了一下情况,他回答:“在那里没办法安心吧?我们想办法搞定你们的住宿,请你们先来一下支社再作打算吧。”河濑跟他说住宿的地方都人满为患了,对方却反复强调“没问题的”。可能是打算让他们住在职工宿舍之类的地方吧。反正再怎么古老的设备都好过这里,于是他们离开了旅馆。

“行李全都湿掉了吧。”

田口惋惜地盯着河濑脚边那装在塑料袋里的公事包。

“真是,完全不能相信啊。”

松下愤慨地握紧双手。因为他把自费的电脑扔在房间里,现在可是给它洗了个漂亮澡了。就算把它烘干,这种精密电子产品也不可能复活了。河濑的电脑是随身携带的,算是逃过大难。

电话铃响了。田口说着“是社长打来的,我先离开一下”,走出了办公室。一旦剩下他们两人,松下就跟河濑咬耳朵:“今天晚上,我们怎么办啊?”

“你问我,我问谁啊!?田口先生肯定是有了打算才叫我们来的吧。”

枯等了十五分钟左右吧,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门猛地被推开了。

“我们准备的旅馆遇上这种事,真是对不住你们。”

男人面对着河濑和松下深深地低下了头。应该是听说了他们的情况,慌慌张张地赶过来的吧。河濑在小料理屋面前跟男人分别的时候才想过,这次总不会再跟他碰面了吧,在回东京的辞别之前。所以现在这个几小时后的会面,让他顿感讽刺。

“请不要道歉,这不是谁的错。”

即使那样,男人还是数度低头说着“非常的抱歉”。

“我听田口说了事情的大概。今晚你们的住宿问题……因为搞活动,附近已经没有空房了。……真是对不起,不介意的话,你们分别住我和田口的家吧?”

对于完全没有料想过的发展,河濑没有掩饰自己的困惑。

“但、但是……还打搅到府上的话,会不会增添麻烦……”

先把动摇抛开,嘴里冒出的是成年人的造辞。

“这种事态下,请不要顾虑那么多了。我是认为两个人住在一起会比较好,可惜田口家也来了一大班朋友,棉被挺紧张的。我家也只有一床备用的被子。那么就让松下君住我家,河濑君去田口家,可以么?”

河濑之前还以为他会让自己住他的家,现在可安心了。就在他抚心口的那个电光火石间,内心呐喊起来:“不对!有情况!”为什么这男人没选自己,反而安排松下住他家呢?

“如果满意这个安排的话,我们就尽快动身吧。行李都被水浸了,替换的内衣裤之类的必需品都要购置一下。这里和市中心不同,便利店在凌晨十二点就关了。”

“那走吧。”松下说着,提着行李站了起来。男人和田口都将这个动作视作默认了安排,一起向门口走去。自己还没答应说要“打扰了”,可是也想不到阻止的理由。

离开接待室,他们走在微暗安静的过道上。只有脚步声在回荡,没有谁开口说话。因为体谅到行李很重,两人请河濑他们留在工场门口等待,去停车场取车。

看不见两人的身影后,松下双手往后一伸,“嗯~”地伸了个懒腰。

“能住到家里,真是幸运呢。出了一身的汗,我也想洗个澡哇。”

“啊啊。”

河濑将浸了水变重的行李放到台阶上。

“虽然单独和支社长呆在一起感觉有点糟糕啦。你不觉得他给人一种家里一点灰尘都没有的印象吗。”

被分到他家的又不是自己,交对方处理就好了。可是河濑心里总有疙瘩。那男人选择松下是因为和自己在一起,不知道会被怎样对待……比如说又像在后巷里的那一次,被自己打飞。他是在警戒着这个吗?

想象了一下那男人骑在松下身上的场景,河濑心里发寒。这后辈玩过足球,浑身就剩体力了。只要他想,不止是把男人打趴下吧。六年前的自己也有踢飞男人的能力,只是想得到调动的机会才没有那样做罢了。

“河濑先生~你的脸色好恐怖啊。”

“呃……没事……”

想太多了。他看上松下充其量是自己的推测。那男人也活到一定岁数了,不会像以前那样随便发情了吧。

伴随着排气管的响声,光束划破了黑暗的道路。两辆车快速在身边停下。

松下毫不犹豫地走向了男人的车子。

“咦,怎么了?”

回过神来,河濑已经抓住了松下的手。

“呃,没事。”

一松手,松下走向了男人。河濑看到这个光景,有种眼睁睁看着他被不明正体的东西逐渐吞噬的错觉。

“喂,等等!”

不止松下,下了车的男人和田口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的身上了。

“呃……你,还是去田口先生的家住吧。”

松下歪着头回答:“可以啊~”田口也听到了:“这样说来,社长说过同河濑先生在一个部门工作过呢。”他非常干脆地接纳了。

“那,河濑先生来我……”

“我想……”河濑盖过了男人的声音。

“我……我不能住在办公室吗?”

田口提高声音“咦”了一声。

“这次受了你们那么多的关照,再增添大家的麻烦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只是口头上的推辞,把它当真了的田口向前一步说道:“怎么会,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协助本社的工作是理所当然的,而且只要忍耐一个晚上,我们可以确保明天的住宿……”

“我还是觉得很过意不去。松下你,快过去田口先生那边。”

河濑推着后辈的背脊。

“怎么这样啊。前辈你不去的话,我也要睡在办公室啦~”

松下丢人的喊叫起来。

“好了啦。”

河濑很不耐烦这个撒娇的家伙,“实际上……”男人也加入了对话中。

“我们公司为了环保,除了需要二十四小时工作的冷冻仓库,其他地方都切了电闸呢。办公室的灯也开不了,没有电筒的话连厕所都去不了的。”

“这样说……”

这里不能住人的意思。田口一直注视着压着下巴,微微倾首思考的男人。

本来决定好分别住进别人家,现在因为自己的任性让事情变得麻烦,在这种气氛里河濑有点呆不下去。

“田口君,你家能再住下两个人吗?”

对于男人的提问,“嗯……”田口小小声地说。

“也不是住不下了,就是没有被子……”

“那我把自己家那床被子带过去吧。”

“社长您的家和我家在反方向嘛。”

“没关系的。”

“可是来回都要花一个小时吧。”

河濑也知道这给人带来了多大的麻烦,他两手紧捏着。那件事过去了,和现在无关。虽然还有搞不清的地方,现在可不是扭扭捏捏的时候。

“……对不起,我还是到支社长的府上打搅一晚吧?”

河濑的话让田口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决定下来以后,松下快步走到田口的车边,坐进了四驱的助手席。

嘴上说去,其实心里一点都不想去男人的家。不想只剩下他们两个。早知道变成这样,在被烧了的旅馆呆一夜还好上千万倍。

男人驾驶的是黑色的国产桑塔。河濑打开车后座左侧的大门,无语了。想和那人保持一点距离,可是这座位堆满了箱子啊塑胶布啊乱七八糟的,一层叠一层,想塞一个人进去简直是开玩笑。

“你能不能坐到前面去呢?”

不惜整理这堆垃圾都要坐到后座的话也太露骨了,河濑只好坐到助手席上。车里漂浮着淡淡的烟草味。往柔软得过头的座位上一坐,河濑伸脚的同时脚边沙啦沙啦的发出响声。

“东西到处都是,你别在意。”

河濑把不知什么鬼的东西踢到深处,将自己的行李放到了脚边。在他绑好安全带之前,桑塔慢慢地开动了。


支社的工场建在小高地上,现在两台车缓缓地驶下坡。道路是两车道式的,却完全不见迎面有车来。

“不好意思,能不能将我送回旅馆?”

“火灾的那个旅馆吗?”男人问。

“是的。”

“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在那?”

“那里的饭堂开放给没有地方住的客人,我想在那边过夜。”

“都退房了,还要回去吗?”

男人说得没错。田口打电话说来接人之后,他们就退房了。店家也只收了到前天为止的房租,多余的钱也还给了他们。

“这样会不会太厚脸皮了点呢?”

被人踩到痛处,河濑顿时失语。在斜坡的末端,田口的四驱往右,男人的桑塔向左,分开了。四驱消失得干干净净的瞬间,河濑整颗心猛地缩成一团。

“就一个晚上,你能不能忍耐一下呢?”

男人安慰的话让河濑确信这个男人知道自己在抗拒。他……明白得很。想要忘掉的六年前的记忆复苏了。强迫的性爱,后巷的车祸……他们之间隔着个最糟糕的修罗场,说不定现在,能平和地坐在车里本身才是奇怪的。

不想跟他说话,不想和他有交集。不要看旁边吧。河濑打定主意将视线移向玻璃窗。男人也没有跟他说话。车里的气氛一触即发,周围仿佛布满了名为紧张的细线。

车在只有路灯的寂寞马路上飞驰着。无意识中动了动的右脚踩到了什么东西,啪嗒的一声响。虽然太黑看不见是什么,他慢慢用脚尖探索着,终于明白了那是一空塑料瓶。脚边还有同样的一个空瓶,卷成一团的塑料袋豪气地躺在脚下。……脏死了。

在本社的时候男人总是英姿飒爽,衬衣一尘不染,女员工们还八卦说他真是武装到了指甲盖。但是从过去他威胁年龄比他小的部下,强迫别人跟他发生肉体关系来看,或许这个人和表面的清爽相反,内里就是这个程度的杂乱肮脏。

右方出现了指示牌,河濑的肩膀狠狠地抖了一下。以为已经到男人家了,结果他把车驶进了便利店的停车场。

“我家没有任何吃的东西。你在这里买一些必需品和明天的早饭吧,过了这里就没别的店了。”

河濑下车,男人完全没有下车的倾向。早饭要吃的面包、瓶装的茶、还有内裤和毛巾,他统统放进了购物篮里。暂时从那个紧窒的空间中解放出来,他突然不想回去了。明明没什么需要的也在店里兜兜转转了很久。终于,象征闭店的《萤之光》的旋律响起来,差五分钟就十二点了。河濑无可奈何地走向收银台。

车开出了便利店又开始在街道上疾驰。途中开始转向沿海的马路。海就在不远处,月亮很亮,能看见沙滩朦朦胧胧的浮在月色下。

车外的景色飞一般往后退。好快啊。河濑想着,瞟了一眼驾驶座那边的公里表,顿时浑身僵直。他开到了百一的时速!这里又不是高速公路!

……但是不想跟他说话。他把百一的时速忍下来了,问题是时速飚到百二,他终于忍无可忍地开了口。

“速度,太快了吧?”

男人不单没有回答,公里数还在不断的上升中。开始害怕了的河濑怒吼:“给我放慢速度!”

“嗯,啊啊……”

呆呆地回了一声,他终于把车速降下来——也就降到九十而已。

“请遵守标准时速。”

带着怒气的指责终于让男人把速度降为六十。河濑以为周围的景色在悠闲地散着步。错觉!这才是正常的速度。

“不好意思呢,我习惯那样回家的。”

河濑没有理他的解释。刚才就指出过他的速度太快,就算是恭维话也说不出男人驾得一手好车这种狗屁话。刹车踩得也慢。这种乡下的路口也有信号灯,而且大老远的就能看见亮红灯了,他从来都不慢慢减速,非要在交通灯跟前急刹车,害他都不知被安全带勒了几次。

河濑思考着他会不会在到男人家之前就出车祸死翘翘,突然就看见了右手边闪闪发光的广告牌。

“HOTEL AMERICA 前方进入五十米右拐”趁着从荧光灯围起的四条边的亮光,这行字闪过河濑的视野。

坐在男人的身边看到情爱旅馆的广告牌,真是倒了血霉。这个念头才刚冒出,他全身因为那个向右转的指示灯讯号,石化了。

HOTEL AMERICA的身影越来越清晰,男人打了向左的指示灯。他想进旅馆。绝对没错。骂人之前,他的手先行动了。河濑扑向方向盘,一门心思地将它往右打。

吱——车发出刺耳的声音,猛转一个大弯猛冲向对面的车道,在快撞上护栏的时候险险地停下。河濑握着方向盘,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然后他瞪了一眼目睁口呆的男人,无言地飞奔出车外。他往车开来的方向跑去。不计后果的,他在这条隔老远才有盏灯,护栏又全都生锈了的马路上奔跑着。

为什么老子都快三十岁了还得在半夜三更的北海道乡下疯跑!?眼泪不自觉地涌了出来,河濑用力地把鼻涕吸回去。突然间他好像又回到了孩童时代,全身心都没有安全感。

跑着跑着没力气了,他的脚步渐渐慢下来,最后变成了散步。不知道自己在哪,手机和钱包都掉在助手席上,至少带上行李也好啊,偏偏那个时候没办法冷静。

身后传来车子的引擎声。似乎是那个男人,但河濑不回头,不住脚。车子龟速地跟在散步中的自己身边。

“这附近出租车都不会经过。”

他装没听见。

“你能不能适可而止一点?”

男人楞然的语调气得河濑脑袋爆炸。

“我才想这样说!”

他转过身怒吼,只是声音忍不住在颤。

“你偶尔也会做出一些蛮不讲理的事情。你认为我会在旅馆对你干什么?就算把人拉进去,你不同意也是枉然。……你的力气比我大。”

男人淡淡地说。河濑把脚步停住。车子也停了。

“我刚开始就打算让你一个人住那里。你不想来我家吧。”

河濑“啊”了一声,垂下了眼睛。

“……那,一开始就说明不就好了嘛。”

“那时你一直在草木皆兵,很难找到机会跟你说呢。”

说得好像是因为自己才搞成这样,河濑非常受不了,就好像在说一切都是自己的错似的。

“有空房的话你就住下来吧。我会在明天早上来接你的。”

一个人住情爱旅馆这个行为很二,但河濑更不想在男人的房间里两个人单独相处。河濑沉默着浅浅点了个头,被男人催促着“快点上来”,他坐回了刚才飞奔而出的那个助手席。车子轻松地将自己在绝望下跑过的路程清零,在车内客观观赏自己自作多情的愤怒搞出来的成果,简直超越羞耻进化成一场拷问了。 


旅馆的天花板比那拱门还高。这里的各个房间和停车场之间用楼梯连接起来,如果没空车位就代表满人了。很不幸现在似乎没有空房,停车场里全都是车辆。男人进去转一圈就出来了。

“也有不过夜的客人吧,等上一个小时的话说不定就有空房了。我们在外面等等看吧。”

男人把车停在旅店前的路上,等了三十分钟都不见一台车子出来。路过的车子倒有几辆,大多明目张胆地窥视他们的车厢。两个男人在这里等,就好像展品一样,河濑很难熬。

他用右手胡乱地抓了抓头发。

“你家,离这里有多远?”

男人慢慢地转过头。

“十分钟车程吧。”

“在哪里都是睡,你家就你家吧。”

车内沉默了一阵。

“我的房间很脏。”

这是要我别去还是自谦啊?看向男人的脸,又面无表情。

“脏不脏都没所谓。”

河濑的这句话似乎起了决定性作用,车子启动了。一直折返到拐弯处,他沿着那段海滨路开了一阵子,又转入了左边的小道。

十米之后,又一次左拐。眼前出现一座平房的轮廓。男人貌似把车开到了庭院的空地上。以社长这个身份衡量,这个家又小又寒酸——尽管周围很暗,河濑也不是看得很清楚。

“我先进去收拾一下,希望你能在车里坐一坐。”

留下这句话,男人先行下了车。单独一人的瞬间,河濑“唉——”地叹了口气。他又想,刚才应该住旅馆的。可是在那里干等也是一种酷刑。

十分钟……十五分钟过去了,男人都没有出来叫自己。他试着踏出车门,月光下庭院的树影摇摇晃晃的,发出沙沙沙的风声。他有点冷。耳边一阵阵浪潮声。海应该就在附近,不过被层层叠叠的建筑物遮住也看不清。漫步在黑暗的庭院中,他听见了拉门咔哒咔哒的声音。男人终于出来了。

“……久等了,请进。”

从车里提出自己的行李,河濑的喉咙一阵奇怪的干渴。他在紧张。就算发生什么事,力气大的自己会比较强。会变成怎样……这种担心,在微暗的玄关面前,瞬间就被抛到太平洋彼岸去了。

“你不要理这些乱糟糟的东西,反正要睡的地方我整理好了。”

河濑以前女孩子家的时候,被对方告知“现在家里有点乱”,那只不过是女孩子家一种自谦的口吻,实际上哪里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反而让人好奇她说的乱是乱在哪?问题是到了男人嘴里,那可是一句童叟无欺的大实话。

一叠那么大的水泥地,仅仅留了限一人通行的缝隙,旁边垒着纸箱啊新闻报纸之类的重物,堆到腰那么高。这里……是仓库吧?无视河濑的疑惑,男人穿着鞋踏上了走廊,走到一半又突然想起来似的把鞋子脱下,摆到层层堆叠的纸箱上。

而且不止玄关那么刺激,目之所及的走廊也……新闻、塑料、杂志……地板被一大堆分不清是不是垃圾的东西淹没。中间部分的垃圾被人踩多了,比周围低那么一咪咪,两边高高耸起,简直是垃圾中的兽道。

河濑站在玄关泪流满面。走不进去,准确地说,他不想进去。

“不要顾虑湿不湿的,反正家里都成这样了。”

男人误会河濑没有进来的理由,是因为手上提着湿漉漉的行李。虽然自己的房间也算不上整洁,这里也太恐怖,太病态了。但是他又侥幸地想,说不定脏的只是玄关和走廊,房间内部会好一点。况且男人也说收拾过了。河濑拿起觉悟脱掉自己的鞋子,把它们摆在堆到腰部那么高的纸箱上。要是放到地上,万一发生地震百分之百会变成失踪“鞋”口。

“这边是起居室。”

看到这起居室,河濑绝望了。男人带他到的这个地方跟玄关和走廊没有什么差别,或者说比那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乱得惨绝人寰。

起居室的中间摆着组合沙发——看不见地板。纸屑、胶袋、新闻还有衣服之类的硬生生把地板提升了不止一个高度。沙发面好不容易才让自己比垃圾高一点点。

河濑有那个自信,就算告诉他这垃圾山里有一两条死尸,他都不会惊讶的。

“本来应该是有一床空置棉被的,可是这种状态下我找不着它呢。那边的沙发和我正在用的棉被,你要哪个?”

“……沙发已经非常足够了。”

“那就沙发吧。我试着给你找条毯子。厕所在厨房隔壁,里边的是洗澡间。毛巾之类的,你挑一条干的随便用。……啊,要是想洗衣服的话,脱衣室旁边就有洗衣机。”

男人边走边说话,一个不注意被地板上的垃圾绊了一脚。以为他肯定得摔,没想到竟然重新站直了。

“我睡在那里边。”

他手指的是起居室那边的房间。那个角落里,唯一一处没有被垃圾生吞的角落里,铺着一层薄被。

“本来起居室和那件房中间有一扇门的,不过东西太多,门关不上了呢。很抱歉,它只能这样开着了。”

说完后,他咔嚓咔嚓地走向隔壁,站在壁橱面前。男人想把它打开,推到一半却推不动了。拉门的滑沟被垃圾塞住,动不了。于是男人蹲下来把滑沟旁边的垃圾全部扫开。终于,没有了障碍物的拉门开了……里面的东西顺势崩塌了下来。

他在雪崩后的惨象里翻找着,那里面的确有一团棉被。男人慢腾腾地起身,单手拿着被褥走向河濑。

“这个不错吧。入夜会变冷,稍微有点厚度的被子刚刚好呢。”

“……谢……谢谢。”

递过来的被褥是黄色的,飘着若有若无的霉味。男人呼了口气。

“我也要睡了。我房间一直亮着灯,说不定会有点亮,你忍耐一下。这间房你喜欢怎样用就怎样用。”

伸了个小懒腰,男人穿过垃圾的沙漠回到了被子身边。慢慢地脱掉夹克,解开皮带后用脚把工装裤踩下来,再用脚尖把它踢到垃圾山里,穿着贴身衣物和衬衫,他潜入了被子里。只有眼镜是小心翼翼地拿下来,放在枕边。然后扔下发呆的客人,他睡下了。

被留在垃圾堆里的河濑,花了点时间才让自己接受了这个被围困的事实。就这样睡过去吗?真的可以睡着吗? 


以前,河濑曾在电视上看过那些不愿收拾的人的家。跟现在这个环境一模一样。在公司,那男人就像普通的男人一样好眉好貌,也很能干,但是在私底下,却是个开车和家庭都一塌糊涂的家伙。

只在这个肮脏的家将就一晚的话,河濑还能忍受。而且很晚了,他也想睡觉,但那之前他非常需要一次洗澡。

那男人说过喜欢怎样就怎样。而且在这种垃圾房里还客气的话,他也真是天字第一号大笨蛋了,所以河濑向洗澡间走去。有了房间的前车之鉴,河濑根本不对洗澡间有任何期待,因此见到比想象中干净许多的洗澡间,他很是惊喜。连那垃圾男也做不到在洗澡间里堆满垃圾嘛。就算墙壁和地板看起来脏脏的没有经过打扫,回想到起居室的惨状,也就变得可爱了。

不过……小地毯是淡茶色的。周围都是淡白的颜色,它也曾经是它们的同类吧?河濑讨厌自己的脚跟它有接触,也只能自欺欺人的用脚尖踩着,把身体擦干净了。

洗完澡,他穿着T恤和短裤回到起居室。讨厌赤足踩在垃圾上,可这里也没有拖鞋,唯有妥协。

他潜入了垃圾中的避难所——沙发。看一下时间,快接近两点了。河濑躺在沙发上,用散发着霉味的被褥将自己裹成一团。灯一直亮着,反正睡在公司的时候很多次都是亮灯睡,河濑觉得还好。

这里虽然是实打实的垃圾屋,但人还是能呆下去的。因为在这里没有什么怪味。有机垃圾都被勤快地扔掉了。

一躺下,睡意就向他袭来。朦朦胧胧间,河濑听到附近有悉悉索索的声音。慌张地张开眼,刚好看到男人穿着皱巴巴的白衬衫和短裤,像幽灵一样在自己身边经过。看样子是想去厕所。

男人揉着眼睛慢吞吞的回来了,突然间他身体倾斜了一下,然后正脸朝下的扑到在垃圾中。刚开始河濑还像看笑剧一般在心中偷笑,渐渐的看那男人一动不动的样子,变得担心起来。

“喂。”

没有回答。河濑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终于,男人抬起头轻轻叹了口气,坐在垃圾上。知道他其实是在无视自己后,河濑生气起来。

“别人跟你说话,好歹也回答一句吧?”

男人慢慢地转过来看他,眼睛还是红红的。

“真是麻烦呢,我正准备就这样睡过去的。”

这个世界上的确存在不拘小节的人,只是这个男人已经遥远地超过了那个限度。河濑没办法忍耐,絮絮叨叨起来。

“这里,打扫一下怎么样?虽然作为一个借宿的,我不该多嘴,这里也脏得太可怕了。”

男人慢慢地挠了挠满头的白发。

“就是因为家里这种样子,我才想让你住酒店啊。”

河濑语塞。看来这人对自己的垃圾屋还是有点羞耻心的。

“一直以来我都不擅长整理,所以……都是母亲包揽的。我不知道怎么才算是整理。”

“又不是小孩子,总该知道把垃圾扔掉吧。你这样很异常啊。”

男人笑得肩膀都颤抖了。

“是啊,我很异常哦。”

男人站起来,推开垃圾山回到自己的被子里。将这种邋遢的态度归咎到“自己是异常的”,立刻就推脱开了。无论说什么,最后都只让自己更加郁闷而已。河濑哼了一声,把被褥直拉到下巴边上。

怒气一波一波地挑逗着自己的神经,完全妨碍掉睡意,还好白天的劳累逐渐占上风,河濑的意识被压倒了。

……河濑做了一个梦。有一只小猫,小猫在自己脚边蜷成一团,他伸出手去摸可爱的小猫的头,突然间就被它捉住自己的脚趾咬了一口。

“呃、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锐的痛觉让河濑跳起来,慌慌张张地张望着周围。在房间的角落,一只灰色的小生物警惕地望着这边。对上视线,它啪嗒啪嗒地发出响声,消失在垃圾缝里。河濑震惊得说不出话。……老鼠。老鼠咬了他的脚。不可置信啊不可置信。

河濑踢散垃圾,一直走到隔壁房间的门口。

“……怎么了?”

充满睡意的半睁的眼睛看着自己。

“钥匙,请借我一下。”

他向男人伸出右手。

“钥匙?”

“车的。”

“这个时间,你想干什么?”

河濑用鼻子嗤笑一声。

“当然是去车里睡啊。我还不想被老鼠之类的咬死,请你也不要以‘异常’来做借口,打扫一下房间可以吗?!”

男人茫然地看着喋喋不休的河濑,“啊啊”一声漫不经心地应付了一下。

“……车钥匙的话,就放在玄关那里哦。小心不要被偷了,进去之后立刻提起左边的防盗按钮……”

听到这里就足够了,河濑转身离去。抱着散发霉味的被褥,他出了走廊,踩着鞋子往外走去,钻进车里。想把助手席倒后,后座上的东西又成了阻碍物。我*&%#!一肚子的怒气,他干脆把后座上将近一半的东西全扔出外面。

终于将助手席放水平了。一边用被子裹成一团,他一边后悔自己干嘛不早点这样做。不用在堆满垃圾的地方独自忍耐,早早搬来车里的话,自己就不用落到被老鼠咬的境地了。

老车子的坐垫都太柔软了,搞到自己的脊背隐隐作痛,可这也比那间脏房子好上一百倍。 


这样搞七搞八一番后,睡意变得糟糕透了,更惨的是因为这样,翻来覆去的好几次半梦半醒。这样起起睡睡的,快到天亮时河濑才真正的坠入睡梦里。

等他真正醒来,太阳已经晒到顶了。阳光直直洒到脸上,那耀眼的光芒让河濑睁开了眼睛。为什么会这样难受啊……这样想着,他难受地转动一下身体,才终于想起昨天那个被老鼠咬到的最差劲的晚间遭遇。

他下意识抬起手来看时间,才醒起自己早就把它脱下来了。看看四周,车子自带的圆形时钟告诉他,现在已经是上午十一点三十分。

钻出车子,那男人刚好出到玄关门口。白色的衬衫和内裤,脚上还套着拖鞋,明显就是刚爬上床的那副样子。至少给我加条西裤啊!河濑很想这样说。再怎么说是自己家,也指不定什么时候有人闯进来的吧。

男人把一个大垃圾袋放在庭院,又钻回家里。仔细一看,庭院里已经堆积起二十几个这样的垃圾袋了。半夜太黑什么都看不见,不过他应该是从昨晚开始就一直往外扔垃圾了吧。

今天要过去下一个促销场地。因为在活动当天出发会赶不上早上的促销,所以今天下午两点大家在支社集合后立即出发。

虽然腹诽了一番男人只穿一条衬衫的举动,但其实自己也同样是T恤配短裤而已。再怎么不愿意进入那个老鼠横行的家,西裤还在那个地方。他还想洗一把脸呢。没辙地靠近玄关,又因为那里的改头换面睁大了眼睛。

原本只能让一个人勉强通行的玄关变得干干净净,更让人跌下巴的是走廊,能看见地板!薄薄的黑色还是覆在上面——不过好歹能看出它真身是嵌木的格子地板了。

昨天那惨绝人寰的垃圾屋就像河濑产生的幻觉似的,他以一种被狐狸抓鼻子的心情(典故,意指被骗。觉得挺可爱的就保留了,括号里解释意思= =),战战兢兢地踏上了走廊,抱着被褥偷偷往起居室张望。本来高至沙发的垃圾似乎被巨大的吸尘器给吸走了一般,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留在那里。

他听到了一阵沙沙的声音,就又偷偷地瞄了一下里面的房间,那个男人正在房间的角落……弯着腰蜷成一团,将自己周围的任何东西全都塞进垃圾袋里。

“请问您在干什么!”

男人手里的动作停住,慢慢回过头来。

“啊啊,早上好。”

两眼红通通的男人捕捉到河濑的身影,疑惑地看了看四周,最后停留在墙壁的时钟上。

“一点的时候要从这里出发,希望你能准备一下。”

“我在问您干什么呢!”

男人轻轻地举高自己手中的垃圾袋。

“大扫除。”

“……果然。”

河濑一声呻吟出口,就被男人说了句“一看就知道的事情,为什么要特意来问我呢?”火气开始上头了。

“请问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大扫除的?”

男人左右一摆自己的头,来回松动肩膀。

“不记得了哪。突然间就有点在意起这间屋子的状况。”

“再怎么在意,也不用当真这样扫除起来啊。您这是在暗暗抱怨我吧?”

男人吃惊地睁大眼睛。

“我自己也想过打扫一下会比较好,更何况垃圾袋是早就买好了呢。”

河濑放弃跟男人的交流,往卫生间去了。胡乱地抓了把脸,又开始刷牙。那垃圾量,那男的绝对一整晚都在大扫除。讨厌、讨厌、讨厌,那男的做什么都能让他觉得讨厌。想大扫除,等客人回去再做不行吗?我有在努力哦,都是因为你才这样做哦,好像在跟自己抗议似的,讨厌死了。

起居室里塞了那个男的,河濑就在脱衣室把衣服换了。虽然很在意昨天穿的衬衣会不会有汗臭,不过有也没办法,照穿。穿好后他又退回卫生间就着镜子检查了下自己的上半身。

“我觉得,穿普通装束就好了。”

后面传来搭话的声音,让河濑僵直了。

“因为今天只是坐车里罢了。”

他什么时候就站在那里了?会不会偷窥自己穿衣服呢……恶心。河濑迅速地离开脱衣室,把起居室里的行李胡乱一卷逃到了外面。 


庭院很小。与相邻的房子之间有着低低的篱笆。在那之下是用砖头围成的花坛,小小的花朵在那里开放着,不知是专门种的或只是杂草。

凉衣台的高度非常低,上面的竹竿已经腐烂掉了。河濑想起男人是回北海道照顾祖母的传闻。可在这个脏乱的家,实在没有除了男人以外的人生活过的气息。

虽然日晒当顶,吹来的风却是干燥的。踏进背阴处,还会觉得冷。在庭院走了一阵,河濑饿了。看看表,十二点。他从车里拿出昨晚买的面包和茶,准备在院子里将它们解决掉,坐在砖头上打开面包袋子时,一阵阵海浪的声音传过来。海就在很近的地方。

他走出房子前那条小道,发现其实在邻屋对面就是堤坝。昨天因为太暗了才没发现。堤坝边还有可以上下的阶梯。

水泥做的阶梯有些年头了,表面发黑,长时间的风化将它的尖角磨得圆滑。河濑一口气登上去,一看海面……真广阔。

白……呃,灰色的沙滩放眼望过去没有尽头。尽管天气很好,海面却总给人一种暗色的感觉。河濑在横滨的海岸边长大,可是北海道的海与横滨的不同,看起来灰蒙蒙的。……又或者纯粹是因为这里靠北,所以自己才在这里无故强说愁吧。

河濑一把坐在堤坝上,边吃面包边看海。明明那么大的一个海,沙滩上却一个人都没有。附近只有男人和他对面这两家房子,堤坝这边则是葱葱郁郁的杂树林,一直延伸到远处。

壮阔的海带来海风特有的香味,让人心情舒畅。只是天地间只有海风和波浪的声音,就似乎自己一人被所有的一切留下了,有种寂寞的感觉。

“河濑君。”

他回头,男人就在身后站着。银丝混杂的头发被整理得很好,身穿颜色明朗又整洁的衬衣,西裤也非常的符合体型。和那个住在脏乱的家里,还只穿着一件衬衣就开始大扫除的人相比,简直是异世界来的生物一样。

“人类,真是瞬变万化呢。”

“瞬变万化?”男人想不通似的歪了歪头。

“只要穿上衣服,就完全看不出是住在那种垃圾空间的人一样。”

明明是挪揄,男人却微笑了。

“那是一直以来的习惯了。只要外观上没什么问题,那么人对很多东西都会视而不见。所以我才这样拟态下去啊。”

强劲的风吹着,男人的头发也被吹乱了。在日光下白色的发丝像是透明的一般。

“如果说对外是拟态的话,那么那个家就是你的本性吗?”

男人发出一阵噪音般的笑声。

“你真是有趣。”

“哪里有趣了?”

男人用右手食指贴着面颊。

“要我说明我所感觉到的有趣会很花时间,就算说了我也不清楚你能不能理解我的意思。”

“我连你在说的啥都不明白。”

“从前我就觉得你的那种,普通的感觉非常的不错。”

像是逻辑相对,但又毫无联系的对话。就算说下去,也不会有终点,根本得不出结论。

“虽然有点早,不过能不能现在出发呢?遇上点麻烦事了。”

“麻烦事?”

“上车再说吧。”

男人先下了堤坝。河濑也跟着上了车。刚在助手席上坐好,男人就一言不发地开动了引擎。

从堤坝上看见的海是一种暗淡的蓝色,从车窗看过去的海水,跟那个毫无二致。 


田口在社长室里一直低头说着抱歉。他的右手从肘部到手腕都包着绷带,那白色非常的惹眼,看着就很痛。

昨天晚上他在照顾醉酒亲戚的时候不小心摔倒在走廊,右臂还狠狠地撞到了地板。过了很久痛楚都散不去,他到医院检查才发现前臂的骨头裂开了。

惯用手出了问题,理所当然的,摊位的帐篷布置、驾车之类的事情都做不了,就连贩卖都很勉强。从结论来说就是失去了劳动力。不过也不能因此就责怪受了伤的本人。更何况让支社的人随时候命帮忙这件事本身就是破格的待遇了。

田口用左手擦了擦头上的汗。

“今天虽然花伦会来,但根本那孩子,我只安排她昨天来干活而已。三个人干活的话,虽然不是说干不了,但肯定很辛苦。”

昨天除了那个做社长的男人,一共有五个人全勤工作,今天一口气去掉了两个劳动力,实在是让人心痛。

“干脆,取消调味料的贩卖吧?”

男人决断的说。

“这我也想过……”

田口小声地说道。

“我们公司给活动主办送出的申请是贩卖类的,所以主角好歹还是在那边。如果只是收集问卷的话,说不定会埋下什么隐患,因此我认为短时间内贩卖那块都不能少。如果有谁,能代替我跟随两位一起过去会场就好了……”

这是个在连休举行的活动,公司都在休假,职员们也会有各自的安排。而且加上摇过夜,得在下一个场地耗费两天的时间。不难想象,要找人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

田口下了什么决心似地抬起头来。

“果然还是让我去吧。虽然能做的有限,不过左手还能用,贩卖之类的多少能帮上忙。”

“你去休息会比较好吧?”

“可是社长……”

男人轻轻拍了拍困惑到极点的田口。

“我代替你跟他们一起去怎样?”

让支社长亲自去帮本社来的小员工收集问卷,真是前所未闻。虽然昨天他也有来帮忙,但那性质不同。今天很明显已经把他当作“战斗力”来期待。

“连休我也没有什么打算,反正空闲嘛。”

“可、可是呢,那个,让社长亲自来……”

田口非常可怜地动摇了。

“那个,有很多规条……或者说……”

男人笑了。

“你也会在意一些很无聊的东西啊。有劳动力的人就贡献劳动力嘛。举行活动的地方是根白町吧。中途那驹木的灯台我也好久没去了,想去那边看看呢。如果没有这次的契机,很难提起去的劲头。”

谁也说不出“那就按您说的那样做吧”这种话。男人因为这三人的沉默,歪了歪头。

“我很没用吗?”

“啊,不是,绝对不是因为这样。对吧,河濑先生。”

田口扔话头过来,河濑只能回答“呃,啊,嗯。”

“……在那边只需住一晚吧?一个晚上的话,准备内衣和衬衫的替换就好了。那样的话,拿公司里的备用走就行。”

男人对着河濑和松下微笑着说“可能帮不了什么,不过请多指教。”

下午两点之前,花伦开着小型货车来了,上面装着帐篷用的骨架、防水布、椅子、贩卖用的桌子,还有印了公司名字的旗子。车后部剩余的空间拿来装调味料的纸箱,试作品的样本,塞到后来,拿来做赠品的零食袋已经完全找不到空间来塞,最后只能堆到车的载人后座上。

于是就需要驾驶两台车子。河濑本来是想开卡车和他们借来的社用车过去,结果男人说了一句“我想开自己的车”,所以社用车上的货物就转移到了男人的车上。

松下往男人的车跑去,河濑则坐上了轻型货车的助手席。

男人的车先出发,后面跟上货车,刚开始两台车是前后并排的走,后来货车要停信号灯,因此就失去了男人那台车的踪影。

花伦平时应该是跟着田口混的。他似乎对市中心很有兴趣的样子,很热心地问了许多有关本社工作的事情。当他知道河濑和他同岁之后,就毫无顾忌地问他“那边的女人,果然会漂亮很多吧”。当河濑回答“漂亮是漂亮,跟她们交往的话会很花钱啊”之后,他突然就沉默下来。

道路两旁那树林的树叶像火一般燃烧着,刚开始的确很夺人眼球,可慢慢的它们就成了只会不断延续的绿色铁壁了。货车上音响部分坏了,既不能听歌也不能听广播。太过无聊的河濑装着毫不在意地问道:“支社长,是怎样的一个人?”

“怎么了?”

花伦奇怪地反问。

“那个人,我觉得他有点怪。”

河濑的脑袋里浮现出垃圾空间,还有在不停收拾着的男人那悲惨的模样。花伦“嗯——”了一声。

“说他怪的话,又真挺怪的。我认识以前的社长,当时他还不是这样开朗的人。”

也许路程太过单调,花伦啪啪啪地有节奏地敲打着方向盘。

“因为是当地人吧,他待人很亲切又好接近。高一之前社长都是在这里生活的呢。后来因为双亲工作的关系上京……过了多少年呢,外祖母的身体状况变差,好像是为了照顾她才回来的。”

虽然河濑已经听过一遍,他还是装作初次听到一样附和道“真是孝子呢。”

“但是在社长回来之前,因为事故的原因进了几个月医院呢。那段期间外祖母好像就去世了。”

一刹那,河濑觉得时间停止了,但很快声音和时间一同回来,他盯着膝盖上紧握的双手。交通事故后那三个月的入院。那个男人没办法服侍年老力衰的外祖母……是他的错?

“我很看好社长,而且在员工里社长的fans也很多呢。又不会摆谱,是真的为了员工们着想。只是……”

花伦的话断了。

“只是……什么?”

“社长他怎么说呢……轻浮……?”

明明是自己说的,花伦又“不对、不对”地否定自己。

“不是轻浮……嗯,应该说是有种仙人的感觉吗。”

“这样就更难明白了。”

河濑苦笑完,花伦就敲着方向盘说“啊啊,那个!”

“以霞为食的,某种植物系之类的……”

威胁别人发生性关系,住在那种老鼠都会做窝的家,有着怪味的男人,跟花伦想象中以霞为食的仙人模样,完全对不上。他应该只看到那个男人称为“拟态”的部分。如果可以的话,他也希望自己只知道“拟态”的那个部分。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是不认识的电话号码。

“……喂。”

“我想花伦君应该是在开车,所以请松下君告诉了你的电话……”

听到那个男人的声音,河濑僵了一下。

“我们已经来到了内田町,但是松下君他突然觉得很不舒服呢。我们正在高速公路的休息区,你们能不能过来一下呢。” 


松下坐在休息区外庭的凳子上。他精疲力尽的弯着腰,宽广的后背完全没有了力气。

“可能是我车开得太猛让他晕车了。虽然途中就有注意到……”

男人抱歉地解释着。

“啊,没有。我本身坐车也会……”

松下青着一张脸摇头。

“途中还买了晕车药让你吃下了呢。”

男人很担心地低头看松下。

“让他休息一下吧,反正今天能到根白町就好了,不用那么赶的。”

在花伦的提议下,他们决定再休息三十分钟。期间,花伦说“我有点饿了”,进了休息区的速食部,男人就在周围闲逛。松下好像在算计着这两人离开似的,立刻抓住河濑的手腕。

“请、请听我说!”

松下双眼噙泪。……他涌起讨厌的预感。

“那个大叔,绝对是个怪人。在普通的公路竟然很平静地开到一、一百时速。停车的时候也是,突然急刹,好几次都要撞上去了啊!我、我都把求生的本能都放弃了。接着我开始觉得很难受,他才肯降一点速度。就算这样,他开车也太乱来了……”

如果松下要跟他说自己被性侵了,河濑会觉得“完蛋!”,如果是关于车速的问题,那还是在他的容许范围内的。

“什么啊,就这种事。”

他不小心地说出了真心话。

“才不是‘就这种事’呢!”

松下的声音因为亢奋,都拔高了。

“要、要坐那种车,有多少条命都不够用。我已经够了,等下我要坐巴士或者电车去,大不了去搭的士。”

看他真的要去截的士,河濑建议他对社长说“我来开车”,结果松下委屈说那男人告诉他“不习惯让别人开车”。……结果,就演变成河濑代替松下去坐男人的车。

出了休息区,小型货车先行,男人的车后来跟上,被河濑警告“请不要超过那辆轻型货车”。

“我知道你的车速很快,但也请你意识到现在有在载人,请保持在法定速度……再加十公里的时速也可以。”

男人耸肩说“知道了”。速度是降下来了,急刹车还是没有改变。好多次河濑都不停地被逼着做前后运动。

“为什么你不能好好衡量车间距离,好好踩刹车呢!”

“我抓不准时间啊。”

男人轻飘飘地回答。

“在教习所的时候应该有练的吧。”

“这种古早的东西,早就还给老师了。”

河濑在他身边“放慢速度”“踩刹车”的烦个不停,男人的刹车技术终于有所改善。时间点还是不对,但让人感觉危险的次数变少了。

后来,男人的车因为信号灯而停下,早他一步过横人马路的轻型货车绝尘而去。反正目的地是一样的,分开了也没什么。只是没有了货车这个目标,河濑很在意男人会不会又把速度提上去。

无视这股担心,男人倒是有好好遵循交代,稳健地开车。不用再计较男人的驾驶问题,车里就猛然变得死寂。男人不会跟他搭话,河濑也不会找话讲。柔和的日光,车内小幅度的震动,单调地重复着的一切。明明睡到中午才起来,河濑还是感觉到一股强烈的睡意袭来,他闭上了眼睛。

……向右的大拐弯将他弄醒时,太阳已经跑到西边,车子在二车道的小路上奔驰着。小路的左边是土斜面,可能是山脚下的平地削成的;右边也许是山崖,所以被栏杆围了起来。

“麻烦你开车,我却在旁边睡觉真是不好意思。”

“不用在意的,继续睡吧。”

一直看着前面的男人悠闲地回答。

“现在,在哪里了?”

“还有十分钟左右吧,就到驹木的灯台了。”

“那,是啥?”

“前面有这么一个名字的灯台啊。有三十年了,我一直都想再去看看的。去那边转转之后,我会返原路的。”

河濑记起出发之前男人说过他有个地方想去。五分钟后他们进入了一条更窄的路,远远的还能看见海。

男人将车驶进沿岸景致不错的停车场。这个停车场很小,只能停十辆车左右,在他们之前已经有两台车进驻了。停车场的一旁是散步道,在入口处还有个小看板写着 “驹木岬 离这里三百米”。

男人关掉车引擎。

“你要不要也出去看看?”

面对男人的邀请,河濑拒绝了声“我就不用了”。男人下了车,慢慢地消失在散步道之中。河濑坐在助手席敲了一阵手机短信,后来又因为厌倦这项运动而下车。他去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罐咖啡,边喝边呆呆地从停车场眺望远处的海岸线。在右手边有突起的岩石,远处还能隐约看见岬的一角。

“真是漂亮呢。”

一对疑似恋人、二十岁左右的男女聊着天从河濑的旁边经过。他走近散步道,阅读边上看板对驹木岬的介绍说明,又往小道的深处看了看,散步道有经修整,但它两旁没有人工修剪过的树木繁盛得看不见前方。

往前走走说不定能看见什么吧?抱着这样的想法河濑拨开繁盛的树枝走了几步。但是无论怎么走景色都是大同小异的,完全没有看头。他又不甘心就这样返回,就硬撑着往前进。走了五分多钟,终于被他看到了灯台的样子。

散步道上有人在折返,单独一个的人影让河濑意识到是那个男人。他立刻转身离开。

回到车里等了一阵,十分钟、二十分钟,散步道的入口处都没有男人的身影。周围的夜色渐浓,停车场上只剩下他们这辆车了。

无论怎样他也太迟了。等不下去的河濑再次踏上散步道。反正只有这条路,他绝对走错不了,所以总会在某个地方跟男人相遇的……却偏偏没遇上。

奇怪、太奇怪了。河濑边思考着边往回走,途中突然发现了一条分岔路。这条分岔路两边都打上木桩,木桩之间连着一条锁链,还插上一块木板,上书四个红色大字:“禁止进入”。

虽然很在意,他还是选择回停车场看看。男人果然不在,河濑只好又一次向散步道走去,一直走到那块写着“禁止进入”的木板面前。

他犹豫了很久的结果是——跨过它。为什么要禁止通行呢,它上面完全没有解释,更添加恐怖的气氛。河濑默默地想要是路突然塌了,要是熊突然跑出来了要怎么办,于是他默默地费了很多时间确定脚下的安全,才敢战战兢兢地前进。

虽然岔道杂草丛生,但是这条路本身还是很坚固的。以前它也曾被纳入游玩路线之一吧,走到一半还发现有个小广场,还有屋顶都腐朽了的凉亭,亭子里还有长椅。凉亭附近一圈白,走过去一看,全是一些小小的白花。

走过凉亭,道路又变得更窄了。走到桩子那边就回去吧……呃,还是走到那棵树下再回去好了……河濑在前进的过程中一直反复着以上的矛盾,等回过神来视线突然开阔了。

在他面前是一个五平米见方的空地,那里的景观非常好,天空和海洋犹如美丽的风景画。在往前就是悬崖,空地的边缘围着一排栅栏。

男人就在那里,在那栅栏之前,静默地看着海平面。猛烈的海风耍弄着他的头发,白色的发丝肆意飞舞。

河濑身后的树木沙啦啦地晃动它们的叶子,男人脚边也有一片白色在摇动,那是在凉亭见过的白色的花儿。在这里它们覆盖了整片空地,整片整片地怒放。

河濑踏出了一步,枯枝在脚边爆裂出声。正在呆呆望着海的男人回头了,那张脸上荡起一丝惊讶的涟漪。

“你想在这里呆到什么时候?”

男人笑了,让他有种被当笨蛋的感觉。河濑踢开那些怒放的花朵向男人靠近。

“我讨厌要拖到半夜才能到目的地。”

隔了两米的距离,他们四目相对。

“我刚才在想如果你来就好了。”

男人的笑容消失了,但眼睛一直在静静地,像在寻找什么似的看着河濑的脸。

“十五岁的时候,我在这里度过了我的初夜。”

这种真实的剖白,让河濑窒息了一下。

“因为不做的话,就要去死呢。”

“……你在说什么?”

“只是一个故事啊。那个时候的季节跟现在一样,夜晚,风也很强。云在天上流动,时不时露出的月亮……花……花有没有在开呢?记不住了。”

男人低头看着脚边的小花。

“我一直在思考,可是再怎么假设,如果场景能重演的话,我还是会做出十五岁做过的选择。……什么都不会改变。”

“我对你的初体验没有兴趣。”

男人的肩膀微微震动着,弯起腰嬉笑。

“果然,你真是不错。”

小声说着,他靠在了栅栏上。木条发出刺耳的声音,河濑吞了一下口水。他觉得男人会就这样坠落到栅栏那头去。

“这里,被人禁止通行了吧。你知道原因吗?”

在河濑说出自己的推测之前,男人抢先回答了。

“因为人很难注意到这里,所以来自杀的人怎么也断绝不了呢。”

强风在河濑的耳边呼呼作响。

“……在商品企划部,你做得开心吗?”

男人眯起眼睛。

“嗯,还好……”

“是你想去到不惜跟男人上床的部门吧,不开心的话就太吃亏了。”

面对这种露骨的挖苦,河濑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说实话,我认为你去了那边也只是废物而已呢。因为你像个自信过剩的小孩子似的,一直喊着想去想去,我就试着将你塞过去看看。”

这男人……那时的自己过组之后会变成怎样,他是心中有数的。

“每次看到有你参与的商品,我都会想你也渐渐上手了呢。让我不由得佩服人类真的会成长啊。毕竟你看你,是个伤害了别人,也不会去道歉的小孩子。”

什么也说不出口,也找不到说话的借口。

“忘了吗?你曾经在小巷里把我揍到飞出马路的事。啊啊,是用拳头打的吧?随便,反正也没差。就是因为那样我才会被车撞到。吃了很大苦头呢。”

那个时候高昂的刹车音在脑袋中回响起来。

“要是撞的地方不对,我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还是说我死了比较好?”

风的声音,海浪的声音全都消失了,河濑被逼着回到六年前的那个时候。之前男人什么都没说,他还以为对方默认这件事已经被尘封了……为什么要到现在,在这个时候将它拉出来?

“我所做的虽然不是什么光彩事,但罪至于死吗?”

像人体模型般被打飞的躯体,仓皇逃跑的自己。吵得心烦的心跳声,还有颤抖着抓住公共电话话柄的手指。

“你做得过火了。”

的确如此。

“啊啊,现在说出来也不算太迟吧,我来告诉大家真相。是被你揍了才发生那场意外。以部门调动作为交换条件,跟你有肉体关系这件事也会照直说出来的。”

“请、请不要这样。”

河濑下意识地大喊。

“那件事我会道歉、我会道歉的……”

“我不是想听你的道歉。”

“那事到如今你才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要是你生气,那个时候直说不就好了吗!说都是我的错。”

“我没有生气,也没有恨你的意思啊。”

“那为什么……”

已经到了末路的河濑耳边,响起了不可置信的话语。

“捉弄你啊。”

男人像是微笑般勾起了嘴角。

“我只是,捉弄你罢了。”

身体比思考更快地动起来,他扭住男人的胸襟往上提,紧握右手要揍下去的那个瞬间猛地停住:就算有栅栏,后面就是悬崖,揍他的话说不定会掉下去。河濑的理性活跃起来了。

男人的双手举起,捧住河濑的脸颊,将脸凑了过去。不会吧……这样想着,嘴唇就被触碰了,被男人用舌尖轻轻舔吻着。恶心,想推开他,可是做不到。在他想自己退开的刹那,胸前遭受了一下冲击。

男人双手推开了河濑。可是被推动的不是河濑而是男人自身,倒下去的男人身后只有一片空茫。要掉下去了!

他下意识地向前扑去,不顾一切地抓住男人的手用力拉向自己的方向。男人的身体不再往后坠,改向前倾,而力的反动把河濑和男人调了个转,他的身体狠狠地往悬崖撞去。栅栏拦住了他的冲势,发出可怕的吱呀声。河濑的身体有大半伸出了栅栏,能看见悬崖底下长什么样,好高。小石头在噼里啪啦地往下掉。这种惊悚的光景让河濑出了一身冷汗。

他赶紧后退。踏错一步……他也会掉下去。……会死。

男人坐在草地上,呆呆地看着这边。河濑返回来,用颤抖的手抓住了男人的前襟,沉默地朝那张脸揍下去。眼镜被打飞了,男人仰倒在地,躺在一片白色的花群中。

他扔下男人原路返回,莫名其妙的眼泪喷涌而出,明明不想哭,却气得眼泪都流下来了,河濑用袖口狠狠地擦着眼角。

虽然跑回车这边,钥匙又在男人手上,最后他只能坐在助手席默默地等待。那个男人绝对是怪胎。脑袋打结了。以前就觉得他怪了,果然真的好怪。

用语言煽动,故意让人生气……唆使别人杀掉他……不敢置信。绝对不是普通的神经构造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日落西山,周围完全黑下来了。男人还是没有回来。说不定他已经一个人跳下去了。河濑在助手席上缩成一团。他根本不想跟那种人扯上关系的。

手机来电铃响了。一接电话就能听见松下那轻浮的声音传过来:“河濑先生~你还活着吗?”

“我担心你会不会在哪个地方发生了车祸呢。一个小时前我们就到酒店了,你在哪个地方啊?”

河濑往附近看了看。太暗了。

“不是……很清楚。什么灯台之类的。”

“灯台?绕道了吗?社长开车你还真有勇气绕呢。”

手机颤起来,手根本停不住抖动。

“死了……可能。”

“咦,什么?我听不太清啊。”

“那家伙,说不定死了。”

唠叨男沉默了。

“死了?难道是社长吗!真的遇上事故了吗?”

“不是。”

河濑粗暴地揉着头发。

“不是那回事。但是说不定死……”

散步道上出现了一个黑影,正在往这边走来。

“河濑先生说的话好莫名其妙啊。请好好地用我能明白的方式说出来好吗?”

与平时相反,充满紧张感的松下的声音。河濑抓着手机紧贴耳边的同时,一直看着那道身影。他曾经以为死掉了的男人,一副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坐上司机席,插上了钥匙。

“……歹势,我开玩笑的。”

搁下这么一句,他挂了电话。车内有点暗,但男人的左脸绝对是肿起来了。明明脸被揍得那么惨,男人的侧脸却让人感觉到他在笑。这让河濑说不出的嫌恶。 


他们到达目的地——根白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明明已经短信通知不用等他们吃晚饭,先到的那两位却尽礼节地等到河濑他们才开饭。


办理完住宿登记、再把行李放到房间里,他们才走向集合处:一楼的大厅。松下和花伦一看到男人的脸就愣住了。


“脸,到底怎么回事!”


花伦抬高声音。也怪不得两人吃惊,男人的左脸颊肿得厉害,超市买的冷却贴跟它一对比,顿时变得娇小玲珑。


“被打了。”


男人回答。河濑一下咬紧嘴唇。就算被指责做错了,这件事他死都不会道歉的。


“到底被谁打的”


一脸愤慨的花伦追问。


“来这里之前,我们先去了一趟驹木的灯台,在那里遇上小混混了呢。肩膀稍微碰撞下就纠缠不休,还好只是被打了一拳。对方可是肌肉男呢。伤口没痛到哪里去,加上牙齿也没断。”


男人的嘴巴流畅地动着,一脸泰然地说着谎话。河濑知道他这番话是在包庇自己,而自己却没有勇气说哪怕一句“是我打的”。


四个人去酒店附近的居酒屋吃晚饭。也许因为脸颊在痛,男人在吃饭的时候嘴角时不时抽动一下,之后动作就跟平常一样了。一点都看不出他是个会在禁止通行的山崖上,教唆别人杀掉自己的人。


随着时间的慢慢流逝,他开始察觉自己被人用最恶劣的方法戏弄了。看着那个放声大笑的男人,河濑没办法联想这是从心底里希冀着死亡的人会有的表情。


吃了一个半小时后,他们走出了居酒屋。男人和花伦在前面走着,河濑和松下并排跟在后面。他们订的是两间双人房,分配房间的时候,田口很贴心地将河濑和松下、花伦和男人分配在了一起。只是先到达的两个人完全没有在意这件事,松下还将他的行李放在了本应分作花伦和男人的房间里。


河濑在席间试着提出住错房间了,谁也没有注重这件事。大家都觉得只是借宿一晚,怎样的房间分配都无所谓。……自己除外。


回到酒店,在前台拿了钥匙。这间酒店的也是配着长方形塑料牌的大钥匙,一间房只配备一把。河濑将它交给了男人。


“我给本部打个电话。请你先回房间吧。洗澡也请先,我想我会花上一点时间。”


三个人走进了电梯。河濑攥着手机走出酒店,一直走到停车场的边缘。


在停车道旁的灌木边坐下,河濑拨通了电话。


“哟,这不是史吗。”


舅舅的声音。河濑将电话紧紧贴在左耳。


“我有事情想请教一下舅舅你。”


“嗯,什么事那么突然?”


“以前,有个跟我一起工作过的上司,后来他转北海道了。这次工作我们又刚好凑在一起了,只是那个家伙很奇怪啊!说着我讨厌的话题,故意……故意挑衅我杀掉他。”


短暂的沉默后,舅舅提出“你现在能出来一下吗?”的要求。


“见面再说更好吧?”


河濑苦笑起来。


“没办法啊,我还在北海道呢。”


“北海道!……啊,你好像有说过去出差。”


“怎么想都很奇怪啊,他是不是很讨厌我,想要我变成罪犯啊?”


河濑抱住了头。


“史,按顺序从开始慢慢说给我听。只说单独的一部分我也没办法给你建议。冷静,试着深呼吸吧。”


河濑按照舅舅所说的去做,他感到了一阵如同覆盖上薄而脆的涂层般的安宁,心情总算平静了一点。


“自杀啊去死之类,会不会只是一时说说?”


舅舅淡淡地问道。


“我不知道啊。但是我不阻止的话,他就会坠崖死掉……我想。”


“那你就是救了那个人啊,非常了得哦。”


被夸非常了得,河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的地方,可脑袋浮现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现在你跟那个人在一起吗?”


“呃,还有其他人也在一块啦。”


“在你看来,那个人是怎样的一种状态?”


“很普通啊,吃得下晚饭,还跟邻桌开心地聊天。”


舅舅有一瞬间的沉默。


“舅舅,我说啊,想死的人应该更严肃一点的吧?内心压了很多事情,没办法再忍耐了才想死,难道不是吗?喊着要死,结果没过几个钟头就能跟别人欢乐地聊天,吃饭?人可以这样的吗?”


“那个人有跟你聊过很辛酸痛苦之类的话题吗?”


“……谁知道啊。因为在我来之前跟他都没有交集啊。”


河濑抓着自己的头发。


“我说这样的话可能会被你蔑视,可对我来说,谁管他是生是死啊。又一直……是个我讨厌的家伙。他想死,一个人去死就好了。但是,他却像在挖苦我一样,故意在我面前做那种事……吓了我一跳。”


车辆飞驰过酒店门前的这条道路。


“喂喂,你有听进去我说的话吗?”


沉默了一阵,他听见了舅舅的声音。


“ 你只是混乱了。谁管别人的生死之类的话,嘴上说多少次都行。实际上你就是放心不下那个人,才给我打电话的。我认为这也算是你对他的一种情分吧?如果那个人只在你面前有那样的表现,说不定他是想传递什么,或者是想告诉你什么。如果你们之间能进行平常的对话,问一下他本人……”


河濑猛地挂掉电话。明明他打电话是去求救,舅舅那里却给不到他想要的救赎……比如说一些具体的,像“现在就给我带他到医院”的建议。


他在附近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瓶咖啡,坐在路边的石墩上喝了起来。舅舅对他说“找我商量是你对他的一种情分”,但他自认并没有对那个男人怀有什么情分。


不知道坐了多久,他在变冷的夜风中站了起来。等下洗完澡就立刻去睡觉。就算跟男人一间房也没关系了。


抬起头他看见酒店墙壁上等间隔排列的四角形窗户。一些室内的灯光透出来,一闪一闪的亮着。在紧闭的窗户当中,上数第二层的一扇窗却开着。穿着浴衣的后背有一大半都探出了窗外。


河濑飞奔进酒店,等电梯的途中焦急地跺着脚。好不容易到了九楼,他立马冲出走廊。


房门只是合上,并没有上锁。河濑开了门,就感到一阵风在室内窜动。


正对入口的房间窗子大开,男人穿着睡觉用的浴衣坐在窗台上。在酒店外面看到的背影,果然是这个人。


“你、你在做什么?”


河濑想走近他,却被男人指着说“在那里不要动”。他被那语言束缚住一般,呆呆地站在那里。他有种预感,稍微一动男人就会掉下去,所以他没办法违抗。男人直直地盯着河濑,像是在检验自己话语的效果。他没戴眼镜,冷却贴也撕掉了,肿胀的脸颊看着都痛。


“进来吧,把门关上。”


河濑遵循着他的吩咐,只往前踏进一步,然后把门关好。男人抬起一条腿架在窗边,托着腮,眯眯眼睛,笑了。


“过来我身边。”


招着手用甜美的声音说话,让河濑脊背发冷。


“不、不要。”


在用脑袋思考现在究竟什么状况、应该怎样处理才恰当之前,语言就先蹦出来了。


“你、你别想着让我推你下去啊。”


希冀着死亡的男人。悬崖上的情景重演了。


“你如此希望的话,我摔下去看看?”


“别搞笑了!”


男人好像碰上什么好笑事般轻轻笑着,指尖抵住下巴道:


“我想吻你。”


河濑秒拒了。


“那,永别了。”


把手搭到窗边,男人大喇喇地往后仰,半边身体都越到了外面。


“别、别这样!”


河濑飞扑过去,一把抓住男人的手腕。把男人拉倒在跟前,河濑用颤抖的手关紧了窗户。


“你果然很乱来。”


男人弯腰坐下,看着这边。接着,他的身体贴近地面,像狗一样爬向这边。这个场面非常可怖,河濑一点点地往后退。慢慢的他被逼到紧贴窗边。男人以趴着的姿态往上看,然后捏着河濑的右手,在他手背上轻轻印下了一吻。


“呃!”


手背传来湿润的触感,河濑下意识把手抽回来。而男人像解开了什么诅咒似的猛地站起来。他边说着“不好意思呢”,边轻拍河濑的肩膀,又伸了个懒腰。


“我要睡了。麻烦你能不能别关灯?……我对黑暗的地方没辙。” 


因为不熟悉道路,他们选择了提前出发。到达机场时足足比起飞时间早了两个小时。借用的那辆北海道支社的社用车,他们将它的停车证之类杂物寄存到机场的停车场,因为听说当天会有出差的社员归来,正好能把车开回去。

托运好随身携带的行李,河濑坐在等候室的椅子上啪啦啦翻着从商店买回来的杂志。松下留下一句“去打个电话”,离开了等候室。估计是嫌这里太吵,去找个安静的地方跟女友电聊了吧。

这次的市场调查成功了真好。在三个促销点收集到的问卷数远远超过预想。虽然只是在试作阶段,但大家纷纷在问卷的回答栏里填上“好吃”,这令人非常高兴。目前为止曾举行过为数不少的市场调查,在这当中,今次的成绩也算是傲人的了。

今晨,在出发之前河濑两人先到北海道支社那里辞行。面对河濑他们的感谢,田口一个劲地为自己因伤陪同不了他们去会场的事道歉。男人不在支社里,眼下他正出席一个社外的会议,和客户在一起。

结果,与男人间的会面随着第二次促销会的结束而断绝了。第三次促销会派来帮忙的是一位年轻的男职员。

男人当着河濑的面,作势要跳悬崖或酒店的窗台,但至此之后就再也没有怪行,也不再出言讽刺他。河濑保持着警戒,最后却一派平安,让他觉得被摆了一道。

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河濑思考着。为什么要让自己去推他?河濑想过是不是被那男人戏弄了,但转念一想,谁会冒着真掉下去的危险戏弄别人?说不定那男人曾一心求死,只是河濑并不了解他为什么想死,也没有冲动去问。

六年前,被揍飞的男人受伤不知生死的时候,想到这件事或许会人尽皆知受尽非难的时候,河濑也想过去死。但是那主张着要死的男人,没有穷途末路的表情,看起来也不像万念俱灰了。

贵为支社长,工作上想必也没什么不满。就是……家里很脏。河濑隐约觉得那个夸张的家和男人所采取的行动之间,多少有着联系。

男人用过“拟态”这个词。假设那个家是男人的本性,那会是怎样的?那个男人,又是怎样的一个人?

有的没的思考了一堆,河濑的脑袋变得浑浑噩噩的。如果没有再遇的机会,分析那男人也只是无用功。

“怎么在那里发呆啊~?”

应该是跟女友聊完了,松下坐回旁边的座位。

“没事。就觉得有点累了啊。”

“跑了挺长时间的嘛。”

松下嗯嗯几声附议。

“不过,北海道的人挺亲切的啊。”

“是啊。”

“就是社长稍微怪了点。那人,一副短命相呢~”

河濑不由得回头。松下的手探进手信袋子,好像在找什么。

“……你,为什么会那样想?”

“为什么?他那种暴走开车法啊。明天社长出车祸死掉了我也不会惊讶的。”

这样说的话,车开得是可怕。河濑附和了句“也是啊”。

“真是的,是不是想死啊,那人。”

那男人说不定是想死。只要别出现在自己能触及的地方,管他变成怎样。河濑交叉双手盖在额头上。

“你啊,有亲过女朋友的手吗?”

“手?不亲嘴巴亲手?”

“就是手。”

松下沉吟了一声。

“少,不过也不是没有哦。”

“那种时候,你在想些什么?”

“想什么,通常都是在想喜欢啊~吧?”

“除此之外还会有什么呢?”

“如果是国外的话,还有尊敬之类的意思吧。突然问这个干吗?”

河濑慢慢地滑下椅子,直直地盯着自己的右手。那男人不可能在表示对自己的尊敬。说不定他只是想捉弄自己,搞不清他的想法。

示意登机的广播响起来,河濑拿着自己的行李站起来。也就现在让他在那里胡思乱想,回东京过上那么个几天,就会依次忘记掉。他有这种感觉。 


鼻尖擦过一股汗臭味。转过身,果然是松下从背后经过。虽说过了下午六点半,窗外还是依旧明亮。这个时间带,人们也开始感到疲劳了。

以环保为名设定的室内冷气温度,让个子大且看起来就容易出汗的松下把这个夏天的口头禅成了“空调,是不是坏掉了啊”。

“松下,你有汗味啦!”嘴损的女职员皱眉说。

“咦,是这样吗?”被说的本人倒是睁着眼一副茫然的样子。在这种女孩子占一半人数的职场,早就跟他说了稍微注意点,他却一点做好防范的意思都没有。

“喂!”

虽然听到有泽课长的声音,但又没有特定叫谁,所以河濑无视掉了。接着“喂~河濑” 如此被点名了。一靠近有泽的办公桌,就立刻被询问“你啊,今天有空没?”。

将要迎来一天的结束,有泽的鼻头也在熠熠生辉。

“呃,嗯……”

“那就一起去喝一杯吧。花之周五啊。”

有泽喜欢喝酒。而自己经常被他邀请。作为同样拥有离婚经验的人,在这方面他对河濑有着多余的亲近感。而有泽喝醉了也就活跃了点,并不会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就是这一喝就没完没了。顺着他的话,会一直喝到早上吃拉面,这套流程是跑不掉的。河濑能预见明日的自己是软趴趴的一团了。宝贵的休息日。他还想明天来个大扫除呢。 “说得也是呢……”

河濑用暧昧的回答推脱之间,却被对方抛来一句“好,就这样决定了!”,擅自地决定下来。想来应酬上司也算是工作的一环,河濑轻叹一声“明白了”,回到自己的办公桌。


赶紧着手剩下的工作。因为不知按心情办事的有泽会什么时候说“走咯!”这话。不能让对方等自己,现在要做的工作自然得挪到了周一去。河濑讨厌那样。

明明只需确认问卷的总数,却出乎意料的费时间。基础数据交托给松下处理了,按理说自己的负担应该是减轻了不少,可松下犯下太多小错误了。他本人打保证检查了三遍,大大的错字却堂堂正正地留了下来。

把数据留在电脑主机和硬盘中,今天的工作算是完成了。河濑切断电脑的电源,随后又整理了桌子的周围。从成立企划开始河濑就参与其中的“蟹天国”在上上周开始发售,新企划也只是刚刚接手,在工作交接之间,河濑有了些空档。

偷偷瞥了有泽一眼,看他还没有走人的意思,河濑就往松下那边走去。已经察觉到的后辈没规矩地嘿嘿了两声。他的脸有些微妙的僵硬,估计察觉到自己要被说教了吧。

“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吗?”

并且还是自己主动问询的。

“你啊,我都那样叫你注意错别字了啊!那些资料也要提出递交给上面的。会被别人说三课的家伙连个汉字都不懂的啊。”

明明没有谁要做出要揍他的样子,但他却两手抱头说“对不起!”。

“不想因为粗心大意被骂的话,就好好检查!下次再犯这种错的话……”

松下小小声地“啊”了下,越过河濑的肩膀张望。

“你有没有在听别人讲话?”

河濑的话完全没有掩饰自己的烦躁,松下却嘴快地说了句“支社长在。”

“支社长又怎样了啊?”

转过身的河濑看见站在有泽课长面前的男人,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因为他并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你看,在北海道的时候帮了很大忙的……”

回过头的河濑,看着在有泽科长前面所站立的男人不禁倒吸了一口气。是因为出现了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场合的人。

男人那头灰白混杂的发丝被漂亮地整理好,身穿接近于黑的藏青色西装。可能是比较消瘦的原因,在这间省冷气的办公室里倒也没多大暑气。

“我们是不是也该过去打个招呼啊?”

松下试探地问道。有泽轻轻拍着男人的肩膀,男人也满面带笑。那是面对亲近的人才会露出的柔和表情。在“蟹天国”进行试销之前,有泽说过“我会跟对方的负责人先说好的”。说不定就是指这个男人。

不知道有泽和男人耳语了些什么,他随后转向这里。

“喂,河濑。过来一下。”

河濑被招手呼唤着。那个男人……来本部出差吗。还没摸清楚状况的河濑慢慢地接近两人。

“你啊,在北海道的时候受了柴冈不少照顾吧。”

将视线停留在了男人胸口左右的位置,河濑短短地回答了句“是的”。


“那时候承蒙您诸多的照料,分析了那时收来的数据,商品的成品也非常棒。衷心感谢。”

河濑低头说了些不痛不痒的道谢。

“我也品尝过了完成品,不但口感不会太硬,清淡的口味也非常绝妙啊。这种味道百吃不厌,一定会受到广泛年龄层人们的支持。就算起步不尽如人意,长远来看应该会成为长期畅销商品吧。”

    对于男人的赞美,有泽小声地“哦哦”了几下。

   “能得到原企画部皇牌的赞美,真是光荣啊。”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爱夸大。我待过企画部的事,已经过了不知多少年了。”

    看着笑得沉稳的男人,有泽小小地叹息了一下。

   “像你这样能干的人竟然辞职,真是浪费啊。” 


辞职?河濑猛的扬起原本低垂着的脑袋。


“在这个岁数就隐居未免也太早了一点吧?”


有泽轻轻戳了戳男人的肩膀。


“我们公司不是一直在进行提早退休的宣传吗?老兵就该乖乖走人哦。”


“喂喂,你当是五十年前吗?还说什么老兵。再说了,公司是希望不顶用的管理层辞职,希望好用的管理层留下的哦。”


“。。。。分社长,你要辞职么?”


对于河濑抱着确信的询问,男人回答了一句“没错。”


“也多亏了你的照顾。”


他这么一说,有泽立刻表示,“是你照顾了他这样的小卒吧?”


“你还真是规矩啊。光是为了和认识的人打招呼,就特意从北海道到总公司这边。”


“因为这边有很多照顾过我的人啊。而且也正好可以办手续。一切都可以一次性了结。”


“这么说起来,你是要今天回那边吗?”


有泽抹了抹胡子变得显眼的下巴。男人摇摇头。


“不是,是明天的航班哦。”


“今晚的预定呢?”


“没什么特别的。“


“那么一起去喝酒吧。”


男人眯缝起眼睛笑出来。


“我不像以前那么能喝了哦。不知道能不能当你的对手。”


“我又不是想说要灌醉什么人。”


两人之间得出了结论。一面因为不用奉陪有泽的解放感而暗自松口气,河濑一面招呼了一声有泽。


“那么,我就下次。。。。。”


河濑试图抽身,但有泽却“嗯?”的表示不解。


“你说什么呢。你也要一起来哦。我听说了哦~不光是出差的时候,连在营业的时候你也是多亏了柴冈照顾吧?”


“咦?啊,是的。。。。”


“呐,柴冈,可以叫上这家伙一起吗?”


“我不在乎哦。只要他不介意的话。”


“他当然不会介意。好了,我们走吧。河濑,你拿上包。”


河濑被推着回了自己的办公桌。他无奈的拿起包。脑袋跟不上状况的变化。


。。。。。。。并不是两人单独相处。而且如果是三个人的话,自己也许可以中途脱身。男人会从公司辞职。多半再也不会有见面的机会了吧?只要忍耐两三小时就好。河濑如此劝说自己。




直爽的有泽将他们带去了车站附近的专门经营烤鸡串的居酒屋。那里是内部细长的店子,前方的柜台有八个座位,最里面则是桌子。因为他们是三个人,所以被让到了里面的桌子上。在四人座的桌子旁边,有泽和男人面对面,河濑则做到了有泽的身边。




贴在墙壁上的菜单短册已经泛黄,天花板则被熏成了淡茶色。虽然不是很干净的店子,不过也许是味道很好吧?店里坐满了人。而且有不少客人在打量店内,被告知是满员后才遗憾的走掉了。




因为菜单定价相当合理,所以不会让钱包太紧张。不过作为分社长阶层的送别会会场来说,感觉上是在太过寒酸。。。。。虽然河濑有这样的感觉,不过有泽和男人对这个店子似乎都没有什么不满。


最初他们用啤酒干杯。河濑很符合部下身份的进行点菜,算计着两人杯子快要空了就招呼店员进行追加。虽然两人有时候也会和河濑说几句,不过大部分还是在畅谈以前的回忆。面对让他觉得不好应付的男人,这种自己不用怎么说话的位置比较轻松。


通过两人的交谈,河濑得知大约十五年前,自己公司的大热品杯面“完食王”就是男人的企划。因为开发以团队形式进行,而且代表人都要挂上上层人物的名字,所以如果不是现场人员,谁也不知道真正的企划人是谁。


男人规规矩矩的喝着酒,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行动。对于有泽的无聊笑话也经常报以笑声。在营业的时候,自己也曾经不止一次和他一起吃饭。。。。。和那个时候一样,他一副无懈可击的样子。西服上没有皱纹,领带和衬衫的色彩搭配也很出色。


看着那样的男人,河濑开始带着北海道的垃圾屋不可思议起来,河濑的脑海中浮现出“拟态”这个单词。现在这个看起来无懈可击的男人,就是在进行他本人口中的拟态吗?


原本嘈杂纷乱的店内,突然安静下来。就在河濑觉得奇怪的时候,大家的视线都牢牢钉在了靠近天花板的电视上。好像是前一阵子让世间大为骚动的连续妇女暴行杀人世间的嫌疑犯被捕了。因为那个人的杀人手法很残忍,所以新闻连日来都在进行追踪报道。


“明明年纪轻轻,又有高学历,那个人在想什么呢?那种家伙是不是脑子里面少了点什么啊?”


看着新闻的有泽轻声嘀咕。凡人是二十三岁的大型企业的社员。


“就算拥有社会性的优越条件,也无法获得满足的话,还是因为‘内心的黑暗’之类的感觉吧?”


河濑也适当的搭话。


“内心中不会有什么黑暗哦。”


男人开了口。


“内心中不会有什么黑暗的。自己只是自己。只是无法理解那个的他人,给无法理解的东西按了个方便的名字而已。”


“哈,确实呢。也许就是那样吧。”


有泽随声附和,河濑也觉得自己那种好像是从电视新闻中现学现卖的形容很浅薄,所以不好意思的闭上了嘴。


有泽喝光了杯中的啤酒。河濑询问他接下来要喝什么后,他突然拿着酒杯在桌子上探出了身体。


“我们是不是也该说点真心话了?。。。。。我说你啊,为什么要从公司辞职?”


男人露出清凉的笑容。


“我刚才不也说过吗?就是觉得也该是时候休息一下了。”


“作为退休来说,你还太年轻了一点吧?而且我所知道的你,虽然长着老实的面孔,看起来纤细,其实做起事情来相当无情哦。”


男人好像有趣般的挑了挑眉毛。


“好过分的说法啊。一会儿恭维一会儿贬低,你对于分寸的掌握总是那么绝妙。”


呼。。。。男人将杯子送到嘴边喝了一口。


“我也马上就要五十了。如果是以前的话就是老人家了。”


“你在说哪个时代的事情呢?而且我们才四十八吧?距离五十还有两年呢。”


“一年还是两年没什么太大差别吧?”


也许是觉得拘泥于这一点的有泽很可笑吧?男人笑了出来。


“其实你是不是想要做什么其他事情啊?不如建立公司之类的。老实交代!”


面对表现出不问清楚理由就不肯罢休的姿态的有泽,男人一面说着“头疼啊。”一面挂着并不怎么头疼的表情轻轻抓了抓灰色的头发。


“我想要去海外旅行哦。”


“旅行?”有泽好像鹦鹉学舌般反问。


“我想要去陌生的场所看看。比如北方什么的。”


“你所在的北海道就足够北方了吧?”


男人一瞬露出彷佛在眺望着远处的目光。


“是更加北方的地方哦。。。。。我想要去就算到了晚上太阳也不会沉没的场所看看。”


“一个人吗?”


男人耸耸肩膀。


“那当然。因为我就一个人。”


男人的杯子也空了。河濑算计着对话的中断,点了两人份儿的饮料。


有泽“呼”的叹了口气,用双手撑在背后伸了个懒腰。


“到了这个岁数去海外吗?”


“我之前就想要去的。”


新的酒水被送来了。有泽明明已经喝了那么多,却还是好像在沙漠里发现了绿洲的旅人一样一口气喝掉一半。


“这么说起来,你明明那么受欢迎,却没有一星半点的绯闻啊。”


“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受欢迎哦。而且因为工作很有趣,所以注意力也顾不上那边。”


“即使如此,总有一个两个交往过的女人吧?”


“没有哦。”


“骗人,我看到了。”


有泽用手肘撑着桌子,用食指按着额头。


“是什么时候来着。。。在相当久之前,在京都,你和某个女人走在一起吧?虽然我当时是在出差,不过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个女人穿着白色的衣服哦。”


男人的口中泄露出叹息般的笑声。


“那是我母亲哦。”


有泽吃惊般的瞪圆眼睛。


“母亲?”


“我们母子曾经一起去京都旅行。是不是就是那时候啊。”


“可是作为母亲来说,岁数。。。。。”


“因为我母亲很年轻的时候就生下了我。而且她又是娃娃脸,所以走在一起的话经常会被错当成姐弟。”


“什么嘛。无聊。”


切了一声的有泽掏出香烟点上火。


“。。。。。这么说来,你很珍惜母亲啊。我原本还以为我从来没见过你的母亲,不过那时候我原来见到了啊。”


“在母亲在世的时候,多亏了你的照顾。”


男人深有感触的嘀咕 。。。。。。


“不用在意。是人的话难免都会遇到各种状况啦。”


对话中断,男人唰地站立起来。


“洗手间在里面吗?”


“啊,在那条通道的对面。:


在男人的身影消失后,河濑无法忍耐的对有泽耳语。


“分社长不是在年轻时候就和恋人生离死别吗?”


啊?有泽发出了大惑不解的声音。


“那是什么?我第一次听说。”


“营业部大家都是那么说的哦。说是因为无法忘记去世的恋人才是一直是独身。”


“虽然我和那家伙是同期,而且最初还在同一个部门,不过我从来没听说过。是不是有什么人觉得好玩而编了故事啊?……啊,说不定是那家伙自己故意流露出那样的意思。因为他是很擅长是坏的家伙啊。”


那时候,营业部全员深信不疑的男人的过去是谎言。不仅如此,有泽辛辣的口气更加让他在意。他觉得这个人知道那个男人的本性。


“……分社长他,擅长是坏么?”


你真是笨蛋啊~有泽拍了拍他的背脊。


“他可是在公司中,也被认为是副社长候补云云的男人哦。如果不是头脑出众,长于谋略的话是做不到那种程度的吧?他做事一向八面玲珑。在营业的时候难道不是那样吗?”


“你…….说的对。”


“不过他虽然有那样讨厌的方面,但神经还是很纤细啊。在母亲去世后………”


说到一半,有泽突然闭上了嘴。


“分社长曾经身体崩溃,请了好一阵假吧?”


“怎么,你也知道吗?”


“说不上知道不知道,因为我和他一起工作正好就是那个时期。”


“原来如此吗。” 有泽盛大地吐出烟圈。


“我当时在出差,没能参加那家伙母亲的葬礼。所以回来之后就去了那家伙的家里……”有泽闭上嘴巴,男人返回了座位。


“我也去趟洗手间吧。”


有泽将香烟按在烟灰缸中,和男人换班般站了起来。只剩下他们两人。瞬间,无法言喻的尴尬飘荡在餐桌上。河濑将残留在大盘子中的炸丸子移到自己的盘子中。他觉得如果吃饭的话,可以排遣一点尴尬。他偷偷扫了一眼对面的男人的盘子。虽然好像在吃,不过还是一如既往的分量很少。


有泽迟迟没有回来。餐桌上持续沉默,让人觉得光是吃饭都显得很不自然。在追加的腌菜送过来,河濑帮助服务员收拾空下来的盘子的时候,他和男人的视线接触了。


“……你说去北方,已经具体决定了要去什么地方吗?”


他淡淡的,随便地找了个话题。男人微微一笑。


“我不去哦。”


“咦?可是……”


“我哪里都不去。”


“刚才你不是和有泽课长说要去海外吗?”


“骗人的哦。”


男人不以为意的如此说着,喝了一口啤酒。不管是说谎还是没有说谎,他的表情都没有动摇。在明白到那是习惯说谎的瞬间,无法言喻的不快感涌上了喉头。


“你和有泽课长是朋友吧?”


“没错哦。他是虽然头脑聪明,却为人笨拙的好人。”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对他说谎?”


男人呼的叹了口气。


“因为他一再问我为什么辞职,我觉得罗嗦啦。”


“那么不要说谎,对他说实话不就好了吗?”


“我想他并不是那么在意我的进退。只要自己想要知道这个欲求得到现实就会满足。所以我提供了他可以认可的理由。”


“那样的不是诚实。”


“那是你的歪理。”


可是啊。男人笔直的看着河濑。


“就算我说因为打算马上去死,所以在整顿身边的事情,也只是会让对方不舒服吧?”


周围明明很嘈杂,那些声音却好像突然消失了,河濑陷入了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他和男人两人的错觉中。……他觉得,自己打开了不能打开的盒子的盖子。


“骗人的吧?”


听到他挤出的语言,男人放声笑了起来。


“你真有趣。我说谎之后,你让我说实话。说了实话,你又说那是骗人的。”


脑海中,掠过试图从悬崖或是窗子跳下去的男人的身影。这个男人是认真的吗?说不定只是以习惯说谎的嘴巴,在玩弄自己而已。……正因为对方有过前科,所以河濑无法明白。


“……如果那个是真的的话,简直糟糕透顶。那种轻飘飘地阐述生命的语气让人想要呕吐。”

男人将掌心放在自己的胸口上。

“这个是属于我的。要怎么处理是我的自由吧?”

“我不明白你那个感觉。”

“你看,我就知道。”男人指了指河濑。

“虽然你说我不诚实,不过这种事情其实还是不知道比较好吧?”

在河濑失去了语言能力陷入沉默的期间,有泽回来了。

他一屁股坐到位子上,喝了一口变温乎的啤酒,询问他们,“我不在的时候你们都说了什么?”

河濑当然不可能回答的出来。

“……就是一些在北海道出差时候的事情哦。”

男人流畅的说出谎言。

“啊,原来如此。这么说起来,北海道的食物很美味啊。”

“确实。我偶尔也会尝尝这边的海胆或是鲜剖花鲫鱼,不过感觉不一样呢。”

“你是养肥了舌头啦。真奢侈。”

虽然河濑凝视着男人吐出交织了谎言和心声的语言的嘴角,试图看穿他刚才所倾吐的“想要死”的语言是否是真心话,但是,河濑还是无法明白男人胸中的真实到底是什么。


离开烤串店的时候,有泽邀请男人说“要不要再跑一家?”不过被婉转的决绝了。“因为是明天一早的飞机。”男人这么表示后,有泽也没有强人所难。

“那么我再转一家吧。”

河濑被有泽抓着肩膀拉走。他微微的回头,看到了男人远去的背影。在返回乡下的那个男人死去的时候,如果没有事件性的东西的话,应该不会被大篇幅报道出来吧?因为他已经辞职,所以自己也许会连知道都无法知道。

和自己无关。就算知道他也许会死,也和自己无关。也许是谎言,自己没有理由去对男人的行动一一负责。

虽然有泽和他说话,不过他心不在焉的脑子什么都装不进去。自己没有错。就算如此安慰自己,在胸口中扩散开的不快感还是有增无减。

河濑停下脚步,朝着有泽低下头。

“对不起。”

“嗯?怎么了?”

“我突然想起有急事,所以要回去了。”

“咦咦咦?”有泽提高了声音。

“都到了这种地步了,不要这样吧?”

“真的很抱歉。”

他留下这句话就掉转身体。男人的背影早就不见了。可是因为知道他朝着哪个方向走过去,所以河濑向着那边奔跑。自己想要找出男人干什么呢?只是对他说一声“不要死。”就能满足吗?自己是不是只是想要通过创造“阻止过”的免罪符呢?

奔跑,持续奔跑,可还是没能找到那个男人。因为有好几个过街的步行道,所以也存在他穿过道路去了右侧的可能性。

他奔跑的脚步逐渐变成了缓慢的行走,在停下来喘着粗气的期间,他确认了不可能找到男人。就算没能找到,自己进行这种行动的事实也一定具有意义。

在原地僵立了一阵后,他走向地铁车站。虽然距离公司还不到两站路,不过他基本上没有来过这边。这条路上车子很多,不止一辆的大型卡车接连从眼前开过。

在车站前方是过街桥。他一面烦躁的切了一声一面爬上楼梯。因为是在奔跑之后,所以他的呼吸格外粗重。也许是人少吧?他没有和任何人擦肩而过。

当好不容易爬上来之后,他注意到有人紧靠着过街桥栏杆站在那里。他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在过街桥昏暗的灯光下,男人低垂这头颅对着下方……俯视着车来车往的道路。

自己为了寻找这个男人而回来。为了对他说“不要死。”而回来,明明应该知道了目标对象,却并不开心。一点都不开心。

男人将双手放在栏杆上。探出身体地俯视下方。下方络绎不绝地传来交错开过的车辆的引擎声。

不要站在那种地方,快点走。快点走下过街桥。……就如同河濑的祈祷奏效了一样,男人开始行动。但是他的安心只是一刹那,向右侧走了几步,男人就大大地将身体从扶手上探出去。

会摔下去!在感觉到这一点的瞬间,他的腿已经动了。河濑跑到男人身边,抓住他大幅度倾斜的上半身的西服,将他拉到身边。男人的手离开了栏杆,就这样一屁股咚地坐到了地上。

男人好像吃惊般地眨眨眼,环视周围。再和河濑的视线接触后,他笑了出来。

“我好像有了相当的醉意啊。向下看去的话居然会头晕目眩。”

明明没有问他在做什么,他已经主动回答。

“我差点就死了哦。谢谢你。”

如果没有从男人口中听到过“要死”,如果不知道他会说谎的话,河濑也许会相信那番话。

站起来的男人对河濑轻轻行了个礼后穿过过街桥。当他的身影消失在阶梯对面后,河濑产生了自己已经阻止过差点死掉的男人,这样是不是已经足够了呢?的想法。就算今后男人会寻找第二,第三的寻死场所,自己也没有必要和他牵扯到那个程度吧?

河濑无法忍耐之下追在了男人后面。男人下了过街桥的阶梯后,向着右侧走去。

“你要去哪里?”

男人停下脚步,缓慢的回头。

“我要回去哦。”

“回去?回哪里?”

“饭店啊。”

……河濑觉得可以在这里分开。因为他本人那么说了。就算那个是谎言,自己也只要算是被欺骗了就好吧。

“你该不会是打算接下来去寻死吧?”

伴随着轻轻的笑声,男人的喉头一阵摇荡。

“我不会死的。”

“可是,你不是试图从那里跳下去吗?”

“我不是说了吗?只是喝醉了而头晕目眩吗?”

一瞬,那个声音听起来像是认真的。可是河濑却觉得并非如此,不明白。

“……你不会是在说谎吧?”

“没事的哦。我不会死的。”

那是自己想要从男人口中听到的言语。

“你不用担心什么。非常抱歉让你和我的人生牵扯上关系。再见。”

男人再度迈动脚步。明明觉得已经可以结束,却还是无法安心。胸口深处一片骚动。无法从他的背影上转移开目光。要辞职的话就辞职好了。要死的话就去死好了。……反正都要这样的话,他希望对方在没有和自己交谈,没有在自己面前出现过的情况下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不能打开的盒子。可是自己打开了那个。他无法将看到的东西当成是没有看到。自己是大傻瓜……如此嘀咕着,他追上了行走的男人,站定在他身边。

“你说的饭店在哪里?”

“谁知道。”

“不要开玩笑。请你告诉我。”

抓住对方的手臂后,男人终于停了下来。

“是车站前的商务旅馆哦。”

“旅馆的名字呢?”

“你要知道那个干什么?”

“少说废话,请告诉我!”

男人说出了旅馆的名字。河濑抓着他的手臂用手机搜索旅馆。然后打电话过去。他询问前台今天住宿的客人名单中有没有用柴冈这个名字进行的预约后, 对方表示‘我们没有接到用这个名字进行的预约。’果然……这个感情笼罩了胸口,让胸口变得一片漆黑。

“旅馆说没有你的预约。”

原本期待他多少有些慌张,不过男人挂着若无其事的表情回答说,“啊,是我弄错了。”

“这次是克里斯旅馆。”

河濑也给那边打了电话,前台的回答是一样的。没有接到预约。

“你在愚弄我吗?”

粗鲁的摇晃自己抓住的手臂后,男人说着“好疼哦”地皱起眉头。

“上了岁数就是忘性大啊。对了,我当初犹豫了半天是该选那个还是选克里斯旅馆,不过最后还是选了池谷旅馆。”

河濑忍耐着想要暴揍他的冲动进行检索,虽然确实有池谷旅馆,不过旅馆所在地市崎阜县。

“东京没有那种旅馆吧?”

“有的哦。是个人经营的小型旅馆……已经够了吧。”

手臂被甩开。他半是闹意气地跟在了迈动脚步走出去的男人身边。因为他知道就算这样分开,自己也会因为在意而在家里闷闷不乐。

男人无视了跟上来的河濑。从过街桥那边步行了五分钟左右后,男人搭乘上山手线。面对他购买车票的背影,河濑一面想着已经可以了吧?一面追了上去。就算这么做事情也没有尽头。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自己认可。

男人坐在空着的座位上,河濑站立在和他几步之隔的场所。电车咔哒咔哒的摇晃。男人微微歪着脑袋看着窗子对面。然后时不时好像确认时间一般看着手表。

在从上车的车站开始,乘坐山手线转了半圈后,男人下了电车。他穿过检票口,停下脚步。这样呆了一会后,男人朝右方迈动脚步。在那里停下,仰望上方。

那个好像在寻找什么的举动,让河濑意识到一件事。最初男人说过会在这边住一晚。既然如此,一般人都为以为他已经预定了旅馆。可是……想要去死的人类,会预定根本不打算住的旅馆吗?他不是不说旅馆的名字,而是说不出来。

河濑大步靠近男人,抓住他西服的下摆。

“什么事?”

无视询问的男人,他将男人带到了护栏旁。河濑举起右手,很快就有出租车停下了。他将男人塞进出租车,自己也坐到了他的身边。说出自己住的公寓的场所后,出租车缓缓地开动。


河濑闷闷地思考着。想要把男人带到自己的公寓,带到自己可以监督得到的地方,自己想要干什么呢?虽然不想让他死,不过他不认为自己能说服男人。面对自己的话,男人连“试图自杀”的事实都不肯承认。要是这样的话,是不是找其他什么人来和他说比较好呢。比如有泽什么的。如果是又是同期又是朋友的有泽的话,男人也许会老实的说出心里话。

……男人没有问为什么把他拉上出租车。就如同坐在电车上的时候一样,他一面时不时地在意着手表,一面看着出租车车窗外。


就算到了公寓前面,男人也一句都没有问过这里是什么地方。然后在河濑说了请跟上来后,他就老实地跟上来了。将他让进房间中后,男人伫立在那里,好像觉得很稀罕一般地打量周围。

“请你随便找地方坐下来吧。我去打个电话。”

河濑握紧手机来到房间外面。我觉得在过道上说话的声音也许会被男人听到,所以下了楼梯,在停车场旁边,能够看到自己房间房门的场所打了电话。他看看表,已经眼看就要晚上十一点。

原本以为肯定还在什么地方喝酒,有泽却没有接电话。他发送了有紧急的事情想要商量的短信(我估计原文是mail.哈哈),可是等了一阵也没有回音,让他无计可施。既然联络不上的话,那就什么办法都没有。

他在外面呆了一阵,不过手机一直保持沉默。他决定先回一次房间。当他上了楼后,自己房间的房门打开了。男人从自己的房间中走出来。

“你要去哪里吗?”

“因为是末班车快要结束的时间。”

男人一面说一面接近他。

“我是问你要去哪里!”

“旅馆嘛。”

“你根本没有预定什么旅馆吧!”

明明是打算阻止,男人却呼地叹了口气。

“只要找找的话,多半还能找到现在过去就能住下的旅馆吧?如果没有的话,就睡在公园角落好了。”

他是个能在那个垃圾山的房子里面生活的男人。睡在公园角落听起来也不是不可能。

“不用现在再跑出去。住在我家……不就好了吗?”

“在你身边过一晚吗?绕了我吧。”

头脑中唰地热了起来。那是我的台词才对。谁也不想让你这种人住下。原本试图想方设法打消他寻死念头的心情一下子冷却下来。他变得搞不懂自己是在为了什么而努力。如果想死的话,就擅自去死吧。

那时候,救护车穿过了附近。他的注意力一瞬间被刺耳的鸣笛声所吸引。在激烈的声音离去后,原本沸腾般的怒气平息了几分。

他想起这个聪明的男人擅长勾起别人的怒火。说不定,刚才的话也是为了惹怒自己,为了让自己不再跟着他而进行的策略。……是言语,男人的谎言和心声总是让自己团团转。既然如此,只要不去听他的言语就好。

他默不作声地抓住男人手臂,将他拉进房间里面。面对僵立在玄关的男人,他强硬地发出命令,“请脱下鞋子。”因为对方没有动作的意思,他自己率先先进入房间,从正面扛起男人。

“唔,哇啊。”

他好像扛着行李一样扛着男人走过走廊,将他丢在起居室的沙发上让他坐下。然后让他脱下鞋子,将鞋子丢在了玄关。撞到铁质大门的鞋子发出哐当?哐当的愚蠢声音。

河濑走进隔壁卧室,打开衣柜取出客用的毯子。他将那个丢到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的膝盖上。

“请在那里睡觉。应该比公园强一点。”

他再度返回卧室,换上了相当于睡衣的T恤和短裤。他拿起团在床上的自己用的毯子,夹着枕头走向走廊,坐在了水池前面。

如果要从房间走到外面去,就必须通过走廊。只要坐在这里,应该就可以监视男人,让他不能离开这里。

放在手头的手机还是没有响。河濑裹上毯子躺下来。

男人在沙发上好像人偶一样坐着不动。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就在多半再有三十分钟就会到零点的时候,男人摇晃着站立起来。他无视膝盖上的毯子掉落在地板上,朝着河濑接近。他试图跨过河濑走向外面。河濑抱着怎么可以让你如意的念头抓住男人的腿。理所当然地,男人摔倒了。可是他维持着四肢着地的姿势试图爬向外面。揪住他的话,他就挥舞着手脚挣扎。因为被这样的男人踹到,河濑放在手边的手机飞到了沙发旁边。

原本似乎一切都满不在乎的男人,到了这个地步居然开始进行真心的抵抗。河濑跨到脸朝下的男人背上,将他的双手束缚在背后,用厨房的擦手毛巾绑了起来。

“啊。”

大概是不知道会被怎么样吧?男人发出了细细的声音。

“解开我的手。”

“不行。解开的话,你就会去外面寻死吧?”

“我不会死。我保证。”

“我无法相信你的保证。”

“你有完没完啊。”

男人喃喃自语。

“因为你让我上出租车,我才来了这里。这样你应该已经满足了吧?是不是也该让我获得自由了?”

“你的自由就是去死吗?”

“我没有时间和你说无聊的事情。如果不快点的话,今天就要结束了。”

男人的声音变调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拜托了,解开我。”

无视他的声音后,男人从口中伸出舌头。原本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不过不是的。河濑慌忙捏住男人的鼻子。在他因为无法呼吸而张口的时候,将自己裹着的毯子角塞进他的嘴里。在男人试图吐出来的时候,他又捏着男人的鼻子,让他张开嘴,将毯子角进一步塞入。就这样堵住了男人的嘴巴。

冷汗出背上流下。…..差一点就被他咬舌自尽了。男人“要死”的意志的坚定,到了这时一点点地渗透了他的全身。这已经不是自己可以应付的状况。要叫救护车。

可是手机远在沙发下面。他无法松开按着男人嘴角的右手,也害怕从为了压住他而跨上的背上下来。可是自己不行动的话,就什么都做不到。他维持着用右手按住男人脸孔的状态,用左手脱下T恤。他用脱下的T恤代替自己的右手,覆盖住男人的嘴角,在脑袋后面系起来。

两手获得自由的河濑,松开男人的裤子皮带帮助他的双腿。这一来男人就无法动弹,变成了无论如何也无法死掉的状态(插花:啊啊。。看到这里我觉得很好笑,哎哟,别打我。)他从男人的背上站起来。也许是死心吧?趴着的身体已经不再动弹。

他来到沙发旁边,拿起手机。打开手机盖,上面显示已经到了午夜零点。

“你说过的,今天已经结束了哦。”

男人没有抬头。河濑在试图打电话叫救护车的时候,突然在意起了纹丝不动的男人的情形。他拿着手机接近了男人。

“喂。”

没有任何反应。

“喂,我说你呢。”

将他的身体翻过来之后,眼镜咔哒地掉落下去。男人的脑袋就好像没有支撑的人偶一样不稳定地摇晃。眼睛没有睁开。就好像死了一样。

“喂!喂!”

河濑摇晃他的肩膀,叩击他的面颊。即使如此,男人也没有苏醒。他慌忙取下堵住嘴巴的T恤。就算松开被唾液打湿的毯子,男人也还是闭着嘴巴。白色的唾液从嘴角滚落下来。

“骗,骗人的吧?”

难不成死了?……那样就死了?在不再动弹的身体前面,河濑紧握着手机,茫然俯视着男人。

在综合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河濑等待着。虽然在救护车里面,急救队员表示男人的呼吸和脉搏都正常,不过他的不安还是无法消失。既然在呼吸,心脏也在跳动的话,男人为什么不能睁开眼睛?不睁开眼睛?

在捂住嘴巴的时候,他有留心不堵到鼻子。可是在男人挣扎的期间,也许有因为错位而堵住鼻子让他窒息了吗?如果因此而让脑部出现问题的话怎么办?

男人会恢复意识吗?如果不恢复的话,还是因为自己的关系吗?可是如果不是男人那么挣扎,如果不是他试图咬舌的话,自己不会堵住他的嘴巴。自己不是故意的。

如果在居酒屋的时候,没有去问他什么要去北方的哪个国家就好了。在离开店子之后,没有去追他就好了。在下了过街桥的时候,因为那个男人说了“不会死”,所以当时假装相信丢下他不管就好了。如果没有追问他旅馆在哪里就好了。如果没有带他回自己的公寓就好了。在他试图出去的时候,随便他怎么做就好了。要死是那个男人的自由,自己没有关系。明明没有任何关系……

症疗室的房门咔嚓打开了。年轻的护士探出脸孔。

“请问柴冈保弘先生的陪同者在吗?”

河濑好像被电到一样地站起来。他被招手引入症疗室。坐在椅子上的医生是三十上下,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年纪。

“你是柴冈先生的儿子吗?”

医生如此询问。

“不是,我是他在公司的部下。”

“那么,可以和他的家人联络的上吗?”

“我听说他的父母已经去世。有没有兄弟要问他本人才知道。”

“其他的亲戚呢?”

“这个也要问本人……”

河濑无法忍耐得询问了医生。

“那个,那个人的状态怎么样了?会,会不会因为我出现什么脑部问题……”

因为最初被护士询问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所以他就说了因为男人试图咬舌自尽,所以为了阻止他,堵住他的嘴巴,捆住他的双手。

医生将视线落在病历上。

“检查的结果是x光,MRI,脑波都没有异常。呼吸,心跳,血压也是正常值。简易血液检查的结果也没有异常。从结果上来说,我想柴冈先生也许是失神昏迷吧?”

“……昏迷吗?”

医生点点头。

“虽然要等他苏醒过来后再看一次状态才能确定,不过现在这个可能性非常浓厚。”

“那就是说没事吗?”

“只要他本人醒来后没有很么特别的表示。”

在安心的同时,河濑的耳朵唰地热了起来。因为区区的昏迷,自己就那么大惊小怪。而且在给119打电话的时候,对于接线生“还在呼吸吗?”“还有脉搏吗?”的询问,河濑都因为手的剧烈颤抖而什么都无法确认。

在医生的话结束后,男人被带去了休息的处置室。男人在被用帘子隔出来的狭窄空间中,仰面朝天地躺在小小的床上。在听说了只有昏迷后,就觉得那张睡脸看起来也很舒服。说起来也是不可思议。

至少什么事都没有就好。坐在护士准备的折叠椅上,他茫然地凝视男人的脸孔。…… 自己是因为没有让男人受伤而在安心呢?还是因为不用后悔让男人受伤而安心呢?他思考着自己的安心是哪一种。

也许是因为听说了没事儿放松下来吧?河濑一面陪着他一面在椅子上睡了过去。

“……有没有呕吐感或是眩晕感?”

轻微的说话声让他醒了过来。也许是天亮了吧?脚边很明亮。他抬起脸孔,男人在处置室的床上支撑起上半身。他的对面站着护士。

“没有。……那个,这里是哪里?”

男人发出询问。

“是医院哦。你不记得昨天晚上被救护车送来的事情吗?”

男人用右手挠了挠灰色的头发。

“不记得,什么都不记得。”

他坐着的椅子发出了轻轻的嘎吱声,护士转过头来。在与河濑的目光接触后,说了声“对不起”表示歉意。

“我们是用小声说话的。”

在河濑回答之前,男人先开了口。

“没事的哦。这种程度完全可以听得见。”

河濑和护士交换了一个眼色。

“还有,能不能请你打开灯?这里太暗,什么都看不见。我原本就不大受得了昏暗的地方。”

虽然光线比较暗淡,但并不是昏暗到看不见的程度。护士一面说着“啊,好的。”一面表情诧异地打开荧光灯按钮。房间一下子明亮了起来。

“那个,可以请你开灯吗?”

在光线充足的荧光灯下,男人向护士如此请求。


就算明白不是周围昏暗,而是自己的眼睛看不见,男人也没有吃惊。


“因为会变的看不见,这不是第一次。”


男人的话让河濑反而大吃一惊。好像是在母亲的葬礼后,男人也原因不明地双目突然失明。不过按照男人的说法,过了十天左右就自然痊愈了。


虽然请当班的眼科和脑外科医生进行了诊疗,不过男人的眼睛没有任何异常。也就是说,“看不见”反而是不可思议的。眼科的医生还轻声嘀咕了一句“是神经方面的问题吧。”


因为昨天闹出那样的自杀骚动,而且眼睛又看不见了,河濑原本一心以为会让男人住院。可是结果却并没有那样。因为神经科的医生来也诊疗过,结果给出了“没有住院的必要吧?” 的判断。


不管河濑再怎么诉说“他是要去寻死”,男人也坚持说差点从过街桥上掉下去是因为喝醉了眼花,也没有试图咬舌自尽。总之就是否定了所有的自杀行动。被他这样坚定地否定了一切后,河濑的心情也摇摆起来。他开始觉得,男人是不是真的只是眼花了,试图咬舌头也是自己的会错意呢?


在诊疗结束的下午,医生只是给他开了用于放松的眼药就让他出了医院。因为男人的保险证不在,看到要支付的金额是河濑觉得自己的眼睛差点瞪出眼眶。因为光是靠自己的钱包的金额不足,所以他和医院方面说清情况,结果对方表示可以日后再支付。


河濑用出租车将眼睛看不见的男人带回了自己的公寓。他抓着在下了车子的瞬间就一动不动的男人的手臂,领着他行走。不清楚楼梯起点的男人一下子绊倒,差点就要摔倒。他的眼镜掉下来,河濑捡起那个塞进自己的上衣口袋。反正看不见的男人就算戴着那个也没用。而且摔坏了的话还麻烦。照这个样子看来,还是相当危险地。


因为男人跟不上他的步调,所以他缓缓地上楼梯。即使如此,男人的步伐也磕磕绊绊的。


在将男人带回房间中的瞬间,他泄露出大大的叹息。疲劳。让男人坐在沙发上,他茫然地看着前面。虽然恨不能立刻去睡觉,不过他有事情想要确认。


“请让我看一下你的包。”


他打了个招呼后打开男人的皮包。看到里面后,他大吃一惊。因为除了钱包以外什么都没有放。就算搜索了皮包的全部口袋,就算将皮包倒扣过来摇晃,也只弄出了灰尘。他看了看男人唯一的持有物 – 钱包的里面,只有三万两千的现金和一把钥匙。没有保险证也没有信用卡。连一张收据都没有,是完全没有生活感的钱包。


“保险证放在家里了吗?”


男人微微地歪了歪脑袋。


“丢掉了。”


“啊?”


“因为钱包太沉。”


男人若无其事地开口。


“你说丢掉了?丢在哪里了?”


男人说丢在了昨天喝酒的居酒屋附近公园的垃圾箱中。河濑抓起钱包离开公寓后,跑到了地铁车站。


伴随着电车咔哒咔哒的摇动,他冒出了无法形容的恼火。为什么要把保险证扔在垃圾箱里!无法相信他的神经。就在他想着如果保险证遗失了的话,那种东西能不能补办呢的期间,他注意到了。


如果男人从过街桥跳下去的话,他身上会没有任何可以确认身份的东西。他的全身唰地变冷。男人是不是故意从钱包中丢掉了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呢?


这里和男人居住的北海道相距遥远。就算有新闻报道说有从过街桥上跳下去自杀的五十上下的男人,如果没有证明身份的东西的话,谁也不会认为那就是“前北海道分社长柴冈”吧?男人也许会在身份不明的情况下被埋葬。在什么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


说不定,在自己这么做的期间,男人也许会消失。虽然他好歹给房间上了锁,不过从内侧的话可以简单打开。如果男人想要寻死的话,就可以离开房间。就算在眼睛失明的情况下。


下了电车的河濑走向公园。他马上明白了地方,然后在距离公园入口最近的垃圾箱中寻找。当带着孩子的母亲路过他身边,露出诧异的目光后,河濑感觉到了丢脸。


如同男人所说的那样,保险证在垃圾箱中。而且仔细看看的话,写着男人名字的银行卡和驾驶证也找到了。他将那些也捡起来放进口袋。


到达公寓的时候,距离离开家已经过了将近两个小时。


男人和河濑离开房间时一样,茫然地坐在沙发上。昨天明明为了离开这里而挣扎,让河濑不能不把他捆起来,现在却什么都不做地老老实实坐在那里等待。


“我捡回了你的保险证和银行卡。我会用这个来支付医院的费用。”


就算和他说话,对方也什么都不回答。虽然河濑很想说你以为我是为了谁去翻找垃圾箱的啊,不过还是把话咽回了肚子。对于男人而言,捡回来还是没捡回来,也许其实都是无所谓的事情。他试图将信用卡什么的还给男人,不过又放弃了。他可不想那些又被丢掉。他收进了自己的钱包中。等到他视力恢复后再还给他好了。


虽然想要睡觉,可是肚子也饿了。明明都已经到了眼看就要下午四点的时间,他却只是等待男人的症疗室期间吃了三明治而已。而男人的话则是应该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什么都没有吃。因为去外面购买也很麻烦,所以河濑搜索着餐具柜里面。因为有几个作为本公司产品的样品而收到的杯面,所以他取出了两个。


“吃的东西只有杯面,这样也没关系吗?”


因为没有回答,所以就决定了吃拉面。就算不合他的口味,也是他自己没有说不要的。河濑好歹也算是体贴过他。


他将烧开的水注入杯面后合上盖子。将钥匙搁在盖子上面压着后,将杯面分别端到桌子上。因为饮料有之前买的茶水,所以就用那个了。


因为河濑喜欢吃口感比较硬的面条,所以没有等到三分钟就打开盖子搅拌里面。就算河濑开始吃面,男人也还是一动不动。


“已经可以吃了哦。”


他招呼之后,男人慢吞吞地将双手向前伸出。这时候河濑终于想起来他的眼睛看不见。所以河濑伸出手去想说帮他打开盖子。不过就在他打开盖子的时候,男人的手指摸索到什么。可是那是瓶装茶水,而且好死不死地被他的桌子旁边碰倒了。茶水从将近两升的瓶子中倾泻而出,泼洒在了地毯上。


“哇啊!”


因为河濑的声音而吃惊的男人收回手。他的手指碰到杯面,响起了啪嚓的不祥声音。


“啊啊啊!”


男人的悲鸣,打翻的杯面。河濑花了几秒钟才在脑海中整理出发生了什么。拉面的香气,散乱在男人脚边的面条。


“你在干什么!”


河濑怒吼着跑向脱衣所。他取过若干条毛巾,擦拭拉面和茶水。不管怎么擦拭,淡茶色的痕迹也无法从白色的绒毯上消失。因为很昂贵,所以真是糟糕。


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又是跑医院,又是搜索垃圾箱。全都是糟糕透顶的事情。因为好像一开口不满就似乎要一口气溢出,所以他只是无声地擦拭绒毯。男人没有说“对不起”也没有说 “抱歉”。就算只是形式上的东西,他也没有说,简直糟糕透顶。这件事也让他无比恼火。


他最后只有放弃,抬起头来,看到男人正在俯视向自己。他觉得这家伙是在嘲笑蹲在地上擦地板的自己吧,但是对方的眼睛并没有盯在自己身上……或者有,但让人感觉不出来。


男人放在膝盖上的右手是通红的,手指上海沾着小小的葱花。


“你不会是把汤泼在手上了吧?”


“一点点。”


仔细看看,不只是右手,连左手都红了。(插花:河濑你这个混蛋。)河濑抓住男人的手腕,硬把他拽过来,拖到了洗脸池旁边。他粗鲁地吧对方的双手按到洗脸池里,打开水龙头就冲。听说烫伤是必须要马上用冷水冲的,不过也不知道要冷到什么程度才算好。


“你就这样冲一会。”


河濑留下男人,开始收拾起一片狼藉的地毯来。自己的面条也在容器吸了太多的汤,泡的涨涨的,河濑也没有吃下去的欲望了。


回到卫生间,见男人还在按自己说的一直在冲水。他关上了水龙头看看,手还是那么红。


“疼不疼?”


“不知道。”


“烫的是你自己的手,疼不疼总该觉得出来吧?”


“皮肤感觉一跳一跳的,不过我搞不清楚那到底是不是疼。”


毕竟也不能冲水冲一晚上,河濑用塑料袋装上水,冻了个小小的冰袋,给男人敷在手上。回到沙发旁边后,男人的身体开始微微地颤抖起来,脖子上也冒出了鸡皮疙瘩。似乎这才察觉到虽然只是手而已,但冰直接贴在身体上就会夺走体温的事实。


手上的血色还是没有退下去,也许还是带他去看看医生的好。不过从他的样子来看,多半没那么严重吧。总之已经避免进一步恶化了。


想到现在又要去趟医院,就觉得很累。毕竟能不能让他一个人过去,自己还必须得陪着。话说回来,昨天在医院的时间比在家还要长的多。


河濑在寝室里打开了电脑,搜索了烫伤的症状。网上的内容几乎都是一样的,迅速冷敷,外行人不要轻易做判断,尽早去医院。河濑又查了家附近有皮肤科的医院。发现在离这里三站的地方,有个星期六也开到下午六点的皮肤科诊所,又查到了从车站过去的近道。河濑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根本不想来的皮肤科的等候室里挤满了人,几乎没有可以落座的地方。在等待的两个小时里,男人的手肿了起来。左边的还算好,右手情况很糟糕,于是左手只涂了软膏,右手则裹了绷带,给他治疗的老医生说“要治好说不定需要多花一点时间。”


他们是打车去的医院,回去的时候在便利店钱就下了车。河濑买了几个三明治和饭团,回到公寓的时候,无论身心都已经筋疲力尽了。河濑吧男人的那份饭团和三明治的包装撕开,放在盘子上,推到了男人面前。


他抓住了男人的左手,告诉他盘子和水瓶的所在。男人毫不犹豫的把那些抓到了手里。河濑和男人一句话也没说,沉默地吃了晚餐。


吃完饭之后,河濑已经懒得再去多想什么,无言地进了旁边的寝室。倒在床上闭上了眼睛。只有有没有没换衣服,现在已经根本无所谓了。随即想起大门不知道有没有关上。可是就算没关,他也没有心思去锁上了。一切都无足轻重。他这么想着,陷入了深深地睡眠之中。


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上床是在晚上九点,一下子熟睡了十五个小时。托了好好睡了一觉的福,脑袋终于能比较清醒一点了。可以听到脚步声,还有上厕所的声音,说明男人还在家里。


“早上好。”


他出声招呼后,男人抬起头来,但是视线没有与他相对。瘦削的下颚上带着一层胡茬,灰色的头发乱的好像鸟窝,衬衫上也满是皱纹。自己两天不洗澡就会不能看,男人的情况只有比自己更严重。


肚子饿了,把昨天买来放进冰箱里的三明治拿来出来。和昨天一样放在盘子里给了男人。


“算是早饭和午饭并一顿吧。”


这么说着,他把盘子放到眼前。由于放的位置和昨天一样,男人没有迷惑就用左手把三明治放到了嘴边。河濑撕开包装,吃着饭团。房间里一片安静,只有两个人的咀嚼声,还有偶尔外面车子经过的引擎声。星期五的时候男人好像真的只想去死了算了,但是昨天和今天看起来平静了许多。这样的话,就算把他交给别人应该也没问题了。


“你家没有兄弟吗?”


河濑问,稍微隔了一下,他回答说:“没有。”


“你在北海道有亲戚吗?”


男人把三明治拿到嘴边的手停住了。


“没有。”


“一个都没有吗?”


“我的外祖母和亲戚处的不好。母亲又是独生女儿,我没见过能称呼为亲戚的人。”


“那父亲方的亲戚呢……”

“我的母亲是情妇。”


男人很干脆地道。河濑觉得问了不该问的事,很是尴尬,但是又不能默不作声。北海道要是有男人的亲戚,能交给那个人的话,那么河濑立刻就赶今天最后一班飞机把他带到北海道去。就算没有飞机回来了,也可以先在那里住一宿,第二天一早回来。这样可能赶不上上班,不过请半天假的话……可是虽然心里盘算,事情却没那么顺利。


男人眼睛看不见,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他说之前十天就好了。那么这次也能十天就好吗?这也就是说,这段时间里自己都要照顾这个男人了。自己跟他只是以前一起工作过,根本没有关系啊。


可是反过来说,男人只要过上不到十天,眼睛就会复明了。他说之前看不到是在葬礼之后,可能是母亲的死给他造成了精神压力吧。而这次的原因则是他想自杀,自己却阻止了他吧?可是一旦死了,就什么都结束了。


既然是心理压力的缘故,那么只要找心里疾病专家,让这个状态稳定下来,他就会恢复视力了吧。昨天的那个综合医院的医生是被男人的谎言给欺骗了,男人是不想住进医院,这样的话……


“你的眼睛之所以会看不见,是精神压力方面的原因吧?”


为了确认,河濑问道。


“之前你看不到的时候,医生是怎么对你说的?”


隔了一拍,河濑进入了正题。


“我有认识的人是这方面的医生,让他给你看看怎么样?”


“麻烦……”


见他伸着懒腰,一副放弃的样子,河濑不悦了。


“看不见不是很不方便吗?一个人就没法到外面去,昨天还烫伤了……”


“看不见我也无所谓的。”


……河濑说不出下句话了。有了“看不见也无所谓”这句话,不管说什么他也不会听了吧。一个前天还要去死,把一切都舍弃掉了的人,到现在一两只眼睛多半也不算什么了。


“你是看不见也无所谓,我可希望你看见呢。所以去医院吧。”


男人呵呵的笑了。


“你,你笑什么?”


一边微微地颤抖着肩膀笑着,男人一边嘟囔了句“随你喜欢好了。”


从最近的车站坐电车过去要十五分钟,途中换了其他的线,坐了两站地,下了电车。离开家门的时候天还算晴,很快就阴了下来,等出了车站的时候就快要下雨了。舅舅的诊所离车站不到五十米,为了不淋雨,河濑加快了脚步,男人的步调却还是慢吞吞的,跟不上他。河濑虽然明知道没有办法,但还是忍不住心里起急。


诊所在大楼的三层,打开门走进去,等候室里没有一个人。毕竟现在已经是晚上七点,已经过了问诊时间半个小时了。


“哎呀,河濑。”


前台的事务员齐藤那张绷得紧紧地脸笑了起来。这个诊所开业当初,还是个叫藤冈的六十几岁阿姨管理杂务,不过她在去年退休了。之后来得齐藤是三十几岁。再加上四十几的舅舅和五十几的护士小林,就是这个诊所的全员了。


“抱歉啊,我过了时间才来。”


河濑道歉,齐藤微笑了起来。她是个笑起来就很可爱的人。


“没关系的啦。我听大夫说了,现在他正在看最后一个患者,请你再稍等一下。”


河濑在前台登记,男人在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男人穿着河濑的衬衫和裤子,一身清爽。灰色的头发整理过了,也刮了胡子。在来这里之前,河濑让男人洗了澡。因为他右手上裹着绷带不能沾水,就用塑料袋吧右手罩起来,河濑帮他洗了头发。然后还把电动刮胡刀借给了他,清理了下巴上的胡茬。虽然一个决定要自杀的人根本不可能想打扮,可是河濑毕竟不想让自己的前上司用那副凄惨的样子和舅舅见面。


河濑不知道舅舅和他会怎么说话,他对男人会不会把自己的关系给说出来感到很不安。于是在来这里之前,先跟他交代好了什么可以说,什么不能说。虽然男人说“我也根本没有必要说吧”,可是河濑就是踏实不下来……两个人只在六年前睡过一次而已,说到底就是太过年轻气盛的结果。这事情如果舅舅知道了,恐怕他也就只会觉得无奈吧。但舅舅毕竟是像父母一样照顾过自己的人,河濑实在想不好该不该让他知道。


就在他闷闷地想这些的时候,似乎是最后一个患者的人从诊察室里出来了。那是个四十多岁,矮矮胖胖的女性。然后里面叫了男人的名字。河濑抓着男人的手臂,把他带到了诊察室里。


诊察室只有舅舅一个,护士小林并不在场。可能是问诊时间过了,已经回家去了吧。河濑让男人坐到患者专用的椅子上,自己靠在了诊察台边。


“初次见面。柴冈先生,我叫本桥。”


男人说着“您好”,很郑重地低头行礼。在来这里之前,河濑已经用电话跟舅舅形容过男人的情况了。


“我从史那里听说了。昨天你的眼睛忽然看不见了吧,眼科和脑外科检查都没有异常是吗。”


“好像是这样吧。”


男人的口气就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一样。


“你很不安吧?”


舅舅安慰着男人,有加上了个“说起来呢”的短短前置。


“有的时候就是这样,身体不舒服却查不清楚原因。本人感觉很难受,可是检查过却没有哪里有问题。像这种情况,就有可能是精神状态对身体产生了影响。


男人似乎在认真地听着舅舅的话。


“我想这大致可以想象为心在发出惨叫吧。可是心就算能发出声音,也说不出‘很疼’来,所以就诉诸在身体上。我想和你多聊一聊,看看是不是的心过于疲劳了。”(插花:这个比喻真赞啊。。。。)


男人没有回答。舅舅催促了一句“可以吗?”他点点头说“可以。”


“难道说,你不想说出来。”


“不是这样。只是觉得没什么可说的而已。”


男人笑了,那个笑容就像娃娃一样爽朗,因为爽朗得过了头,看着就觉得很不舒服。


“很多人自己都是自己没发觉到的时候累积了很多压力呢。……啊,史。”


舅舅转向河濑。


“我想和柴冈先生两个人谈谈,请你出去好吗?结束了我会叫你进来的。”


虽然怕趁着自己不在,男人会把和自己的关系说出来,但是也说不出“我想留在这里”的话。河濑乖乖出了诊察室,去等待室里等着,这段时间里事务的齐藤道了声“那我先失陪了。

” 就下班回家了。


趁着没有其他人在,河濑在诊察室的椅子上躺了下来,看了看手机的短信。从星期五打给有泽的电话还有发的短信都还没回复。都这个时候了,也就算了吧……河濑感觉到回复迟缓似乎是和年龄成正比的。年纪越高,反应越慢。有泽他是不是把那个错看成是广告之类的呢。


等待的时间很长,他就擅自开了等待室里的电视机看。就这么过了三十分钟的时候,诊察室的门开了,舅舅开口叫他。


河濑走了进去,见舅舅正面对电脑输入着什么,然后他重新转向男人,作出思考的样子,轻轻摇了摇头。


“从刚才的对话来看,似乎并没有和如今这个症状有关的心理负担。而且就算是有,毕竟也是眼睛看不到的东西,没法跟做外科手术一样切切补补。我看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男人说着“给您添麻烦了”向他鞠了一躬,然后慢慢地站了起来。男人想要改变方向,却被自己坐的椅子绊到了脚,剧烈地向前一晃。河濑慌忙扶住了他。得以避免倒下的男人踏出右脚保持住了平衡,这才用双脚站稳。


“啊,对了,柴冈先生。”


舅舅忽然说,男人转过了头。


“我忘了问你。知道眼睛看不见的时候,你怎么想?”


“什么叫怎么想?”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是怎么想的呢?”


男人歪着头,用食指按住嘴角,缓缓地张开了口。


“我觉得自己是死了吧。”


“死了?”


舅舅眨着眼睛反问。


“醒过来的时候,周围一片黑暗。我一直都是开着灯睡觉的,房间不可能这么暗。可是虽然黑的什么也看不见,肉体却还有感觉。我就觉得说不定自己死了。”


……可是,男人补充了一句。


“后来我听到了。外面车子的声音,匆忙的脚步声……还有气味,这些东西都变得更加的鲜明。我才发现自己并不是死了。试着撑起身体,就听到了衣服和床单摩擦的声音。然后护士就叫我了。”


“这样吗……那么知道不是死了,而是眼睛看不见了的时候,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舅舅持续着似是而非的质问。


“麻烦。”


“眼睛看不见会很麻烦。一个人就没法在外面走了。”


舅舅眯起了眼睛。

“这样吗。……我明白了。啊,抱歉耽搁你这么久。”


“没事的。”


河濑带着男人走出了诊察室,齐藤已经回去了,河濑正不知道该怎么付钱才好,前台那里却站着个人影,原来是护士小林。


“史,来付款吧。”


小林招呼道,河濑连忙走过来。小林也马上要回家了,身上穿的是便服。说老实话,河濑对这个个子矮矮的,身体胖胖的,至少是自己两倍年纪的上了岁数的护士有点应付不来。


“……大夫跟我说,等你们付钱的时候就把史一个人叫进来。”


小林偷偷地和河濑耳语了两句,河濑点了点头。进了诊察室,舅舅摊开着病历,用食指顶着下巴,作出在思考的样子。


“那是我之前的上司。……挺难搞的一个人吧。”


河濑苦笑了起来,在舅舅对面的患者用椅子上坐了下来。


“舅舅,你对那个人怎么想?”


他单刀直入地问。


“这人挺正常的。说出来的话没有矛盾,讲礼貌,冷嘲热讽,还很冷静。”


什么挺正常的,要揭穿他的真相也就这个时候了。


“可现在是眼睛看不见的状况的话,又怎么样呢?”


舅舅托着脸颊。


“那就普通得过了头,又冷静得过了头。眼睛看不见的事可不是什么小事。就算是第二次了,也很难做到那么冷静吧。毕竟不能保证什么时候就能再看见。”


舅舅耸了耸肩。


“而且看不见的人一般来说也不会说麻烦吧?要是说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很不安的话还能理解,可是麻烦……这样听起来,就好像他对眼睛看不见这件事本身根本无所谓一样。”


舅舅说到这里,忽然轻轻拍了拍腿,叫了声“对了。”


“你跟那个人是什么关系?”


河濑的嗓子里咕嘟一声。


“那个,他是我上一个工作地方的上司……”


“既然你换了工作还在和他打交道,那你们关系很好了?”


也许男人已经把过去的错误说了出来。河濑垂下了视线。


“…….一般吧。前天我被那个人同期的上司拜托了,只是勉强奉陪他一下而已。”


“交情一般?他现在不是住在你的公寓里吗?”


河濑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那找到他亲人,把他交给亲人不就好了吗。弄的不好就要长期奉陪了。像那种精神状态影响视力的病例虽然听说过,但是相当的少见,我也不是不感兴趣,可是考虑到以后的问题……”


“我一开始也想吧他交给亲戚,可是他说他从来没见过亲戚。他母亲是别人的情妇,似乎有相当的隐情……”


舅舅嘟囔了句“那可麻烦了啊”,把手指在胸前交叠起来。


“如果是把感情表现在外面,让人容易理解的人也就罢了,像那种类型最难对付了。何况他头脑还很好。他的回答等于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如果真像你说的,他想要死,那他为什么不跟我说呢?而且也不说他不安或失眠。这样我根本没法给他建议,连药方都开不了。我是只能放弃了。你也只能不要着急,多花些时间罢了。”


“那要花几天才行?”


舅舅苦笑起来。


“人心可是没有基准可言的。说不定明天就好,也说不定半年之后,甚至可能一辈子都是那个样子了。如果过一个星期症状能改善也就罢了,万一拖长了,我看让那个人住在你的公寓里不太现实。”


“可是他说之前十天就好了。所以我想让舅舅给他看看,说不定能好的更快点……”


你啊,把医生想的太万能了吧……舅舅嘟囔。


“我是认为那个人的确是发生了什么,可是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我并不知道。如果能看到他真的是想让人救他,他不想死的话,那医生还有介入的余地。可是我连这个都看不到。毕竟要看出不安这种没有形状的东西实在是太难了。”


不过呢……舅舅又看了看河濑。


“那个人只对你说‘想死’的话,也许是存在着某种意义的。至少你是知道了那个人的心情的。啊,还有……”


舅舅抓了抓头。


“我觉得那个人之前在哪里见过。他跟我同岁,我本来以为可能是同学,但是他的高中跟我不一样。要是我的患者,那我不会忘记的,要说是病人的家人或者恋人,我也没有印象。可能我是上了岁数吧,最近经常忘事。”


听到家人这个词,河濑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件事。


“我想那个人的母亲是自杀的。”


舅舅的眉毛一动。


“我听说是生病而死的啊……”


“我去参加葬礼。那个时候参与人里有人说她是因为抑郁症自杀的,不过我也说不清到底是不是这样。”


“你知道他母亲的名字吗?”


“姓是柴冈,下面的名字就不知道了。”


“以那个人的岁数,如果是他母亲,那活着也该七十岁了吧。具体的病名也不知道是查不出来,还是不想说……多半是后者吧。”


小林忽然从舅舅背后探出头来。河濑被她的无声无息吓了一跳,不由得“哇”地叫了起来,小林用“你很吵”的表情瞪他。


“大夫,我这就先走了。”


“啊,谢谢。抱歉让你留到那么晚。”


说完之后,舅舅忽然又叫着“啊,你等一下等一下”,把要回去的小林给叫住了。


“那个,记不记得一个叫柴冈的女患者?现在应该是七十几岁才对。”


小林说着“叫柴冈的不是跟星星一样多吗”,手插上了肉肉的腰。


“我觉得刚才来看病的患者是以前我看过的患者的家人,但就是想不起来。”


“大夫你都想不起来,我不是更不可能吗。”


听到这不留情面的话,舅舅也只是打退堂鼓了。


“那失礼了。”


小林飒爽地回去了。总之先给男人预约了后天。比照着之前的十天来说,进行集中地治疗吧。河濑要工作,只要在晚上八点这种很迟的时间里让男人特别治疗。


向舅舅到了谢之后正要走,诊察室的门啪嗒地开了,小林又回来了。


“我想起来了。”


小林指着舅舅。


“我一看到等候室里的人,就想起来了。大夫说的那个叫柴冈的女人,也许就是柴冈澄子吧?大夫在大学医院里工作的时候,接收过的外部病人。”


刚开业的时候,舅舅把同在大学医院里工作的小林挖到了自己的诊所里。这句话似乎一下打开了舅舅的记忆,舅舅立刻“啊啊!”地拍了下手。


“我想起来了。就是柴冈澄子。娃娃脸的美人。”


“等候室里的那个人是柴冈澄子的丈夫吧?虽然头发都白了,可是我记得他。因为他很帅呢。”


“不是丈夫,是儿子吧。”


舅舅说完,小林随即否决,断言说:“不,就是丈夫。”


“我记得很清楚啊。他们来看诊的时候,他总是对护士们说‘一直麻烦你们照顾我妻子了’,是个很有礼貌的人呢。虽然柴冈太太摸样也长的少兴,可是她丈夫更是怎么看着都比她小十岁,所以我们护士经常说到他们。还说她是怎么俘虏到那么年轻的好男人的呢。”


“可是,我参加过那个人母亲的葬礼?”


河濑试图反驳,但是被小林瞪了一眼。


“那真的是柴冈澄子吗?”


被那么一问,河濑也变得没自信了。


“可,可是我跟他一起工作的时候,从没听说过他结婚的事啊。同僚也说那个人还是独身的……”


小林歪歪头,说“真是奇怪呢”。


“也许只是亲戚关系?可是姓又是一样?”


小林小声说着,看了看墙上的表。


“啊,都这个时候了。我就是想起来告诉大夫。那我走了。”


小林回去之后,舅舅和河濑就陷入了沉默。虽然还是搞不清楚状况,但是柴冈澄子这个名字已经浮现在了面前。到底是母亲,还是妻子……两个人苦恼了一阵,还是找不出答案。河濑说“我还是去问问他本人好了”舅舅也带着不能释怀的表情答了声“嗯”。




出来舅舅的诊所,外面已经下雨了。舅舅借了他们塑料伞,他们在街上走了起来。虽然舅舅说可以拿两把走,但是分开打伞只会给带着男人走路造成麻烦,所以河濑没有要。


两个人共打了一把伞。外面的肩膀都湿了,却又必须要配合男人的步调来走,速度很慢,河濑很不耐烦。


在最近的车站下了车,会公寓的路上,河濑问道:


“六年……大概是七年前吧,我参加了你母亲的葬礼。”


男人小声说:“这么说起来,是一起工作的时候呢。”


“你没有告诉我名字啊。”


“谁的?”


“你母亲的。”


稍稍隔了一会儿,男人说“我忘记了。”


“啊?怎么可能啊,那是你自己的母亲吧?”


男人歪了歪头。


“不,真的是想不起来了。是怎么回事呢……也许是痴呆了吧。”


河濑确信他实在耍弄自己。不管是舅舅还是自己,这个男人都不想给予一点治疗的情报。


“你靠谱一点吧!”


河濑怒吼一声,男人站住了脚。


“为什么什么也不告诉我?你就这么讨厌别人知道你的事吗?”


男人看向斜上方,眨了眨眼睛。他也许实在看自己,但是视线没有相触。


“她的名字是不是叫澄子?”


河濑气愤之下,不管不顾地说了出来。男人立刻小声地“啊”了一声。


“对了,是澄子。可是为什么你会知道?”


“……你的母亲一直在我舅舅那里看病,所以舅舅记得。”


“这样吗。我就觉得这个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世界真狭小呢。”


男人那不急不徐的发言,让河濑觉得他是不是真的忘记了。可是不管是不是真的,河濑也都已经懒得再和他多说了。


雨越下越大了。河濑说声“走吧”,拽着河濑手臂的男人也走了起来。


男人和柴冈澄子是母子。后来柴冈澄子因为受精神上的疾患影响自杀了。说不定,这个男人的精神上也存在着脆弱的部分吧。……不,应该说是肯定会有。


不过既然他们是母子,那小林说“妻子”的事又是怎么回事?把母亲叫成是妻子也太奇怪了吧?但是舅舅一开始就说是“母子”,也许小林是把他和别的什么人搞混了。


身边的男人微微叹了口气。说老实话,想叹气的是河濑才对。想要自杀,眼睛有看不见了的男人。要照顾这个男人到他眼睛治好,如果真的是十天的话,也许还可以忍耐吧。




河濑去公司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十一点三十分了。电脑周围正像星期一常有的一样,贴上了各色各样的便签纸,让河濑很没干劲。


“啊,你来了。还以为今天你休息了呢。”


从背后路过的松下向河濑招呼道。


“我请了半天假。”


河濑把那些零碎的邮件统一回复,右边堆积下来的五条备忘一起扔进垃圾箱。


“喂,河濑!”


回过头去,见有泽站在背后。


“你星期五给我发了短信吧。”


“啊,是的。”

河濑想着到现在还说什么,皱起了眉头,有泽很尴尬似的抓了抓脑袋。


“其实我把手机落在公司了,今天早上来上班的时候才知道你发了短信打了电话给我。你有急事找我商量?”


听到这个再傻不过的理由,肩膀一下没了力气。现在太晚了,已经不是能和有泽商量的情况了。


“没什么大事。你身体怎么养了?”


有泽嗯了一声,轻轻点头说“那就好”。


“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迟到了?”


河濑本想偷偷地来上班的,可是现在看来也藏不住了。他老实地道歉说:“对不起。”


今天是男人去皮肤科看病的日子。虽然没有预约,但是他们一大早就去等候室等着了。从上次的经验知道等候会很长,就把笔记本呆了过去工作。虽然会分心,但是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


男人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河濑不跟他说话,他也什么都不问。看诊比想要的还要花时间,河濑的假期就到中午十一点,但是结束的时候已经十点四十五了。不能让男人一个人回去,但考虑到他走路的速度,又赶不上电车。无奈之下,只要打了出租回公寓去。送男人回去之后就立刻上了电车,但是已经迟到三十分钟了。


“看诊花了太多时间……”


有泽的眉毛惊讶地挑了起来。


“什么,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啊,我没事,是我母亲有点……”


不能说是在照顾男人,他撒了个慌。


“你母亲身体不好?”


这个问题里渗透着同情的意思,河濑觉得很不好意思,又撒了个谎说“不过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有什么事的话就要早说,工作可以调整的。”


结果只是让对方更关心而已,河濑越发地后悔了。


“对了。”


有泽忽然拍了拍手。


“我忘了件事。那个《(暂定)螃蟹风味乳酪》的企划通过了哦。”


河濑不由自主地叫着“真的吗?”右手握成了拳头。“(暂定)螃蟹风味乳酪”,是把乳酪和螃蟹风味的肉浆和在一起做成的膨化食品。使用蟹肉浆可以降低价格,而且河濑确信活用本公司的调味技术可以产生出独特的螃蟹风味。


“说老实话,也许目标是爆发性的热卖,但是它有着长销的素质。组长决定是你了,再加上松下和榎木,和田,四个人一个小组。”


“我知道了。”


“这已经是你手里的第四个企划了吧?也是,毕竟你非常努力啊。”


有泽拍了拍河濑的肩膀,河濑很高兴,虽然知道以后会很辛苦,但是新商品的企划获得通过,就好像拿到了演唱会的门票一样开心。


其他工作都先放一放,他的头脑中开始策划起把“(暂定)螃蟹风味乳酪”具体的商品化计划表来。取出记事本,飞速地写着计划,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虽然对迟到有着歉意,但是中午不好好吃饭下午会顶不住的。


河濑手拿着钱包上了电梯,稍微迟了一点有泽也来了。有泽看到河濑,就靠近他说“你今天也是在外面吃啊。”


“我吃够食堂了。”


“LEMIO”有着社员食堂,但是连着吃了几年,怎么也吃腻了。河濑偶尔会到外面去吃。


“我今天也特别想吃和福庵的荞麦面呢。”


交抱着手臂的有泽点了点头。和福庵在后街上,店子很有年头,店里也很狭窄,但是荞麦面却是美味到了艺术的地步。对于美食派的有泽来说,这是很有他的风格的选择。看着这样的上司,河濑想起了一件事。


“课长,我也一起舞可以吗?去和福庵?”


有泽很干脆地答应了。两个人来到了和福庵。虽然正是饭点,但是荞麦面店周转得很快,五分钟就被带到了客席上。有泽选了午餐的荞麦套餐,用豪爽的声音向厨房里的老板点了餐。


“关于分社长,我有点事想问问。”


河濑表情微妙地开了口。


“嗯,柴冈他怎么啦?”


“那个……分社长曾经因为压力眼睛看不见过吧。”


“你居然知道啊!”


“嗯,上次喝酒的时候,我听他本人说过一点……”


河濑撒了点谎。有泽说着“这样啊”,喝了口冰冷的麦茶。


“既然他主动说了,那就是过了时效吧。当时他拜托不要对公司里的人提起的,但既然他辞职了,那也没关系了。”


“可是课长不是知道吗?”


“怎么会不知道,当时是我带他去医院照顾他的啊。”


河濑吃了一惊。


“我没能去成他母亲的葬礼,迟了两天去送香典给他。才刚打开大门,也不知道是不是直觉,就觉得很不对劲,结果进了家门,发现他倒在走廊上了。我问他怎么了,他说‘眼睛看不见了’,我吓坏了,赶快带他去了医院。不过医生说哪里都没有异常,怎么看都是精神造成的。他母亲又去世了,只有他一个人,我就帮他买饭啦,去医院啦,照顾了他一阵。跑着跑着觉得这样太麻烦,干脆就住到他家去了。后来过了几天,他突然又能看到了,哎呀,还真是不可思议呢。”


“果然还是因为课长在旁边鼓励他吧?”


鼓励?有泽有些犹豫。


“比如说你不会有事的,肯定能看到的之类的……”


有泽小声“嗯”了一声。


“我对病是不怎么清楚,不过就是觉得那既然是压力造成的,说太多能治好能治好的,或者照顾他太多反而不太好,就随便做了做而已。”


的确,从有泽的性格来说,算不得是认真的人。他多半也是会随便说几句罢了。


“你才是,突然提起柴冈来做什么?”


“啊……那个,我的熟人里也有人突然眼睛看不见了,原因也搞不清楚……”


河濑做出了很勉强的解释,不过有泽却表情认真地点头说“那真是糟糕呢。”


“不,不过我想应该很快会能再看到吧。”


“难道说,你想找我谈的就是这个吗?”


“啊,是。”


“哎呀,那我没马上接你电话真是不好意思了。”


“已经没事了。”


有泽叹了口气,交抱起了手臂。


“世界上有很多奇怪的病,可是那种的真是很难办。去医院也找不到原因,没有治疗方法吧?顶多也就是对医生说说而已。而且就算本人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也不能跟大家说,不然会被人说精神太脆弱,都是自己的错。”


“那个人精神上很脆弱吗?”


难说呢,有泽耸了耸肩。


“我跟他一起工作的时候没这么想过,可这是他母亲刚死之后的事,他们之间感情一定很好吧。毕竟是人心里的事,外人是不明白的。顶多只会敷衍下自己有关系的部分,真正心里都是无所谓的。”


这结论虽然粗鲁了点,但却是正确的,河濑也只能附和着说“是啊。”




“(暂定)螃蟹风味乳酪”的企划通过之后,河濑就像有泽的预言那样越发地忙碌了。虽然说彻底决定方向太早,但在此之前都要不停地开会与进行试做才行。


与开发部的人进行了联席会议之后,大家开始说起松下已经向交往的女朋友求婚了的话题来,场面在另一个意义上变得很热烈。这么说着就说到了要一起吃晚饭。等时刻已经过了晚上七点,男人的脸才在脑海里划过。可是河濑一是不想放弃如今的快乐,二是想着就这么回去也是跟那男人两个人忧郁地吃晚饭而已,越发觉得多余。


赶快吃完饭,自己先回去就可以了吧。河濑对自己这么找着借口,就和小组成员去吃饭了。酒入三巡,松下开始赤裸裸地袒露起和女朋友的性生活来。小组的成员都是男人也有这点不好,聊着聊着很容易就往黄色话题上跑。在河濑不由自主听了起来后,时间很快过去,出店门的时候都已经过了九点了。


河濑下了电车,到便利店去买了男人的晚餐和茶,还有内裤,用男人的卡付了钱。男人虽说自己要支出的钱都从卡里出,但是河濑还真的有点担心不知道里头还剩下多少钱。


开始照顾男人的时候,河濑觉得过十天男人的眼睛似乎就该好了,到那时就可以让他走。可是他掐着手指等了十天,男人却仍然没有复明的迹象。他对自己解释说,毕竟人不是机器,怎么会刚好十天呢。(河濑很可爱啊。。哈哈)结果就这么多了三个星期,八月也完了。


走在黑暗的夜路上,风带着几分凉爽。这样的日子到底要过到什么时候才算完呢?烫伤已经好很多了,左手只剩下淡淡的红色,右手还裹着绷带。每隔两三天他就带男人去一趟舅舅的诊所,可是男人的眼睛还是一点都看不见。既然治不好,自己有干什么带他过去?光是想想就觉得空虚,可是除了让舅舅来看,其他也没有能够治疗男人的方法,只能这么下去。


回到公寓,河濑送了口气,捶着自己疲劳的肩膀。玄关放着男人的鞋子,然后看到沙发上如平时一样地有个幽灵似的人影。


河濑把买来的便利店口袋放到男人跟前,捡起应该是午饭吃的三明治和饭团的包装纸,丢进垃圾箱里。


“吃晚饭了。给。”


他出声招呼,男人摸摸索索地从塑料袋里拿出了便当。一开始不能用右手的时候,他连餐具都放不好,现在已经能用左手灵巧地剥开包装了。虽然筷子就在桌子上离他最近的地方,但是他的手指在桌子上彷徨,寻找着筷子的踪影。河濑俯视着他的手指,问他“有没有能看到一点了?”


男人抬起头来,他的下巴上有冒出稀稀拉拉的胡茬来了,灰色的头发也乱成一窝。河濑外出的时候没法给男人整理仪表,一般情况的时候都是这个状态。稍微停了一停,男人回答“看不见。”彷徨的手指总算是找到了一次性筷子。


“我吃过了,去休息一下。”


说完这句话,他就进了寝室。换上了作为家居服的T恤和短裤,面朝下趴在床上。这个时候,舅舅一开始说过的话闪过了他的脑海。


“如果过一个星期症状能改善也就罢了,万一拖长了,我看让那个人住在你的公寓里不太现实。”


真的就像舅舅说的一样。过了两个星期,河濑的不安越发地膨胀。这个男人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呢。自己要照顾这男人多久呢。半年,一年……光是想想就觉得背后一凉。


完全没有亲人的男人。就算回了北海道,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照顾眼睛看不见的男人。如果眼睛治不好,那自己要怎么办?男人的户籍在北海道的话,应该能进入地方的福利设施吧。可是自己不来办的话,谁来办这个手续?明知道必须得做点什么才行,但是又要和哪里联络……光是考虑一下,就觉得忧郁。


得去洗澡才行。不对,正确的说应该是要让男人去洗澡才行。他的右手还裹着绷带,烫伤的范围不小,正像医生最初说的,他的右手好的很慢。不能使用右手就没法洗头发,河濑治好每天晚上帮他洗。但是今天晚上实在是太麻烦,河濑已经是筋疲力尽了,很想就这么睡下去……


河濑装作睡着了,就在他快要陷入真正的睡眠的时候,却传来咔哒医生响动。河濑从床上坐了起来,虽然只有这么一声,但是河濑很在意,他打开了分割客厅的拉门。男人不在沙发上,也不在走廊上。河濑觉得奇怪,四下去寻找,发现脱衣所的门里侧传来咔啦……咔哒的响动。


河濑打开了脱衣所的门,哪里一片漆黑,走廊上照过来的灯光下,男人赤身裸体地跌坐在脱衣所的地板上。


“你这是怎么了?在这么……”


在这么黑的地方干什么……刚想说出来,却突然住了口。对于眼睛看不见的男人,根本就想不到要开灯吧。灯是为自己打开的。河濑开了灯之后,才知道那巨大的声音的原因。脱衣所的洗面台旁边放着一个薄且宽的木头架子,上面放着洗衣粉香波什么的,男人把那个碰倒了。


“我撞到了什么。”


河濑无言地把架子放回原处,把掉了一地的瓶子盒子捡了起来。


“本来以为差不多可以一个人洗澡了。”


男人到了歉,河濑叹了口气,说“你还没法用右手把”,脱掉了衣服。一开始他还穿着四角裤,后来湿了之后很不舒服,想着反正男人看不见,就全都脱了下来。给男人的右手裹上塑料袋,带他进了浴室。帮他洗了头和后背这些手够不到的地方。接着冲了淋浴,除了浴室。擦干净身体,穿上衣服这些事男人一个人也做得到的。


河濑自己也洗了澡到了脱衣所,这才想起自己没拿内裤来,他全裸着穿过客厅。男人把毛巾盖在头上,坐在沙发上,就好像猫一样团着身体。


穿上内衣和睡衣的河濑,从脱衣所那里拿了吹风机,又拿了延长接线接好。他抓着男人的手,让他去碰吹风机。


“把头发好好吹干吧。”


男人按说的吹起头发来。吹风机的风将灰色的头发吹的飘飞了起来。


河濑去了厨房,从冰箱里拿出啤酒,站着一口气喝了下去,空罐子丢进厨房的水槽里。河濑刷完牙了,男人还在吹头发。


反正他也看不见……河濑无言地关了客厅的灯,回到了寝室里。


松下开玩笑说着: “你的背后有一只工作之鬼哦~”拍了拍河濑,河濑虽然有点生气,可是他现在已经是连生气的时间都不想浪费的地步。他的眼睛,嘴巴和手指都处于全速运转状态了。


看过新产品“(暂定)螃蟹风味乳酪”的开发部提交的提案书,确认进行表。设计包装和广告词的事都交给了榎木。那个男人的品味很好,交给他没问题。


“呜哇……”


河濑面对进行表,抱住了脑袋。四天后就要和开发部进行协同会议了,可是却和主任会议发生撞车。这次的“螃蟹天国”的全国销售额数据都应该已经出来了,自己身为企划提案人,是绝对不可能脱身的。如果“(暂定)螃蟹风味乳酪”的进展能脱离自己前进就好了……可那是根本不可能的。那么只好很抱歉地把和开发部的协商提前或错后一点时间了吧。


他把和田叫来,说了理由,拜托他和开发部进行调整。和田说“我知道了”,爽快地答应下来。“(暂定)螃蟹风味乳酪”的企划小组中,和田稳重又有忍耐力,榎木个性强烈,还有一个是派不上用场的松下。有泽似乎也认真考虑过队伍的组成的样子。


确认了放在右手边的一张便签,那是今天必须要完成的工作……他觉得似乎已经都完成了。看看手表,不管怎么看,都到了极限。不能再拖下去了。河濑迅速地收拾了东西,说了声“我先走了”就冲出了公司。


“咦?河濑。你回去啦?”


无视在背后叫自己的松下,现在已经过了九点。普通上班的人都该回去了,但是企划部里还有一半以上的人留了下来。虽然这里视乎忙的时候和闲的时候,加班的人数会有变化。但现在是很忙的时期。弄得不好,甚至有人一连几天都得住在办公室里的。


花了三分钟跑到车站,坐电车二十分钟,然后跑回家再花五分钟。这样带着男人坐上了电车…….简直都不想再去想要多少时间了。给舅舅发个短信,说要迟一些过去了,对方虽然回答“什么时候都可以”,可是在怎么说,也不好过了十一点才去吧。工作再忙也得带着男人一起去,不然就要错过诊日了。


河濑跑回公寓里,带上男人再次回到车站。不管河濑再怎么着急,男人也走不快。河濑知道这也没办法,也早习惯了和眼睛看不见的人一起走,但是最近他奇怪地就是觉得火大。


他让男人抓住自己的手臂走着。虽然觉得有个手杖会更方便一点,但是又想男人复明之后那个就没必要了,所以他也没买。可是男人的眼睛就是迟迟不见好转。没有手杖,也不戴墨镜的话,两个大男人就那么手挽着手在路上走实在太不自然了。很多人毫无顾忌地盯着他们看,想到那些人可能误会两人是gay,就觉得丢死人。


电梯太远了,还是用楼梯到站台上去的好。下台阶的时候,男人的脚步更是异常的迟缓。就算你看不见,就不能稍微再快一点吗?河濑拼命忍耐着才没说出口来。走到一半,电车就来了,结果也没赶上,眼睁睁地看着车开走。


好不容易才到了电车门的白线内侧。在电车来之前总算可以喘一口气了。河濑注意到了向这边瞥过来的视线,有些疑惑,男人没抓着自己的手腕啊,打量了一下,这才知道自己是男人 “原封不动”地带来了。


男人带来的衣服也就只有向本公司辞职时的那身西服而已。河濑给他买了一件半袖套头衫和棉裤子,和衬衫换洗着穿。虽然已经满是皱纹,但是男人也不会抱怨,在家里洗过就这么穿上。本来去医院之前应该吧衬衫熨过的,但是今天实在是没那个时间。


再加上那头斑白的头发也乱乱地没梳过,胡茬也很打眼。虽然说过可以随便使用刮胡刀,可是男人很少会用。河濑想着反正不太显眼,等出门的时候再剃好了。结果男人如今这个摸样,十个人里有八九个会觉得他是个流浪汉吧。站在他身边都觉得丢人。


只是站着等电车的话,应该不需要自己帮忙吧?河濑离开男人几步,装出不认识的样子。别人似乎对男人那邋遢的样子产生了警戒心,都和他保持着一定距离。于是男人周围就出现了一块不可思议的空间。


河濑也加入到了他人的队伍里,以他人的目光打量着男人。寄居在别人的家里,还是在沙发的周围重复着睡觉起床的生活。如果河濑不和他搭话,他一句话也不会说。白天以为他会看看电视,但是遥控器的位置却从来没有变过,没有任何碰过的迹象。让他人照顾着自己,自己却根本不关心自己,只是喘气而已。这个男人活着还有什么乐趣可言呢。


男人一直想死,而自己阻止了他。那之后他就没有再寻死觅活过,总之先活了下去。不过这个状态的话,不管是死是活都是一样了。


喧嚣之中,电车的声音远远地传来。男人人偶一样地站着,只盯着前面。河濑看到男人的左手在不自然地上下活动,也许是在找自己吧。


男人的头轻轻摇晃了一下,咔哒,咔哒,电车的声音越来越大,等隧道的那边出现了电车的车头灯时,男人向前踏出了一步,下楼梯时明明那么慎重的,这一步确实毫不犹豫。河濑慌忙扑了上去,在男人迈第二步之前抓住了他,粗暴地拽了回来。男人丧失平衡,在原地踉跄了几步。


电车伴随着轰鸣声进入了站台。河濑用力地抓住手中的手臂,手指都陷了进去。男人微微抬了抬右肩,但是没说疼,什么也没有说。


他攥着男人的手臂,拖一样地上了电车。车门附近人很多,河濑把他带到了电车中央,放开了他的手。


电车开了,同时车里剧烈摇晃了一下。男人的身体似乎向右边猛的一歪,接着就连着后退三步,一下摔到了车的中央。


周围的视线都刺向了摔在了车里的男人。真笨,碰到别人怎么办…….


全都是可以听到心声的眼神。河濑也用和那些乘客们一样的眼神俯视向他。


男人慢慢地站了起来。电车向右摇晃,男人的身体也向右倾斜,站在旁边穿制服的高中生皱着眉头,和男人拉开了距离。


河濑走近男人,冷冰冰地抓住了他的左手,然后硬拉着让他去够扶手。男人的手指动着,确认了吊环,用力地抓住,然后小声地出了口气。


“……刚才。”


男人把脸向这边转来,但是视线却没有重合。


“你是想跳轨吧。”


男人否定说:“你误会了。”


“我只是觉得头晕,晃了一下而已。”


男人的嘴角笑一样地动了。看到这个,河濑越发地火大。自己浪费了贵重的时间陪他去医院,可是这家伙却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死掉。河濑越想越火大,都不想站在他身边。


那一天男人诊察结束之后,舅舅像平时一样把自己一个人叫到了诊察室里。听舅舅说“没有很么大变化”,河濑叹了口气抱住了头。


“今天柴冈先生发生什么了?”


“怎么会知道?”


舅舅用手抓了抓脸颊。


“哎呀,就是觉得他比平时更不修边幅吧。”


他苦笑起来。


“只是今天我忘记了给他整理而已。而且没有了我,那个人根本什么都做不来吧。”


舅舅看了看电脑画面。


“那个人住到你那里已经快四个星期了吧。”


“都已经做了这么多了,要是一点都不好转该怎么办呢。而且…….今天我一个没照看到,他就差点跳了电车。”


舅舅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有这种事?”


“后来我问他,他随便找借口说只是头晕。但那绝对是自杀。”


“最近这段时间里都没有做过危险地行为吧?”


“虽然是这样……”


河濑抓住了舅舅的手臂。


“哪,舅舅。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那家伙打交道才好?可是我一个不管,他似乎就要死掉了啊。”


史啊,舅舅叫了河濑的名字。


“真正想寻死的人是没法阻止的。”


这句话直接刺到了心里。


“真正想死的人,就算关在牢里,绑住双手双脚也一样没法让人不死。”


这残酷的言语,让河濑觉得脚下的地面似乎崩溃了。


“我看你还是不要再管柴冈先生了吧。既然他没有亲人,那把他交给家附近的设施也是解决方法。没有必要连你都交代进去,还是让干这个的职业人士来负责的好。”


放开那个男人的手也可以的吗?自己再也不理他,也是可以的吗?都已经照顾到这个地步了,好像也不想再跟其他什么人说什么了。


“……我会考虑。”


舅舅抚摸似的,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从第二天开始,河濑就开始了让男人回到老家的行动。但是在男人面前还是不能泄露出一点动向,在工作的空隙里,用手机和那里的地方市公所取得了联系。本以为既然出现了眼睛看不见的残疾,那么应该能得到一些福利的照顾吧。可是事实却并非如此简单。


就算眼睛看不见,眼科和脑外科方面也没有任何问题。怀疑是精神方面的障碍……但又得不到证明。而且因为精神问题眼睛看不见了,也不能直接归结到精神疾患上。一切都很混乱。


市公所的人说让他先和当地的医院商量,他就和男人家附近的综合医院取得了联系。综合医院的精神科医生说,来了之后做了诊察也未必就能适应住院,还是在家里在家人的帮助下生活的好。可是男人又没有可以支撑生活的家人。河濑说了这些,对方又建议说如果经济上没有问题,那么可以雇佣个人来帮忙。


河濑之前只想过进入设施的问题,不过现在想想,的确雇个人来照顾男人的话,就充分可以生活下去了。


男人来到这里第五个星期的夜里,河濑终于提出“我有话对你说。”吃完饭之后就和没样子地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缓缓地回过头来。河濑说明了市公所和他老家医生的建议,提出他可以回到北海道,雇个人来照顾自己。


“你的眼睛上次是十天看不见,这次却已经快一个月了。我想多半这个状况还是会继续下去,可我也有自己的工作……”


他尽量选择了比较不严酷的说法,窥探着男人的表情,可是男人的眼神还是那么朦胧,根本看不出到底有没有造成影响。


“到那边照顾你的人我来找。剩下的问题就是付给那个人的薪水,我想你不会连这个都付不出来吧?虽然这方面我也不是很了解……”


男人的嘴唇动了。


“我不会雇人,也不会回那边去。”


河濑的脸颊一阵抽搐。


“你说你不想回去,到底什么意思?”


……讨厌的预感。


“你是要彻底抛弃我吧,而我就要硬是抓住你不放。你可是有义务负责我今后的人生吧。”


男人的口气让河濑背后一凉。


“你,你说什么……”


“如果你不想对我负起责任,那就说句‘滚出去’好了。”


河濑咕嘟地咽了口口水。


“这样的话,我立刻离开这里。”


那原本显得愚钝的表情,已经恢复了人的感情。


“如果,如果我真的让你出去,那你离开这里又要去哪儿?”


男人笑了。在声音也不出地笑过之后,他耸了耸肩说“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吧。”


脑子里一直在想男人的事,睡得很晚,可是第二天早上却不到六点就醒了。都没有必要设定闹钟。


他整理了服装,拿着皮包离开家门是在六点三十分,他像平时一样把钥匙插进了锁孔里。虽然就算从外侧锁上门,男人想出去也还可以用钥匙从里面开门。但是河濑还是每天都郑重地从外面反锁。


他忽然停止了这个习惯了的动作。没有转动钥匙就拔了出来,没有锁门。他对自己说“反正锁不锁门也都一样的。”


走在路上,还是在意自己没锁门的事。到了公司之后也没能忘掉,结果会议途中漏听了重要的话,还要让身后的同期告诉自己。


别看一副发呆的样子,那男人其实很敏感。知道家里没锁门,说不定就会出去了吧?不,是请你快出去吧。……河濑期待着发生这样的事。


自己做的是根本不算犯罪,也没有任何错误,只是忘记锁门了而已。


可是行动胜于语言。自己就是想让那男人走。虽然阻止自杀,但是却恶心地把这看成是义务,强迫自己一直照顾他下去。


对男人的同情一旦淡薄了,漆黑的感情就累积了起来。自己居然真心觉得“那男人死了就好了”,这样的自己是在太让人受不了了。


胃里翻滚着,午饭吃的东西都快吐出来了。与其这样被折磨着,干脆现在立刻会公寓去锁门好了。可是虽然有这个冲动,希望男人离开的期待还是阻止了自己。


河濑矛盾着,结果还是没有回公寓去。工作很忙,没有这样的富裕。


可是连自己都搞不清楚这到底是正当的理由,还是借口而已。傍晚有外面的接待,最后坐上回去的电车时有过了九点。


回去的脚步自然而然地变得很迅速。从路边仰望自己的房间,还是一样没有点灯。


只不过是打开自己房间的门而已,却居然能紧张到这个程度。门把轻松地向右旋转了,就像自己离开时的那样,没有上锁。玄关点着灯。河濑发现没有男人的鞋子,一下脸色苍白,但是仔细看看才发现时赛到鞋架最底下了。


河濑打开了走廊上的灯,他看到了沙发旁边的人影。男人幽灵一样慢慢地向着这边转过头来。他到底是没有发现门没锁呢,还是知道也不出去呢,河濑并不知道。可是看到男人的时候,他似乎并不觉得安心,也不觉得火大。


河濑没有脱下西装就开了电脑。他寻找了离自己家最近的钥匙店,找到了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他出了房门,用手机联系了那里。一个小时不到钥匙店的就来了,除了钥匙之外,他又拜托对方加装外面锁上后里面打不开的外锁。虽然没有得到房东的同意,但是他决定瞒着房东。就在这个时候,他已经找到了答案。


钥匙店的人问为什么要这种外锁?河濑随便找借口说外甥经常过来玩,是为了防止那孩子擅自外出遇到危险。对方并没有多追问。




电车进了站台,门开了,等下车的人都过去之后,他拽了拽绑在手上的绳子。河濑给男人做了一个三十公分的绳圈,让男人握着,自己抓住另一端,移动的时候就可以带着对方走了。男人只要感觉到手中的绳圈被拉动了,就会跟着走起来。


河濑想起了这个盲眼马拉松跑者在看护人的帮助下采用的方法。托了这个绳圈的福,除了上下楼梯之外都不用和男人挽着手臂了。


他们要去三站地外的皮肤科。河濑拉着绳子,把男人带进了等候室。他彻底无视那些回头来看发生了什么的人。这里的人还是那么多,等了一个小时,总算才叫到了男人的名字。因为来过多少回了,认识他们的护士把男人带进了诊察室。


河濑感到极端的疲劳,不由得在等候室的长椅上躺了下来,今天为了能请下假下午四点早退,他昨天不得不熬了夜。现在他工作忙到了脚不沾地的地步,一躺下来就熟睡了,最后是被护士给摇起来的。


“你还好吧?”


对方温和地询问自己,河濑尴尬地低着头。


“啊,还好……”


“你脸色很糟糕啊,没问题吗?如果不舒服的话,你在这里休息一会儿也没关系的。”


河濑向护士道了谢。诊察已经结束了,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自己旁边。他的右手还是扎着绷带,想到自己依然要帮他洗澡,就觉得沮丧万分。


河濑付了钱回来,见男人还保持着那个姿势直勾勾地朝着前面。


“我们回去了。”


叫了他之后,河濑吧绳圈递到了男人左手边上。男人发现了,伸手抓住了绳圈。河濑为了确认拉了拉绳子,男人站起身来,慢慢走了出去。


皮肤科在二楼,河濑带着他走到电梯前面,看到电梯的指示灯停在八楼。他不由得瞥了瞥观叶植物后面的楼梯。要是自己一个人的话,还可以用楼梯下去,可是跟男人一起就很费时间了。而且不拉着手的话,光靠绳子有点太危险了。还不如等电梯的快。


河濑忽然想象其自己和男人走下楼梯的样子来。狭窄的楼梯上,并排走着两个人,然后有个年轻人从下面跑上来,他不经意地撞到了男人,结果男人一脚踩空。联系两个人的绳子没法承受男人的重量,啪的一声绷断了,男人就这么摔到了一层……(明显河濑已经快发疯了。)


叮的一声,电梯的门开了,河濑这才回过神来,慌忙走了上去。可能走的太快了点,绳子那边的男人趔趄了一下。


看看手表,看诊和等候加起来花了两个半小时,现在已经过七点了。身体累的厉害,想要早点回家去。虽然想稍微加快一点步伐,但是男人虽然不会抱怨什么,却仍然还是慢吞吞的。


上一班电车才刚走,站台上人很少,车门附近的白线边没几个人在排队。


河濑和男人并肩站在一起,呆呆地看着站台对面的广告。明天总早上十点开始的会议,想到这里,才发现自己忘记把资料的概括看一遍了。概括文件的工作是交给松下做的,但是河濑可没法相信他。明天早上还是早点去公司做个检查的好。


对了,回去的时候要去便利店连男人明天的午饭一起买了。晚餐他都是和自己一起吃,所以不会忘掉,但是中饭却经常就这么饿一顿。虽然这也是河濑会忘记准备的不对……


河濑之所以还能勉强忍耐着照顾男人的日子,一大部分是因为能用男人的银行卡。如果他能自己出看病的钱和吃饭的钱,那河濑觉得自己的态度多半能比现在更好一点。


就在他无意识地玩弄着绳子的时候,绳子忽然从指尖滑脱了。绳子垂在男人的手下,远远地传来电车驶近的声音。河濑知道自己必须要去抓住那条绳子,可是他伸不出手去。男人应该也发现绳子一端松开了,但是他却只是微微动了动手指而已。


如果说……河濑陷入了思考。如果这个男人现在跳下站台的话,那自己说不定真的不会去拉他了。放开绳子是个偶然,而男人跳车的事情只要装出根本没注意到的样子就好了。反正无论哪个,都不是自己蓄意而为。不会遭到任何人的非难。而这样一来,自己这麻烦的生活也就结束了。


电车的轰鸣声,接近的灯光,男人的脚步带着明确的目的超过了地上的黄线。掉下去的男人,电车剧烈的刹车声……这些都是妄想。为了自己方便,逃避现实的妄想。


河濑心里一紧。因为旁边的男人慢慢地向前走去了。就好像被自己命令说“你要这么做”似地,和妄想中的男人一样走了出去。


男人要走第二步的时候,河濑抓住了他的手臂。粗暴地把他拖回了白线的内侧。但河濑没有问他为什么要向前走。


手臂在颤抖,嗓子干得快要裂开……他根本发不出声音来。


“我以为已经可以上车了,现在还不行吗?”


河濑没有问,但男人却解释了起来……可这肯定是撒谎。河濑心情灰暗地上了电车,三站地很快就要过去了。


从最近的车站到公寓要走十分钟,但是河濑却觉得这段路前所未有地长。他就好像带狗散步似的,在前面拉着绳子,而男人偶尔会慢了一步,吧绳子拉紧。身后传来汽车的引擎轰鸣声,回头一看,一辆大到小路快塞不下的大卡车开了过来。


这条道上没有车道和步行道的明显划分。河濑向右一闪,就猛地拉紧了绳子。男人应该是感觉到了,也靠到河濑旁边站住了脚。卡车轰隆隆地擦着他们的边开过去了。带起的风吹的男人的刘海乱晃。


如果自己在这里放手的话……河濑考虑了起来。这条路走了几次了,这男人不知道是不是记得路。不对,只要放了手,这男人多半就再也回不来了。然后就会在哪里运气不好的死掉。男人没有随身物品,保险证和银行卡也都在河濑手里。就状况而言,和在过街天桥上那次一样。


河濑就这么想象着被自己放手的男人冲到路中间,或者自己从过街天桥上跳下去的样子时,不知不觉就回到了家。(黑线一万条啊~~~河濑疯了~~)虽然妄想一下没什么,要是真的变成了现实就会很可怕。他叹了口气,为了完成那麻烦的工作,把男人带到了脱衣所。


知道接着是什么程序的男人迅速地脱了衣服。河濑也脱成了全裸,给男人的右手套上了塑料袋,再用胶条固定住。带他进了浴室,让他坐在椅子上。把热水调到合适的温度,浇湿了男人的全身,无言地刷洗起那头灰色的头发来。


手指从男人混杂的白发的头发里滑过,眼泪不由自主地从眼眶里溢了出来。至于掉在头上的水滴并不是淋浴而是眼泪,那个男人是不可能会知道的吧。


对男人的厌恶滚雪球一样地越来越大。虽然在照顾他,可是已经连他的脸都不想看到了。心里讨厌得一塌糊涂,却又找不到任何的解决方法下,九月就这么地过去了。这种毫无意义的同居已经有一个半月了。


这一天河濑去上班的时候,计划小组里的榎木靠近了她的办公桌,意味深长地问:“河濑先生,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松下好像决定要结婚了呢。”


“结婚?是和那个比他小两岁的友美吗?”


“好像是哦。”


松下本来就是个有事不会瞒着别人的家伙,而且又很多话。动不动就叫着“我的小友美啊~”他有女朋友的事,这个部署里没有一个人不知道。


“啊,不是很值得庆祝吗。”


虽然觉得很好啊,但是也没什么新鲜的惊讶。快到中午的时候,河濑把文件送到有泽的办工桌上,有泽随口问了句:“听说松下要结婚了?”


“好像是这样吧。他还没跟课长报告吗?”


“他说他有话想说,我说没时间,大概就是要说这个吧。这种事不是应该最先报告给我才对吗?”


的确,松下是搞错了顺序,不过有泽似乎也没真心生气。他也很了解松下那种一有好事就瞒不住的性格吧。


“对了,对象是谁啊?”


“好像是叫友美。”


“……我似乎是听说过,但是想不起长什么模样。”


“去年我们去赏花的时候,松下曾经带来过。”


有泽打开了抽屉,在那个乱七八糟到一点看不出是能干管理层的抽屉里,他豪爽地哗啦啦翻找着。那里都看不出哪些是垃圾,哪些是重要文件了。


“找不到了啊。”


有泽放弃地又要把抽屉推回去,河濑眼疾手快地问“这个是什么?”拿出了一张两折卡片,打了开来。


“难道是情书吗?”


明知道不是,河濑还是跟有泽开起了玩笑。有泽耸耸肩说,“才不是那种东西啦。”


“是从柴冈那里收到的作为香典的回礼。”


突然出现的男人的名字,让河濑心里猛地一跳。


“他的母亲享年五十六岁,还很年轻呢。”


在小声地嘟囔了一句之后,有泽掰着手指算了算,“啊”地一声。


“怎么了?”


“他是不是父亲再婚带过来的孩子啊?”


“那个……我没问过,不知道。”


“我算了下岁数,他母亲十五岁就生了柴冈。十五岁就生孩子,未免有点太早了吧?”


有泽嘟囔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把卡片扔掉了。看着垃圾箱里半开的卡片,河濑瞥见了柴冈澄子的名字。




河濑到离开总公司五站地的开发部大楼去,进行了商议,结束的时候是晚上七点。要加班的人都回了母公司大楼,但是河濑收拾了一下,就这么向着回家的车站走去了。风暖乎乎的,带着湿气,也许会下雨。


忽然有人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回过头去,见一个头发稀薄的矮胖中年男人对自己笑着。


“舅舅!”


“你下班回家啊?”


“啊,嗯。我跟开发那边的人开会来着。舅舅你呢?”


“我?我是去按摩了。”


舅舅也上了年纪啊。河濑说,舅舅却闹起别扭来,说“很多年轻人也去按摩的!”


“心理需要维护,身体也是一样的。对了,你饭还没吃吧?”


河濑的脑子里闪过男人的身影,他迟了一拍才回答。


“啊,是不是有柴冈在,没法出去吃?”


“……这个道无所谓。我一般回家也都是过了十点的。他也习惯这个时间了。肚子饿了就会随便吃点面包什么的。”


舅舅问“真的好吗?”河濑说“没事没事”,拍了拍他的背。走来走去找店铺也太麻烦,他们就近进了全国连锁的居酒屋,这里价钱便宜,菜量多,味道也还可以。


“对了,柴冈他有没有变化?”


舅舅用门牙咬下签子上的鸡胗。


“还是老样子。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之前不是说过让他回北海道的事吗,那个怎么样了?”


“他本人不愿意,没法往下谈。”


舅舅说道“这样啊……”叹了口气。河濑摊开了双手。


“啊啊,就不能交给警察什么的,就这么把那家伙带回北海道去吗?”


舅舅的表情变得很吃惊,河濑敷衍着说“我开玩笑的。”


“说起来,那家伙跟他母亲只差15岁吧?”


“那家伙是说柴冈?”


“既然十五岁就生孩子,那他母亲不是十四岁就和有妇之夫搞婚外恋了吗。”


“……嗯,从计算上来说是这样。”


河濑一口气喝了啤酒。


“可是再怎么说也太脱离常识了吧?”


“的确呢。就算再怎么热恋,一般的成人也不该对初中生出手吧。是父亲那边不对。”


河濑忽然沉默了下来,舅舅问他“你怎么了?”


“啊,没什么……你说父亲那边不对?”


“这不是当然的吗。初中生还是小孩子呢。”


虽然河濑觉得是男人的母亲诱惑了他的父亲,但是听了舅舅的话,觉得父亲那边的确是不对的。


“柴冈澄子也是个可怜的人呢。”

舅舅低声道。


“可怜?”


“我给柴冈澄子看诊的时候她没把这些告诉我。要是听她说十五岁就生了孩子,那我肯定忘不了的,她在这方面向我隐瞒了呢,不过算了。既然她十五就有了孩子,不是也上不了高中了吗。再加上对方那个男人又是有妇之夫,她得一个人养育孩子。还有世间的舆论,她也实在太可怜了。”


可能是因为认识柴冈澄子,舅舅才会这么说,但就河濑见到的那张遗像照片来说,并不会让人这么想。河濑把服务员送到桌上的炸章鱼块放进了嘴里。


“柴冈他是高中的时候母子两个一起搬到这里来的。这也是因为在意周围的眼光吧。”


“高中?……那不都很大了吗。算了,到底是不是这样我也不清楚,不过他们两个看起来母子感情很不错。”


“之前小林把他的母亲说成是‘妻子’,那还是搞错了吧?”


“至少那两个人是母子这点是不会错的。不过我也没看过户籍,要让我做断言,我也没把握。”


河濑伸手去拿第二杯啤酒。


“他们岁数差得不是很远,难道说其实是母亲扮演了妻子的角色?”


因为这对母子年龄差距不大,河濑也是为了开玩笑才这么说的,可舅舅却一下闭上了嘴。不自然的沉默让河濑不由自主地问:“难道说,是真的?”


“这个我没听他们本人说过,也不能断言,可是……”


与母亲发生关系?河濑顿时觉得全身上下都是一寒。


“太恶心了。”


“喂,我不是说本人没说过吗。只是我跟小林谈说说不定是这样而已,也许根本就是胡扯。”


“就算说不定,我也想想都觉得恶心了。”


舅舅带着有些困扰似的表情,把视线垂了下去,喝了一口水果酒。


“你啊,这种说法有点不太好吧?”


“或者说,我对这种东西完全没法理解。”


“人总是各种各样的嘛。”


“难道舅舅你就能承认吗!”


受到河濑责备的舅舅似乎吃了一惊,他眨着眼睛:


“这也不是我们承认不承认的问题吧。”


河濑沉默了下来,舅舅用纸巾擦了擦嘴,说“虽然只是个假设而已……”


“不过如果这个假设是真的,我似乎就明白那个人为什么不允许他人进入自己心里了。”


“……这是什么意思?”


“对那个人来说,母亲的事就是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想要带进坟墓里的秘密啊。”


还有,舅舅继续说道。


“虽然很多人对近亲相奸抱有厌恶感,但是在我接触过的患者里,这个现象还相当的不少。因为性暴力很容易造成精神上的创伤。和近亲发生关系的情况,如果实在十几岁时还可能是单方面的暴力,但是那对母子却一直住在一起,知道母亲死亡为止。而且双方都没有和其他人结婚,这样的话……”


舅舅的话中断了,河濑不由得催促他说:“那又是怎样啊?”


“也许他们都是真心的。”


河濑感觉到自己的嘴巴都扭歪了。(哈哈哈哈,笑死了。)


“真心?”


“也许他们是真心相爱吧。只要他们彼此都理解情况,不给任何人添麻烦,也不让任何人知道的话,那么我觉得这样就算好了。”


“可是,那不是很奇怪吗?”


河濑不由自主地反驳道。


“你说我奇怪?”


舅舅困扰似的苦笑起来。


“是啊,以过着普通生活的你来看,我的感觉的确是很奇怪吧。可是所谓普通又是什么呢?那些东西是由自己所属的社会决定的吧?所以所属的社会变了,普通的标准也会改变。普通只不过是这样的东西而已。这样想来,就觉得世界上也许不存在绝对正确的东西的。”


在无法释怀的情况上,河濑和舅舅道别了。和母亲发生关系,这对自己来说就是恶心而已。他根本就不想想象如果是自己和自己的母亲会如何。他永远也无法做到像舅舅说的那样“理解”。


像平时一样在便利店里买了男人的晚饭和明天的午饭。他发觉自己对给男人买东西的是都带有厌恶感了,不由得失笑。出了店里,雨已经下起来了。反正两三分钟就能回到家里,他不想要打伞了。


雨势并不大,河濑跑着回到了公寓。即使这样,他的西服肩膀也还是湿漉漉的了。他先用外面的钥匙开了锁,再用普通的钥匙开了门。


房间里一片漆黑,开灯看到男人就像摆设一样坐在沙发上。河濑进了房间,把便当放在了沙发对面的桌子上。


“我吃过了,你快吃吧。”


河濑回到寝室,换下西服穿上家居服,回到了客房里。男人贪婪地吃着食物。斑白又蓬松的头发,胡茬子,皱巴巴的衬衫和裤子。那个工作上很能干的男人的影子已经半点不剩了。存在于这里的,只有一个让人劳心费神,只会给人添麻烦的脏兮兮的生物而已。


想要结束了,想要得到解放。从照顾这男人的重压之中解放出来,再也不想跟这男人的人生扯上任何关系。为此,就必须让男人的眼睛看的见才行。等他恢复了视力,他就会跑到别处去了吧。根本没有必要考虑什么他的未来。


导致肌体丧失功能的源头,在于男人的精神深处。忘记是什么时候了,不过喝酒的时候这个男人的确说过“心中不会有什么黑暗。”但是河濑认为那是错的。在这个人不让任何人涉足的深层部分里,如果在那里的是和母亲的关系的话,那不就是男人的“心中的黑暗”了吗。只要把那个挖掘出来,不管是好是坏,也总可以把现在这个钻进了死胡同的关系向前推动了吧。


自己要做的事情是没有错的。而且先不说什么对错,如果是真实的,就不构成问题了。河濑隔着茶几,面对着男人直直地坐了下来。虽然对方的脸看得不是很清楚,但表情的变化确实无法逃过河濑的眼睛的。


“我有事情想要问你。”


男人停下了进食的手,把脸转向这里。视线仍然没有重合。


“你和自己的母亲上床吗?”


“没上过床。”


男人没事一样回答,又开始吃了起来。本以为他至少会有点动摇的,可是他的表情却丝毫没有变化,反而害的河濑产生了自己问了要不得的问题的感觉。可是稍停了停他才想起来…...这家伙可是会面不改色地撒谎。


“请你说实话。”


“我说的是实话。”


一副别再问无聊问题的态度,看都不看这边一眼。河濑无处下手,但是她仍然不想放弃。


“你为什么要撒谎?”


“我没撒谎。”


毫无进展。河濑拼命地忍耐着焦躁的情绪。真想抓住他的胸口摇晃他,对他吼叫“你给我说实话!”可是就算这么做,他也一样不会说吧。事实的真相仍然笼罩在迷雾里,光是想想,就觉得恐怕这辈子都不可能从他嘴巴里听到什么事实了。......谎言……谎言……全是谎言。


“你的母亲之前曾经在我舅舅那里看过病。”


“你之前说过。”


“那时候,你的母亲曾经坦白过。说她和儿子……有那样的关系。”


当然这并不是事实。可是既然对方用谎言来防御,那么这边也可以用谎言来应战吧。正所谓以毒攻毒。


“那是搞错了。”


男人的嘴巴缓缓地张合着。


“我的母亲长期罹患心理方面的疾病,而且还对错觉深信不疑。大夫一定是把我的母亲的错觉当了真而已。”


他脸上的肌肉都不动一下,流利地报以堂而皇之的回答。


“我舅舅听你的母亲说,她后悔了。”


“后悔?”


男人的声色终于发生了变化。


“她说对和儿子变成这样的关系,感到了后悔。”


男人垂下了头,他的肩膀微微地摇晃起来。河濑还以为他哭了,可是大错特错,男人是在笑。


“你到底是怎么才编出这样的话来的?”


“不是编出来的!”


在男人的笑声里,河濑拼命试图反驳。可是他已经落入了下风。男人在哈哈大笑了一阵之后,说着“好了”端正了坐姿。


“你到底想对我说什么?”


这个从来不会主动说什么的男人,第一次向河濑发出了询问。


“你想知道什么?”

“就是你有没有和母亲上床……”


说出口的,还是自己都觉得难堪的老问题。


“知道了那个,你又能怎样?”


河濑嘟囔说:“眼睛……”


“也许你的眼睛就会好了。”


“你确认了我和母亲是不是上过床,我的眼睛就会好?不管怎么想这个理论都太奇怪了吧?”


男人说的没有错。所以河濑才越发地火大。


“你的眼睛出问题的原因也许就在那里吧。所以只要你把那些都说出来,说不定就可以发生什么改变。说老实话,我希望你差不多一点了。”


河濑大大地摊开双手。


“我可不能一辈子都照顾看不见的你吧!”


“我又没有拜托你。”


男人的嘴唇缓缓地动作着。


“我从来就没有拜托过你照顾我。”


河濑的脑子里猛地一烫。一次又一次地去医院,因为他烫伤了手,自己连头发都帮他洗,给他买吃的……自己为了这个男人浪费了大量的时间和人生。而他却说出这样的话来。


“开什么玩笑!”


河濑狠狠踹了男人坐的沙发一脚。


“我完全没有拜托过你任何的事情。不管是带我去医院,还是给我买吃的,我都一句也没说过……是你自己这么做而已。”


“你就连感谢的话都没一句吗!你知道我到底做了多少事……”


“那只是因为你没有说而已。”


男人的嘴角翘了起来。


“你并没有说让我出去啊。”


“怎么可能说啊!”


谁都明知道让他出去就是个死吧。


“你可差点就杀了我吧?”


河濑后背一凉。像喂饲料一样吃饭,等人给收拾外表。什么都做不到,只会添麻烦而已的存在。可是这个男人其实不是什么都做不到,而是根本就不想去想吧。


“……我也不是没想过这个生活到底什么时候算个完的。可是想了之后又如何呢。”


雨的声音似乎越发地强烈了。


“你现在就想把我赶出去吧?可是如果把我赶出去,我死掉了,你会后悔的吧。这跟你怎么想我并没有关系。所以你才一直照顾着我。就好像把金鱼样在水槽里一样。可是和金鱼比起来,我又实在是太麻烦了。”


自己已经不用再把心里的犹豫说出来了。因为他完全都明白了。


“管他怎样了!”


河濑自暴自弃似地叫了起来。


“既然已经这个样子,那你就告诉我。你是不是和母亲上床了?”


“有啊,一直都是呢。”


“果然是这样吗!”


“撒谎的,才没有。”


才几秒钟而已,就彻底颠覆了之前的话。


“不要老是撒谎!对我说实话!”


男人以本应看不见的眼睛直直地望向河濑。


“说实话也没用哦。就算说出来也什么都不会改变的,而且也许只会让你更麻烦。要是我为了一时兴起说出了真心话,你说不定就会没法放开我了。只要什么都不说,我就会按照你的理想,变成一具身份不明的尸体被人埋葬掉的。你什么都不用知道,就可以永远地忘记我了。”


“别说废话!跟你说话真麻烦。到底上没上床,你回答这个就好了。!”


“说了也没有意义。”


“有没有意义是我决定的!”


河濑把手放到了左胸上。


“我再问你一次,你为什么想要知道这个?”


“别管了,给我说!”


男人陷入了沉默。室内只能听到哗啦啦的剧烈雨声。


“那,我就和你说实话吧。”


一时间,河濑还觉得男人总算是屈服了。


“代替的,我要提一个条件。你答应了我才会说。”


一说到条件,灰色的记忆立刻就苏醒了。


“……你不会又打算坐到我身上来吧?!”


男人笑了。


“我会吧你想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作为交换,等我说完了,我希望你说‘滚出去’。”


河濑倒吸了口气。


“只要你说‘滚出去’就好了。”


这就等于是让男人去死。虽然他是个只会撒谎的家伙,可是河濑却知道刚才那句话并不知撒谎。如果自己让他出去,他肯定会死。河濑不想说出那句话,绝对不想说。他不想负起闹出人命的责任。在他闷头苦恼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主意。


就算让他出去了,只要不放着他不管不就好了吗?跟在他身后,再把他带回来就完了。这个他可没规定吧。


“……我接受。”


河濑用干涸的喉咙吐出了这句话。


男人抬起右腿,放到了沙发上。他以竖起一边膝盖的样子,把下巴搭在那上面,有点无聊的问:“从哪里说起呢。”


“你和母亲上床了吗?”


“有。”


果然是这样,但同时河濑也发现,自己问不出这之上的问题来了。这男人和母亲上床了,所以又怎么样呢?而且这个不知耻的家伙,脸上一点都没有羞耻的迹象。


“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一开始说不做就去死。”


河濑心里明白,却还是追问了“谁说?”男人笑了。


“现在不正在说我母亲的事吗。当然是我母亲了。”


“她说不做就要去死,你就答应了?”


“是啊。”


河濑的脑子里闪过自己母亲的身影……他感到了剧烈的恶心。


“我没法相信还有母亲会说这样的话。”


“我也不敢相信的哦。”(又来了,这么说话好可爱。)


“那你还做了?”


“因为母亲说她想要啊。”


男人耸了耸肩。


“那你直说你不要不就好了吗。”


“我说不要,她会死的。”


“那也许只是吓唬你而已。”


“说不定真的会去死呢。”


“这种事未必得吧?”


男人拨起了乱糟糟的刘海。


“你是不明白的吧。我看你一辈子也不会明白。因为你的母亲是不会说出我要去死所以你得抱我的人。”


“可是……”


“我们换换吧?这样你也就明白我的心情了。”


“你的母亲不正常。”


“就算不正常,也无法舍弃父母的吧?”


原本应该是看不到的,但是他的视线却似乎在房间里游移着,


“她原本就是个爱担心,有过度干涉的人,可是父亲死了之后,她对我的执着就越发地变本加厉。在我成了高中生的那一年,大概是五月吧。母亲说要带我开车远足。然后,她把我带到悬崖顶上,说我不跟她做爱她就去死。”


河濑响起了那块开满白色花朵的平地。


“你去的时候是傍晚,我被母亲带去的时候是夜里。只借着月光,在黑乎乎的小路上一直走到了那里。……甩乱了头发,自己扑上来的母亲就好像怪物一样。很快月亮就被云遮住,什么都看不见了。有的只是有什么坐在腰上的感觉而已。可是男人这种东西真是罪孽深重啊,只要被吸被摸,不管对方是谁都会有反应……”


“够了。”


河濑不想再听下去,打断了他的话。


“别再说了,恶心。”


“你想知道的不就是这些东西吗?”


“我没让你说的那么具体。你就没有罪恶感吗?”

“有的啊。”(大叔你真是…….太魔性了……)


“听你的口气,我可一点都不这么觉得。”


“我一直在想,普通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


男人用手背蹭着脸颊。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普通的,可是十五岁就和自己的母亲有了关系,这我就不知道是不是普通了。毕竟做了这种事又不会写在脸上。虽然我不知道是不是普通,但是我很清楚如果自己跟普通不一样,别人会用什么样的眼光来看我。我在班里也尽量地不显眼,表现得特别老实。说的简单一点,就是我不想被任何人知道自己和母亲上床的事。我不想被人轻蔑,也不想被人用那种眼光盯着。”


“只要说清楚了不就好了吗。”


“说清楚?”


男人反问。


“和你母亲说清楚,说你不想和她上床。”


“我说了不知道多少次哟。然后她就哭着说‘你不爱我了吗?’知道我道歉为止,整整一晚上都是这个样子。之后就肯定会病倒,过着过着,我就对说‘我不想做’,被她哭求,还有她病倒的事都觉得厌烦了。那还不如随她去。我想等我上了大学,出了社会,她的执着也许就淡薄下去吧。可是我太天真了。母亲从我十五岁以来,就一点都没有改变过。”


男人的话中断了。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再次开口道:“四月份……”


“不是会换班级,或者来新社员的时候吗。我看着那些新面孔就会想,这里面肯定谁也没跟母亲上过床吧?” (木原太赞了,这种神奇的想法我真觉得之后大叔会有。)


可是,男人继续道。


“人是会习惯的生物。做爱可以满足性欲,又有快感。做着做着开始觉得,这样下去也许并不坏了。母亲绝对不允许我爱上其他的什么人。她的精神又这么脆弱,我没法丢下她一个人。这样也只能一辈子在一起了。一旦放弃了,就变得轻松了好多。我就对自己说,我是娶了一个叫母亲的妻子而已,直到她死,我们都继续着这样的关系。”


“这不是太不正常了吗?”


“也许不正常吧。”


“那为什么要继续下去?也许还有其他的办法啊!”


“不管用什么办法,结果也都是一样的吧。而且我也知道我是被她爱着的。既然她这么爱着我,那么我把我的人生都给她也没关系。可是啊,到最后她还是擅自死掉了。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哦。那天我下班回来,房子里没有点灯,我以为她出去了,向房间里一看,却见她在和室的房梁上上了吊。”


虽然是自己让他说的,可是河濑现在后悔起来。这种事情自己还是不知道的好。男人说说出来也没有意义……的确是这样。就算知道了有能怎么样?那已经是无法更改的过去了。


“我已经说到母亲去世了,可以结束了吧。”


河濑不假思索地摇头,说“不能结束。”


“你还没说之后的事。”


“之后?没有之后了。”


“既然你母亲死了,那,那再和普通人一样,找个恋人不就好了吗?”


“因为我想把人生给母亲。既然她那么爱着我,之后我也只想着她一个人就好了。”


“那不是很奇怪吗?”


河濑不放弃。


“你说只有母亲一个就好,那又为什么会胁迫我,坐到我身上来?那是怎么回事?”


男人笑了。


“因为你很有意思,我只是想逗你玩玩而已。”


河濑抓住了男人的胸口,但就在拳头揍到他脸上之前,又停住了手。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一点都不害怕的男人的表情,反而就冷静了下来。


这个满嘴都是谎言的男人。可是嘴上撒着慌,他的行动却没有一点谎言。难道说……他想到这里,战战兢兢地开了口:


“难道说,你喜欢我?”


河濑听到男人轻轻地吸了口气。


“你到底有哪里好?”


“我还想问你呢。”


男人笑了起来。


“我中意你哦。……中意到想尝尝把你的家伙弄到我身体里的滋味的地步。”(真心觉得大叔很可怜)


等河濑清醒过来,他已经把男人推了出去,男人沉没一样地倒在身后的沙发上,呼地轻声出了口气。


“我可是全都说出来了。这次换你遵守约定了。”


双手撑着沙发,男人慢慢地站了起来,笑一样地眯起了眼睛。


“好了,说让我滚出去吧。”


就好像被冰做成的手指摸了一样,后背上一股寒流。


“快点。”


男人的声音,就好像用色素染成夸张颜色的夜店里的糖果一样,带着甜蜜又充满毒素的振动。


天下着雨,男人却没有拿伞。河濑穿上鞋子,在大门口等了一会儿,打开了门。眼睛看不见的男人走起路来也很慢。河濑看到了他摸着公寓楼梯的扶手,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向下走的背影。

到了最后一个台阶,男人的身体突然向下一沉。他的脚在地面上一滑,摔到了。可能是打进来的雨淋湿了地面吧。从楼梯口摔到了外面之后,男人很快就被猛烈的雨水淋成了落汤鸡。

湿淋淋的男人慢吞吞地站了起来,他弓着腰,双手向前伸着,用鞋尖去摸索一样向前走。走了三米左右,他走到了水泥的步道上。似乎发现了右手边是公寓的围墙,他用手指摸索着围墙走着,那畏缩的脚步也变得干脆了几分。

河濑隔了一段距离跟在男人后面。虽然应该立刻就把他带回去,可是他想知道这个什么都没拿的男人到底想要采取什么样的行动。本以为他会听到雨打在自己雨伞上的声音,但是男人完全没有回头的意思。

长二十米左右的公寓围墙突然中断了。那里有个小小的台阶。男人又摔了一跤。对面走过来一个年轻男人,但他只是看了摔到的人一眼,然后就装没看见扬长而去。

男人一段时间里都没站起来,动都不动一下,河濑担心了,正要跑过去的时候,男人又慢慢地撑起了上半身。站起来之后,男人前后左右地挥动着双手。右手一次次地在同一个地方彷徨,一点点向右靠过去。

男人就这么走到了已经打烊的便当店的屋檐下。店铺的右边有个清凉饮料自动贩卖机。男人带着呆呆的表情朝着那个不动了。

雨水从灰色的头发上滚落下来,衬衫和裤子都湿到了紧贴在身上,把他那瘦弱的身体线条暴露无疑。男人用双手擦着湿漉漉的脸,背靠着拉下来的卷帘门慢慢地瘫坐下去。他的双腿深深地弯着,蜷起了后背,把额头贴在了膝盖上。

他激怒河濑,让河濑把自己赶出了房间,可现实就是这样的吗。男人以过路的人看到都只会觉得“可怜”的样子缩在了那里。

男人抓着湿漉漉的灰色头发。那手指的动作看起来是那么的无助。男人说自己在公司表现出来的冷酷是一种拟态。可是那个面对着自己,轻飘飘地说着死的傲慢不逊的男人的形象,也并不是真的吧?那他真正的样子又是怎样的呢。难道就是凄惨地瘫坐在那里的人吗。

男人总算站了起来,低着头垂下肩膀,双手摸索着周围,缓缓地前进。就这样走到了大路上。那里车子流量大,路口有个红绿灯。

男人在斑马线前面,地上有凹凸的部分站住了脚步。信号灯变绿了,响起了步行的音乐,但他还是站着不动。当河濑以为他是出了什么问题的时候,步行的音乐消失了。

在短短的时间差之后,等红灯的车子一起开了起来。与此同时,男人的身体大大地摇晃了一下。他向着道路对面就冲了出去,河濑把手里的伞一甩,拔腿飞奔。

叭------响起了高亢的喇叭声。……河濑没能赶上。不过虽然他没赶上,男人也没被车轧到。他在斑马线上偏右太多,冲出去的同时就撞在了红绿灯的杆子上,被弹开似的向后坐倒。发现了男人的司机带着警戒的意思用力按响了喇叭。

河濑抓住了跌坐在地上的男人的衬衫领子,硬是把他拖到了背后的体育用品店前。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我没事的。”

男人不知道把自己拖开的人是谁。

“我的眼睛看不见,不小心搞错了路而已。我的家就在附近。没事的。”

……这种谎言听了也白费。河濑捡起了丢下的伞,抓着男人的手腕,强行把他拉了起来。

“那个,要去哪里……”

河濑无言地用力拉着他,男人脚下磕磕绊绊地跟了过来。走着走着,男人似乎总算发觉到底是“谁”在拉着自己了。

“……能不能请你放开手?”

他的声色一下变得好像对陌生人一样。

“我走到那里也费了不少功夫啊。”

没错,毕竟河濑一直都在后头看着。

“你要去哪里……”

没有回答。男人走了三十分钟的路,这次只用了几分钟就走了回来。走上公寓楼梯的时候,和隔壁的邻居擦肩而过。年轻的上班女郎怀疑地看着全身湿漉漉的两个人。

把男人带回房间里,锁上了门,这才第一次放松了全身的力气。然后就直接进了脱衣所。脱掉嘴唇变成紫色的男人的衣服,自己也赤裸出了被雨水浇的全是鸡皮疙瘩的皮肤。

把全身冰冷的男人推进浴室里,强行让他坐下,从头上把淋浴冲下去,等男人温暖了身体,自己也洗了淋浴。两个男人挤在浴室里实在太狭窄了,但是河濑也没有到脱衣所去。一个照看不到不知道他又会做出什么。不能让他一个人。

“你说让我滚出去的啊。”

男人小声地嘟囔。(好可爱,萌)

“可我没说不把你带回来。”

河濑以强词夺理来应战。

“就算你把我带回来,也没法改变什么。我不会改变,只会让你难受而已。”

河濑关掉淋浴,坐着的男人站了起来。他伸出双手,摸到了河濑。抚摸着肩膀的手指沿着手臂,落到了手腕上。男人抓住河濑的两只手腕,把他的右手放到自己的脸颊,然后缓缓地滑落到脖子上。

“能请杀了我吗?”

继续而细小的声音在浴室中回响着,河濑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

“杀了之后,随便丢到海里或者山里就好了。”

河濑知道他是认真的,所以才这么害怕。

“就这样手指用力。”

河濑在手上加了力量,男人陶醉似地闭起了眼睛,嘴巴像喘息似的半张开来,泄露出了叹息似的呼吸。他的眼角上挂着一滴水珠,看起来就好像是眼泪。

过了好久,男人才发现那手指怎么也不再多用力,他睁开了眼睛,盯着斜上方催促说“快啊。”怎么会这样……对这个一心想死在自己眼前的凄惨男人,自己到底要怎么对待才好呢。

如果这个男人喜欢自己,那又为什么说要自己杀了他呢。一般说来,不是该希望对方也爱自己的吗。

河濑就好像看着自己一样,望着那个看不见的男人的面孔。他咕嘟地咽了口口水,然后掐着男人的脖子,粗鲁地亲吻了上去。被拉过来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嘴唇很快分开了,但男人的眼睛受惊似的睁得老大,这是河濑至今为止从没见过的表情。他又亲了一次,这次换成男人拉住了他。

“嗯,嗯……”

男人低声地喘息起来,把舌头伸进了河濑嘴里,凶猛地贪求着河濑的舌头。光是把想要的给了他,男人的腿间就硬了起来。这个欲望形状鲜明地,一个劲顶着河濑的腿。……河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做出如此羞耻又丢脸的邀请。

男人彷佛用脸孔摸索河濑的身体似地跪了下来,用脸颊去蹭他的腿间。然后把垂下的东西含进了口腔里。温暖的感触让河濑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但他咬住牙齿闭着眼睛忍耐着。忍着忍着,在男人舌头巧妙的配合下,快感战胜了厌恶感,那里传来了坚硬的感觉。

……对于上床的事,河濑已经没有抵抗感了。之前那次时,由于被男人强行夺走的感觉太过强烈,他只是厌恶而已,但是这次却不同。

这也许是对那个只对死才会有反应的男人的可怜吧。

由于并不是想要满足自己的欲望,所以做爱的过程中,河濑的头脑一直是冷静的。或者说冷却才更正确些。因此他得以客观地看到了男人的所做所为。就连男人跨坐在自己身上,激烈地摆动着腰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

他似乎很喜爱河濑的男性象征一样舔着,两次放进了自己体内。等到他满足了终于拔出来后,又一次次亲吻着河濑,这才躺到身边睡了下去。听到那规律的呼吸声,河濑思考着,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以后又该怎么办呢。

以前他就曾经有过那种打开不该打开的箱子的感觉。现在也是同样的心情。他不知道和男人睡觉到底是件好事,还是件坏事。

想着想着,他发觉自己也做了和男人同样的事情。为了挽回想要去死的母亲而跟她上床的男人,为了挽回想要去死的男人而使用了身体的自己。那么,以后等待自己的,也会是和男人一样的“虽然想放手,却又无法不管”的人生吗?

为了同情就把身体给对方,说到底也还是同情而已。就算男人那种“我要去死”的冲动一时好不了,也不能一辈子就跟这个男人打交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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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亲吻和做爱只是义工性质而已,这点那个聪明的男人不会没有发现到的。可是他却还是为得到了的东西而开心吧?

但是如今这种状态换成是自己的话,中途就只会觉得空虚罢了。没有伴随着心的做爱能够满足的只有身体而已。和男人上床果然还是一个错误。可是已经做了的事情也无法挽回了。如今在这个狭窄的床上,男人的体温就在自己的身边,这就是现实。

虽然知道太轻率,可是当时的那个状态又该怎么办才好呢。如果他想交谈的话,自己可以陪他交谈,他说想要安慰,自己可以给他安慰。可是男人要的却只有死,还有自己的身体而已。河濑在完全搞不清楚该怎么做才好的情况下,被男人感染似地也坠入了梦乡。

他醒过来的时候,雨似乎已经停下,听不到雨声,周围笼罩在模糊的光线里。

时钟指着不到早七点的位置。男人在床上坐起上半身,抱着膝盖坐在那里。连眨了几次眼后,对方的视线转了过来,那双眼睛本应该看不见自己才对。

男人的左手在床单上摸索,河濑慌忙装成还在睡的样子。男人的手碰到了河濑的肩膀,又沿着肩膀到了手指。他轻轻地抚摸着河濑右手的手掌。那是根本想象不出昨天还在积极地摆动腰的样子,充满了顾虑的碰法。比起赤裸裸的性行为来,河濑觉得还是这样细小的部分更能表现他对自己的感情。

河濑故意地发出了“嗯嗯”的声音。手指立刻放开了,他是不想让自己知道他会想这样地碰触自己吧,真是奇怪的男人。

河濑起身,打开了窗子。昨天的雨就好像没有下过,天空是一片晴朗。

“你能不能把外面那把锁打开?”

男人从背后说到。

“我不能打开外锁。”

“那可为难了呢。我也不能从窗子到外面去吧。”

“请你绝对不要做那种给别人添麻烦的事。我家在二楼,一个弄不好让你摔个半死不活,那我就更麻烦了。”

男人很没礼貌地盘腿坐在了床上。

“你已经没有必要把我关起来了吧?或者说,你现在觉出男人的好来了?”

这露骨的讽刺让河濑皱起了眉头。

“之前你不是还厌恶与男人上床,甚至到了想杀了我的程度吗。”

河濑走近男人。他看到了恶意地眯起来的眼睛,还有嘲弄地半张着嘴。直到昨天看到这张脸,有的只是出手揍人的冲动,但是今天却可以冷静地观察了。河濑觉得他是为了激怒自己,才故意说出这种话来的。

河濑抓住男人的脖子,硬是把他按得低下了头,在他赤裸的臀部上毫不留情地啪啪揍了两下。白皙而圆润的屁股上顿时清晰地浮现出了红色的手印。

男人垂着头,眼睛却睁得老大。他的脸颊上似乎染上了粉红的颜色,然后迅速地变成了通红。这家伙可以没事一样地把赤裸勃起的那玩意儿按在别人身上,被当小孩一样打屁股却会觉得害羞吗?这种很有人性的反应让人意外。也许这个男人还是不说话才会比较老实吧。

河濑弯下膝盖,轻轻抓住了男人变得通红的耳朵。

“你一句话都不用再说了。”

男人的嘴唇微微地张开。

“在我说好之前,一句话都不许说。”

有了言语就不行。这个男人会撒谎,会挑拨,会激怒他人,所以自己才好几次地被迷惑了。他伸出手去,碰了碰那个表情僵硬,却又有哪里带着不安的嘴巴。抚过撅起的嘴唇,触摸着眼睛,慢慢地,那个脸颊不再绷紧了。

在好好地抚摸了那张脸之后,河濑放开手,男人的鼻子轻轻哼了一声。虽然仍然没有表情,但是却好像小狗寂寞了时候的动作一样。


虽然手里在工作,但是心里却挂着男人的事。昨天和今天都是这样,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不能不看着他。不过就算最糟糕的情况下,他从二楼的窗子里跳了出去,那也摔不死人的吧。河濑一遍遍地这样说服着自己。

上午的会议陷入了白热的状态,一直拖到了下午,河濑在附近的汉堡店飞快地吃着过晚的午餐,跟他隔着一个位置的地方,坐着一对亲密到光是看着就觉得不好意思的年轻情侣。看着他们,河濑忽然想,家里的那个男人到底有什么样的希望呢。难道也想和自己像那对白痴情侣一样,和自己交往,做自己的恋人吗?

把自己的身体作为安慰品提供给他,那是不可能的。说老实话,根本不可能。而男人的另一个愿望就是死了。河濑真不明白他为什么就那么想死。是因为所爱的……母亲自杀带来的冲击吗。可是他母亲已经死了六年多了,现在再殉情也未免太迟了吧。就算身体已经有所联系,但是到现在仍然不知道这个男人在想什么。

下班回来时晚上七点左右,因为在意房间里的男人,所以尽快结束了工作。玄关有男人的鞋子,但是客厅的沙发上却没有男人的影子。他不会真的从窗子里跳出去了吧?河濑心里一凉,随即就看到他睡在床上,这才松了口气。男人还跟早上离开的时候一样,毯子掉下去一半,露出了他白白的臀部。

男人俯卧着,脸孔没有朝向这里,也不知是明知自己回来了,却仍然无视自己,还是真的睡着了。

河濑坐在床边,碰了碰他的肩膀。那人的后背一颤。捏捏早上变得通红的耳朵,头稍稍地转了过来,露出了脸孔。

这种好像在闹别扭一样的动作,似乎也不能说是不可爱。

他伸手去碰碰男人的脸颊,看不见的眼睛似乎很痒似地眯了起来,脸颊动了动。河濑碰碰他的嘴唇,他好像猫儿一样舔了河濑的手指。滑滑的触感让他反射性地抽回了手。男人似乎不知道手指已经抽回去了,反而伸出下颚,翘起舌头,试图寻找。因为看他很想要的样子,就再一次碰了他的嘴唇。他很开心地把河濑的手指含进了口腔里。

他就好像想要奶水的小猫一样,发出啪嚓啪嚓的声音吸吮着河濑的手指。男人盖在腰上的毛毯掉到地上了。男人横躺过来,双膝轻轻地摩擦着。腿间的草丛里,兴奋的性器已经产生了力量,尖端也在颤抖着。本以为他像小猫一样可爱,但是身体的反应却像是只雄猫一样。

被男人吸吮着手指,看着他有了反应的那里,下半身就不由得渐渐地热了起来。在河濑发现到自己竟然因为男人的媚态而兴奋时,立刻粗鲁地把手指从陶醉地吸吮的男人嘴里抽了回来。

“……吃饭。”

他回到客厅里,把超市便当放在茶几上。却听到寝室里传来甜腻的“嗯,嗯”喘息声。

男人全裸地走到了客厅里,坐到了沙发上。他把打开了盖子的便当放在膝盖上,无言地吃了起来。

男人右边的乳头红的厉害,河濑记得刚才还不是这个样子。说不定那家伙自慰的时候自己弄成这样的吧。河濑的脑袋里模模糊糊的,嗓子有些干。为了不看男人的胸口,他低着头吃着便当。

昨天他那化脓了的右手被雨水打湿了,不过就算河濑没有什么医疗知识,看起来也比原来好了很多。在没拆绷带就洗了澡之后,又拆开绷带涂上软膏,再卷上新的。男人在这段时间里一直很老实。

河濑把换洗的家居服塞给男人,把他推进寝室里,自己在客厅里看着电视喝着啤酒。虽然眼睛在看电视,可是内容却一点也没有进到脑子里。结果迅速地喝干了两罐啤酒之后,就关了电视,在沙发上躺下了。

为了监视男人夜里不会逃走,他决定今天晚上自己睡沙发。虽然从男人白天的行动看起来没什么大问题,但还是多加小心的好。河濑躺下之后闭上眼睛,想着男人是一直睡在这个沙发上的,头脑就奇怪地变得清醒起来,反而没了睡意。

在狭窄的沙发上翻了好几次身,又把毯子裹在身体上,但就是睡不着。他起身来打开了灯,拉开了寝室的拉门。男人的衣服就扔在拉门的旁边,他是赤裸着睡觉的。一发现这一点,嗓子就立刻干渴了起来。

男人在望着这边,他全裸地躺在床上,立起一边的腿,腿间全露在外面。要是昨天的自己,肯定会立刻背过脸去。看到男人的那活儿只会让人恶心而已。可是,现在却已经知道了,那位于最深处的场所是什么样子,会怎样地贪求着自己。

像是要切断诱惑似地,他关上了门,直接去了厨房,又喝了两罐啤酒。在轻微的醉意之下,他倒在了沙发上。虽然可以就这么睡了,可那立起一边膝盖的样子却一次次地闪过脑海。他对自己说着不行,不行的时候,却追溯到了为什么会不行的根本问题。自己的冲动里没有爱情,有的只是性欲而已。可是既然对方要求,自己给他不就好了吗,让那段关系成立不是也可以的吗。

比踌躇更大的冲动,让他再次打开了门。男人以与那个时候同样的姿势望着这里。河濑没法不觉得他是在诱惑自己,他咕嘟地咽了口口水。

一踏进寝室里,地板就发出咯吱一声。

“我也要睡床,你往旁边一点。”

男人一点点地向着墙边蹭了过去,河濑把身体滑进了空出来的空间。和他预想的一样,温暖的手臂缠绕上了腹部,脸也蹭到了脖子后面,舌头湿漉漉地舔着脖子。一开始还在忍耐,但是越来越忍耐不住,终于扭过身体,转向了那边。

男人紧紧地贴在河濑的身体上。赤裸的皮肤很温暖,灰色的头发上飘荡出自己用的香波的香味。心里还想让他舔个够就好了吧,他又吸吮起脖子来。不过这么做着的时候,牙齿时不时会碰到脖子,有点疼。

男人的身体分开了。他的嘴巴还半张着。自己并没有那个意思,可是上了一张床就受到了诱惑,自己也是没有办法才答应的。这才不是自己出手,也不是自己强迫。河濑在脑袋里编造者那些奇怪的理由,施恩似地在他嘴边上亲了一下,男人似乎很兴奋,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

抚摸上他的后背,他的身体哆嗦了一下。用力地揉搓着那小小的臀部,到了能留下手指形状的地步,他的口中泄露出了“啊”的声音。男人弓起的下半身就好像在说你要负责似地贴在了河濑的肚子上。

脱掉短裤,把男人拉过来,在他的耳边低声说:

“发出声音来。”

灰色的头摇动着。

“只在有感觉的时候发出声音来就好了。”

……耳边传来男人颤抖似地甜美喘息。


松下无论如何都有事要商量,河濑在下班之后带他去了居酒屋。进了十月,夜里凉了很多,走到外面被风吹着,就觉得有点寒冷了。

早上说过可能要晚点回来,男人问“有什么预定吗?”虽然想说让他等着自己回来,但是没能说出口。

在这家有酒水无限供应套餐的居酒屋里,点好了菜用生啤酒干杯的时候,松下把一卷纸在河濑面前展开,是婚礼场地的桌子配置图。

求婚一星期之后,松下的女朋友发现自己怀孕了。两家人都大喜过望,说婚礼必须要快点进行了,慌慌张张地开始进行起婚礼的准备来。

“我对这个不怎么在行,能请你帮我一下吗?”

河濑的确是曾经举行过婚礼,可是才过了一年不到就又离婚了。真亏松下会拜托这样的前辈。在向别人询问席次之前,先考虑一下别人的心情吧?虽然很想对他说教,但是又不想拖下去,就随便给了点建议。

松下的女朋友似乎在决定结婚之后就搬进了他的公寓里,已经是新婚状态了。

“一大早啊,她就用温柔的声音叫我‘快点起来哦’,然后我们就亲嘴。然后到厨房去看到早饭已经做好了。然后上班之前我们再亲嘴……”

河濑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向过路的店员点了啤酒。松下说他请自己,可是选的却是酒水任喝的套餐,也太穷酸了点。再加上还要听这种酸倒牙的炫耀,真是想喝都要喝不下去了。

“可是,河濑先生也有女朋友了吧?”

自己大概是露出惊讶的表情来了,松下一副“果然是啊”的表情点了点头。

“也不是……”

“虽然您离过一次婚,不过这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啦~”

真是说一句话就让自己火大一次。

“离过婚那句是多余的。你为什么会确定我有女朋友?”

“这还用说,带着这么夸张的吻痕。”

河濑皱起了眉头。

“撒谎。”

男人牛皮糖一样地缠着自己,吸吮,牵拉,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所以上班之前自己总会注意检查脖子上面。今天早上也是一样。

松下坏笑起来。

“可是留在了脖子后面哦,是个热情的女孩呢。”

河濑反射性地按住了脖子,然后反应过来才慌了手脚。松下大声笑了,河濑的脸猛地一烫。

“女朋友是什么样的人啊?下次介绍给我吧。”

“绝对不要!”

和根本不是自己的恋人,而且是头发斑白的四十几岁男人每天晚上做爱?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说的出口。河濑把送来的啤酒一口气喝干,拜托服务员再来一杯。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频繁地和那个男人上床。不,也不是不明白,都是那男人诱惑自己。而自己也被诱惑,兴奋起来,产生了情欲。

松下的手机响了,似乎是他的未婚妻来的。他用恶心的甜腻腻的声音说:“你稍等一下哦。”离席到了外面。

河濑把第二杯啤酒喝了一半。反正都是那男人太色了。可是会觉得他色情的是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已?没有让别人看过,也不可能给别人看,没法做出正常的判断。

“对不起~”

松下回来了,嘴里在道歉,可是脸上却没有一点对不起的样子。

“让她一个人在家寂寞了呢,真是可爱~”

河濑根本都不想说什么了,他说“那我们回去吧。”站了起来。虽然喝了不少,但是外面还是有点冷。

仰望天空,看到了月亮。那个男人也是一个人在家,会不会觉得寂寞呢。想到这里,才发觉自己从没有考虑过一整天都要关在那个房间里度过的男人的心情。

“你们一直都是那样亲吻的吗?”

到车站的路很长,为了打发时间,河濑向松下道。

“是啊。早上好啦,我回来了啦,啊,那就是节目啦。”

这种东西也能算是节目?河濑忍住没有指摘,眉头挤出了皱纹。

“回去的时候,有没有裸体等你回来过。”

“呜哇,好色情!”

松下眯起了眼睛。

“那就是所谓的裸体围裙吗?”

“不是,全裸。”

松下呀哈哈地以奇怪的方式笑了起来。

“这种话虽然让人很兴奋,可根本是开玩笑吧?”

松下的语气很认真。

“如果漫画什么的,那种只穿一件内裤的样子是很好啦,可是现实里就有点可怕了。”

河濑苦笑着附和了句“也是呢。”他们坐一辆车,松下先到站下车,河濑又坐了两站。

回家的路上他按惯例,被吸引着一样进了便利店。拿了便当和茶水,走到收银台那里,又想起牙膏用完了,走回了日用品的架子边。平时用的牙膏没货了,他犹豫的时候,发现最下面一层放着染发剂。仔细看看,里面也有染白发用的,过去他曾经变换头发颜色玩过一阵,现在已经不会那样打理外貌了。

河濑拿了染发剂和薄荷味的牙膏。那个架子上也有保险套,他想起剩的不多了。瞥了收银台那里一眼,见店员不是昨天那个人,就又追加了保险套。

自己基本上每天都来这个店,上星期买了两次套子,那时候两次都是同一个年轻店员。他操作收银台的动作一瞬间停了下来,仰望向自己,那个时候的羞耻真是无法形容。甚至想着这段时间里都别再来了。

回到公寓里,打开外面的锁,再开了内锁。门打开之后,里面是一片黑暗,河濑进了房间里,关上门,打开走廊上的灯。听到自己回来的声音,男人就靠了过来。一开始看到他的时候,河濑大吃一惊。但是这种事情不断发生,渐渐就习惯了。人果然是有耐性的。

男人呆呆地在走廊上站着,头发斑白,将近五十岁的男人的裸体,恐怕是很少见的光景吧。虽然没有鉴赏的价值,但是看着却会有微妙的感觉。脱掉鞋子的时候,他就紧紧地贴在河濑的背后……露骨地把腿间的东西顶过来。

“……等吃了晚饭再说。”

他抓住缠住自己的男人的手臂,让他坐到客厅的沙发上。

“我吃过了,这是你的份。每天晚上都是幕之内便当,你也吃腻了吧。这个有蔬菜比较好……”

虽然把便当放了下来,但男人还是缠住河濑不放手。而且还是面对面坐在他的膝盖上。

“你先吃饭。”

男人用腿间摩擦着,两只手像是孩子一样紧抓着他不放。就好像要糖果一样求他亲自己,河濑满足他的时候,他就解开了河濑的皮带,把手伸进了内裤的内侧。

“要做等吃完再……嗯……”

对方在里面翻找着,煽动着,河濑陷入了不得了的状态,何况对方还是全裸,低下眼睛,就可以看到昨天吸吮过的颜色淡淡的乳头已经坚挺出来了。

河濑让男人坐在自己的膝盖上,右手向着茶几伸了过去。从便利店的袋子里拿出保险套的盒子,撕破塑料包装,取出套子戴在发情的男人的那里。男人自己不会戴,也根本不想戴。要是放着不管,他就会像狗一样到处乱洒,收视起来太麻烦了。给男人做好准备之后,河濑自己也脱了裤子和内裤,在摇着腰求他进来的男人的恳求下,自己也戴了一个。戴好之后,就引导着男人的腰,让他吞下了等待着的自己。入口很柔软,说不定是在回来之前都在自己玩弄。想象着一个人自慰的男人的样子,就觉得心里痒痒的。

“嗯,嗯……”

男人在头上喘息。全部进去之后,男人的阴囊就搭在了河濑的下腹上,兴奋的雄性象征顶着河濑的肚脐。

河濑不动,膝盖撑在沙发上的男人前后左右地随意动着腰,贪婪地品尝着。男人自己不碰那里的话。要花不少时间,如果放着他不管,他就会一直玩下去。河濑用力地揉搓起了肚子上男人的东西来。

“啊,啊……啊啊……”

跨坐在大腿上的两只膝盖颤抖着,在进入里面的状态下再进行拨弄,会让男人产生强烈的感觉。在拨弄着勃起的雄性象征的时候,他的喘息声就越发地高涨。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稍微小点声。”

就算说了,他也还是没有忍耐的意思,音量也没有变化。河濑无奈之下,把他的下颚拽过来亲了上去。在三管齐下之下,男人达到了高潮。进入的部分收缩到让人疼痛的地步,河濑也在同时射了。

男人那兴奋的身体慢慢丧失了力量,他软软地靠在了河濑身上。

从那个下雨天把男人带回来之后,又过了一个星期。那天开始他们每天都做爱。和女孩子交往的时候,是吃饭,洗澡,然后……开始男人心里却不存在这样的顺序。男人想做了,就做出贪婪的样子把腿间贴上来,就跟发情期的狗一样。

被发情的狗煽动,出了手。而且还是跟男人,再这么下去实在很糟糕。可心里这么想着,越做那种感觉却越淡薄。反正谁也不知道,这样就没有任何人说自己不好了吧。

享受完了河濑,男人满足了,休息了一下之后,总算是想起吃晚饭了。但是他吃了三分之一就放下了筷子。河濑无奈之下,自己拿起便当,把剩下的喂给男人吃。虽然男人不太想吃的样子,但是从河濑的手里吃饭他还是愿意的。河濑用筷子夹起食物,他就好像被大鸟喂的小鸟似的张开嘴巴。

咀嚼之后,一口咽下去,然后要下一口似地张开嘴巴。嘴唇的缝隙里灵巧的鲜红的舌头若隐若现,看着那缓缓动作的嘴巴,河濑感觉到了会渗出冷汗一般的羞耻。他把那个和给自己服务的男人的嘴唇重合到了一起。

这个男人一直都是用这种18禁的样子吃饭的吗?这个样子,没法在外面吃饭的吧?河濑产生了奇怪的担心。

吃了三分之二,男人不张嘴了。问他“吃饱了?”他点点头,抓住河濑的右手,慢慢地向自己的腿间引过去。

虽然没有勃起,但是男人的那个在草丛中一跳一跳地搏动着。

“吃着饭都有感觉了?”

确信的口气。男人就好像在说是的一样,用河濑的手摩擦着自己的雄性象征。

虽然从外表没法想象,可是男人在这方面简直是异常。一把岁数了,却还像中学生一样每晚都发情。也许都该叫做色情狂了。但是河濑却并不讨厌做出这种不知羞耻的事情的男人。这是个没有虚荣,也没有谎言,非常容易了解的人。

受到挑拨和诱惑的河濑总算是得到了安稳,男人睡下了。不然醒着的时候他就好像小狗小猫一样,拼命地要求着河濑关注自己。

在沙发上做了两次,今天总该是满足了吧。男人躺上床,就在旁边睡眼朦胧了。确认他睡着之后,离开床打开灯。被裸体主义的男人影响,河濑也在睡觉的时候不穿衣服了。反正男人只要一起意,也立刻会在欲望的驱动下脱掉了吧。

这两三天赤裸下床的时候有点凉了。他想要一条过去的西洋电影上的看到的那种睡袍,虽然觉得日本人很少穿那个,但是现在他实际感觉到根据时间和场合,那个也是必要的了。

在架子上拿下笔记本电脑,放在地板上站起身来。检查过邮件之后,听到了布料摩擦的声音,河濑停下了敲打键盘的手。

男人坐起上半身,在周围寻找着。把床上从头到尾找过之后,他慢慢地从床上起来,双手向前伸着,慢慢地向前走。他出了寝室,进了客厅,在沙发旁摸索着,又回到了寝室里钻上了床。他弓着背,看起来变得小了很多。那薄薄的肩膀上渗透出找不到河濑的寂寞与别扭。

河濑拔掉电脑的线,把它拿到了床上。河濑一回来,男人就从上面扑到了他怀里。就好像等了好久而寂寞的狗一样,用鼻尖磨蹭着河濑的脖子。

“我只是上下网而已,别碍我的事。”

虽然河濑的声音充满不悦,但是男人就是不停手。他甚至摸到笔记本的键盘上来了。见男人铁了心要碍自己的事,河濑只得放弃上网,关掉了笔记本的电源,放到床下面去。要是放到桌子上,可能会被男人给碰下去,放到地板上又可能被踩坏。

把碍事的家伙赶走之后就满足了吧,男人靠在河濑身上,老实了下来。也许他是睡了。可是做事做到一半就被打扰了的河濑却很是无趣。

他摸着男人的肋腹,男人睁开了眼睛。再摸了一次之后,男人发出小小的喘息声,仰面朝天地倒在了河濑的身上。他们接吻了,好像交谈一样地接着吻。那瘦巴巴的肋骨缓缓地上下起伏着,抚摸着光滑的腰,他就在耳边发出了甜蜜的呼吸。

在行为的中间,发出这样的声音倒也不坏。河濑挺中意那甜美的低音和喘息的性感,河濑从床头柜里拿出保险套来,套在指头上,伸入男人缝隙中的谷底。

“啊啊……”

里面很热,而且还在蠕动。一开始还很和缓,渐渐就用力地在里面搅动,细细的喘息声再也止不住了。河濑把男人体内的手指拔出来,他就用发情期的猫一样的声音哼着,在河濑的肚子上发泄了。

飞散在肚子上的暖呼呼的感触,让沉浸在色情里的脑袋恢复了正常。一般来说,玩弄男人的屁股有什么好的。要是一个星期前的自己,一定会高声地指责这是异常吧。可是实际上处于这样的立场之后,却意外迅速地适应了过来。

抚摸着搭在自己身上的斑白的头发,考虑着向自己撒娇,要求性行为的男人的事。说不定,自己做出了很残酷的事吧。即使习惯了男人之间的行为,不断重复好像恋人一样的行为,也没有任何的爱情。

忽然,他想起了男人说和自己的母亲上了几十年的床的事情来。没有爱情,只以身体来消费的关系。那不就和现在的自己一样吗。……不,不一样。男人说最后想和母亲殉情,那么他们还是存在着爱情的吧。

想着想着,越来越搞不明白了。虽然搞不明白,但是男人的温暖通过皮肤传到了自己身上的事实却是切实的。

“我不在你身边,你寂寞吗?”

男人在肩头发出灼热的呼吸。

“你,喜欢我吗?”

似乎很羞耻地轻轻点头的样子,看起来很可爱。

男人碰了碰河濑的右手,摩擦似地蹭着他的手指。然后他的手指和河濑放在自己腿间的手指缠绕在一起,握紧,那过于强烈的力气,让河濑觉得不对劲。

“你在干什么?”

河濑问出口来,男人也不回答。自从自己说除了有感觉之外不要出声之后,男人就一直没有说过话了。只有撒娇,喘息而已。

“你可以说话了,怎么了?”

男人以颤抖的声音说“我最喜欢你的右手。”然后把用力抓住的手指拿到脸前,在他手背上长长地亲吻着。

“为什么是右手?”

男人笑了,把紧握的河濑的手指含进嘴里。一根根仔细地舔过去。舔舔手指就让他兴奋起来,男人把尖端顶在河濑的肚子上,摇动起腰来。被男人煽动,河濑的下半身也热了起来。男人不放开他的右手,没法戴套子。但是河濑忍耐不住,就这么压住了男人。

“啊,啊,啊……啊……哈……”

轻咬着河濑手指的男人射出来了。男人的身体在情欲中颤抖的时候,河濑也被压榨着在里面释放了。

他拔出来后,欲望的证明从男人体内泄露了出来。男人似乎觉得不舒服,交叠着膝盖扭动着。河濑故意大大分开他的腿,擦着他的腰。虽然只是善后工作而已,但是男人却微微地蜷缩了起来。

结束之后,他们在床上彼此拥抱,不经意地接起吻来。

……如果旁人看来,一定是丑态百出吧。就连河濑自己都绝对不想看两个人纠缠在一起的样子。可是这个怕寂寞有爱撒娇的男人,老实地贪求,诉说着快感的男人,一头灰发,快要五十的男人的确是可爱的。

男人很淫乱,但是对河濑来说,比起淡泊的性来还是更喜欢浓厚一点的。虽然要是太下流会没有兴趣,但是比起害羞来,还是说想要的好。因为能感觉到对方在强烈地寻求着自己。

男人轻轻地碰着河濑的脸。执拗地抚摸着的时候,河濑忽然想到个主意,作出鼓起脸颊发怒的样子。手指停住了,男人的脸不安地扭歪。河濑又装出笑的样子,男人也微笑起来。就好像是照出自己的镜子。河濑不由得真的笑了,男人作出迷惑的表情。可怜,又可爱。

“哪,接吻吧。”

河濑撒娇似的要求,男人很开心的样子。就这么带着开心的表情将柔软的嘴唇重叠上来,舌头也伸了进来。


已经过了十一点了,河濑看着时钟,为工作什么时候能告一段落而苦恼。说老实话,他想在办公室住下来,不然的话工作就要拖过周末,一直到星期一了。可是家里还有个在等自己买晚饭回去的男人,不能不回去。松下很早就放弃回家了,在旁边的会议室里做了个自己的床……把折叠椅子并排摆上四个的穷酸简易床而已。

赶上最后一班电车的时限是十一点四十分,河濑正埋头苦战想要在此之前结束的时候,手机却不凑巧地叫了起来。是舅舅打来的。河濑想到底是怎么了,接了起来。

“哟,你工作正忙啊?”

河濑拿着手机站了起来。

“嗯,还好吧。”

他走出了企划课。知道舅舅想说什么,不能再有别人在的地方说这些。

“柴冈的情况怎么样?”

果然,他这样问,上一周,还有上上周都没有去舅舅的诊所,一开始是工作太忙没法带他去,接下来就撒谎说男人感冒了。

“没什么变化。眼睛还是看不见,但是烫伤已经好多了。”

他打开了走廊上的门,走到外面的楼梯上,外面的风很冷。

“这样吗。那么下次预约什么时候好?你还没决定吧。”

“啊,呃……”

他言语含糊,舅舅说着:“难道说……”

“柴冈他不想再来我这里了?”

河濑低下头,带着很抱歉的心情说了声“……嗯。”撒了个新的慌。

“我就有这个感觉。不管和他谈几次,他都没有打开心扉的意思。我是对柴冈的症状很有兴趣,想跟踪下去。但是既然柴冈他不喜欢的话,我也没办法强求。”

“对不起。”

他听到舅舅在那里苦笑。

“这又不是你的错。别道歉了。毕竟医生和患者合不合得来也是个大问题。有人换了医生就迅速地好起来了呢。当然,往往也会造成反效果。柴冈要是同意的话,我给他介绍认识的其他医生吧。”

河濑用手拨弄着口袋里的一百元硬币。

“关于那个人,我觉得现在还是不要让他和别人打交道的好。”

“什么意思?”

“他说他不想见任何人。可是和我……那个,似乎有点能够对话了。所以我想看看情况。”

在电话那边,舅舅说着“是吗”,似乎在考虑的样子。

“就算只有你一个人,既然他有说话的心情了,也许就是个好倾向。不过这样你的负担也许会又增加了。”

“没关系,只是听他说话而已。”

“可是话说回来,如果你觉得柴冈的事让你太辛苦了,就早点跟我商量。”

“谢谢舅舅,再见。”

河濑要挂电话之前,舅舅说了句“你啊……”

“什么?”

“你真的很努力啊。可是不要太勉强自己了。”

又说了一次“谢谢”,挂了电话。随即就打了个喷嚏,身体猛地一哆嗦。他急忙回到建筑物里,只是挡住了风,就暖和了许多。

自己向着担心的舅舅撒了谎。他那么真心地为男人诊疗,可是自己却是这么薄情。虽然知道……却不能说出真相,不然会被轻蔑的。

回到办公桌前,却也没有继续工作的意思,收视了东西走出了公司。在电车的摇晃下,他认真考虑起每天都做爱的状况来。

他觉得自己有点不正常了。如果是和女人的话还好,可是跟一个自己也不喜欢,而且又年近五十的男人每天重复这种生活,那个不说一句话就彻底开放,用全身诉说着喜欢的奔放的存在。不能告诉任何人的密室中的情事。这多半就是异常了。

下了电车,到便利店,只买了一人份的便当回到公寓。赤裸的男人就站在玄关边。昨天还那么兴奋的状况,今天看起来却显得奇怪了。看来自己的脑袋总算是恢复了正常。河濑厌烦地推开贴上来的男人,但他又缠了过来,河濑真的生气了,猛地甩开了他的手。

男人彻底地丧失了平衡,夸张地摔了下去。他的头砰地撞到了拉门上。河濑慌忙丢下便当,向着男人跑了过去。

“对,对不起。”

虽然搞不清楚状况,男人抱着头,呆呆地躺在那里。河濑把倒下的男人拉起来,抱住了他。

“疼吗?”

男人摇了摇头。

“抱歉对你粗鲁。我工作太累了,有些上火……今天那个,我没有那个心情。”

男人像是在说不要在意似地,用脸颊蹭了蹭他。河濑把男人带到沙发上,让他吃晚饭。虽然他坐在自己身边,但是他没有像平时一样坐到自己膝盖上来,也没有撒娇。是自己说累了,让他顾虑了吧。男人似乎也会看情况的样子。

一起洗澡时,他没有做出什么色色的事情,上床也是一样,男人就好像玩偶一样,乖乖地躺在身边。

明明累坏了,可是却睡不着。碰碰身边男人的脸,那看不见的眼睛慢慢地睁开了。

“说点什么。”

男人眯起了眼睛。

“…… 比如童话?”

“又不是小孩子了,普通的话就好。今天都发生过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只有你不高兴,把我推飞了而已。”(哇哈哈哈~~~ 虽然大叔很悲惨,但是我真的笑了。大叔的笑话好冷。)

坏河濑不快地闭上了嘴。

“我不是好好向你道歉了吗。”

男人似乎在回忆的样子。

“说起来,外面过了两次救护车。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无聊的话题。

“你白天的时候都做什么?”

“什么也不做。”

“不无聊吗?”

“我会想你啊。今天你跟我怎么样做爱之类的。”

心想你撒谎吧,但是河濑没有说出口来。这个在色情方面精力绝伦的男人,似乎真的会如此妄想的样子。

“你绝对是不说话的好。”

男人好像觉得奇怪似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很温柔。身体擅自地动了起来,亲吻了男人。

“你想这样到什么时候?”

嘴唇里泄露了心声。

“只要你想结束,立刻就结束。”

“比如说?”

男人又笑了起来。

“只要让我滚出去就好了。”

“可是我说让你出去,你就去死吧。”

“因为我想死啊。”

河濑觉得和之前一样的对话又重复了一遍。

“那,如果我说希望你活下去,你会活下去吗?”

男人很难得地露出了思考一样的表情。

“我没考虑过这个方面。”

“那你离开这里,在哪里活下去吧。”

男人缓缓地笑了。

“可是请你绕了我吗。你不要再进一步剥夺我死的权利吧。”

男人在各种各样的地方寻过死。印象最深的是他辞职的那个夏日。男人似乎对“那一天”很执着似地。

“差不多对我说不要说话了吧?不说话比较轻松。”

“你喜欢我吗?”

男人露出惊讶的表情。

“因为喜欢,才想要把我变成自己的东西对吗?”

男人用鼻子笑了笑。

“你并不喜欢我吧。就算和男人做爱感觉不错,一时觉得新鲜,也总有一天会腻了的。”

“你喜欢我的吧。说什么我不喜欢你,不会觉得空虚吗?”

“空虚啊。”

“那……”

“可是这是事实吧。”

男人表情都不变一变地宣告出来的言语,震动了腹部的深处。男人一次次地询问“你喜欢我吗?”明知道不可能,却还是说着“喜欢”,男人会怎么想呢。自己做的事情,一般来说应该是过分的吧。

“就算不会喜欢上我,你也不用有罪恶感,光是把身体给我,我就十分满足了。”

“…… 够了,住口。”

男人闭上嘴,把头埋在枕头里闭上眼睛。河濑在床上缩起了身体,他突然觉得不可以碰到男人了。明明都已经做过了那么多的事,为什么现在还会这么想呢。

不管转向哪边都睡不着觉,只是不断地考虑着该吧这个想死的男人怎么办的事。只有接受他和抛弃他两个选项,可是他无法选择任何一个。


第二天早上,他在恶作剧中醒来。觉得腿间湿漉漉的,慌忙跳了起来,男人正在把脸埋在他的腿间。被男人含在口中而醒来,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也不至于那么吃惊,可是有了昨天的事,总觉得尴尬。

用前天买来的面包和牛奶作了简单的早餐。男人早上总是只喝牛奶而已,可是河濑吃面包的时候,他也在旁边吃了一点。这是一贯的那种撒娇。虽然让男人这么做了,却还是觉得跟他拉开点距离的好。可是一醒过来就被他含在嘴里,现在也说不出口让他离远一点。

而且上星期和上上星期的周末,休息日也都是只有做爱而已。今天说不定也在这么期待。可是考虑到男人的事,还是不要再有肉体关系的好。

这样的话,一个人外出又如何呢。只要不在一起,他就不会诱惑自己了吧。可是不管怎么看,都是很露骨地在拉开距离。

跟男人整整一天都呆在家里太无聊了吧。也许他是在期待着和自己一起度过的周末,本来跟他一起也没关系,要是没那件事的话。

在想来想去之后,忽然想到了买来的那个的主意。是那个的话,就可以不做奇怪的事也能两人相处了吧。河濑迅速地把男人带到了脱衣所里。

找到折叠的椅子,让他坐在上头,对他说“不要动哦”,男人就乖乖地安静坐在那里。他拿出之前买来的染发剂,看了说明书,把药剂调和在一起,男人皱起了脸。很讨厌那个味道似地捂住了鼻子。

不管男人的反应,把药物涂在男人的白发上。到了这里,男人想到这是在做什么了,他很露骨地皱起了眉头。

“时间不长,你老实一点吧。”

灰色的头发在药物的作用下迅速地变黑了。真是有意思。从发根到发梢,仔细地把药物涂在男人的头发上。到染好还要等三十分钟,无聊之下,河濑给男人刮了胡子。仔细看看,胡子里也混杂着白色的。不过这么说起来,只有阴毛是黑的啊,这样太色情了,河濑转开了眼睛。

到了时间,洗掉药物。这还是他第一次给别人染头发,原本还不知道这么样,不过男人那原本好像灰色狼毛的头发,现在已经变成了打湿的乌鸦羽毛一样的光泽黑色。用香波清洗过之后,特有的味道也消失了。

把手指插进干燥过的头发里,黑色的头发顺顺滑滑地从指缝间流过。只是染了个头发而已,原本看起来好像六十岁的外表,就变成了和年龄相称的样子。不,因为放下了刘海,看起来还更显得年轻。

“感觉挺好的啊。”

河濑为自己做的很不错感到开心。为了享受成果,一次次地摸着他的头发,但是男人却露出不悦的表情。

“你讨厌染头发吗?”

男人撅起嘴唇,缩着下巴。果然是生气了的样子。

“可以说话的哦。”

说完这句话,男人的嘴张开了。

“……因为看不见,所以觉得别扭。”

“绝对是染了的比较好哦,别人看起来会好很多。不是很好吗。”

男人的双手平平地向前伸展开来。他触摸到了河濑的肩膀,然后沿着脖子摸索上去,最后来到脸颊边。虽然男人看不到,还是成为了两人对看的样子。可能是因为头发染黑了的缘故,河濑重新想起了男人那端正的面孔。是啊,因为他又帅,又能干,所以在女社员里很受欢迎。

男人的鼻子碰到了额头,身体虽然后退了,但是对方靠过来的势头更强烈。男人好像狗儿一样,用鼻子摩擦着,舔着河濑的上嘴唇。河濑觉得很痒,也舔着男人的嘴唇。两人互相舔着舔着,不觉就发展成了深深地亲吻。

两张脸分离开来,男人的眼睛因为兴奋而湿润着,显得很性感。因为染过头发显得年轻了,看起来比之前还要妖艳。河濑看的没法转开眼睛。男人也稍稍地眯起了眼睛,他笑了。那是一瞬间会让人看的出神的美丽笑容。(大叔太美了,流鼻血了。)

插画一


河濑注意到变成了会就这么进入做爱程序的氛围,慌忙推开男人的肩膀,男人却反而把他拉过来。然后河濑又硬把对方推开。

“那个,稍微离远一点。”

男人歪了歪头。河濑一时找不着保持距离的理由了,慌忙伸出食指在男人面前挥了挥。

“那个,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吗?”

“不知道。”

“我挥了挥手哦。你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男人点了点头。

“你的眼睛本身并没有问题,我想差不多应该看的见了吧。”

“我觉得看不见的好。我并不想看。”

“你不想看到我的脸吗?”

男人一下沉默下来。似乎是想看到河濑的模样的样子。男人抓住河濑手腕的手指忽然加大了力量。

“如果看到了,就好像梦醒了一样。”

“但现在的不是梦,而是现实……”

男人没有回答。

“之前你看不到的时候,过了十天就好了。那之间你都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做。”

“可是发生过什么让你想看见,或者改变心情的事了吧?”

“我想着净是给有泽添麻烦,觉得很对不起他。还有……我想要早点看见。……我从小就怕黑。”

河濑想起了他在黑暗的公园里立定的双脚,还有黎明时分的肮脏屋子里的床铺。

“现在还怕吗?”

“怕什么?”

“当然是黑暗啊。眼睛看不见,不就是一片黑暗吗。”

“怕啊。”

男人淡淡地告白。河濑望着那张表情边都不变的脸孔。

“可是你看起来不像是害怕的样子。”

“可是,我真的害怕。整整一天都是黑乎乎的。”

“那你为什么不说害怕。”

“就是说了害怕也没有用吧。又不可能有谁在我眼睛里点一盏灯的。”

可是……男人向河濑蹭了过来。

“被你碰着,我就不怕了。”(哎,河濑你还没有动心吗?囧)

男人的磨蹭,不知道是想做,还是撒娇,但河濑不觉得那是想排遣黑暗的恐怖。

“我不在的时候你都做什么?”

“一开始我只是忍着。但是现在我会到床上去。”

“床上?”

“因为留着你的味道啊。”

男人拉起河濑的手腕,然后突然把他推到在沙发上。还来不及阻止他,他就坐到了膝盖上。

“……我会闻着你的味道,一个人做。”

男人就好像发现猎物的肉食野兽一样,舔了舔嘴唇。

“做?做什么?”

河濑明明知道,却装傻。男人的双腿大大地张开来。他把手伸向下腹,握住垂下的自己的分身,用力地上下摩擦起来。

“你要看着我做吗?”

淫乱的蜜汁从男人的前端一点点地溢出来,手指间发出啪嚓啪嚓的卑猥声音。河濑没法把眼睛在从如此近距离里进行的自慰上转开。男人笑了,把手伸到更下面的地方。

“我也经常弄这里哦。”

男人自己拨弄起接受河濑的那个部分来。河濑的喉咙咕嘟响了一声,下半身一热。说老实话,他想要自己进去。

“我想着你。”

男人甜甜地呢喃。

“嗯?”

“我总是会想着你,做这样的事情哟。”(啊,魔性啊,捂脸奔开。)

伴随着彷佛要滴落下来的低音,后背被舔了,河濑身体一抖。他低头去看男人的脸,却意外地见他用小孩子似的表情笑了起来。(我的天~~moe~~kya~~~)

“我,想要你的。”

男人把手抚上河濑的裤子。河濑发觉他要把自己的东西拿出来,慌忙用双手护住了腿间。

“等一下,stop!”

男人通红的舌头若隐若现,他抬起了头。

“……等,等到了夜里再……我现在还有点累……”

男人说“我知道了。”放开了河濑的裤子。可是他却还是依依不舍地把手伸到河濑的膝盖旁边,河濑握住了男人的双手,这样可以防止他来碰自己。

“有没有人说过你精力绝伦?”

“……说谁?”

河濑觉得男人是在故意装傻,但是男人的表情却是认真的。

“除了你之外还有谁。”

“这方面又不是能和别人比较的。而且我碰过的人也只有母亲和你而已。既然你说我是,那也许就是吧。以前我也想过次数是多了点……”(好强大~~~)

在进行着这种愚蠢的对话的时间里,似乎真的可以触及到这个男人想死的根源部分了。他的过去也许是不幸的,但是,如今的情况却不同。

“对你来说,死是怎么样的事?”

虽然表情没有变化,河濑握着的男人的手却是一抖。

“可以解脱的事。”

“你到底想从什么东西那里得到解脱?”

没有回答。

“告诉我。”

沉默仍在继续。这个男人虽然会敞开身体,却从来不会把最重要的事情告诉河濑。

“……母亲死了之后,我找出了遗书。”

男人轻声地道。

“遗书?”

“是给我父亲的。”(这里很伤人。大叔好可怜)

河濑不解。

“你的父亲不是很早之前就死了吗。一般来说,怎么会有人给死去的人写遗书呢。”

“是啊。”

河濑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但是男人也没有进一步说明的意思。(其实大叔已经向河濑打开他的心门了哦。)

“肚子饿了。”

男人嘟囔了一句,擦了擦额头。

“我想吃冰激凌。”

每天晚上都吃便利店便当也毫无怨言的男人,第一次说出了自己对食物的欲望。

“那买午饭的时候我去买来好了。”

河濑想要站起来,但是男人却不放手。那仰望着自己的表情,似乎在诉说着……不要离开我的身边。

“不去外面买,家里可没有啊。”

“那就什么都不要了。”

男人虽然这么说,但是河濑的肚子也饿了,而且男人又想吃冰激凌,是在也没有办法。考虑了半天,河濑点了外卖的披萨,一起点了冰激凌。

在披萨送到之后,男人不想吃别的,只想要冰激凌。虽然想着甜品一般是最后吃,但还是给了他。看他的吃样,好像那非常美味一样。河濑心想真的那么好吃吗,在旁边看着看着,视线不由得就离不开男人的嘴边了。之前就觉得他的吃相很色情,吃起冰激凌来更是色情透顶了。

用塑料小勺舀起一勺白色的冰激凌来,放到嘴边。润湿的嘴唇慢慢地张开,瞥见鲜红的舌头。不禁想象着那张嘴里的舌头是怎样动作着把冰激凌吞下去的。可能是沾上了冰激凌的缘故,舌头舔了舔嘴唇。重复了两次三次之后,陶醉在冰激凌里的男人忽然抬起了头。

“你也想吃吗?”

他舀起一勺来,向着偏离了少许的地方递了出去,河濑抓住男人的手腕,凑近自己的脸。冰激凌很甜,很美味。但河濑更想要碰到那湿润的嘴唇。……想要亲吻。

“想再吃一口吗?”

他又递来一口,河濑再次吃掉。

“啊……”男人把冰激凌杯子掉下去了。杯子在肚子上打翻,河濑赶快捡了起来,但是里面的东西已经都流出去了,只有男人的肚子上留下一块两公分左右的残迹。

“肚子好冷。”

男人晃动着身体,冰激凌的残迹向着下面流去,被腿间的茂密挡住。河濑把脸贴到他的腿间,吮吸着湿润了草丛的甜蜜蜜汁。白皙的肚腹哆嗦了一下,冰激凌流到了肚脐里。河濑舔着,抬起了头,只见弯起膝盖,张开大腿,摆出接受形态的男人性感地微笑了。

“冰激凌美味吗?”

忍耐的钢丝绷断了,河濑把身体覆盖到了男人身上。亲吻之中,男人的口腔里一直是甜蜜到让人融化的味道。


周末过去,河濑打着大哈欠来到公司,运气不好,在公司前门被一起的有泽看到了。他说:“你怎么从星期一就这么没精神啊。”河濑解释说“我只是有点睡眠不足而已。”

“做好事做到睡眠不足的地步哦?”

“……课长,声音太大了。”

河濑想这该算性骚扰才对,坐上了电梯。可是有泽说得一点没错,河濑的睡眠不足的确是因为做爱过度的缘故。

整个周末都在做做做。河濑本来想再也不和男人发生身体关系,和他拉开距离,但是却好像被人把肉吊在眼前的狼一样,上了男人的钩。而且之前大多是那男人主动诱惑,这次却是自己好几次主动要求。多半是染了头发的缘故吧,不管是他坐着的背影,还是耸肩的动作,甚至只是向自己笑一下的表情……都是那么的性感可爱。而且男人还不穿衣服,只要伸出手去,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发泄欲望。

这很明显是陷入了恶性循环。或者说,是成瘾了。在重复着没有尽头的亲吻的过程中,河濑竟然有些瞬间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上这个淫乱的男人了。是身体抢在了前面,还是自己输给了快感,河濑实在是搞不清楚。

河濑来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握紧双拳给自己打气。现在可不是沉迷男色的时候,“(暂定)螃蟹风味乳酪”这个试验作品迎来了紧要关头。可是脑袋虽然这么想着,却一有时间就想起男人的媚态,一个人暗自出神。可能是烦恼表现在了脸上,结果甚至被松下说了“你干什么一直在偷笑啊,很恶心耶。”

过了十二点,河濑去吃午饭,坐电梯到一层的时候,有人叫着“河濑先生”招呼他。松下招着手,说着“这边,到这边来。”他的身边站着一个个子矮小的穿西服的男人。

“好久不见了,河濑先生。”

矮个子的男人微笑起来。是在北海道受过照顾的田口。河濑快步走近两人。

“真是好久不见了。在那边受了你很多照顾啊。”

河濑鞠躬问好。田口说着“哪有哪有”摇了摇头。

“螃蟹天国的销售额相当出色,真是恭喜了。”

“托了你的福啊。”

螃蟹天国在发售三个月后仍然保持着预定的销售额。很多客户都成了回头的老客户。这个情况再持续下去的话,说不定会成为定例产品了。

“今天是来母公司出差吗?”

田口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那边要制造新的调味品,我是来和生产线商量,可是进展却不太顺利……”

他耸耸肩苦笑了起来。

“刚才才好不容易结束,接着要回去了。花轮也跟我一起来的,不过他想买点东西,我们约好了在机场见。我没什么事要做,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呢。”

“飞机是几点的?”

“傍晚的。”

河濑看了一眼手表。

“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一起吃午饭吧?”

田口的表情一下变得很开朗。

“太感谢了。其实我是第一次来母公司,连哪辆电车能从这里到机场都不知道,而且对店子更是一窍不通……”

田口很不好意思地抓着头。松下和其他部署的朋友约好了一起吃饭,河濑就和田口两个人到附近有泽喜欢的和福庵荞麦面店去了。

午饭时间人很多,不过正好赶上有客人离开,他们被带到里面的双人席上。菜单上有了新的荞麦怀石套餐,他们就点了那个。

虽然只是午餐定餐,但是豪华很多,价格很高。田口似乎很喜欢荞麦的味道,一个劲的说“很好吃。”

“……这么说起来,你知道社长辞职了吗?”

他们之前一直在说没什么紧要的公司商品,男人突然提起了这个话题,河濑咕嘟地咽了口口水。

“是啊。我们课长毕竟和分社长认识嘛。”

“他在辞职之前,说去总公司打个招呼,我就想河濑先生是不是也见过他……”

田口不自然地中断了发言,河濑觉得他的话里似乎有什么意思。

“那个,分社长他是怎么了吗?”

田口一副不知道该不该说的样子,犹豫了一阵子之后,他抬起了头。

“那个人,他也许是失踪了。”

“失踪……?”

田口把两只手肘撑在桌子上,叹了口气。

“从公司辞职之前,社长说要住到外国去,我本以为他辞职之后就要搬到海外了。可他辞职之后三个星期的时候,机场那边的停车场给公司打了电话来,说社长的车长期停放在那里。只好由我去把车子给开了过来,我要跟社长联系,可是却怎么也联系不上他。不管问公司里的任何人,他们都不知道社长去了哪里。本想去社长的家,但是也没有人知道他家在哪儿。如果社长真是去了海外,不小心把车子给忘了也就罢了,可是社长却不是这种粗心大意的人。我真的很担心啊。要是他真的出了什么事故怎么办,据说他没有家人,说不定就这么下去,连搜索申请都没有人会提出来……”

那个分社长如今就光溜溜地在自己家里。虽然很想让田口放心,但是可是这种话实在说不出来。

“我……我想他就是去海外了吧。”

田口抬起了头。

“虽然他没有直接和我说过话,但是我听上司说起过。他好像是去北方了吧……”

河濑尽量装出平静的样子,但是撒谎还是让他紧张得手心冒汗。

“真的吗!”

“我想如果是我的上司的话,应该就能和分社长联系的吧。问问他好了。毕竟还有车子跟停车费的问题嘛。”

田口说着“不不不”摇了摇头。

“停车费的话不用了。我只是担心社长而已。既然他真的去了海外,这就好了。我放心了。”

田口安心地松了口气。然后苦笑着说“都是我一个人想错了,在那边慌慌张张的,真是不好意思啊。“

“啊,哪有。你担心也是自然的……”

河濑慌忙打圆场。

“社长对人很好,是个很温和的人,但是他很少会说自己的真心话,让我觉得有那么点见外。辞职之前他也是什么都没跟我们说,自己做着准备的吧。啊,当然这也是我擅自这么以为的,要是社长知道了,肯定会笑着说你在说什么吧。”

男人的那个“拟态”,的确是会给身边的这个男人这种感觉吧。

“他工作很认真,而且也很有成果,可是就是给人感觉存在感稀薄。要是他有夫人和家人,我也不用这么担心了,偏偏他又是单身。社长辞职的那一天,曾经到公司来了一次,说要去东京办手续。那个时候他说了一句话,让我一直都挂在心上……”

“他说了什么?”

“啊,也不是什么大事的。他就是说今天是他父亲的忌日。我之前从来没有听社长说过他家人的事情。”

男人的话题就到这里为止了。吃完荞麦面之后,把田口送到了地铁的车站,河濑自己回了公司。这下他的心里只有男人的事了。

在辞职的那一天,除了一点点的现金外,男人打算抛弃一切去死。那一天是他父亲的忌日。这是个偶然呢,还是他故意悬着了那一天呢……这么说起来,他说他母亲写了遗书给他父亲。男人的行动是不是和这有关系呢?这一切,河濑都不明白。


工作回来的路上,像以往一样去便利店的河濑,在便当那个架子前站住了脚,仔细地考虑了一下。结果他还是拿了茶向收银台走去,路上他看到了放在架子上的杂志。他翻了翻,找了本好像有意思的买了下来。最后一次买这种东西,还是他跟女朋友交往时候的事。(这里觉得写得很好,河濑有谈恋爱的感觉了啊。)

回到公寓,那个赤身裸体,看起来有点愚蠢的男人出来迎接。心里想着该给他穿上衣服了吧,但是他说“欢迎回来”的脸孔还是挺可爱的,于是河濑很快就把这件事给忘了。河濑把便利店的塑料袋放在茶几上,抱住那个缠在自己身上不放的男人,亲吻了一下。之前还说松下一回家就亲嘴,现在自己可没有笑他的资格了。

“我说,今天去外面吃饭吧?”

男人摇了摇头。

“我忘记买便当了。附近有很好吃的拉面店,我们去那里吧。”

他仍然不点头。

“每天都吃便利店的便当,不会腻吗。而且你还是到外面走走的好。我给你拿衣服来,穿上吧。”

男人转过了身,也不管周围就进了寝室。本以为他是要换衣服,但是他却怎么也不见出来。觉得奇怪去看看样子,却见他钻在床上。这种小孩子一样闹别扭的样子真是让人无奈,河濑在床边坐了下来,抚摸着男人的头发。

“肚子饿了吧?”

虽然肚子咕噜噜地叫着,但男人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想出去呢?”

男人沉默不语,只是抱着枕头,花了十分钟试图说服他,但他始终在床上闭关不动。又不能吧全裸的男人抱出去,河濑只得拿起钱包走出了门。

在男人的任性下,最后只得再去一趟便利店了,但河濑倒是不觉得讨厌。该怎么形容才好呢,虽然麻烦,但是这种被人摆布的感觉并不坏,甚至那种针对自己而发的任性让人觉得可爱。想起来,和女朋友交往的时候,也常有这样的感觉。觉得对方做什么都可爱,可以对很多东西视而不见。

买了便当回来,男人还是钻在床单里不动地方。

“我买了便当来了,吃吧。”

裹在布料里的后背摇晃了一下,但还是没有把脸露出来。

“已经不用去外面了。”

他用力拉开床单,男人似乎死心了似地慢吞吞坐起身体。河濑拉着男人的手移动到客厅去。让他坐在沙发上,从袋子里取出便当,打开盖子拆开筷子,以只要送到嘴里就好的状态递了过去,但男人只吃了一口。

最后也还是没有去外面。虽然满足了男人的愿望,可他的心情却没有好转。河濑吃了自己的那份,拿起男人的便当,用筷子夹起饭来送到他嘴边,他总算才张开了口。但是吃到一半不到,就闭了嘴巴。

河濑把剩下的东西收拾好,坐到了沙发上男人的身边。男人跨到了他的膝盖上,但男不是要做,只是要撒娇而已。河濑感觉到他有点沮丧的样子。

河濑摸了摸男人的额头,手掌轻轻向下滑去,男人闭上了眼睛。

“看不见是没有办法,但是我觉得,你也差不多该到外头去走走了。”

河濑没有顾虑地抚摸着那人柔软的头发。

“因为我想和你出去啊。”

男人摇着头。

“一直呆着家里不无聊吗。不会想到哪里去吗?”

男人低着头沉默不语,为了至少让男人的心情好一点,河濑以很开朗的口气说着。

“可以去寻找就算看不见也能够开心的事情啊。”

说点什么啊,他看着男人的脸孔。

“我不想在外面走……不想像狗一样被人用绳子拉着走。”(啊。我也心疼了。大叔~~~)

他说出的言语让河濑胸口一疼。被用绳子拉着走的时候,男人什么都没有说过。虽然没有说,但他讨厌这样吗。

“对不起,我再也不会那么做了。我会好好地拉着你的手走的。”

“我不要。”

“就和你说,我不会再用绳子了。”

河濑抱住闭着嘴巴的男人,亲吻了他。

“到外面去吧。这样你的眼睛说不定就能看见了呢。我希望你能看着我的眼睛亲吻我。”

男人的膝盖上蠕动了一下,就站起来离开了沙发。河濑感觉到他又要把自己关到寝室里,就追了上去。他强行地躺到了又钻上了床的男人的身边。好像要从他背后覆盖上去似地用力拥抱了他。脖子的气味,身体的形状,皮肤的温暖。他实际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记住了男人的样子。

就这么躺了一阵,河濑把男人转了过来,面对自己,他把手放在了男人的左胸上。这样感觉比做爱的时候更接近。也只有这个时候,河濑感觉两个人是在看着同样的东西。毕竟除了色情之外,自己不知道男人的其他任何因素。

抱着他的头亲吻了他,河濑抚摸着男人的脸颊。

“这么说起来,今天我见到田口了呢。”

男人毫无兴趣地“嗯”了一声。

“你父亲的忌日有什么特别意义吗?”

俯视着自己的眼睑在微微地颤抖着。

“是田口说的。那一天是你父亲的忌日,所以你才执着地想要死在那一天吗?”

“是啊……虽然被你碍了事。”

“你就这么喜欢你父亲吗?”

男人说“怎么可能”,耸了耸肩。

“他是个糟糕到极点的男人。”

“…… 咦?”

“你想想吧。明明有妻子,还对才十四岁的母亲出手。让她怀了孕,又不负任何责任。而且最后还说是我母亲诱惑他,自己没有一点错。作为人来说是不是糟糕到了极点。”

本以为他是怀念自己的父亲,没想到却意外地听到了这满是刺的话语。“就算是现在……”男人继续道。

“我也没法理解母亲觉得那个男人到底哪里好。”

男人小声地叹了口气。

“那你为什么又要做跟讨厌的人死在一天的事?”

男人沉默了下来。河濑觉得他恐怕不会回答了,可他却低声地嘟囔:“是为了成全一段恋爱。”(哎,大叔很悲催,是个很善良的人。)

“……谁的?”

又是沉默。谁跟谁的恋爱?是母亲的?还是自己的?想着想着,越发觉得生气了。河濑很想问,那么现在就在眼前把你压在下面的我又算什么呢。

要是沉醉下去就好了,不是只是身体,而是真的喜欢上自己就好了。喜欢得无可奈何,说着我想你爱我,甚至难看地哭起来,那样就好了。(河濑君彻底沦陷了。)

“之前看不见的时候,你说你想要看得见吧。这样的话,你现在就不想吗?”

“因为看不到也挺好,我不想去想。”

“这不是不公平吗?”

男人收了收下巴。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之前想看见,现在却说看不见的好,这对我来说不是不公平吗。”

男人的肩膀微微地颤抖起来,抖着抖着,就变成了大声的 “哈哈哈。”

“你真有意思。”

“别笑。我是说真的。”

在好好地笑了一阵之后,男人呼地小声出了口气。

“当然是眼睛看不见的好啊。可以一天里都只想着你,每天都跟你做爱,简直就像在做梦呢。”

“那个眼睛看的见不也一样吗。眼睛看见了,就可以做更多我跟你想做的事了。”

“现在跟你这种温柔的做爱感觉很好。所以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男人说的很满足的样子,但是河濑却不这么想。

“你在怕什么?”

男人歪了歪头。

“其实是因为害怕,所以才说不想要看见的吧?”

“我不懂你的意思。”

“就算你的眼睛看到了,我也不会改变的。”

“这个很难说呢。”

“你不相信我吗?”

漫长的沉默后,男人的嘴唇缓缓地动了。

“如果我的眼睛能看见了的话,我没法想象这之后跟你的关系会变得则样。被杀掉也好,死掉也好,这些东西反而还真实一点。虽然也不知道就这么看不见下去会怎么样,但是只要持续现在这个样子就好了。”

“既然你不能想象,那我就来告诉你好了。你的眼睛看见了,也像这样留在我的房间里,一周和我做上好几次的爱。”

河濑说出这句话之后,忽然发现了一件事。这是谁的愿望?是自己的,还是这个男人的……?

“如果你不想工作,那么不工作也没关系的。只要不是太奢侈,那么光靠我的工资也够两个人生活的……”

男人那看不见的眼睛眨了又眨。

“现在虽然只是做爱而已,但是我希望你告诉我更多的你的事。”

“我没什么值得告诉你的。那些都只不过是长期的拟态罢了。到后来都不知道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我知道的啊。”

突然间,男人试图从床上逃走。河濑连忙抱住了他,感觉到他在颤抖,一种难以形容的疯狂从心里涌了出来。

“真正的你不是什么好人。可是……也许我喜欢上了那个满心里只有做爱的你吧。”

男人唰地把头背了过去,他的脸颊红到了可怜的程度。

“自己说喜欢就没事,被人说喜欢就这么害羞,太奇怪了吧?”

红着的脸真是可爱,河濑在男人的耳边一次又一次地重复:“喜欢”,“可爱”。说着说着男人的身体就蜷缩了起来,甚至打起了哆嗦。

“你,真是很可爱哦。”

男人缩得更小了。河濑把那个羞耻的,在小小地抵抗的身体强行打开。那个对快感十分老实的奔放身体,如今却好像处女一样紧张地颤抖着。河濑为那第一次似地身体反应而震惊了,然后激烈地激起了情欲。亲我吧,河濑要求之下,将手绕上颤抖的脖颈,进行了初中生一样笨拙地亲吻。只是这样的东西而已,下半身却像野兽一样起了反应。

“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可是知道的很清楚呢。因为有我知道你……所以你什么都不用害怕的。”

男人说着“不要……”用双手捂住了脸孔。但是被河濑贯穿的部分却贪婪地蠕动,雄性的欲望挂着白浊的泪水屹立着。这种眼睛能够看得见的反应让人开心。虽然嘴里说着不要,可是以全身接受了自己的身体真让人怜爱。

在几次交合之后,男人在河濑的臂弯里好像断线一样,唐突地落入了睡眠。抚摸着男人的头发,河濑也带着满足的心情睡着了。


醒过来的时候,男人已经不在床上了。在河濑为了寻找他打量周围的时候,发现时钟已经过了七点半。要迟到了!

他跳起来换上西服,把领带塞进皮包里,冲出了寝室。男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瞥了一眼,觉得好像有哪里奇怪啊,招呼了声“早上好”,从他身边走过去。洗了脸刮了胡子,这才知道了不对劲感觉的来源。男人在这里的时候一直都是赤裸着身体的,但是今天的男人却穿着衣服。

在整理了最低限度能外出的仪表之后,河濑回到了客厅。难得地和男人的视线重合了。

“我去公司了。”

男人轻轻地点头。但是那双眼睛里却似乎存在着寂寞。河濑把男人的下颚转过来,轻轻地亲吻了他。抚摸着他的脸颊,伸出手指勾住他的衬衫衣襟。虽然本来觉得白天是穿上衣服的好,但是现在却又觉得比起穿衣服来还是赤裸着身体的好,自己这种矛盾还真是奇怪。

“我会尽量早点回来的。”

在他的耳边这么说之后,河濑就冲出了公寓。这天他几乎是踩着点到公司的,而且这天从一大早就很忙。从试作品的包装上出了不可能的错字,到会议时间变短,最后商谈不得不中止,一件件不好的事发生。连吃午饭的时间都没有,还是用松下从便利店买来的三明治充饥。

晚上七点,工作总算是告一段落。午饭只吃了三明治而已,现在肚子饿得不行了。回去的路上去了便利店,结果不由得就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新品种冰激凌的盛大宣传吸引了他的视线,他不由自主地买了一个。把筐子拿到收银台边,打开钱包才发现……男人的卡不见了。

“一千伍佰元。”

店员催促着他。他用现金付了款。走到便利店外面,他又在钱包里翻找了一下,还是没有。是丢了吗。他的全身立刻冰冷。昨天夜里,自己去买东西的时候还在的啊。然后打开钱包只有在让松下去买东西,给他三明治的钱的时候而已。除此之外他都没有再拿过钱包。

可能是掉在包里了吧。但是也不好再便利店里打开来找。也不知道那个卡里还有多少钱,要是很多那就糟糕了。

还是马上去停了卡的好。河濑跑回公寓里。他插进钥匙转了一下,却跟平时的感触不一样。门没有锁,他觉得奇怪,打开门,见玄关和走廊上都亮着灯。

“我回来了,那个……”

客厅里没有男人的身影。是不是睡了呢,去看了看寝室,却没有看到。脱衣所和浴室,厕所也找过了,但是哪里都找不到他。

回到玄关再确认了一次,鞋子不见了。河濑茫然地呆立在了那里。他看起来那么平静,还说喜欢自己,那么为什么突然不见了呢?

想象男人自杀的样子,浑身一凉。他什么时候不见的?现在去追来不来得及?可是河濑不知道去哪里找好。眼睛看不见的男人,到底会去那里呢。

他开始后悔起自己没有锁房间的外锁来。可是忘记锁上那个今天也不是第一次了。因为男人冷静了下来,锁那个外锁也麻烦,最近经常忘记。

可是今天要是上了锁该多好啊。这么说起来,早晨男人就和平时不一样。平时总是河濑去上班了男人还在床上,可是今天他却先起来了,而且还穿了衣服……平时一直都是赤裸的,却穿了衣服。衣服……衣服?

男人一直都不穿衣服的。所以那男人的衣服是放在壁橱里,和自己的衣服叠在一起。眼睛看不见,能够光靠触感从那么多的衣服里分出自己的衣服穿上吗?

他再一次找出钱包。不见了的只有男人的卡而已。男人既然是在自己醒之前起来的,那么足够把他的卡片从自己钱包拿走了。

河濑进了寝室,打开床头柜的抽屉。眼镜也不见了。男人的钱包还在里面,但是里面的钥匙却不见了。

消失的男人,不见了的卡,眼镜,还有钥匙。河濑抚着胸口出了口气,总比什么都拿走了的好。只拿走卡和钥匙的话,还算是好的了。

他在房间里寻找着有没有什么字条,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现。他忽然想起了男人说过的“看见了的话,梦就醒了”话来。

但是河濑不觉得男人是在做梦。他和自己同居的这两个月不是梦境,而是现实。


虽然也想着去赶一下新干线或者电车,至少在今天晚上接近北海道一点,但是比起这样来,还是明天早上坐最早的飞机更快,于是河濑忍耐了一个晚上。

清晨五点他就起来向机场赶去。飞机飞到北海道只要一个小时左右。但是下了飞机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河濑租了辆车,径直向东开去。

在北海道的机场给有泽打了个电话,没有说真正的理由,撒谎说母亲在旅游的时候病倒了。虽然确保了两天的休假,但是一想到以后的工作,胃就疼了起来。但是就算是这样,也不能放弃追逐。

五月来的时候周围还是一片绿色,但是如今已经是或红或黄的红叶了。为了吹点风,把车窗打开,却被冻得打起了哆嗦,慌忙又关上了窗子。边开车边吃着从机场买来的面包,一点也不休息地继续向前。不到中午他就开到了分公司所在的城镇,穿过城市,开上了沿海的道路。天气很好,天空蓝得十分澄澈。就连之前显得浑浊的海,今天也是蓝到了透明。

男人的家就在附近了,很快就会到达。虽然本来就是以那里为目的开过来的,但是中途却产生了剧烈的不安。既然拿走了钥匙,那么该是回了家才对,但是他也可能并没有回去啊。就算他回去了,要是一开门走进男人家里,就看到一具尸体,那是回了绝对绝对不要的。

没关系,没关系的,他一次次说给自己听似地不断重复。这个连死的场所都不进行选择,舍弃了一切的男人,却拿走了卡和钥匙。所以没关系,没关系的。

他看到了熟悉的拐角。向左转,进了一条细细的小路。看到了男人的家。河濑把车开进了院子里。可能是田口仍然把它寄放在公司里,所以没有看见那辆国产的车子。

一切都和六个月前一模一样,平房,破破的家。因为没有门铃,用拳头敲着拉门。没有回答。又敲了一次,粗鲁地摇晃着门,然后看到那毛玻璃的门对面有个人影接近了过来。

咔啦啦,拉门开了。身穿皱巴巴的衬衫和裤子的男人,以和昨天早晨一样的样子站在那里。比起其他任何东西来,男人还活着的事实让他放下了心。

男人是预测到自己会来这里了吧,就算河濑就站在他眼前,男人也没有吃惊。

“有什么事?”

他表情都不变一变地宣告道。

“什么什么事。当然是你突然就不见了,我很担心你吧。”

“我只是回家了而已。”

“跟我说一句再走不好吗?”

“对不起,因为飞机是有时间限制的。”

他那种绕圈子玩弄别人的口气又回来了。对话没有继续下去。然后男人在眼镜背后的视线停留在了自己的胸口,再也没有转开了。河濑带着确信,开口问道:

“你的眼睛能看见了吧?”

“托你的福。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昨天,醒过来的时候。”

男人“啊”了一声,仰望着天空。

“马上有客人要来。虽然麻烦你大老远跑来,但能请你回去吗?”

河濑认为那是撒谎。他穿着好像就那么过了一夜的皱巴巴的衬衫一点也不像要接待客人的样子。

“你说客人,是谁?”

河濑语气强硬地质问道。

“你也认识,是田口。”

一听到田口的名字,认定他是撒谎的心摇晃了一下。也许是真的。

“……难道说是车子的事?”

男人带着惊讶的表情反问:“车子?”既然他和田口预定见面,那么总该以短信或者电话联系过才对。那么联系的时候,田口不可能不说起男人的车寄放在他那里的事。他果然还是在撒谎。

“请你不要撒谎了。”

河濑以激烈的口气责备了男人。

“不要跟我撒这种一拆就穿的慌。”

男人眯起了眼睛。

“那我也直说了。你来这里干什么?”

河濑停了一拍,回答:“当然是来找你了。”

“我又没有叫你。”

听他那种给他添了麻烦的说法,河濑的脑袋猛地一热。

“今天是工作日吧。你向公司请假来的?你工作就那么无聊啊?”

人家可是担心他会不会死掉了,特意向公司请假追到这最北边的地方来啊。可是他却说出这样的话。河濑本想顶回去,却犹豫了下又闭上了嘴。因为他发现男人并没有看着自己。

因为眼睛看得见了,人就彻底大变,这是不可能的。那个淫乱又可爱,只是说句喜欢就变得满脸通红的男人是不可能会消失不见的。

可是如今眼前这个男人的口气,却跟自己认识的那个可爱男人大不一样。既然这样,那么如今这个男人就是在“拟态”成为一个傲慢的家伙吧。面对着知道了一切的自己,还有什么必要非得伪装呢?

“不要害怕,我有话对你说。”

男人 “嗯?”了一声。

“就算眼睛看得见了,也什么都不会改变。我说过你不要害怕。所以你也不要再勉强你自己了。”

“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还在装蒜,河濑不由得火大了。

“你为什么就只说些激怒我的话!我也说喜欢你了,你还真的想让我讨厌你吗!老实说喜欢我,跟我回去不就好了吗。我就是为此来接你的。”

“我可不想再回到你那里去。”

男人清楚地宣告道。

“……咦?”

“我不打算回去,我要住在这里。”

“……你说什么啊,你不是喜欢我的吗。”

“要是真喜欢你,那也不可能走了吧。你很烦人,快点回去吧。”

见男人要退回家里,河濑慌忙抓住他的手腕。

“话还没说完呢。”

“我没有任何要跟你说的。”

男人为了甩开河濑的手臂而挥动肩膀,但是河濑却以两倍的势头粗鲁地把他拽了过来。男人厌烦似地叹了口气。

“虽然你怎么想都随你,但自己的感情,还是请你自己处理下吧。”


丝毫不留余地。不管说什么他都报以过分的言语,伤害他人。这个男人一点也不可爱,不想再和他说下去了。……可即使如此,仍然不想要放开抓住的手腕。

攥着男人的手,不由分说地擅自进入了他的家。男人在玄关那里挣扎了一阵,但是河濑的力量要比他更强。他鞋子都没脱,半拖半抱地把男人拉进了家里。走廊上还是那么脏,房间里垃圾堆积如山。河濑把男人推到在肮脏房间深处的薄薄被褥上。河濑脱了上衣。男人似乎是察觉了他的意图,笑了起来。

“你就这么想跟男人做爱啊?”

河濑脑子猛地一热,不由自主地就想出手。但还是用力忍耐住,一把抓住男人的头发,咬也似地粗暴地吻了上去。男人抗拒地挣扎,但是不管他怎么挣扎,怎么叫喊,河濑都绝无住手的意思。

“你差不多一点。我说我没有那个意思。”

甚至不想要听到这个抵抗的男人的声音了,河濑伸手捂住了男人的嘴巴。捂着捂着,男人的身体开始瘫软。河濑以为是自己按得太厉害,让他窒息了,不由得慌了手脚,但实际却不是这样。是因为男人的挣扎之下,本来按住嘴巴的手滑了开来,不知什么时候捂住了男人的双眼。

河濑用一只手脱掉了自己穿的外衣,绕过男人的眼睛绑在后脑勺上。这样一来,只是看不见了而已,男人却立刻变得好像被抓住了要害的够一样老实了。

他把不再抵抗的男人的衣服全都脱下来,最最熟悉的身体就暴露了出来。抚摸着脊椎的线条,白皙的后背就好像弓一样仰了起来。

把性器放在手中翻弄,那个很愉快似地颤抖着。也没怎么做像样的爱抚就插入了进去,但是那里却柔软地迎接了河濑,可怜地收缩着。轻轻捏捏什么都没做就尖起来的乳头,男人发出甜美的喘息声。

下肢连系在一起,河濑撑起上半身把男人的身体拉起来。让他坐到了自己的大腿上,刚才只是拥抱就那么强烈地抵抗的,如今却像什么也没发生过,男人的双手好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了河濑。

“随你喜欢怎么动都可以哦。”

河濑温柔的说。男人立起膝盖,开始自己摇动起腰来。因为想要亲吻,河濑把陶醉地动作着的男人的下颚拉了过来,吻了上去。舌头缠绕到唾液滴落的程度,抓住摇着腰的男人的臀部。配合着男人的动作,越发粗暴地摇晃起来,男人发出发情期的猫一样的声音。

连戴套子的事情都忘记了,不知道在里面射了多少次。在被说了那么多过分的话之后,却对这个给了自己手指甜蜜感触的身体沉迷得不可自拔。

以后背位立起膝盖,把手指插进那带着淡淡颜色的狭窄的地方里,自己灌注进去的东西滴答滴答地沿着纤细的大腿流了下来,河濑感觉到了激烈的兴奋。

上上下下,在不知道第几次变换了体位的时候,他扯开了男人的眼罩。但是虽然拿开了,男人仍然紧紧地闭着双眼,拥抱着河濑。


睁开眼睛,为身边是一片黑暗而大吃一惊。一瞬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但是记忆缓缓地恢复了过来。

河濑在被褥上摸索着,但没有别人的气息。他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地寻找灯的开关。打开灯之后,他在家里从头到尾地寻找,但是男人并不在这里。

回到房间里,发现脱下来的男人的衣服也不见了。他慌忙穿上自己的衣服,捡起乱丢在客厅里的鞋就跑了出去。外面也是一片黑暗,但并不是没有一点光亮。月亮出来了。

河濑租来的车还在那里。既然没有开车,那么就在附近才对。河濑抄小道跑到公路上,他生怕男人跑去撞车了,但是那里没有男人的身影,也完全没有过往的车子。

在这条没有车经过的闲散道路上,河濑听到了哗啦啦的波浪声。他回过头去,这次向着道路对面的某个堤坝走去。虽然黑暗中看不太清道路,但是他靠着之前来过的感觉走着。在过头的自信下,他走上了通向堤防的台阶,但是立刻就脚下踏空,差点就摔个扑地跟头,吓得他出了一身的冷汗。虽然借着月光能朦胧地看到东西,但毕竟是深夜里,他慎重地重新一步步向前蹭去。

总算是爬上了堤防。这里没有风,今天海上似乎是静风的样子。沙滩上有人在,那个人站在波浪拍打的边缘部分……似乎是男人。一看到他,河濑这才松了口气,他缓缓地走下了通往沙滩的台阶。但就算河濑走近了,站在那里的人也没有发觉。是波浪的声音盖过了自己的脚步声吧。

走到大概二十米左右的地方,男人走了起来。就在河濑眼前,他一步步地走进了海里。河濑慌忙冲了过去,可是沙子绊住腿难以前进,他也叫不出口。要追上去,恐怕自己也要浸到海水里了。

男人之所以会回过头来,是因为河濑也跑进了海里。他哗啦哗啦地趟着水走进男人,抓住了他的右手。……水已经没到腰边了。

“你,你在干什么啊!”

他的声音颤抖着。男人直勾勾地望着被河濑抓住的右手。

“我想去坐月之船……”

一眼看去,斜月倒映在无风的海面上,缓缓地摇动着。

“你开什么玩笑呢!”

河濑为了发泄怒气,猛地拍向海面。月之船消失了,只有光的碎片在波浪的缝隙里摇晃。泡在海水里的下半身冷得快要冻僵了。

“要是被这么美丽的东西引导着,人也就会获得拯救了吧。”

“那只会让你死掉而已。别胡诌了。”

河濑拖着他的手臂,要把他拉回陆地上,但是男人却动也不动。可是他也不说讨厌,只是笔直地盯着河濑而已。

“我一直都希望着拯救哦。十五岁的时候是,觉得自己不普通的时候是,和母亲的关系也是。我曾经获得了拯救。我认为爱着母亲的事也是没有办法,所以我就这样接受了。”

小小的波浪在男人的背后破碎。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母亲开始把我叫做‘亲爱的’。虽然我们是母子,但是毕竟好像夫妇一样,我也不在乎称呼了。可是在我母亲死了之后,我找到了她给父亲的遗书。她在向着我说着那些我根本不知道的回忆。她留下这种东西,又要让我怎么办才好?既然她是把我认定成了父亲,那么我……现在在这里的我又是什么呢?”

男人笑了。

“你不会理解的吧。本想要全部背负起来,几十年将身心全部奉献给她的女人,却在死之后说出她爱的其实是另一个男人。”

男人的视线垂落在映照在海面上的月之影。

“这不就好像是诈骗吗。她干脆对我说,让我和她一起死了好了。这样我就会跟她一起死。不然的话,就一直把我是父亲的替代品的事情带进坟墓。那个人给我留下来的,只有厌恶与忏悔……还有后悔而已。……可是这些都无所谓了。我也许也不是真的爱着那个人吧。也许只是出于同情罢了。”

河濑用力地拽过男人的手臂,让男人把视线转向了他。

“…… 你根本就不用死的。”

他的声音在颤抖。

“既然是这样的父母,那也是没办法了,可是你却是不用死的啊。”

“父亲根本不爱母亲。”

男人低低地嘟囔。

“就算去了天国,也肯定不会理睬她的。他在那边有另一个家庭,那么让母亲一个人孤零零的不是太可怜了吗。所以我来代替父亲陪在她身边好了。我本来就似乎很像父亲,又和父亲同岁,再加上连死的日子都一样的话,那么那个呆呆的人肯定会再一次认错的吧。”

“那我又是什么?”

男人不解地歪着头。

“我问我是你的什么?”

“……也许是憧憬吧。”

这预想不到的话语,让河濑愕然了。

“你是个有野心的自信家,但是却不做任何的努力。你自己根本没发现到这些,却只会做点蹩脚的糊弄人的小圈套,这与其说让我吃惊,简直是让我奇怪了。普通的过了头,简直就是渺小了呢。不过我却根本搞不清楚普通到底是什么,所以我觉得如果能像你那样活着,说不定每天都会很快乐吧。我的人生已经是烂的不能再烂的东西了,心里想着的全都是什么时候死掉而已……所以我羡慕永远只盯着前面的你。”

波浪拍着岸边,发出哗啦啦的涛声。

“……哪怕只有一次也好,我想和能够确信是自己喜欢的人上床看看。其实对我来说,只要这样而已就够了。”

男人的手臂丧失了力量。

“我活了快五十年,也就只有这个程度而已。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

一边苦笑着,男人一边耸了耸肩。

“回去吧。我已经没事了。”

“撒谎!”

河濑怒吼起来。

“你才不是没事了,一点也不是!而且只有一回就好是什么啊!连喜欢都没说一句,威胁别人,擅自就一屁股坐到别人身上,你从一开始就搞错了做法!既然喜欢我,那么从一开始就好好说出来不就完了吗!”

“就是说了也没有办法的吧。”

“就算没有办法,我至少也会考虑的啊!”(啊~我觉得如果是河濑君的话,搞不好他真的会考虑的。)

“我觉得还是什么都不说的好,这样你也会很快忘记。”

河濑拽起男人的右手,硬把他拖到了岸边上。男人的腿和他的腿绊到一起,一下倒在了海浪拍岸的地方。因为两人手牵着手,河濑也跪了下来。男人的半边脸孔都埋进了沙子里。眼镜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手,能把手放开吗。”

河濑无视男人的请求。感觉到那只手要把自己甩开,反而用力握得更紧。

“你总是拉着我的手。所以……我会误会,以为你在救我的。”

波浪的声音似乎在一瞬间远去了。

“……你的意思是说,你一直都只希望我来救你吧。”

波浪抚摸着倒下的男人的大腿。男人就好像被冲上沙滩的尸体一样,动也不动。

“如果你说让我救你,我就会救的哦。只要你不逃避,而是像今天这样好好地说出来。不要再撒谎故意激怒我了。我很单纯,可是你的心里却很复杂,所以如果你不说出来的话,我是不会懂的。”

河濑把左手在衬衫的肩膀上擦擦,轻轻抚上这个麻烦男人的头发。

“说要和我一起。……头发根再白了的话,我再给你染头发。”

男人低垂这头,咳咳地咳嗽了起来。他撑起上身,咳了好几次,又擦了擦脸,男人的手上沾满了沙子,擦上去也只是又抹上新沙子而已。

河濑伸手去碰男人的脸颊。他把沾在那里的沙子仔细地擦掉了。男人直勾勾地望着河濑。河濑在擦掉了沙子的嘴唇上亲吻了下去。用舌尖去添了添,那里有着微微的咸味。

涨上来的潮水打湿了脚边,也带走了他们交握着的右手下的沙子。



后记


无论是初次阅读我的作品的读者们,还是一直都支持我的读者们,非常感谢您能购买本次的《渡过天空的月之船》。

这个故事我曾经在几年前制作为同人志出版,那个时候故事还只写到了一半而已。当时我是想把这个故事写得短一点的,但不知不觉地就把它暂时搁置了下来。借着这次正式出版的机会,我在与最初所设想的故事有了不少不同的情况下,将这个故事彻底完成了。

我真是从来没想到,要写个魔性系的大叔竟然是这么这么的费事。真是拜托你了,大叔,你能不能稍微老实一点啊……我面对着电脑,无数次地想要这么哭着求他了。这个大叔不但嘴巴太过严实,而且还爱撒谎,导致故事很难发展。于是我就“我这么做你要怎样!”“那个样子的话又如何!”地使用了各种各样的手段,结果都不是轻松地被他击沉。最后我也只得想着“这大叔就是这样了。反正他就是这么一个人,我已经没办法了。”对他彻底死心。于是有好几个设定就这么被埋葬在了黑暗之中。

得以蒙日高老师再次提供了插画。本来这次世界观比较模糊,特别是河濑,我的脑海中他只有个形状而已,但是在拜见了草稿之后,就觉得“啊,河濑就是这个感觉的人呢”,形象唰的一下就变得鲜明了起来。拜见完成原稿的时候更是非常开心。实在太感谢您了。

如果论起原稿脱稿的时间的话,这恐怕是至今为止最长的作品了吧。拖了那么长的时间,给以责任编辑为首的很多人造成了不少的麻烦,真的是很对不起。

虽然本文的正文比较长,不过如果您阅读之后有了什么感想的话,那么请务必让我拜听。

希望与您在下一部作品中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