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过中午,对岸就吵闹了起来。每年一到四月,也就是赏花季节,沿岸樱花树下的喧闹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 

  其实,花根本还开不到几分,一些猴急的人也不管这是平常的日子,就在樱树下早早开始宴会来。 

  听着远方传来断断续续的欢叫声,柏原岬在车下把满是油渍的螺钉帽拴紧。 

  这家位于城市一角的小修车厂平常没什么高级车上门,但今天却意外地来了台BMW。 

  岬刚看到的时候还稀奇地“哦”了一声,后来仔细一瞧虽然状态不坏但是年份已久,里程数也满高的。看车主是个年轻男人,想必买的是二手车吧! 

  “岬哥,是BMW哩!” 

  他听到后进松井的声音。一双被油污弄脏的球鞋出现在钻到车下工作的岬狭窄的长方形视野中。 

  “看了就知道啊!” 

  他从车下回答。 

  “你一定很想要吧?我记得你很喜欢BMW啊!” 

  “少啰唆!有空在这里闲嗑牙的话还不赶快去工作。” 

  NIKE的球鞋不但不走,还在车子周围绕了两圈。 

  “比起外国车,我比较喜欢国产的休旅车,像GTR就很棒,爬山的时候最管用了。岬哥你好象没车吧?怎么不买呢?” 

  “没钱,我还要养小孩。” 

  扳手从岬的手上滑落,掠过他的脸颊后掉到地上。就是因为跟他闲聊才会失手掉了工具。虽然掉落的距离不高,划过脸颊的感觉也不痛……但是想到背上还是会有点发毛。 

  “小城最近好不好?怎么都没看到他来玩?” 

  “他跟学校里的朋友可好的很。还有,你别老是把我儿子当狗一样叫。” 

  “嗄!叫小城不是很帅吗?” 

  知道松井是认真的,岬反而全身脱力。 

  “不好,老头来了。” 

  随着低语声,NIKE的球鞋也随之离去,取而代之是一双接近中的灰色运动鞋。 

  “岬,你可以收工了。” 

  躺在有轮子的台车上,岬从车下喀啦喀啦地滑出来。 

  从下方仰望自己的厂长──只有两名员工根本不用叫得这么好听,所以都用“老头”来代替──张着牙齿稀稀疏疏的嘴巴,摇晃着微胖的圆肚子笑着说: 

  “回去之前要记得洗脸,否则会被小城笑。” 

  岬从台车上站起来,用围在领口的毛巾随便抹了一把脸。 

  “不用你说我也会洗了才回去。还有,拜托你别用奇怪的叫法叫别人的儿子好不好?我儿子可是有一个叫柏原城太郎的好名字呢!被你们这样叫久了,连他都开始叫自己小城了啊!” 

  “有什么关系?干脆让他去练拳击好了。” 

  老头摆了个出拳的姿势。他那副德性离帅气还有一段遥远的距离,不过拳击两个字倒是让岬听起来还挺受用的。 

  “拳击吗?好象不错。” 

  听到岬这么说,明明是自己提出意见的老头却无所谓似地耸耸肩。 

  “不过,可能会像他爸爸一样变成三流选手就是了。” 

  “什么意思!” 

  “你虽然脾气暴躁出手又快,却不太会打架不是吗?” 

  老头逗趣似地哈哈笑了两声。 

  “赶快回去吧,再闲聊下去我可不会付你加班费哦!” 

  岬捡起散落在一旁的工具放进工具箱里,还用脚把铁板移到角落去。 

  “现在这么不景气,我也不指望什么加班费啦!” 

  “你还真坦白。” 

  慢吞吞的一拳,岬闪得轻而易举。老头虽然满脸不甘心,不过却突然像想到什么似地拍了一下手。 

  “典子说有东西要给你,你回去的时候记得去找她。” 

  岬用被油污弄黑的手指伸进有点长长的头发里搔了几下。 

  “会是什么事……” 

  “可能是相亲照片吧?我已经先看过了,是个不错的女人哦!” 

  不会吧……想到这里,岬不由得咋了一下舌。 

  “拜托你去回绝你太太吧!我已经说过暂时没有再婚的打算。” 

  老头拍了拍岬的肩膀。 

  “你老婆已经死了两年啊!而且,你还是个二十五岁的年轻男人,就算是为了小城也应该替他找个母亲啊!” 

  “我会负起责任养育城太郎。如果他想要母亲的话就另当别论,但是我……暂时不需要女人。” 

  “你不是在替老婆守身吧?” 

  老头的眼里充满同情的色彩。 

  “也不是这么说啦!” 

  其实还没有严重到值得他同情的地步。而且,在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不少人年轻丧偶,并不是只有自己一个。 

  “好吧!我去帮你跟典子说你没兴趣。” 

  “不好意思啰!” 

  “别在意我老婆了,”老头笑着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提起相亲的事,不过总是在看到照片之前就被岬给回绝了。 

  虽然妻子萌实已经去世两年,但岬到现在还是没有太意识到妻子已经不在的事实。或许是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的关系吧? 

  跟老头分手后,岬穿着满是油污的工作服立刻骑上脚踏车。这辆怎么看都像是女用的脚踏车是萌实唯一留下的东西,现在则成了岬代步的工具。 

  “岬──!” 

  因为太专心前进差点就错过的岬急忙紧急煞车,然后把车头硬转了过来。他儿子城太郎正从紧临着道路的公园那头向这里猛挥着手,看到岬无意过去就穿越马路向他跑来。 

  已经六岁的城太郎玩泥巴玩得脸和手脚都脏兮兮的。岬左右开弓地捏着他的脸颊笑着说: 

  “好脏的小孩,你在哪里玩啊?” 

  “你才脏呢,那你又在哪里玩?” 

  岬伸手抱起已经会顶嘴的孩子转了两圈,再用手戳了戳他的脑门。 

  “我可是为了养活你拼命工作呢,可不是在玩哦!” 

  城太郎边大声欢呼着边踢着双脚。从旁人眼里看来或许会觉得有点粗鲁,但这就是柏原家亲子沟通感情的方式。 

  “好吧,能在这里见面也算有缘,陪我去买晚餐的材料吧!” 

  “真拿你没辙。”  

  明明十分高兴的城太郎抖着肩膀装出一副不得已的模样。岬不解地想着他这张毒舌和喜欢逞强的个性到底像谁了? 

  把城太郎放到后座后,岬奋力地踩起变得有点重的脚踏车。每当脚踏车遇到颠簸,车身微微弹起时,岬就感到围在自己腹部上的小手加重了力量。 

  那轻微的热度让岬感到无限怜爱。 

  “城太郎,你今天想吃什么?” 

  岬边望着眼前就快要到的商店街问。 

  “炸肉饼。” 

  城太郎快活地回答。 

  “昨天不是才吃过炸肉饼?你每天吃同一种东西不会腻吗?” 

  “不会啊!而且,炸肉饼不管配什么都很好吃。” 

  听出城太郎的发言模仿自谁,岬不禁苦笑了。他买炸肉饼的时候总是挑最便宜的。包奶油和肉的比较贵,因此只有在特别的时候才会买。 

  以前为了转移城太郎想吃奶油炸饼的心思时,岬用的就是刚才那句话。 

  他无法说出不买的原因是因为没有钱。现在孩子还小,可以用许多歪理蒙混过去;但是,等城太郎大了就知道自家的生活水平有多低。 

  上上个月岬才搬到现在的公寓。以前他们是住在只有四坪半大,像学生宿舍般,厕所还要共享的小公寓,每天都得到外面去洗澡。 

  就算自己辛苦一点,岬也想让城太郎在上小学之前搬到附有卫浴设备的公寓,一想到城太郎会不会因为这个原因而被欺负,他就无法忍受。 

  接下来的国中、高中,甚至大学,只要城太郎能读,他都打算供给。所以,为了儿子的将来,现在岬最重要的计划就是存钱,第二个计划还是存钱,第三、第四、第五仍是存钱。 

  不管自己过着多么清苦的生活,也一定要让城太郎好好读书。对岬来说,把儿子养育成一个有用的人已经是他生活全部的寄托。 

  在附近的商店街买完东西后,两人回到公寓前,看到一台黑色的奔驰停在入口。 

  确认过里面没人之后,岬用自己的脏鞋子踢了这辆进口车一脚,在日本是没有人会随便开着奔驰乱跑的。虽然是重重地踢了一脚,不过也只在黑色的车身上留下些许泥迹而已…… 

  “岬啊,你刚才干嘛踢车子?” 

  从脚踏车上跳下来的城太郎天真地问。岬边把脚踏车锁在停车场边耸耸肩说: 

  “那是正义的一脚。” 

  “正义?” 

  “啊,你还没有学到这么难的形容词。” 

  岬蹲下来用手指在黄土上写下“正义”二字。 

  “就是正当的事,跟你喜欢的咸蛋超人或红豆超人做的事一样。” 

  城太郎哦了一声开始唱起咸蛋超人的主题曲。岬牵着孩子的手走上楼梯才发现自己家门口有人,两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正看着自己。 

  或许下面那台奔驰是流氓的车,而这两个人就是看到刚才自己踢车子一脚,所以上来找碴……瞬间想象到自己和城太郎被塞进水泥桶丢到大海里的情景,岬不禁冒出一身冷汗。 

  城太郎拉了拉岬突然停下来的手。 

  “岬,有怪人在我们家门口耶!” 

  “嘘、别乱说!” 

  听到城太郎的声音,其中一个人慢慢走了过来。岬慌忙把儿子藏到自己背后。 

  “你是柏原岬先生吧?” 

  他是个态度相当优雅,要是当流氓的话就有点可惜的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岬讶异于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后来一想门牌上就有写呀! 

  “你找我有什么事?” 

  岬自认已经很冷静了,但是握住城太郎的手却不由自主地发抖。男人向岬深深一鞠躬。 

  “你好,我是EWI集团的总经理,敝姓难波。” 

  听到EWI的名字时岬的肩膀自然僵硬了起来。他皱起眉头,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异常难看。 

  “突然造访实在失礼,不过我是为了敝集团的董事长榎本仁的事想要拜托柏原先生……” 

  岬把这个自称难波的男人推开,伸手到工作服的口袋里掏钥匙。他在口袋里乱翻一阵就是找不到钥匙。 

  “能不能请你听我说几句话?” 

  岬咋了一下舌转过身来。 

  “我跟他已经没有关系了,也没什么好说的。请回吧!” 

  “前几天董事长发生事故……” 

  看到男人诡异的表情,岬瞬间联想到『死』这个字。 

  “虽然没有什么严重的外伤,但是因为头部受到严重撞击,所以导致记忆有点混乱。他不停地叫着身为弟弟的你的名字,我们判断他一定是非常想见你。如果时间可以配合的话,能不能请你去见见他?” 

  “我拒绝。” 

  岬毫不考虑就回绝了。 

  “我跟他已经不是兄弟了。” 

  掏出好不容易找到的钥匙,岬冲进房间里。他把门锁好,还上了链条。从厨房的毛玻璃窗上隐约可以看见徘徊的人影,不过不到十分钟就消失了,接着下面响起进口车特有的引擎声。 

  岬透过窗子瞪着绝尘而去的车子。 

  “岬~你有兄弟吗?” 

  城太郎站在他身边扯扯衣服问道。 

  “没有。” 

  但是……城太郎想说什么似地噘起嘴。 

  “刚才那个老头说你是弟弟啊!” 

  他从来没有把有哥哥这件事告诉过城太郎,以后也不打算告诉他。他边在心里咒骂着那个多嘴的男人,边蹲在城太郎的面前。 

  “我的确有个哥哥,但他是个坏家伙。所以我很讨厌他,也不打算理他。” 

  城太郎瞪大眼睛惊讶地看着岬。 

  “你哥哥是坏家伙啊?既然你讨厌那我也讨厌。” 

  那认真的语气,那完全不怀疑自己的稚嫩思想。岬拥紧了自己的儿子。不管过着再怎么清苦的生活,只要有他在自己都能撑得下去,都能努力而认真地奋斗下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当一个好父亲已经变成岬生存的唯一目标了。 


  一起钻进被窝后,靠在岬的肚子上看电视的城太郎,不到半个小时就坠入梦乡。半张着嘴发出规则呼吸声的孩子可爱得令人有一口咬下去的冲动。 

  他乌黑而柔软的发丝在岬的指缝中流泄,自然地散发出一股洗发精的香味。岬轻抚着他光滑的脸颊,感受着那温暖的体温。 

  他小心翼翼地不要惊醒城太郎地起身,把灯关掉。室内瞬间整个暗了下来,等到眼睛慢慢习惯漆黑之后,岬注意到透过薄薄的窗帘射进来的光线。 

  都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了,外面仍旧车水马龙。 

  用微薄的薪水租来的这个房间不但位于交通量大的道路旁,还相当靠近风化区,怎么想对于孩子来说都不是个适合居住的好环境。 

  但是在附有卫浴设备的条件之下只有这里最便宜,无可奈何的岬只好凑合一下。 

  就算自己只有高中毕业能拿的薪水有限,但是只要夫妻一起工作的话,好歹最起码的生活也维持得下去……想到这里,岬突然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空虚。 

  他想到自己那个温柔又好强,喜欢把“没关系”挂在嘴上的妻子萌实。记忆明明还如此鲜明,但是萌实却已经不在人间了。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的岬赶紧擦擦眼角。 

  岬回想自己截至目前为止的人生,虽然不是太好也没有烂到悲惨的地步。他在城太郎这个年纪时双亲就因为车祸去世,不过负起养育责任的外婆却待他非常好。 

  然而跟母亲的弟弟,也就是自己的舅舅处得不太好的岬,因为反抗而曾有过一段堕落的时期,然而在遇到萌实之后,就已经把偏离的轨道修正过来了。 

  他不觉得自己十八岁结婚太早。他想早点把喜欢的女人占为己有,也很想拥有孩子。缺乏与家族一起生活记忆的岬,急切地希望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温暖家庭。 

  但他好不容易实现的愿望也不过维持了五年光景。萌实在二年前的冬天去世,原因是脑瘤。就医时一切已经太晚,癌细胞已经扩散开来。 

  然而期望妻子即使能多活一天也好的岬劝萌实接受了手术。 

  不管是手术或住院都需要大笔花费,岬像热锅上的蚂蚁在自己能力所及的范围内到处筹钱,他最后的一线希望只有放在那小时候就被祖父带走,而从此音讯不明的哥哥身上。 

  在父母双亡后,岬和哥哥仁就被寄养在外婆家。但是半年之后仁就被祖父那边的人给带走了。当时的岬六岁,仁十一岁。 

  因为父母是私奔早婚,所以岬和仁完全不知道原来自己的父亲是大富豪的儿子。 

  在面对要求带走兄弟其中一个的祖父时,外婆以“兄弟怎么能分开住”为由拒绝了。结果祖父向舅舅就职的公司施压,威胁如果不把孙子交出来的话就要让他失业。 

  在祖父和舅舅的双重逼迫下,外婆不得已只能含泪把其中一个孙子交给祖父。祖父刚开始是想带走岬,但是因为岬的奋力抵抗所以就带比较乖巧的哥哥离去。 

  在岬的记忆中哥哥是个非常温和的人。在他被欺负的时候总会挺身维护他,也经常陪他一起玩。所以当两人分居两地时,对岬来说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 

  祖父把仁带走时曾说“我会负责照顾仁,你就当作从来没有这个孙子好了”,连联络地址和电话都没有留下,岬即使想也无法去见哥哥。 

  十五年后,由于萌实的病让岬又想起了哥哥的存在。他靠着以前听外婆提过祖父所经营公司名称的记忆,存着一线希望找到了仁。 

  站在“EWI集团”这栋矗立在都心的大厦前,被那无形的压力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岬,拼命回想起以前温柔的哥哥来消除心中的不安。 

  要是哥哥还像以前那么温柔的话,只要说出原因或许肯借钱给自己。 

  但是,或许他早已忘记分开了十五年弟弟的脸,在毫无联络的情况下,一见面就要借钱或许会给他造成困扰……他心中虽然千头万绪,但是为了萌实的病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穿着在成人式时穿过的西装,岬深吸了一口气走进大厦,向满脸笑容的柜台小姐点了点头。他先报上自己的名字,再说出想见哥哥“榎本仁”的要求后,立刻就被带到一间会客室。 

  岬紧张地等待哥哥的到来。过了一个小时、二个小时哥哥仍然没有出现,岬看了墙上的时钟一眼后站起身来无意识地在室内走动。 

  到了第三个小时总算有人来敲门,岬赶紧坐回沙发上应了一声“请进”。 

  门一开,一个貌似哥哥的人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手里拿着资料,看起来大约四十几岁的男人。那个貌似哥哥的人对男人说“能不能请你回避一下?”,但男人回了一句“没有这个必要”,就站在哥哥的身边用不礼貌的眼光开始打量起岬来。 

  貌似哥哥的男叹了一口气后坐在岬对面的椅子上。戴着银框眼镜的眼神中看不出什么表情,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透露着坚毅的气息。 

  他往后梳的发型一丝不苟,烫得笔直的西装就好象专属于他似地无可挑剔的合身。从他那乍看之下精明干练的外表,岬找不到一丝哥哥往日的身影。 

  “我是EWI集团的负责人榎本仁。” 

  “好、好久不见了。” 

  岬紧张得连声音都抖了起来。眼前人有点不解似地歪了歪头。 

  “我听秘书说你自称是我弟弟,我的确有个弟弟,但是有十五年前就已经断绝关系不再往来,而且我也不记得他的脸。这么问或许有点失礼,不过你能够提出你是我弟弟的证据吗?” 

  哥哥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还以为只要见了面一定可以马上认出来,而期待着相见时喜悦的岬,面对哥哥明显对自己警戒的态度就彷佛看到一面无形的墙。 

  就如同相隔十五年之后哥哥的样貌,自己是否也完全变了模样呢?突然面对一个造访的陌生人说是自己弟弟任谁都会存疑。但是要拿出所谓的证据,岬根本不知道该拿出什么来证明。 

  “呃、我……” 

  男人品头论足般的视线让岬浑身不自在。他混乱的思绪中不经意地浮现起过去的往事。 

  “啊、对了,我小时候曾经因为不会吊单杠而哭了,之后是你教会我……的啊!” 

  岬说到一半就听到站在哥哥背后男人的笑声,让他有点说不下去。 

  “你有带驾照还是其它证件吗?” 

  岬慌忙从裤袋里拿出驾照放在桌上。 

  “失礼了。” 

  哥哥拿起驾照看了一眼。 

  “你的生日和名字都跟我弟弟一样,长相也依稀还存有往日的影子,我承认你是我弟弟。” 

  哥哥伸手抬了一下镜框。 

  “请问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 

  他怎么说还是不脱一副公事化的口吻。岬明知道自己应该不受欢迎但不能就此却步。他把双手撑在桌上深深地低下头。 

  “我太太因为生病要动手术但是没钱,请你念在旧日兄弟的情分上能不能借我一笔钱?” 

  对方没有任何反应。岬抬起头来只见哥哥无言地凝视着自己。岬把妻子的情况详细地对哥哥叙述了一次,并诚恳地表达自己想延续妻子性命的心情。 

  不过不管诉说得怎么投入,岬都觉得自己好象在唱独脚戏。因为从头到尾哥哥都不发一语,自己那热切的诉说都好象在想拼命博取哥哥的同情心。 

  等到岬说到一个段落后哥哥才终于开口。 

  “我不知道你想要多少钱。要是百万之内的小钱我随时都可以准备。” 

  岬的胸中燃起了一股希望之火。他这时还相信虽然对方没什么反应,但也必定接收到自己迫切的心情。 

  “我不是不想借你钱,只是觉得明明已经宣布没有救了,何必还多此一举去动手术呢?” 

  “没有救”这三个字像利刃般划过岬的心,那是他努力视而不见的现实。他也知道不管动什么手术萌实都不可能好转,但是起码他有去相信奇迹的权利吧? 

  “这不是多此一举的问题,谁都不知道动完手术之后可以活多久啊?说不定……” 

  他仅存一丝希望的话也被无情地腰斩。 

  “非常抱歉,我还有事要忙就此失礼了。我虽然不愿意,不过也不愿为了一点小钱而造成日后的困扰,等一下我会请秘书把支票开给你。你可以不必还,但是以后请你别再来找我。这种说法或许会让你不快,这笔钱就当作我们断绝关系的费用吧!我们在户籍上是没有任何关系的两个人,要是你以后再用血缘来向我提出任何要求的话,只会造成我的困扰而已。” 

  哥哥弹了一下手指,背后的男人立刻走到身旁。 

  “帮我开一张支票,金额……五百万。” 

  “你别瞧不起人!” 

  一直到现在都面无表情的哥哥转过头来吃惊地瞪大眼睛。 

  “我不要你的钱!而且你也不用担心,我以后再也不会来找你了!” 

  说完,岬就头也不回地冲出房间。他奔跑在走廊上强行挤进一台已经快要关闭的电梯里。 

  同乘的一个穿着套装的女人皱眉看着呼吸急促而一头乱发的岬。 

  那种……是打从心底觉得麻烦的口气和完全否定自己存在的态度。 

  虽然岬也不是抱着一定就能借到钱的想法,但就算借不到钱,起码一句“不好意思”或是“你辛苦了,加油吧”之类的话,自己也会觉得满足。 

  走出大厦的岬没有再回头。炽热的阳光照射在头顶上,岬只是低着头看着从自己脸上落下的汗。他不甘心,也觉得悲哀,但是不能一直沮丧下去。 

  向地下钱庄借到钱的岬要求医生为妻子动手术。在亲属的坚持下医生虽然答应了,但就在手术的前一天,萌实的状况恶化,在连手术都无法进行的状况下于一周后去世。 

  岬虽然立刻把借款还掉,但是只有几天,累积的利息就像滚雪球般高得吓人。 

  而把岬从举债度日的危机中解救出来是外婆。她把手上的土地卖掉给岬还债,现在岬每个月都慢慢地汇钱还她。 

  薪水已经少得可怜,还要还债,日子固然过得清苦,但这是岬最起码的自尊。 

  一旦堕落就会永无止境地沉沦下去,为了不让自己变成那样,不管再怎么辛苦也要保住最底限的尊严。 

  然而生活的困境有时还是会逼得岬想拋下一切,这时他就会去拥抱城太郎。 

  城太郎是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动力,岬想成为一个能让儿子佩服的父亲。就算是傻,起码也要是一个认真的父亲。他就是秉持着这个信念努力到现在。 

  那个冷漠的哥哥,那个在妻子死时也没有一句安慰话的无情男人变成怎样都与自己无关,就算在户籍上也是两个陌生人。岬在心中覆诵着哥哥曾经说过的话,然后在那薄薄的棉被里拥着自己心爱的儿子入眠。 


  刚好是在哥哥公司的职员来访后第三天。在一片雾雨中,载着城太郎一路奔驰到家里的岬,发现有个人蹲在自己家门口面对的栏杆旁。 

  心想对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的岬,把手搭在这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肩上。 

  “喂、你没事吧?” 

  男人抬起头来,当岬认出他来时全身都僵硬了。那是他在两年前见过后就再也不想见到的脸。岬瞪了男人一眼后转过身去。 

  “呃……” 

  无视于他声音的岬打开房门,待要进去的时候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住了。 

  “别碰我!” 

  岬高亢的声音连旁边的城太郎都吓了一跳。岬慌忙抱起儿子摸摸他的头。 

  “我不是在骂你。” 

  岬面对城太郎时那柔和的眼神在转过头来时就完全变了个样。露出害怕表情的哥哥摇摇晃晃地往后退了两步后跪在地上,眼泪慢慢聚集在眼眶里不到几秒钟就扑簌簌地落下。 

  把手压在眼睛上,像小孩子般啜泣的哥哥,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信,递到被他的哭法惊到说不出话来的岬面前。 

  “爷……爷爷叫我把这个交给住在这里的哥哥。” 

  含糊不清的咬字从一个成年男人的嘴里发出只会让人觉得恐怖。岬先让城太郎进房后粗暴地撕开信封。他一边看信手一边发抖,因为信上所写的东西令人难以置信。岬看完信后再看了男人几眼吞了口口水。 

  “你叫什么名字?” 

  他指着男人问。哥哥红肿着眼睛用力吸了一下鼻子说: 

  “柏原仁。” 

  那是他被祖父带走前的名字。现在的哥哥叫做榎本仁。 

  “几岁?” 

  毫不犹豫地伸到自己面前的右手,再加上左手的一根手指。 

  “六岁。” 

  岬觉得一阵晕眩。 


  岬拉着犹自大哭的男人的领带,像带狗散步般地把他拉进“EWI集团”。 

  “叫负责人出来。” 

  柜台小姐哑然地看着一身脏污工作服的岬,和只是埋头大哭的男人。不消几秒钟一个男人就慌忙跑了过来,跟那天去找岬的不是同一个人。 

  “这样会给我们造成困扰。呃……您是柏原先生吧?” 

  这个满脸谗笑,梳着一头油发的中年男人,岬怎么看都不顺眼。 

  “困扰的是我!我才不要应付这种麻烦!” 

  男人像要安慰岬似地摊开双手。 

  “别这么无情嘛,好歹他也是你兄弟吧?” 

  岬粗鲁地推了在旁边哭泣的男人的头。 

  “我已经跟他义断情绝,我们彼此都不认为对方是兄弟!” 

  男人把手放在满是肥油的大肚上叹了口气说: 

  “这可伤脑筋了,我们可是”好意“才把令兄送过去的。就算是断绝关系的兄弟,要是知道你哥哥冻死在路上的话,相信你也不好过吧?” 

  男人又瞄了岬一眼。 

  “这个人给我们添了不少麻烦。上一代的社长才刚病逝没多久,在公司因为继承的问题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他却偏偏发生事故而丧失记忆。我本来还因为他是社长的孙子而想继续支持他,没想到在整理公司业务的时候才发现他大量地动用公款。债务方面虽然已由上一代的私产来还清,但问题出在他的未来。” 

  男人摇摇头。 

  “一个大人的记忆退化到六岁怎么能继续主持公司?我也曾带他去给医生诊断过,恢复记忆的可能性是一半一半,而且还不确定何时能回复。况且他相当想见家人,所以我觉得还是把他交给你照顾最好。” 

  男人用着虚伪的笑脸对着哥哥说话。哥哥抬起被泪水濡湿的脸。 

  “仁,比起叔叔们你宁愿跟弟弟一起住吧?” 

  哥哥点点头然后微笑。 

  “嗯,我想跟岬在一起住。” 

  “你看,他就是这样……” 

  男人耸耸肩。 

  “而且,他昨天已经被公司解雇了,跟我们可说是一点关系也没有。如果你还坚持要我们负责的话,大家也只有法庭上见了。” 

  法庭上见=律师=花钱。岬的脑海里掠过这个简单的图标。 

  “时间已经这么晚了,你们就请回吧!” 

  男人微笑地做了一个请他们出去的手势。 


  电车喀哒喀哒地摇晃着。岬穿着从工厂回来还没换下的脏工作服坐在拥挤的电车上,身旁就站着一个已经三十岁,却红着眼睛的大小孩。 

  光看到他的脸就烦的岬每当他投以无助的视线就瞪他一眼。 

  自己到底作了什么孽会惹上这种麻烦?怎么想都不公平。等到了站穿过票口后,岬不得不随时回头注意会停下来环顾四周的哥哥有没有跟上来。 

  在一次拉远距离的时候,“丢下他吧”这恶魔般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要是丢下他的话……但是……在岬犹豫的时候哥哥已经慌忙跟上来,岬咋了一下舌脚步越走越快。 

  哥哥蜷缩着高大的身体保持一定距离跟在岬的身后。在经过住宅街时听到狗的叫声,同时岬感到一股牵引的力量。回头一看,哥哥苍白着脸紧握着自己的袖子。 

  他粗暴地拨开哥哥的手走了几步后,又像刚才一样被拉住了。 

  “放手!” 

  哥哥乖乖放手。不过这次的感觉异常靠近,岬回头一看,哥哥轻轻地抓住岬的衣角走着。 

  “我不是叫你放手吗?” 

  被岬一骂他又放手。之后他虽然不敢再拉住岬,但是渐渐传来的鼻音突然变成啜泣。 

  “狗、我怕狗!” 

  “哭什么?烦死了。狗被拴住了怎么可能来咬你!” 

  岬回头同时怒吼。哥哥吓得呆站在原地,下一秒钟更是放声大哭起来。而且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的西装裤裤裆渐渐湿了……脚边形成一滩水渍。岬真是哑口无言。 

  “不、不准给我尿裤子!” 

  岬越是大声,哥哥的哭声和两腿之间的痕迹就越大。 

  “吵死了!不要哭!” 

  哥哥终于蹲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再也受不了的岬径自狂走了五公尺远。但还是狠不下心的他又被哭声拉了回来。 

  他看着哥哥缩成一小团的身体还有头顶颤抖的发旋。他无可奈何地把哥哥拉起来,抓着他的袖口向前走。 

  微寒的春风和隐隐扑鼻的尿骚味让岬觉得异常悲惨。从远处传来的热闹声响大概又是岸边赏花的人群吧? 

  哥哥不再哭了。他只是在岬的引导下亦步亦趋地跟着走。 


  “唔哇!好臭。” 

  跑到门口来迎接的城太郎一看到哥哥的腿间就捏着鼻子大叫。好不容易才止住哭泣的哥哥,听到城太郎这么说又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你又不是女人,干嘛哭个没完?赶快给我把衣服脱掉,别想一身臭味上我家来。” 

  哥哥边掉泪边无措地站在原地不动。尿臭渐渐弥漫开来,再也受不了的岬当下就把他脏污的衣服给剥了下来。 

  被恐怖的情绪所占领的哥哥只能僵在原地任岬摆布。岬叫城太郎拿过一块抹布来让他踩在上面进浴室。 

  “你给我先干净,特别是下半身。” 

  岬才在外面一叫,里面立刻传出呜咽声响应。岬仔细地把手洗干净后开始准备晚饭。城太郎边唱着肚子饿了边在岬的身边跳来跳去。 

  “岬啊,那个人是谁?” 

  “我怎么知道?” 

  岬边洗菜边随口回答。 

  “不是不能让陌生人进家里来吗?” 

  “那就当他是个傻瓜好了。” 

  知道岬是在应付自己,城太郎不悦地嘟起嘴。 

  “我们老师说不能随便说人家是傻瓜。” 

  对越来越懂得人情事故的儿子,岬咋了一下舌。 

  “那是我朋友,因为生病太可怜了所以带他回家来。他外表看起来虽然像大人,但是思想大概跟你差不多。” 

  岬以要做饭为由把还问得意犹未尽的城太郎赶到起居室,不到十五分钟后火锅已经摆上小餐桌了。 

  看哥哥还没从浴室出来,焦躁起来的岬才说了一句“我要进去了”就同时把门打开。哥哥吃惊的回头,惊慌地看着岬。 

  “有没有洗干净?” 

  哥哥点点头。岬拉住他还微湿的手腕把他扯出浴室。 

  “洗好了就快出来,要吃饭了。” 

  岬抓了一条毛巾盖在他头上,又拿了一件自己的T恤和短裤给他换穿。边发抖边换好衣服的哥哥,小心翼翼地走进起居室后找了一个角落抱膝坐了下来。 

  “在那里怎么吃饭?过来。” 

  被岬一骂的哥哥欲泣般地走到城太郎身边跪坐在餐桌前。 

  岬都已经说了可以随便吃,但是哥哥始终没有举筷。完全不理他的岬自顾自地大吃起来,而城太郎似乎很在意哥哥的存在,不时偷瞄坐在自己身旁的不速之客。 

  “你生病了吗?” 

  城太郎还是改不掉拿着筷子说话的习惯地问着哥哥。 

  “我……我……” 

  哥哥低着头吞吞吐吐地说。 

  “你是生病吧?” 

  “城太郎,吃饭时要安静。” 

  被岬一念城太郎虽然安静了下来,但哥哥却突然抬头敲了一下桌子说: 

  “我没有生病!” 

  他大叫完后就趴在桌上大哭起来。在短短几小时内,岬已经被哥哥这不定时的“嚎泣”弄得心浮气躁。他用筷子猛敲了碗一下。 

  “哭什么!烦死了!有时间哭的话就快吃!” 

  岬不再看哥哥一眼,只专心吃饭,而城太郎则不时注意着哥哥没吃到几口饭。一会儿城太郎拿起哥哥面前的盘子帮他挟了一些食物后放到他面前。 

  “这给你吃。” 

  哥哥恍惚地抬起头来盯着眼前热腾腾的食物看。 

  “吃嘛,很好吃耶!我虽然很喜欢吃鱼,不过今天大块的让给你。” 

  哥哥盯了盘子几分钟后慢慢拿起筷子挟了一块鱼肉。 

  “好好吃。” 

  看到哥哥笑了,城太郎也跟着微笑。 

  “我叫城太郎,你呢?” 

  “我叫仁。” 

  看来食物是让他放松警戒心的好方法。 

  “是吗?你几岁啊?” 

  “六岁。” 

  看到答得认真的哥哥,城太郎一脸不可思议地问: 

  “你骗人,你这么高怎么可能只有六岁?” 

  “我没有骗你啊!我真的是六岁嘛!” 

  哥哥充满自信地说,被他的气势压倒的城太郎竟也同意似地点点头。不会吧?你相信这个大个子才六岁?岬看着儿子的脸,城太郎好象真的相信了哥哥。 

  “吃完饭之后……” 

  脸上黏着饭粒的城太郎看着哥哥说。 

  “一起玩吧!” 

  “好啊!” 

  哥哥一脸兴奋地问城太郎要玩什么。 

  “来打电玩吧!” 

  “什么是电玩啊?我没听过耶。” 

  “你连电玩都不知道啊?好吧,让我来教教你。” 

  “嗯!” 

  听着他们的对话,岬不禁头痛起来。已经而立之年的哥哥所说的话,却跟自己六岁的儿子一样,以后到底要怎么办……对于未来的恐惧让岬不敢再想下去。 

  吃完饭之后,城太郎就坐在电视机前教哥哥打电玩。 

  收拾好餐桌的岬洗了个澡出来后两人还黏在电视机前,岬只有强行关掉电视才能赶儿子去睡觉。城太郎边叨念着边钻进被窝,而哥哥则坐在电视机前眼神寂寥地呆望着城太郎。 

  这个家只有最低限度的生活必需品,所以棉被当然只有一床。平常岬都跟儿子一起睡,如今更不用说有多余的地方给哥哥睡。而且叫岬跟哥哥挤在一起睡他死也不愿意。 

  他对着哥哥『喂』了一声,指着放在房间一角的暖桌用的毛毯说: 

  “你就盖那个睡吧!” 

  说完,岬就把电灯关了。哥哥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后终于慢吞吞地钻地毛毯里。 

  四周一片宁静,睡意随即袭上岬的眼皮。当他就快要睡着的时候……黑暗中却传来一阵啜泣声。岬用手捂住耳朵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但是怀中的城太郎却动了,他掀开棉被一角说: 

  “仁,你怎么哭了?” 

  “城太郎……” 

  哥哥的哭声越发雄壮。 

  “我爸妈都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不来接我?” 

  父母在他十一岁那年死亡,而他的记忆已经退化到六岁,当然不记得父母已经去世的事。 

  “我好寂寞哦,我不要一个人睡。” 

  “别哭。” 

  被哥哥影响的城太郎也发出泪音,到最后两人索性对哭起来。这双重奏的哭声让岬更加强了捂住耳朵的力道。 

  “我陪你一起睡,有我在的话你就不寂寞吧?” 

  “嗯……” 

  两人渐渐无声无息,岬偷偷从被窝里钻出来,看着在像小山般凸起的毛毯里抱着一起睡的两个人不禁抚头叹息。 


  隔天岬要出去工作的时候严厉地交代哥哥。 

  “不准碰瓦斯炉,除了我和城太郎之外,如果有人绝对不能开门。你要是敢让陌生人进房里来的话我可不饶你!” 

  哥哥五官扭曲地点头。午休时间岬边喝着老头太太带来的煎茶,边皱着眉头吃从便利商店买来的便当。 

  轻轻一骂就怕得哭泣。一想到以后还要跟这个大麻烦一起生活,岬就觉得暗无天日。 

  “岬哥啊,你怎么一脸不高兴?” 

  松井边吃着女朋友做的烧焦的汉堡便当,边小声地问一旁的老头。 

  “谁都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啊!” 

  两人虽然自认已经够小声了,但还是被岬听得一清二楚。他耸耸肩叹了一口气。 

  “岬,你该不会还在在意上次要你相亲的事吧?你别管我老婆,是她太多事了。” 

  听老头突然提到相亲的事,松井惊讶地问“嗄?你有要相亲吗?”,岬赶紧摇摇手。 

  “不是啦……只是最近发生了一些让我心烦的事。” 

  老头把椅子拉向前,一脸神秘地皱着眉说: 

  “要不要说出来听听?说不定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两年前在萌实发病住院的时候城太郎就是老头帮忙照顾的,其实岬只是一名员工而已,他非常热心的帮忙。跟说“我们在户籍上根本就是陌生人”的某人真是大不同。 

  外人比亲人对自己还要好,这就是现实。岬突然好想把哥哥的事说出来。他如果不找个管道发泄的话真怕自己会疯掉。 

  但是想到要怎么把这么麻烦兼光怪陆离的事说出口又有点犹豫。 

  “其实不是我的事……” 

  他开了一个话头。 

  “是我认识的朋友。某天一个不认识的男人把他从小就分开两地的哥哥带来叫他照顾,他哥哥因为发生事故而丧失了记忆。” 

  “好象连续剧里的剧情哦!” 

  松井兴致勃勃地说。 

  “他并没有失去全部的记忆,思想还停留在六岁阶段。所以外表看起来虽然像三十岁的成年人,事实上却是个六岁的孩子。” 

  “哦,没想到还真的有这种事。” 

  松井抱着手臂心有戚戚焉地说。 

  “不过,我那朋友生活并不富裕,有点穷于照顾,现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老头面有难色地歪着头。 

  “他外表是成人吧?那就叫他去工作啊!” 

  松井边说边用筷子戳着空空如也的便当盒。 

  “但是他只有六岁的脑袋啊,连加减乘除会不会都还不知道。” 

  “去做工的话应该没问题吧?反正只是体力劳动而已。” 

  ……瞬间,岬的脑海里掠过哥哥穿着笔挺西装的模样,真的叫他去做工的话,跟以前相比实在有如天壤之别。老头悠哉地接下去说: 

  “现在虽然是六岁,但他总会成长吧?而且,他也不是自愿丧失记忆的,你那个朋友也不用想太多啦!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谁知道他会不会哪天突然恢复记忆?” 

  老头的话让岬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到目前为止他都只把哥哥当作麻烦,但他没想到哥哥也不是自愿丧失记忆的啊! 

  如果把他当作大人会让自己烦躁的话,那就把他当小孩看待不就得了?等他慢慢长大有了智能能够独立工作之后,就可以叫他搬出去了。 

  想到这里,岬觉得满天的乌云似乎豁然开朗,已经望得见一丝曙光了。 

  “老头你的意见不错,我会赶快去告诉那个家伙。” 

  “失去记忆的哥哥……” 

  老头自言自语地说。 

  “就算断绝关系,兄弟还是兄弟啊,怎么能丢下他不管?” 

  老头的话让岬心跳了一下,他不由得觉得有点心虚起来。 

  “别说了,赶快吃完饭做事吧!” 

  岬把还剩一半的便当囫囵吞枣配茶塞进肚子里。而打着饱嗝的松井走了两步又突然回过头来说: 

  “对了,我有几个电玩软件玩腻了可以送给小城。” 

  “上次不是才送过?而且软件很贵吧?不好意思一直白拿你的。不用啦!” 

  松井微笑着说: 

  “我也是买二手的不必客气啦!我明天带过来。” 

  岬虽然打从出生就跟亲人没什么缘分,但在工作上却相当得同事和妻子的照顾。乐于助人又热心的好同事。岬拍拍松井的肩膀向仓库走去。 


  听过老头的话后,岬对身处在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状况下的哥哥仁多少生出一些同情,但是一回到家里,看到他用畏怯的眼光看着自己时,又不禁开始烦躁起来。 

  他想把哥哥推给住在乡下的外婆照顾,但是想到要年纪那么大的老人家去照顾一个麻烦,岬也于心不忍。 

  心想如果知道他还有点用处的话,或许自己就不会那么烦躁了。岬把正跟城太郎打电玩打得不亦乐乎的哥哥叫到厨房。一看就知道非常害怕的哥哥小心翼翼地走近自己。 

  “帮我准备晚饭。把三人份的杯子和盘子拿到里面的桌上放好。” 

  仁小声地应了声“好”,就把餐具放到桌上。不过放好之后他又跟城太郎玩了起来。 

  “谁说端完盘子就没事了?叫你过来帮忙!” 

  被岬一骂的哥哥又瘪着嘴忍泪走到岬的身边。 

  “把这些红萝卜先切成厚度一公分左右的圆块后,再切成适当的大小。” 

  仁握着菜刀盯着切菜板上的红萝卜看却不动手。又焦躁起来的岬顶顶他的手臂。 

  “你在干什么?还不快切?” 

  “但、但是我妈说不能拿菜刀啊……” 

  不能随便拿利刃对于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是正常的知识,然而岬却忘了哥哥还是个“孩子”,而被他所持的借口激怒了。 

  “你已经够大了,废话少话快给我做。” 

  “哥……哥哥……” 

  明明比自己年纪大,谁是你哥哥啊!岬强忍住想怒骂的冲动,转过头来看着嘴唇又在发抖的哥哥。 

  “什……么叫一公分啊?” 

  岬把仁手上的菜刀拿过来,先把红萝卜切成一公分厚的圆块后再对半切成四小块。 

  “照我的样子做。” 

  仁接过菜刀笨拙地开始切起来。本想让他帮忙或许可以让自己不再那么焦躁,没想到看见他笨手笨脚的样子更是令岬不耐烦。 

  不过这家伙总算帮得上一点忙,岬一口气还没叹完就听到── 

  “好痛!” 

  听到声音的岬回过头来,正好看到一把菜刀正要甩在切菜板上赶紧向后退了两步。 

  “你在干什么啦!太危险了!” 

  岬骂完看到哥哥之后被吓了一跳,哥哥的左手指尖流出大量的鲜血滴在切菜板上。哥哥像被火烧到屁股的猴子般哭叫。 

  “好痛、好痛……” 

  岬抓住哥哥的手指往水龙头底下冲。伤口看来似乎不是很深,他叫城太郎把急救箱拿过来开始帮哥哥包扎伤口。哥哥虽然受伤,岬却没有一点同情或可怜的感觉。 

  当他把伤口包得差不多的时候,哥哥才止住哭泣。 

  “算了,你跟城太郎去看电视吧!” 

  岬叹了一口气,轻轻在垂头丧气的仁背上推了一把。 

  “你真是一点用也没有。” 

  对岬来说是不经意的一句话。本想让他帮忙,没想到越帮越忙还拖延了吃饭的时间。 

  岬加快动作开始切马铃薯和洋葱,却觉得背后好象有人。他转头一看,哥哥就杵在他的身后。看到他僵硬的表情,岬还有错觉他会不会一刀把自己刺死。 

  “我不是叫你去看电视吗?” 

  “我要帮忙。” 

  岬咋了一下舌,把菜刀放在切菜板上。 

  “要帮忙?你的手能帮我什么?” 

  哥哥粗暴地挥动着包着绷带的手指说: 

  “一点都不痛啊!” 

  他嘴上虽然说得轻松,脸色却已经痛得苍白。 

  “你只会越帮越忙,到旁边去啦!” 

  越来越不耐烦的岬粗鲁地推了哥哥一把。站不稳的哥哥整个人往后面跌去,头不小心撞到放餐具的架上一角。 

  那冲撞的巨响让岬不由得想跑过去看,但是看哥哥没有出声,似乎没什么大碍就把踏出一步的脚收回来。 

  看到哥哥摸着头含泪看着自己的模样,岬虽然心虚起来,但是想到以前的种种还是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岬背转过哥哥开始煮咖哩,却听到背后慢慢传来吸鼻子的声音,不久之后就变成呜咽的哭泣声。他觉得自己的腰被打了一下,回过身来看到的却是城太郎生气怒瞪自己的模样。 

  “是你不好,向仁道歉!” 

  被儿子一指责,拉不下脸来的岬不禁火起来。 

  “你认为陌生人和自己的父亲哪一个对呢?” 

  闻言的城太郎考虑了几秒钟立刻回答。 

  “欺负人就不对!” 

  就算是六岁的孩子,用力打起来也会痛。岬试图拉开要捶打自己的城太郎。 

  “对不起!” 

  仁用绝对会吵到邻居的声音大叫。岬和城太郎都吃惊地转过头。 

  “对不起!都是我帮不上忙!” 

  孩子般的哭声在房间里响起。岬粗鲁地搔搔自己的脖子,他总摆脱不了那份心虚的感觉。岬把城太拉过来在他耳边说: 

  “去安慰他。” 

  城太郎跑到仁身边用小手抚摸他颤抖的头。 

  “仁,你会痛吗?别哭了。” 

  在城太郎的安慰之下,仁好不容易才压低了哭声。岬带着心虚的感觉默默煮着咖哩。在勾了芡之后突然听到有谁敲门的声音。 

  “城太郎,去问是谁。” 

  只是叫儿子去问来者何人而已,却听到开门的声音,岬回过头来只见城太郎已经被松井抱在怀里。 

  “岬哥,我来打扰了。” 

  松井旁若无人地上来。 

  “我女朋友临时有事回家去了,能不能在你这里吃顿饭啊?啊,你今天该不会是煮咖哩?我最喜欢吃咖哩了。” 

  岬无法责备因为是认识的人所以才开门的城太郎。要是平常的话他随时欢迎松井来吃饭,但是在现在这种状况之下,岬巴不得他不要来。 

  “松、松井,不好意思今天可能有点……” 

  “嗄、为什么?” 

  松井看到坐在房间一角里哭泣的仁。他圆张着的嘴自以为了解地自言自语一句“是哦”,就抱着城太郎走到门口。 

  “我和小城到外面玩。” 

  岬虽然感谢他到外面,但是跟仁独处更是尴尬。 

  “喂,你先把城太郎放下来。今天真的……” 

  从松井怀里跳下来的城太郎在门口蹦踹跳跳地说: 

  “岬啊,饭还没做好吗?” 

  城太郎的肚子发出饥饿的咕噜声,像响应似地岬的肚子也叫了,连带的松井也叫了起来。面对这越来越无法收拾的残局,岬双手叉腰叹了一口气。 

  “……先吃饭吧!” 


  四个人围在正方形的餐桌上。还没煮够的咖哩虽然不够味,但松井还是连呼好吃地吃了两盘。相反的,哥哥却像蜻蜓点水似地没吃上几口。 

  似乎很在意哥哥的松井,不时从盘子上抬起头来偷窥坐在对面的男人。 

  “你吃得真少。” 

  不知道松井是在跟自己说话的仁低头不语。但松井还是自顾自地说着: 

  “我是跟岬哥在同一个汽车修理厂上班的松井,常受岬哥照顾。” 

  仁抬起头来不解地看着松井。 

  “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松井小声地问。岬还在犹豫着要怎么对他说明眼前的状况。 

  “不是……是他……” 

  要是随便扯谎的话恐怕会被城太郎揭穿。但要是老实把这就是自己那个“失去记忆的哥哥”说出来的话,又无法圆中午说过的谎。 

  “松井哥哥。” 

  松井左顾右盼地寻找声音的来源。 

  “我叫柏原仁。” 

  仁自我介绍过后还有礼地点点头。听到他充满童稚的语气,松井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请、请多多指教。” 

  像口吃般地回答完后,松井爬到岬的身边咬耳朵。 

  “他讲话好象小孩子哦,他多大啊?” 

  可能是听到两人讲悄悄话,一直都没开口的城太郎突然高兴地大叫: 

  “仁跟我一样都是六岁。对不对?” 

  城太郎转向仁征求他的同意。仁也微笑地点点头。松井先是吃惊,接着噗地一声笑出来。 

  “小城,不能随便开大人的玩笑哦。这位先生怎么看都像过二十岁的人啊!” 

  “我真的是六岁啊!” 

  一个大人嘟着嘴用孩子般的语气强调。松井皱着眉头大惑不解地又跟岬咬耳朵。 

  “这么说或许有点失礼,不过这位先生是不是脑筋有点问题?看起来明明一副聪明样,真可惜。” 

  “他的确是有点问题……” 

  在岬还在犹豫要不要把真相说出来的时候,松井已经解决完了咖哩,把一直放在旁边的塑料袋递给城太郎。 

  “小城,这是送你的电玩软件。” 

  “哇啊!” 

  城太郎欢呼一声后把袋子抢过来还顺便拉了仁一把,随他而去的仁根本就还没把饭吃完。 

  收拾完餐桌,岬和松井边在厨房的通风口抽着烟边看着一在打电玩的两个人。自从城太郎出生后,岬就不在家里抽烟,但是今天不抽根烟的话实在受不了。 

  反正再瞒下去总有一天会被揭穿,岬干脆把事情都告诉了松井。 

  “没想到居然是岬哥你自己的事。不过那些把人推给你的职员也太可恶了吧?” 

  听到松井充满愤慨的声音,岬因为自己的被了解而感到些许欣慰。 

  “你也这么认为吧?” 

  “当然啦,好象要你来收烂摊子一样。” 

  “没错。” 

  “太过分了。” 

  说到一半,两人不约而同地看着正在玩对战游戏的两个孩子的背影。松井突然笑出来。 

  “不过,你哥哥还满可爱的,看起来很听小城的话嘛!哈哈,没什么霸气。” 

  “你是不知道原委才会这么说,原来的他可不是这么简单的角色。” 

  岬从松井的胸袋里再拿出一根烟点上。 


  半夜,好象听到声音的岬还以为是城太郎起床上厕所,但是半天却不见城太郎回来。 

  后来仔细一看,城太郎在哥哥专用的毛毯里睡得好好的,既然声音不是城太郎发出的……岬偷偷起床倾听附近的声音。听出来源似乎是厨房后,他就起身踮着脚步慢慢接近。 

  仁呆站在厨房的瓦斯炉前,炉上的咖哩还打开了锅盖。不知道他在干什么的岬转念一想或许是晚上没吃饱,半夜肚子饿了才爬起来偷吃吧! 

  岬打开电灯。被突然的明亮吓了一跳的仁转过身来,在看到岬后更是吓得脸色苍白。 

  “对……对不起、对不起!” 

  仁边道歉边脚软地坐倒在地上。岬看了打开的锅子一眼,里面只剩下一团勾芡,而且看起来没有动过的痕迹。 

  “你在干什么?” 

  仁抱着头全身发抖。他似乎在低语什么,但岬听不清楚。 

  “说清楚一点。” 

  岬虽然没有斥责他的意思,但是仁的惊慌似乎又更加严重。 

  “味、味道……” 

  岬终于听清楚了。 

  “味道?” 

  岬不解地歪着头。 

  “我肚子饿了……又闻到咖哩的味道……” 

  看来他是闻着咖哩的味道充饥。虽然岬认为是他自己晚上不吃自作自受,但是看到缩在厨房里的哥哥还是觉得有点可怜。 

  岬叹了一口气倒了半杯米下去煮,然后蹲下身来看着仁的眼睛。 

  “吃晚饭前我不该对你那么凶。” 

  听着岬道歉的哥哥仍然在发抖。哥哥的确是个冷酷的男人,但是现在在自己眼前的却是一个六岁大的孩子。虽然不知道是哪里错了,不过眼前如同孩子般的哥哥没没有罪。 

  想到这里,岬心里对哥哥的怒意竟莫名消失了。要憎恨一个人还真需要不少精力呢!而且以岬的经验知道在花费莫大的精力之后,也得不到什么代价的。 

  “对不起。” 

  岬像城太郎似地摸他的头,仁更是害怕得整个人贴在墙壁上。看到仁眼里恐惧的神色,自食恶果的岬也不再对他做什么。 

  饭在沉默中煮好,岬用盘子先盛了一盘放在旁边,再把热好的咖哩倒在上面。放上一根汤匙后递给仁,示意他可以吃了。 

  仁吃惊的视线在岬和盘子之间来回移动却不敢出手去接。等到岬故意说“你不吃的话那我吃了”之后才慌忙伸出双手。 

  “我想吃……” 

  岬把盘子递给饥饿的孩子。仁拿起汤匙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好不好吃?” 

  仁满嘴食物地不住点头,等到把东西吞下去后才不断地说好吃、好吃。有了食物的交流,仁对岬的警戒心减轻了不少,即使目光相对也不再畏怯躲避。 

  仁把盘中的食物吃得几乎不用再洗的精光后满足地叹了口气。 

  “吃饱了吗?” 

  仁点点头。 

  “终于可以睡了。” 

  叫仁把盘子拿去洗的岬打了个呵欠。突然觉得有人拉住了自己的衣服,转头一看原来是仁握住了岬的睡衣下摆。 

  “哥哥,谢谢你。” 

  被谢得有点不好意思起来的岬表情怪异地红了脸。 

  “……哥哥,我觉得你有点像我爸爸。” 

  仁满脸喜色地说,不过随即又沮丧起来。 

  “爸爸、妈妈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他们只带岬走呢?” 

  如果告诉他父母都过世了他或许会懂。但是岬无法判断该不该把事实告诉他。 

  “你的家人都出去旅行了,因为想去的人太多所以晚点才会轮到你。放心好了,他们一定会来接你的。你就乖乖地待在这里等他们吧!” 

  仁瞪大眼睛,有点感动似地低下头又立刻抬起脸来。 

  “岬是跟着爸爸妈妈去的啊!我是哥哥应该要忍耐。” 

  仁瘪着嘴笑了。 

  “我没关系,我会做一个好孩子等他们回来。我是哥哥啊,要是哭了的话一定会被岬笑。” 

  仁又开始吸鼻子。他嘴上虽然说得逞强但是感情却不受控制。岬不觉得有点怜惜起来。 

  “你是个好孩子,不过想哭的时候就哭吧!” 

  “我哭的时候你会不会生气?” 

  听到他这么问,岬才想到白天只要他一哭自己就骂他的情景。 

  或许自己真的是对这个寂寞的孩子太苛刻了。岬微笑地摸摸他的头,仁突然就扑倒在岬的怀里放声大哭。整个人都快被他扑倒的岬也只能苦笑地叹气。 


  天色渐渐暗了。骑着脚踏车准备下班的岬被老头叫住。 

  “本来中午想问你却忘了。你哥哥的情况怎么样?” 

  岬摇摇头说: 

  “还是像小孩一样。” 

  在岬把仁的事告诉了松井之后的隔天,午休时老头看到岬的时候,突然没头没脑地就说了一句“你也真辛苦”。 

  在岬的逼问下老头虽然吞吞吐吐地说“就是你亲人的事啊……”,但一听就知道一定是松井那个大嘴巴把事情都说出来了。他虽无意隐瞒老头,不过对松井的大嘴巴可真是不敢领教。 

  “他到我家已经两个礼拜,脑筋还是跟城太郎不分高下,两人要好地一起做小学的算数习题呢!” 

  老头哈哈地笑了。 

  “对了,你上次不是说多一个人睡棉被不够吗?我老婆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旧的可以送给你。” 

  “真的吗?让他一直睡暖桌用的毛毯实在太可怜了。谢啦!” 

  岬绕到位于工厂后面的老头的家搬了一床旧棉被出来。虽然有点灰尘,而且四角还绽了线,不过有免费的东西可拿岬就已经够感激了。 

  跟只有两个人的生活比起来,多了一个人的确增加不少开销。岬根本不愿意再浪费任何一分钱。 

  他把厚重的棉被绑在后座,无视于老头“你真的骑得回去吗?”的担心,摇摇晃晃地踩着踏板。千辛万苦终于回到公寓,才把车子停在停车场的时候就听到窗子打开的声音。 

  “哥哥,你回来啦!” 

  满脸笑容的仁探出窗子用力挥手。 

  “仁,你下来一下。” 

  “好──” 

  随着啪一声关门的声音,一阵劈哩啪啦的脚步声从铁楼梯上传来,仁气喘吁吁地奔到岬面前。岬伸手在他的额头上弹了一下,仁吃惊地用手遮住自己的额头。 

  “不是告诉过你很多次下楼梯要慢慢走吗?而且不能用力关门,会吵到邻居。” 

  被岬责骂的仁歪了歪嘴一副要哭的表情。 

  “对不起。” 

  看着他高头大马却又垂头丧气道歉的模样,岬觉得可爱极了。 

  “知道就好,下次记得别这么做了。把这床棉被搬上去吧,是给你的。” 

  “哇啊!棉被、棉被!” 

  仁冲到脚踏车后座大叫。 

  “这是特别为你跟别人要来的,要记得感谢。” 

  “嗯,谢谢。” 

  尽管是跟人要来的旧东西,仁还是一脸高兴的表情。 

  岬虽然晚上就想让他用,无奈被上的霉味实在太重,现在已经黄昏,想着有晒总比没晒的好,岬还是把棉被搬到外面去晒。回到房里的岬突然发现好象少了一个人。 

  “仁,城太郎呢?” 

  兴奋地摸着棉被的仁回答。 

  “他跟一班的小内出去玩了。” 

  小内是城太郎从幼儿园以来的好朋友。 

  “那你一个人在家里一定很寂寞吧?” 

  仁虽然摇头,但是从表情上就看得出来在逞强。岬拍拍他的头。 

  “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买东西?” 

  “嗯。” 

  仁高兴地点头。岬单手拿着钱包穿着球鞋,而仁则穿着有点短的牛仔裤配上极为贴身的T恤,脚下则是真皮皮鞋。 

  高大的仁不太穿得上岬的衣服。现在他身上穿的也是岬的旧衣服。 

  家里的经济情况本来就不好,这一年来连岬都没有替自己添购多少新衣,所以根本就没有多余的钱可以替仁买衣服。不过,看到穿着一身完全不相称衣服走在街上的仁,岬还是忍不住兴起帮他买衣服的“父母心”。 

  “哥哥,晚上要吃什么?” 

  想买衣服给他却没钱……不知岬心中纠葛的仁天真地问。 

  “到店里去看过之后再决定吧!有什么便宜的就吃什么,还是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我什么都可以啊!” 

  要是城太郎听到岬这么问的话,一定会吵着要吃这个要吃那个,不过仁的自我就没有这么重。只有六岁头脑的他知道自己是寄人篱下。不但不任性、不吵闹,也很遵守岬交代的事。 

  不麻烦是一件很好的事。刚开始岬还觉得他吃饱没事就哭相当烦人,现在要是自己没说什么重话的话,他是极少掉泪的。 

  孩子气的动作和语调,外表却怎么看都像个成熟的大人。岬好象已经慢慢习惯这种天与地的差别。 

  仁突然站住了,岬也跟着停下来。仁凝视着自己映在橱窗里的身影发呆。 

  “我好高哦!手、脚还有脸都很大,我怎么会长得这么大呢?” 

  你不是变大了,而是本来就是大人,只不过脑筋变小了而已。 

  岬无意对他做这么复杂的解释,而且说了之后仁一定会追问自己是什么样的大人,岬就算再怎么不想伤害他,也无法去褒奖过去的哥哥。他强拉住仁的手。 

  “走吧!” 

  “好。” 

  两人并肩走着,岬突然想起小时候的往事。当父母还健在的时候,岬就像这样常跟在哥哥的身后走。矮小的他不但走起来慢,还经常被路上的东西吸引注意力,所以经常落后。 

  而哥哥总是不时停下脚步回头找他,到最后干脆牵着他的手走。那双比自己的还大,还要温暖的手。只要握着哥哥的手岬就好象什么都不怕。 

  自己能够不像以前那般厌烦地想起往事的原因,一定是现在在自己身旁的男人就像昔日的“哥哥”吧!那个温柔、爱哭,却非常疼爱弟弟,有一颗温柔的心的哥哥…… 

  “哥哥。” 

  岬觉得自己的手被紧握住。 

  “我一直好想赶快长大,所以一定是神帮我长大的。” 

  岬停下脚步看着仁脸上的笑容。 

  “我弟弟跟哥哥一样都叫岬。岬出生的时候妈妈交代我要好好照顾弟弟,所以我一直很疼爱岬。但是……” 

  他脸上突然掠过一抹悲伤。 

  “我在岬摔下楼梯时什么忙也帮不上,我虽然拉住了他的手,但是太重了我拉不住只好放开。岬哭得好伤心哦。所以我想快快长大,长大之后就会有力气,有力气才能保护岬,让他不再害怕,也不会再遇到讨厌的事了。” 

  岬听着不觉羞耻起来。他不知那时的仁居然抱着这种想法,他觉得简直是羞耻到最高点。 

  “哥哥,你的脸好红哦!” 

  “少啰嗦。” 

  为了掩饰羞耻的岬轻敲了仁的头一下,仁吃痛地抱着头。岬看着仁的脸突然发现他的鼻子以下似乎有些细细的胡渣。 

  “你今天没有刮胡子吧?” 

  仁惊慌地捂住嘴。 

  “我不是叫你每天要刮,还把方法教给你了吗?那是在洗脸刷牙的时候就要一起做的事。” 

  “我不喜欢刮胡子啊,脸上刺刺的好不舒服。” 

  “不准说不喜欢,有胡渣多难看,回去记得刮掉。” 

  仁不情愿地应了声好,接着又嘟囔了一句“大人好麻烦”。 


  岬打了一把备份钥匙给仁。虽然交代过他只要锁上门就可以出去玩,但是仁除了跟岬去买东西以外几乎没出去过,不是在家里看电视就是打电玩。 

  岬虽然无意让这么大的一个男人每天在家里无所事事,但是也不能叫一个脑筋只有六岁程度的孩子出去工作,他怎么能把一个跟城太郎差不多的孩子丢到社会上去呢? 

  让他多增加一点知识后再考虑让他就业,然而岬不知道该如何去“增加”仁的知识。 

  普通的六岁孩子应该上小学了,但是对于一个已经大学毕业的男人来说,再让他上小学也太不合情理了。 

  “小仁的”教育“问题吗?” 

  岬在工作的休息空档跟松井聊到这个问题。 

  过了五月中旬,下雨的日子比晴天还多。现在他们也是听着雨敲打屋顶的声音,坐在阴暗的仓库一角看着还在喷漆的汽车发呆。松井把抽了一半的烟捺熄在地上。 

  “人生还得重头再来真是太辛苦了。” 

  松井因为在十六岁那年误入歧途,所以高中读到一半就辍学了。他不拘小节而开朗,但脑筋却不算聪明。而且,不管岬怎么抗议,他还是喜欢加上一个小字来叫城太郎和仁。 

  “我想过让他读城太郎的课本,但是小学、国中、高中加起来可要十二年,仁现在三十岁,等他的头脑能用的时候已经四十二岁了。越想就越没劲,但是不教他又不行……” 

  松井也跟着叹气。 

  “要是能突然恢复记忆就好了,不知道他恢复记忆的可能性有几成?” 

  “我也不知道……” 

  “会恢复就是会恢复啊!” 

  岬记得他公司的职员曾说过机率有五成,但是无法估计出会在什么时候恢复。松井突然拍了一下手。 

  “小学的课程由岬哥你来教就行了嘛,可以实施什么英才教育啊!” 

  “傻瓜,有教科书就够了啊?而且,我也没钱买参考书给他。对,没钱才是重点,要是能中彩券就好了,起码可以帮他请个家庭教师。” 

  “靠彩券没指望啦!” 

  岬心想你这每年要花费上万元买彩券的人还好意思说。不知岬在心里暗骂自己的松井抓抓耳朵又突然大声说: 

  “老头的女儿不是高中生吗?她或许还保留着国中的课本也说不定,他们家满喜欢堆旧东西的。” 

  就像突然出现一道曙光。这一天岬就从老头家搬了一箱又重又旧的书,还用塑料套捆了好几层冒雨载回家里。看到突然出现在家里的大箱子,城太郎第一个跑过来看。 

  “这是什么啊?” 

  城太郎把箱里的《小学三年物理》、《国文2》等课本拿出来。 

  “这些是课本。仁、你过来一下。” 

  在准备晚饭的仁就像小狗般地跑了过来。 

  “什么事啊,哥哥?” 

  岬指着箱子里的书说: 

  “这里面全都是课本,你从明天开始就好好用功吧!” 

  仁先是瞪大眼睛,接着就浮起满脸笑容。 

  “我明天可以上小学了吗!”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兴奋。在岬还没否定之前他就跟城太郎牵着手跳起舞来。 

  “太好了、太好了,我可以上小学了。不知道能不能在这里的学校交到朋友。” 

  城太郎充满信心地回答他。 

  “一定可以。” 

  本来还带着笑容跳舞的仁突然不安地低下头。 

  “但是我这么高不知道会不会被欺负?” 

  “你不用怕。要是有人敢欺负你的话我绝饶不了他。” 

  岬虽然心痛,但也知道再让他们误会下去的话情况只会更糟。 

  “仁,你听我说。” 

  听到岬严肃的声音,仁立刻停止跳舞。 

  “在我面前坐好。” 

  仁正襟危坐在岬面前。 

  “你不能去上小学,因为……你太高了所以不能上小学。” 

  仁原本兴奋得发红的脸颊一下子苍白了起来,咬着下唇低头不语。 

  “为什么仁不能上小学?” 

  城太郎摇撼着岬的肩膀追问。 

  “不行就是不行,这是规定。你虽然不能上学但还是要念书,所以我才帮你借了这些课本来。明天开始我会教你念书,你就在家里好好用功吧!仁、知不知道?” 

  仁没有立刻回答,过了好几秒才挤出一声“知道”。这一天的晚饭是一尾烧焦的鱼,因为仁在煎鱼的时候被岬叫去才煎到焦掉,不过鱼并没有焦到不能吃的地步,所以还是上桌了。 

  然而,在晚饭前“不能上学”的事件还余波荡漾到现在,整个餐桌充满阴暗的气息。仁在整个吃饭的过程中一言不发,岬从来不知道他是这么地想上学。 

  岬是基于想早点让仁具有一般程度的学力才让他念书,不过对六岁的仁来说学校不单是学习的场所,同时也是让他交朋友的地方。 

  他既然那么想上课为什么从来不说?他是在跟自己客气吗?仁就是那种问他想吃什么,他也总是回答“什么都可以”的孩子。 

  岬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太粗心了。他忘了就算仁外表像大人,毕竟内心还是纯真的孩子。虽然自从仁来了之后发生了许多麻烦事,但他还是不想象中午松井所说的恢复记忆就好。 

  与其看到他回复到原来冷酷无情的模样,岬还宁愿仁像个温柔坦诚的孩子。我来改变你的人生,我要让你变成一个温柔的男人。岬心中对仁渐渐生出像父爱一样的心情。 

  ……这一天晚上岬被哭声吵醒。他回头一看,睡在旁边的仁把脸埋在枕头里啜泣。岬从棉被里探出上半身,并列在狭窄房间里的棉被只要坐起来就能构到对方。岬把手轻放在仁头上,仁吃惊地抬起头来泪眼迷蒙地凝视着岬。 

  “别哭了。” 

  仁摇摇头,又把脸埋进枕头里。 

  “你一定很想上学吧?现在只能请你忍耐,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让你上,但是你太大了。对不起。” 

  仁抬起头来擦擦眼角。 

  “嗯,我会忍耐。” 

  看到强忍着泪水识大体的仁,岬不禁心中一阵绞痛。在他温柔的抚摸之下仁才止住哭泣。 

  “哥哥。” 

  仁低声说: 

  “我可以过去吗?” 

  两个大男人睡在一床棉被里似乎有点挤……不过面对红肿着眼睛的仁,他说不出“不行”二字。 

  “好。” 

  仁爬出了被窝,抱着枕头挤到岬身边。当岬觉得实在太挤想移动身体的时候,仁却抱了上来。被比自己高大的男人用力抱住的岬几乎窒息。 

  “仁……” 

  仁把脸埋在岬的胸口,肩膀抖了一下之后岬就觉得胸口微湿。强忍着快窒息和狭窄痛苦的岬叹息地轻抚仁的头,不知不觉仁就停止了哭泣,手腕也放松了力道。 

  从中午一直下到现在的雨声在夜半显得特别清晰。在抚着仁的头的同时,忘了拥挤的岬不知何时竟沉沉睡去。 

  哭了一晚的仁似乎从忧郁中解脱出来,他虽羡慕地目送城太郎去上学却不再苦着一张脸。 

  而且求知欲似乎相当旺盛的他不等岬开口就自动拿出课本。白天要上班的岬只能集中在晚上教学,然而就算岬没有教,仁也会自己读。 

  或许是岬称赞过仁的好学吧,仁总是等岬下班回来时,把自己白天练习写的汉字或是数学习题拿给他看。冗长的梅雨季结束进入七月之后,仁已经开始读小学三年级的国语课本了。 


  再过一个星期就要放暑假了。 

  在只有一台电风扇已经热到睡不着的季节,城太郎突然说他的耳朵听不到。看到他的耳朵出脓,心想要是什么严重的病就不好了的岬赶紧带他到医院,诊断的结果说是中耳炎,拿了三天的药回来擦后也不见起色。 

  担心的岬,把城太郎带到附近规模比较大的医院去检查后,才知道得的是长在鼓膜内侧的『真珠瘤』,虽然不是什么恶性瘤但有立刻住院开刀的必要。 

  在暑假开刀的话是不用担心课业会跟不上人家,但是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岬看着在电视前打着电玩的两人,翻出已经不知道看过第几次的存折叹气。 

  就算有保险给付也不是一毛钱都不用出。要住院动手术的话需要一笔费用。 

  岬是没有什么多余的开销,但是每月能领的薪水有限,还要拨出一部份还给乡下的外婆。 

  存折上的余额只有个位数字,有跟没有没什么两样。岬考虑要不要跟老头预支薪水,但是他知道现在景气不好,工厂也经营得很辛苦。 

  在萌实发病的时候已经受到老头不少照顾,岬实在无法再扯着脸皮去求他借钱。不想为了钱而耽误城太郎动手术的岬,在经过一番考量后决定晚上去兼差。 

  要找领日薪又要钱多的工作只有晚上的体力劳动。岬在结束了白天的汽车修理厂工作后,晚上七点到午夜三点就到夜间的工地去打工。 

  因为白天的工作并不太耗费体力,所以刚开始的两三天岬还可以应付得来,但是一个星期、十天过后在连续睡眠不足的情况下,岬连白天都不知不觉打起瞌睡来。 

  这一天,岬在结束了午夜三点的工作后,以最快的速度冲回家睡觉,睡到早上八点半再到工厂上班。边走路边打呵欠的他不小心把工具箱踢到墙上。 

  虽然边角有点陷下去但对工作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妨害,安心下来的岬继续走又东撞西碰,明显地注意力不集中。 

  看到老头走进工厂,岬就像平常一样向他打招呼,没想到老头却一脸慌张地跑过来。 

  “你没事吧?” 

  岬不知所以左顾右盼。 

  “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三餐有没有照吃?还是哪里不舒服?” 

  “你太夸张了啦,没那么严重。” 

  岬的确很累,但是脸色应该没难看到会令人吃惊的地步吧?岬一笑置之。 

  不过,上班上到下午的时候他渐渐觉得身体越来越疲倦,手酸到抬不起来。又不能请假,会扣半天薪水,而且岬的自尊心也不允许自己因为手酸而请假,无法说出要休息的他只有默默撑下去,连说笑的力气也没有。 

  从工厂下班回到家里之后就倒在榻榻米上起不来。仁虽然做好了晚饭,但是岬连起来吃饭的力气都没有,在要上晚班之前的一小时,能睡多少就睡多少吧! 

  城太郎从昨天开始住院,岬想陪在他身边但现实状况不允许。把因为要工作没有办法陪他的原因告诉城太郎之后,他也乖乖地听话。 

  不过,幸好医院离家不远,白天仁还可以找空档去陪城太郎玩,起码让岬稍微安心一点。 

  闹钟的声音让岬硬撑起自己的眼皮,他的身体重得就像灌了铅,比没睡前还觉得累。他努力让自己站起来后,仁却扑了过来。 

  “哥哥,你不要去啦!” 

  一向相当乖顺的仁偏偏在这个时间闹别扭。岬看看墙上的时钟。 

  “快放手,我得去打工了。” 

  岬已经无力到连小孩子都拉不开的地步。 

  “但是,你没有吃饭啊!” 

  桌上用保鲜膜包住的晚餐。岬是想吃,但是时间不够。 

  “等我回来再吃。” 

  “可是,你的脸色很苍白啊!” 

  岬知道仁是真心地在担心自己,并不是故意不让他去打工。想到自己这么大的人了还让一个孩子担心,岬打打自己的脸试图振作起来向仁微笑了一下。 

  “别担心,我会赚很多钱回来,睡觉前要记得锁门。还有帮我留饭,我回来后会吃光光。” 

  在仁一脸担心的目送下岬强打起精神出门。不过,那天晚上做到一半的岬,却因为失去意识而被救护车送到医院。 


  醒来的岬睁开间看到的是白色天花板,以为自己是不是死了的他动了动手,还能动呢! 

  而且,在动作的牵引之下他的右手传来一阵刺痛,是点滴的针头。岬用左手抚住额头叹了口气,现在才有点把握住自己的状况。 

  他记得是在工地推车时不小心绊了一跤跌倒,还对跑过来问的人说“没事,我还能做”。 

  灯火通明的夜间工地,在自己眼前却慢慢变黑,最后什么都看不到,岬的记忆就仅到此。 

  他叹息地把头转向右边,发现有人而吓了一跳。穿着平常拿来当睡衣的脏T恤,仁一言不发地凝视着岬。随着从远处传来的脚步声,隔开床位的乳白色屏风唰地被拉开。 

  “柏原先生你醒了?” 

  手上拿着耳温枪的白衣天使微笑地看着岬。 

  “我来帮你量量体温和血压。关于你的病情待会儿医生会过来详细解释,不过原因似乎是过度疲劳。” 

  “是……” 

  乖乖让护士量血压的岬凝视着白衣天使纤细的手指。 

  “你的儿子也在三楼住院吧?你是他的父亲应该振作一点才对。” 

  难怪岬觉得眼熟,原来自己是被送到跟儿子同一家医院。 

  “你朋友也担心得一直陪在你身边,别以为自己年轻就随便糟蹋身体哦!” 

  天使说完之后就走出了病房。 

  “真没面子……” 

  岬自语自语地说。 

  “要是做到倒下去就没意义了,我这个傻瓜连分寸都拿捏不准。要是连我都住院还要多花钱的话,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我……” 

  仁突然叫着说: 

  “我不要吃饭。” 

  大滴的泪水从仁的眼里掉落下来。他表情扭曲地开始哭泣。想到病房里还有其它病人的岬慌忙叫仁别哭,但还是止不住他的泪。 

  “我不要吃饭就不会多花钱了,这样一来哥哥就不必再出去工作。” 

  仁用紧握的拳头粗鲁地拭泪。 

  “我也要去工作,我长得这么高也可以有工作啊!这么一来,哥哥就可以不必再工作了。” 

  听着仁满口我不吃饭还有要上班的孩子气发言,岬虽然觉得好笑却能体会到他真切的关心。他告诉自己因为自己是父亲所以一定要想办法,不能依靠别人,也不能给别人添麻烦。 

  在强迫劳动的情况下竟然连自己都倒了,还让仁说出“不要吃饭”这样的话。明明已经身处悲惨的状况,岬却觉得有点好玩地笑了出来。 

  “你吃不了我多少钱,我是需要更多的钱才会出去打工,你不用担心吃饭问题,而且不吃饭的话可是会死的。” 

  “我死也无所谓啊!” 

  仁握住床单颤抖着说。 

  “要是你死掉的话我也要一起死!” 

  仁好不容易才止住的泪水又满溢了出来,他扑在岬的胸口哇哇大哭起来。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岬轻抚着仁的头强忍住自己内心澎湃的情绪。岬也想哭,但是他不能在孩子面前哭。他咬住下唇强忍着自己快要崩溃的泪腺。 


  岬被抬进医院是在半夜十二点左右,而醒来则是在午夜二点,当他再度沉睡后醒过来已经是隔天的中午了。 

  他赶紧打电话向老头请假,听到岬住院的老头紧张地追问理由。岬把理由说出来后还被老头“哪有人做到倒下来?钱我会帮你准备!”地臭骂一顿。 

  知道有人是真心地在关心自己的岬觉得好窝心。 

  当天就出院的岬在家过了好久没过过的懒散日子。知道勉强自己只会换来更糟的结果,岬也辞掉了晚上的打工。其实要筹钱的方法还有一个。 

  在岬住院骚动第二天后城太郎就动了手术,知道结果非常顺利的岬这才宽下心来。 

  手术后第五天一个天气晴朗的周日,岬和仁坐上了特快车。一早听岬说要出去坐车的仁就高兴得坐立不安,连到车站的途上,仁都克制不住兴奋地连问岬要去哪里。 

  车里没有多少乘客,仁就趁机躺在座位上,或是拉着吊环玩耍。 

  要是一般的孩子或许还会让人觉得天真可爱,但是看起来已有年纪的大人还玩得这么起劲,只会让人觉得是不是脑筋有问题,要不就是没有常识而遭白眼。 

  受不了周围眼光的岬叫仁安静地坐下来。仁虽听话地坐在岬的对面,但却无聊似地嘟着嘴看向窗外。不过,当车子开进支线时仁突然抓住窗栏,几乎把脸贴在玻璃上地眺望着窗外。 

  他的表情随着车子前进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吃惊,最后满脸笑容地转过头来对岬说: 

  “我知道这里,以前有来过。再过不远就是外公外婆的家了。” 

  仁充满期待地看着岬。 

  “我能见到外公和外婆吗?” 

  “可以啊!” 

  仁举起双手做了一个万岁的姿势,接下来的他始终保持着愉快的笑容眺望着窗外。 

  到站之后,两人站上除了他们之外无人下车的月台。 

  从凉爽的车厢里一出来,岬差点被外面的高温蒸得头晕,然而仁却毫不在意似地走在烧灼的柏油月台,一路跑下长长的阶梯。岬跟不上孩子的速度在后面慢慢地走着。 

  阶梯上处处可见被热气蒸出来的蚯蚓尸体。想到热得连蚯蚓都被蒸死,岬的背上又冒出大量的汗水。 

  从车站楼梯下来到外面的路上需经过一个短步道。旁边长满了有半个人那么高的向日葵。 

  “哥哥,快一点。” 

  仁在向日葵中挥手。刺眼的阳光让岬边伸手在额前遮阳边走。迫不及待的仁远远地把岬拋在身后,还不时转身过来招手。 

  穿过黄色的花丛,隔着道路可以看到海边。从迎面吹拂的热风中可以闻到潮水的味道。快要被太阳烧融的柏油路,只要有卡车经过就会扬起一股难闻的油埃味。 

  越接近木造的平房,仁就不再回头。家前的小田地上,一个颈上挂着毛巾的背影正在锄土。仁对着她的背大叫“外婆──”。外婆往这个方向慢慢抬起头来。 

  “外婆啊,你脸上多了好多皱纹哦!” 

  外婆眯起眼睛,拿起颈上的毛巾拭汗。 

  “请问您是哪一位啊?” 

  “你忘记了吗?我是仁啊!” 

  外婆闻言立刻吃惊地抓住孙子的手。 

  “仁……仁,你长这么大啦?是啊,都已经过了那么久,是应该长大了。” 

  仁高兴地抱住外婆。好不容易才追上来的岬拍拍仁的肩膀。 

  “我有话要跟外婆说,你到里面的院子里去玩。” 

  “好。” 

  仁活力充沛地应了一声后就往院子里跑去。岬把手轻放在就算站起来也弯着腰的外婆背上轻声说“我回来了”。 


  两人坐在门口说话。岬把仁的记忆退化到六岁,还有儿子动手术的事,都告诉了外婆。夏天特有的蝉鸣响起,麦茶里的冰块也已融化,只剩下水珠还附在杯身。 

  “以前因为萌实的事让我很讨厌哥哥。但是,现在……该怎么说呢?我无法去恨他。他不但很听我的话,也是个率真而可爱的好孩子。” 

  本来还默默听着岬说话的外婆,突然伸手蒙住眼睛。 

  “你别哭嘛!仁突然变成小孩当然可怜,但是我会负责照顾他的。” 

  “他是个可怜的孩子……” 

  外婆哭得唏哩哗拉。 

  “我到现在还是很后悔把仁交给你祖父,他明明那么不愿意……” 

  “外婆……” 

  外婆细瘦的肩膀颤抖着。 

  “仁被对方带走之后还打过好多次电话回来,但是他打电话的事被对方知道后好象受到严重的责罚,之后就没有再打回来了。” 

  外婆的眼泪让毛巾都湿了一半。 

  “那孩子的口头禅就是“好想回来”、“岬好不好?”。他是个非常爱护弟弟的好哥哥,无时无刻不挂念着你的事。像萌实那时候……” 

  “萌实……?” 

  被岬一问,外婆才惊慌地捂住了嘴。 

  “萌实生病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外婆低下头沉默不语,岬粗暴地摇晃她的肩。 

  “外婆,你告诉我啊!” 

  在岬执拗地追问下外婆才不得不说出来。 

  “你为了萌实的手术费而到仁的公司去找他时受到冷漠的对待吧?那是有原因的。仁是怕让祖父听到还跟你有来往的话,会给公司里的员工添麻烦所以才故意那样对你。但是,他一直很担心你,后来还央人偷偷送钱过来,坚持不告诉你那是他的钱。我想替他把真相说出来,他却说是自己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应该负起责住。” 

  岬木然地听着事实。 

  “他还是跟以前一样是个非常疼爱哥哥的好哥哥。你太太去世的时候,他还送白包来要我以自己的名义送给你。他说祖父已经活不久了,等他一死就会立刻回来,他除了要扫父母的墓之外,还要向你道歉。我听到之后还想这孩子终于可以解脱了,没想到居然会变成这样……” 

  外婆哭得不能自己。不知道自己正被谈论的哥哥蹲在院子里专注地看着蚂蚁的行进,连岬也不由得热泪盈眶。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了什么恨哥哥恨到现在。 

  “可恶!” 

  岬粗鲁地拭去眼眶的泪。 


  岬漫步在农家的沙地步道上,仁则踏着自己的影子玩耍。 

  强烈的阳光晒得皮肤几乎发痛,豆大的汗珠沿着脸颊流下。 

  听到一阵清脆风铃声的岬不由得停下脚步,杂货铺的店门口挂着玻璃风铃和写着“冰”大字的红色旗帜。岬突然觉得异样口渴。 

  “要不要吃冰?” 

  仁高兴地点了点头。他那孩子气的动作和语气让岬一阵心酸。两人坐在店前的竹椅上舔着棒冰。先吃完的仁把沾在手上的冰水擦在T恤上后对着岬伸出舌头。 

  “有没有颜色?” 

  仁的舌头变成跟哈密瓜棒冰一样的绿色。 

  “你变成蜥蜴啰!” 

  仁笑着站起身来往对面的大树跑过去,那是蝉声最响亮的一棵树。等岬吃完冰后仁还是站在树下。 

  “哥哥,我待会儿可不可以来捕蝉?” 

  仁回过头对岬微笑。岬从来不知道成人模样的仁会让他有这么寂寞的感觉。 

  他一言不发地牵起仁的手开始往前走。穿过竹林和老旧的寺门漫步在墓石间的窄路上,岬把仁带到角落的一块小石前。 

  “你的父母还有外公都睡在这里。” 

  岬指着那块四角的细长石头说。仁盯着上面供有鲜花的墓石看。原本还活蹦乱跳、吹着口哨的仁站在墓石前一动也不动。 

  “他们都死了吗?” 

  他低语。 

  “嗯。” 

  “那岬呢?” 

  岬虽然很想告诉他自己就是弟弟,但是他知道仁一直以来都非常疼爱弟弟,要是说出自己就是弟弟的话,怕会打碎他的梦想。 

  而且,在他面对亲人死亡事实的现在,实在没必要再让他多受一次冲击。所以,岬临时编了个谎。 

  “你弟弟被别人家领养走了,他在别人家里被大家疼爱过着幸福的生活。” 

  仁一副欲泣的表情。 

  “我好想见岬。” 

  “他太小了,早就忘记你的事。而且,他一直以为自己是那里的孩子,要是突然告诉他有个哥哥的话一定会吓坏,我看你还是别见他的好。” 

  仁握住自己颤抖的拳头。 

  “为什么我不能见自己的弟弟呢?我是为了岬才长这么大的啊!” 

  “没有办法啊!” 

  仁咬住嘴唇低下头,眼泪慢慢从他紧闭的眼缝中流出来。他的哭声越来越大,直到盖过吵人的蝉鸣声。岬一直凝视着蹲在地上大哭的哥哥的背影。 


  本来打算向外婆借钱的岬,话都还没说出口外婆就给了他几十万现金。那是岬在萌实住院时向外婆借而每月归还的钱。 

  外婆还笑着说以后不必再说谎了,还要岬不用再每个月寄钱回来。 

  两人在当天就回去。仁在归途的车里一语不发。晚上煮的是他最爱的咖哩他也没吃多少。 

  问他想吃什么他也只是摇头。精神也不是很好的岬早早铺床熄灯。在暑热而难以入睡的夜里,一台老旧的电风扇实在发挥不了什么作用地左右摇晃着。 

  岬感觉到旁边的棉被不时有翻身的动作,看来仁也跟自己一样睡不着。 

  “哥哥……我可以过去吗?” 

  仁突然提出要求。父母双亡,又见不到最爱的弟弟,仁当然会觉得寂寞。 

  “好啊!” 

  钻进自己身边的体温,仁灼热的身体贴上岬的后背。仁虽然是贴上来,但是岬却有自己被抱住的感觉。这也难怪,因为仁的体格远比岬要来得强壮。 

  两人身体接触的地方渐渐渗出汗水,说不出要仁离开的岬只能强忍住那股闷热。靠着电风扇的热风……岬竟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下班之后再到医院的途中,岬在便利超商买了三盒冰淇淋。看到病房的门开着,所以没有敲门就进去的岬看到正在说话的仁和城太郎,两人一看到自己就有默契地同时闭上嘴。 

  “你们在讲什么?” 

  两人同时低下头都不回答岬的话。 

  “干嘛?你们该不会是想恶作剧吧?” 

  “不是啦!” 

  城太郎表情认真地反驳,岬还是觉得有点可疑。前天城太郎和仁共谋玩“尸体游戏”把护士吓得半死。游戏很简单,城太郎装睡,仁则跑到护士站一脸惊慌地吓护士。 

  “要不是恶作剧的话就告诉我。” 

  城太郎和后来来探病的岬都被护士结结实实地骂了一顿。 

  “不能告诉你。” 

  听到城太郎这么说,岬不悦地扬起下巴。 

  “不能告诉我就能跟仁说?” 

  两人脸上充满困惑的表情。岬当然不是那么想知道小孩子的恶作剧,但是看到两人伤脑筋的样子却觉得有趣。 

  “算了,要对护士恶作剧可要有分寸。我买了冰淇淋。” 

  哇啊!城太郎和仁欢呼一声同时扑向塑料袋。冰淇淋虽然有三种不同口味,但是城太郎和仁都拿到同一种口味。不过,听到城太郎开口说要吃,仁就乖乖缩回手。 

  当三人一起吃着冰淇淋的时候屏风被拉开了。护士探进头来,与岬的眼光相遇就微笑一下。这位护士姓柊,是城太郎相当喜欢的大姊姊。 

  “你爸爸来啦?” 

  护士小姐走到城太郎身边,把温度计交给他后伸手量他的脉搏。 

  “你的烧也退了,再过两个星期应该就可以出院。” 

  城太郎坐在床上不安分地摆动着双腿。 

  “我好想回家。” 

  护士小姐虽然有点伤脑筋,不过随即又恶作剧似地笑着说: 

  “你的情况还不错,住院期已经算是短的了,就请你再乖乖忍耐一下吧!不过,要是你再恶作剧的话,我就把那件事告诉你爸爸。” 

  城太郎激动地大喊“绝对不行!”,护士小姐又继续逗趣地说: 

  “你问我想到她就会心跳,有她在身边又觉得高兴,是不是就是喜欢吧?还是小学生就这么早熟。” 

  城太郎的唇抿成一条线,整个脸红得像苹果一样。岬吹了一声口哨戳戳儿子的头。 

  “你要交女朋友我是不反对,但是要听护士阿姨的话。我明天还要上班所以先回去了,要乖乖听话。” 

  “少啰嗦!” 

  岬从被子上拍了任性的儿子的腰一下。 

  “仁,回家了。” 

  岬回头一看,坐在一旁的仁不知怎么的也满脸通红。 

  回到家的仁也有点异样,平常的他总是多话到嫌烦的地步,今天却特别安静。岬虽然觉得奇怪,但是谁都会偶尔有不想说话的时候,因此也就不以为意。他今天也早早铺床准备睡觉。 

  过了八月半后,天气似乎没那么热了。白天气温还算高,不过到了晚上就会有阵阵凉风。仁本来独自在一旁看书,突然合上课本坐到躺在床上假寐的岬的身边来。 

  “哥哥……” 

  听到仁叫自己,岬睁开眼睛伸手揉搓。 

  “什么事?” 

  “我有点奇怪,一定是生病了。” 

  岬叹了口气从棉被里坐起来。 

  “你哪里不舒服?” 

  仁不安地摇晃着膝盖迟疑该不该说。岬轻拉一下仁的耳朵。 

  “病也分很多种啊,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 

  “鸡鸡……” 

  岬不禁要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仁的表情却相当认真。 

  “我的小鸡鸡会变硬,有时候还会很痒流出白色的脓,而且已经不止一次。我问过城太郎,城太郎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跑去问护士她还用奇怪的眼光看我。” 

  明知道不能笑,岬还是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他笑到肠子打结还停不下来。也难怪护士会用奇怪的眼光看他,一个大人问“会射精的我是不是生病了”不被笑才怪。 

  年纪还不到的城太郎当然不知道。 

  “那不是生病。” 

  在他还没出事之前应该有女朋友吧?虽然也可以自己解决……岬压住笑到快抽筋的腹部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 

  “只要是大人都会那样。” 

  “大人都会……” 

  “我也一样啊!” 

  “哥哥也是?” 

  国语、算数、社会、物理。他教了仁许多知识却独缺“健康教育”。 

  “男生长大后,身体会为生小孩做准备,那时候小鸡鸡就不只是用来尿尿的哦!也可以拿来制造小孩。” 

  “要怎么制造呢?” 

  “等小鸡鸡硬起来的时候再插进洞里。” 

  “洞……在哪里?” 

  很直接的疑问。 

  “就在两腿之间啊!” 

  看到仁一副大惑不解的表情,岬才有点后悔如此具体的性教育似乎还嫌太早。 

  “怎么生小孩的方法以后再说,不过你的反应是很正常的。城太郎不知道是因为他还小,你比他来得高大啊!在你的鸡鸡站起……不、是硬起来的时候只要让它射出来就轻松了。” 

  “射……要怎么射啊?” 

  “就是用手去搓啊!” 

  “搓……” 

  “先握住小鸡鸡然后用手像这样……” 

  仁疑惑地歪着头。岬无奈地耸耸肩。 

  “真难解释,我来教你好了。把裤子脱掉。” 

  “不要!” 

  仁紧握住自己的睡衣下襬。 

  “干嘛?我们都是男的有什么关系?快把鸡鸡拿出来。” 

  在岬的催促之下,仁才不情愿地脱下裤子。 

  躺在茂密毛发之中的性器的确比自己的要来得雄伟。一直把仁当作孩子的岬掩不住突来的冲击,明明是自己提出要实际演练的岬,此刻却不愿意把下半身暴露出来。 

  “把鸡鸡拿起来。” 

  仁像触碰什么脏东西似地用大拇指和食指把性器拿起来。 

  “不是这样,要用力握住。” 

  仁照岬的话握住,但是握得太用力不禁痛得叫出来。 

  “唉、真是的!” 

  岬把仁的手拨开握住他的性器。 

  “啊……” 

  仁轻叫了一声立刻低下头,被岬握住的性器有点硬了起来。 

  握住别人性器官的机会不是常有的经验,岬觉得一股异样的立体感而且灼热。在他时轻时重的握弄之下,仁的性器迅速地坚挺起来。 

  “越来越舒服了吧?” 

  “不、要……” 

  仁的肩膀微微地颤抖。 

  “不要什么?” 

  “我的屁股好痒……” 

  “那就是舒服的感觉。” 

  岬在仁硬挺起来的性器上下搓弄,仁把手搭在岬的肩膀上握住。颤抖的呼吸掠过岬的耳边。 

  “不行的话要先讲。” 

  仁湿润的眼睛看着岬。 

  “什么……叫不行?” 

  “就是……有想尿尿的感觉时就要讲。” 

  “好。” 

  仁闭上眼睛,岬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岬边做边想这家伙在失去记忆之前,不知道用他自傲的分身跟多少女人做过。 

  “哥哥、要出、要出来了!” 

  听到仁的声音,岬赶紧用掌心包住前端,随即感到一阵热流。岬把手心上的液体凑到仁的面前。 

  “这就是你的。仔细看好了,这跟尿尿不一样比较白,而且也黏黏的。” 

  “嗯……” 

  仁用手指轻沾一下岬掌心的精液,那还牵着丝的景象异常猥亵,岬赶紧拿卫生纸把手擦干净。 

  “虽然每个人的情况不同,但是男人一两天要是不射一次不行。所以,你下次鸡鸡再硬起来的时候,就自己握住把白色的东西排出来。” 

  “好。” 

  仁乖乖点头。 

  “还有,要做这件事的时候一定要在没有人的地方才行。比如说厕所或浴室还有棉被里。你要尿尿的时候不是要去厕所吗?就跟这个道理一样。” 

  仁边点头边把自己的性器收进裤子里。 

  “现在感觉很舒服吧?知道不是病你这下可以安心了。我可要去睡了。” 

  等岬躺进被里,仁也跟着钻进来。虽然觉得好象有点太宠他了,不过懒得赶他出去的岬也就随他去……不过,岬才刚闭上眼睛又感觉仁在被里不安分地动了起来。 

  “安静的睡。” 

  “哥哥……” 

  听到仁要哭的声音而起身的岬看到仁的腿间又鼓了起来。刚才才射过一次,这种回复力也未免太惊人了吧? 

  “又来啦?我刚才不是教过你了,就照那样去做。” 

  “我说不定不会。” 

  岬不耐地伸手搔搔头说。 

  “那我看着你做。” 

  仁在岬面前脱下裤子,笨拙地开始抚弄自己的性器官。不管看几次都还是很大……岬正看得入神的时候,突然有什么东西飞到他的睡衣上。 

  “喂、不要喷到我身上啦!” 

  “对、对不起!” 

  “真是的!” 

  岬用卫生纸把飞到身上的精液擦掉。自己的也就算了,别人的他可不要。 

  “哥哥……” 

  暴露着性器的仁低声说: 

  “我只要想到哥哥,鸡鸡就会硬起来。” 

  岬拿着脏卫生纸张大了嘴。 

  “我和哥哥在一起的时候就会觉得好高兴好愉快,而且每次心跳的时候鸡鸡就会硬起来。我一定是喜欢上哥哥了。护士姊姊也说在一起会心跳会觉得高兴的话就是因为喜欢。我喜欢哥哥,我最喜欢哥哥了。为什么喜欢哥哥鸡鸡就会硬起来呢?” 

  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即使仁表明了自己喜欢的心情,但是一个才六岁大的孩子,怎么可能了解成人的情爱及生理问题? 

  “那是因为……” 

  岬话还没说完就被仁扑倒在棉被上。仁的下半身没有衣物,而自己的脚也难看地打开无法并拢。 

  “仁、你……” 

  被赤裸着下半身的仁抱住,快要不能呼吸的岬几乎晕厥。 

  “跟哥哥抱在一起好舒服哦!” 

  岬的性器被仁的性器紧压住。在他动作时的摩擦和压迫之下,岬的分身也开始发生变化。 

  自从萌实死后两年岬都没有抱过女人。光是讨生活都来不及了,至于生理问题也只有仰仗自己的右手。 

  在如此悲惨的性生活下再被“喜欢、喜欢”的告白后,性器官又被摩擦,这些小事都足以使岬勃起。不,或许是被仁的射精所煽动吧? 

  “不、不要啊、仁……” 

  就好象被狗缠住般,仁的脸贴上岬的面颊。想要把仁推开而把手放在他额头上的岬与仁视线相遇。仁笔直地凝视着他。 

  “你……” 

  岬才一开口就被仁的嘴唇堵住了。 

  “嗯、嗯、嗯……” 

  这个吻对岬来说一点感觉也没有,反而像某种拷问一般。在被吻兼腿间摩擦之下……岬难以忍耐地玷污了自己的内裤。感觉到岬双腿间的湿润,仁也抬起身体。 

  “可恶!” 

  岬踢了仁的大腿一下。 

  “好痛、哥哥好痛……” 

  “你居然敢这么乱来!” 

  岬把睡裤和内裤一并脱下,用卫生纸擦拭着腿间。 

  “又多了衣服要洗……” 

  一直盯着岬腿间看的仁突然冒出一句话。 

  “比我的小。” 

  岬蓦地涨红了脸。 

  “你的是因为还在勃起啊,怎么能拿来跟我比!而且,每个人的尺寸都不一样!你要挺到什么时候!还不赶快解决掉!” 

  仁乖乖地自己解决掉第三次后擦干净。整理好衣服的他坐到臭着一张脸睡觉的岬身边。 

  “哥哥。” 

  岬没有理他。 

  “哥哥,你生气了吗?” 

  “没有。” 

  岬嘴上说没有,心里却想不生气才怪。自己明明好心教他自慰的方法,没想到被他弄得差点窒息不算,还被嫌“小”。 

  “哥哥、哥哥。” 

  看岬没有响应,仁又吸起鼻子哭出来。虽然决定不理他,但仁似乎没有停止哭泣的打算。 

  “我没有生气,你别哭了!” 

  听到岬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仁用跟刚才压倒他那强劲的腕力完全不同的手劲轻碰岬的肩膀。然后在没有得到岬的允许下钻进他的被窝轻拥住他的背。 

  “我最喜欢哥哥了。” 

  “好啦、知道了。赶快睡吧!” 

  岬拍拍他搂在自己腹部上的手。 

  “你会不会像爸爸妈妈还有岬那样突然不见吧?” 

  仁试图用言语和态度来确认,岬觉得这还是自己第一次触碰到仁寂寞的角落。发觉到这一点后对仁的怒气也就消失了。 

  “放心好了,我哪里也不去。” 

  “嗯。” 

  岬作梦也没想到,从这天之后,他必须开始为仁表现爱情的方式烦恼了。 


  岬不禁要怀疑自己的性教育到底是哪里错了。 

  自从教过仁怎么自慰之后,他每天都要求岬“一起做嘛”。告诉他这种事情不是大家一起做,他就任性地说没有哥哥看着的话他就不会做。 

  被仁闹得不耐烦的岬气到大骂“那你就不要做啊!”没想到仁居然自从钻进岬的被窝,用他隆起的下半身在岬背后摩擦。不予理会的岬要不了多久就觉得自己的背湿了。 

  在每天要多洗衣服和骂人的时间慢慢增加之后,受不了的岬也只有举白旗投降,答应仁一起自慰。 

  两人脱掉下半身的衣物,看着对方的性器玩弄着自己的性器。刚开始露出下半身的时候,岬还会因为尺寸实在差太多而觉得有点自卑,但随着次数增加之后也变得不太在意起来。 

  各自自慰也还好,久而久之仁就开始要求“哥哥帮我做”。 

  岬知道比起自己来,当然是委他人之手比较舒服,但是让别人的性器射精这种行为他还是有点抵抗。 

  “帮我做、帮我做。” 

  仁又开始无理取闹,而且听到岬的骂声也不像以前那么害怕。或许是他慢慢感觉到岬对自己的放任吧?所以即使岬发脾气,他也会纠缠到岬答应为止,被缠得受不了的时候岬也只有举白旗投降。 

  在仁提出“帮我做”的要求后第四天,岬无奈地握住突显在自己眼前仁那质量和体积都相当惊人的性器慢慢摩擦。在自己掌中的性器不要几秒钟就立刻硬挺射精。 

  仁眯起眼睛状似舒服地喘气,随即一句“我也来帮你做”而扑到岬身边。 

  “我、我不用了。” 

  岬虽然推辞,但是仁毫不迟疑地就握住他的性器。实在太久没有尝过这种感觉,岬的心理虽然抗拒,但是下半身却完全没有抵抗力。 

  率先分泌出来的液体让摩擦的时候发出猥亵的声响。那熟悉的快感让岬的腰都颤抖起来,在几秒短促的呼吸后就迅速地射精了。 

  在岬还虚脱无力的时候,仁绕到他的背后把他夹在自己的两腿之间,在岬还没有意识到仁贴在自己腰上那隆起的分身时,仁已经伸手到他小腹前握住了他才刚萎缩的性器。 

  “不用了、不要啦……” 

  岬嘴上虽然这么说,分身却已跃起。在仁双手并用的摩擦之下,那种太过舒服的感觉让岬忘了背后人而陶醉地闭上眼睛。他只能吐出呼吸的嘴角突然感到一阵湿润。 

  岬睁开眼睛一看,仁就像猫一样地舔着自己的嘴角。看到像舔冰淇淋似地愉快地舔着自己嘴角和面颊的仁,岬突然想到深吻。那好久没有做过,几乎可以触碰到内脏深处的吻。 

  一定是这一连串不可思议的行为让自己变得怪异起来。亟欲接吻的岬主动把仁的头拉近自己的唇,然后把舌头伸了进去。 

  刚开始还有点吃惊的仁,立刻就配合着岬的动作蠕动起舌头。当仁把舌头伸进岬的口腔而触摸到他最敏感的部位时,岬忍不住全身颤抖起来,接受到岬反应的仁不停地攻击那个位置。 

  在全身都充满停不了的快感时,岬就像开了闸口的堤防似地不断射精。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两点。岬感到贴在自己身后的仁而伸手捂住嘴。被仁那孩子气的态度和语气混淆之下所做出的行为已经不叫自慰,而是仿真性爱。 

  原以为睡着了的仁,手又不安分地抓住岬的性器,岬赶紧伸手阻止他的玩弄,但仁还是不死心地继续努力,岬只有捏他的手背或打他的手来阻止他。 

  知道岬不再让自己越雷池一步,仁在他身后不依地摇晃着身体。 

  “我想摸哥哥,我想摸嘛──” 

  他的语气虽像闹脾气的孩子,做的事却已经是十足的成人行为。 

  “不行。你别碰我。” 

  “摸你好舒服啊!” 

  自己舒服也就算了,摸别人还会有这种感觉就真的不对劲。 

  “仁、你听我说……” 

  岬背着他坐起身来。一回头看到仁还躺在被上看着自己,他脸上虽然神情愉悦但没有一丝猥亵的感觉,隐约还藏着几分童稚的天真。 

  看着那专心凝视着自己的可爱眼神,岬不禁伸手揉揉他的头发。然而,不管仁再怎么可爱,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现在说似乎有点太晚了,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其实这种事不能两个男人一起做。” 

  仁瞪大眼睛不解地歪着头。 

  “为什么?” 

  “没有两个男人会这样互摸和接吻啊!” 

  “有什么关系?” 

  充满着莫名自信的仁抱住岬的腰。 

  “有什么关系,我是哥哥的恋人当然可以亲你啊!” 

  把一个同性当成恋人的仁虽然好笑,但是岬看他说得认真怕笑出来会伤害到他。 

  “我可以当你的”哥哥“或”父亲“,但不能当恋人。” 

  仁坐起来,在岬还来不及反应过来的时候迅速地亲了他一下。 

  “我喜欢哥哥。” 

  他认真地说。 

  “我好喜欢哥哥,跟哥哥在一起我的心跳就会加快。我喜欢摸你,也喜欢亲你。” 

  仁把岬拥在怀里。不是自己也不是城太郎的体味刺激着岬的嗅觉。 

  “喜欢”这两个字让岬的心跳加快,一股温暖笼罩在自己干枯已久的心房。明知只是小孩子的童言童语,岬还是忍不住胸口的骚动。 

  他摇摇自己有点晕眩的头把仁拉开。如果自己不振作一点的话情况将会无法收拾。 

  “你喜欢我的感觉就跟喜欢爸爸妈妈是一样的。” 

  仁摇摇头。 

  “不一样,我喜欢哥哥,是真的很喜欢。” 

  “那你能告诉我你的”喜欢“是什么意思吗?” 

  仁伤脑筋似地抿着嘴。 

  “你看,你说不出来了吧?” 

  “我在你身边会心跳啊!” 

  仁对抗似地回答。 

  “我看电影的时候也会心跳啊,跟你的感觉有什么不同?” 

  仁当然答不出有什么不同。不甘心的他咬住下唇开始哭起来。 

  “哭也无法改变啊!” 

  岬安慰似地轻抚像小狗一样边哭边凑过来的仁的头。 

  “你只是太寂寞了而已。因为失去了家人而把我拿来当作代替品。我可以当你的爸爸妈妈,但就是不能当你的恋人。” 

  知道仁又要过来吻自己,岬委婉地闪避开来。 

  “以后我不跟你一起做了,你就自己解决吧!” 

  仁满脸悲伤的表情。岬看着他笑了。 

  “你干嘛一副好象世界末日来临的表情啊?我只是不跟你一起玩鸡鸡而已啊!以后只要你寂寞的时候我会陪你一起睡,你哭,我也会安慰你。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别这么难过了。” 

  仁投进岬的怀抱中又低喃着“喜欢”。 

  仁虽然可爱,但是跟一个像孩子般的男人一起自慰或接吻都不是一件正常的事,更何况两人还是兄弟?被仁抱着的岬躺下身来抚摸着他的头安慰他。 

  如果仁不是哥哥而是姊姊的话,遇到这种状况要怎么办……想到这里岬不禁毛骨悚然。 

  或许会让她怀孕吧?岬越想越觉得恐怖。 


  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岬才回过神来。他已经拿着轮胎皮发呆好一阵子了。 

  “岬哥你在发什么呆啊?你不是说那个螺丝已经锁好了吗?” 

  松井一脸啼笑皆非的表情。岬讪讪地用袖口擦了一下额头的汗。 

  “你最近好象有点无精打采的,是不是中暑啦?” 

  这几天连岬都知道自己整天有一半的时间在发呆。也不是太累,只是精神相当不集中,一放松下来就会想到那家伙的事。他觉得自己几天前已经松掉一次的螺丝似乎转不回去。 

  一想到跟仁的接吻和自慰,岬就会一个人面红耳赤。享受过一次的快乐最令人难忘。 

  自从不再跟仁做后,岬莫名其妙地累积了不少压力。岬也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一个星期多少需要“自助”几次,然而这一段时间以来,岬是连自己都感到悲哀地想着跟仁在一起时的情景而自己解决。 

  不管是想象自己跟喜欢的女明星做,或是跟松井借来多棒的色情书刊都没有跟真人做来得刺激。岬也知道想着被男人握住性器而达到高潮有多悲哀,但不这样想的话根本就射不出来。 

  陷入了自我厌恶中的岬日复一日的沮丧起来。他还一度自暴自弃地想与其如此还不如找正常管道发泄算了,但就算拿回了汇给外婆的那笔钱,也不能为了解决自己的生理问题而乱用。 

  干脆交个女朋友算了,就算是为了泄欲而动机不纯,但是现实就是现实,找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都一样。 

  松井递了一罐咖啡过来。岬道了声谢,冰冷的液体在喝下去的时候觉得好舒服。 

  “对了,小城不是明后天要出院吗?要不要庆祝他出院好好大闹一场?我来准备蛋糕。” 

  “不用费心了啦!” 

  松井愉快地笑了。 

  “不用跟我客气,我马子最近迷上做蛋糕,我记得小城喜欢吃巧克力吧……咦?” 

  松井歪着头看向工厂门口。老头摇晃着青蛙般的大肚皮跑了过来。 

  “老头好象有什么急事?” 

  老头气喘吁吁地红着脸跑过来停在岬面前。 

  “岬……刚、刚才医院打电话来……” 

  岬不解地看着老头。 

  “医院?” 

  “他们说小城受伤了,要你赶快过去。” 

  岬手上的咖啡罐掉在被油浸黑的地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松井还傻傻地问“受伤……?” 

  岬跨上脚踏车拼命向医院奔驰,他脑袋一片空白,只有妻子的脸不时掠过。城太郎耳朵的手术成功,恢复情况也相当良好,现在只是等出院而已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意外。 

  要不是很严重的话医生不会专程打电话来通知。岬有一股不祥的预感,不知道城太郎的伤势重不重?不知道他哪里受伤?岬唯一可以判断出来的只有伤势绝对不只是擦伤而已。 

  把脚踏车丢在门口,岬冲进医院里就往耳鼻喉科大楼跑去。但城太郎的病床上是空的,只有仁一个人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城太郎呢?” 

  仁的脸上满是鼻涕泪水,看到他的表情更加深了岬的不安。哭红了眼睛的仁颤抖着说: 

  “城太郎被医生带走了,医生叫我留在这里。” 

  岬走出房间直奔护理站,在他还没开口问城太郎的状况时,就被那位姓柊的护士看到而跑到他身边。 

  “城……城太郎呢?” 

  “城太郎现在在眼科的急诊室。” 

  拼命想冷静下来的岬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焦急的语气。 

  “他、他没有生命危险吧?” 

  护士听到岬这么问吃了一惊。 

  “不好意思害你担心了。打电话到你工作的地方联络的是我,我应该当时就把情况说明清楚才对。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不过也是缝了好几针的重伤,所以我才想先通知你再说。” 

  听到没有生命危险这几个字岬才松了一口气,不过缝了好几针却也让岬的心脏差点停止。 

  “请问一下他是受了什么伤?” 

  “他从床上掉到玻璃碎片上,所以头部和眼睛都受了伤。头部的伤不严重,为了让伤口早点愈合所以就先缝起来。眼睛方面似乎比较严重,现在正在请医生诊治,不过听说没什么大碍……” 

  “为什么会受那么严重的伤呢?那个傻瓜……一定又在床上玩闹……” 

  护士有点迟疑地垂下眼睛。 

  “关于受伤的原因,我也是听同病房的人说的,所以不是很清楚状况,不过好象是城太郎跟他表哥吵架。” 

  “跟仁吵架?” 

  护士小姐点点头。 

  “听说刚开始只是口头吵架而已,但是越吵越凶之后,好象表哥要动手打城太郎,城太郎就是想要闪避才会跌下床。然而,我们的病床并不高,就算跌下来也不至于到头破血流的地步,但是因为在跌下来的时候碰倒花瓶才会受了重伤。” 

  两人在说话的时候背后的门开了,医生抱着城太郎走出来。岬跑到城太郎的身边看到他的脸有一半都被包扎在绷带之下,心疼儿子的他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是他父亲吗?” 

  岬点点头。医生把城太郎交给他。 

  “伤口从额头到头部大约八公分长,虽然不深也缝了十针左右。眼球虽然被碎片伤到但是不至于影响视力。我已经帮他上了消毒药,明天再看看情形怎么样。还有因为伤口会发痛,所以我们也替他打了镇静剂。” 

  城太郎无力地把头靠在岬的肩上,那虚弱的重量让岬的心一阵绞痛。 

  “谢谢您……” 

  岬抱着城太郎回到病房。还坐在椅子上的仁看到他们慌忙跑过来担心地看着城太郎。 

  “城太郎!城太郎!” 

  看到仁想要靠近躺在床上的城太郎,岬伸手抓住了他的后襟一把拉开。他恶狠狠地瞪着整个人坐倒在地上的男人。 

  “是你让城太郎受伤的吗?” 

  仁红肿的眼睛再度浮现泪水。 

  “是。” 

  岬抓住仁的衣襟用力挥出一拳,仁的身体随着巨响倒在地上。 

  “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万一城太郎失明的话怎么办?” 

  仁抱住自己的头趴在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就能了事的话就不用法律了!你知道自己有多高大吗?知道的话为什么还要打这么小的城太郎!” 

  仁捂住脸开始哭起来。被他这常用手段激怒的岬打掉他的手。 

  “你以为哭就没事吗!” 

  “对不起!对不起!” 

  仁只会说这句话。 

  “要是城太郎死掉的话,我问你要怎么负起责任!” 

  从工厂赶到医院的不安,明知不可能却挥之不去对死亡的恐惧。继萌实之后是城太郎…… 

  岬绝不愿意再承受一次相同的痛苦。他再也不想目睹最爱的人死去。要是城太郎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以后自己要怎么活下去? 

  当一个好父亲是他人生的目标,他也是靠着这个目标才能撑到现在啊! 

  “城太郎死掉的话我也陪他一起死!” 

  仁真挚的声音一点也没有传达到岬的心中。 

  “就算你死了城太郎也不会回来。你为什么要到我家来?自从你来了之后就没一件好事,既烦人又平白增加生活费。我再也受不了了,你走。你给我滚出去,再也不要回来!” 

  岬把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仁身上。仁趴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你烦死了。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医院啊,你能不能安静一点!别再给我添麻烦了,好不好!” 

  在旁人的眼里放声怒骂的岬还比较吵吧!但是,还在激情中的岬根本没发现别人的眼光和自己的声音。 

  “出去!” 

  仁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出病房。岬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床边轻抚着城太郎的头发。就像死亡一样沉睡的孩子。只有规律的呼吸能证明他还活着。 

  看到他包扎着绷带的模样岬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如果能代替的话他真想替城太郎受伤。儿子那不晓得遗传自谁粗鲁、坦率而温柔的性格。花了七年时间养育的儿子,岬把头埋在床单里落泪。在极度的紧张之后,松弛下来的岬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再度醒来的时候,岬只觉得一个温暖的小手指轻抚着自己的头。 

  “你来啦?” 

  城太郎微歪着头看着岬。 

  “是啊!” 

  岬摸摸他另一边没有绑绷带的脸。 

  “我左边的眼睛都是黑的。” 

  “因为包了绷带啊,谁叫你受了伤?” 

  城太郎用右眼环视室内。 

  “仁呢?” 

  “别管那家伙了。” 

  “但是……” 

  “你乖乖睡吧!伤口痛不痛?” 

  “不痛。” 

  “是吗?那你想吃什么东西,爸今天什么都买给你。” 

  平常要是听到岬这么说,一定会要这个要那个的城太郎,今天偏偏没什么反应,还表情黯淡地把被子拉到脸上。 

  “仁有没有担心我?” 

  不知道城太郎为什么一直追问仁的事,岬只能点点头。 

  “连你都来了……他为什么不在呢?是不是回去了?” 

  “你别担心他了,我已经好好骂了他一顿。” 

  城太郎突然吃惊地坐起来,立刻又痛得抱住头。 

  “傻瓜,你起来得太猛了……” 

  “你干嘛要骂仁啦?” 

  儿子抱头怒瞪着岬。 

  “不是他害你受伤的吗……” 

  “是我不好,因为我欺负他啊!” 

  “就算你欺负他,他也不该让你受伤啊!” 

  “他不是故意的。” 

  明明受了重伤,岬不明白城太郎为什么还要维护仁。 

  “回家之后你要帮我向仁道歉。” 

  受了伤的城太郎反而一副罪人的表情,岬不解地歪着头。 

  “你们到底为了什么吵架?” 

  城太郎闭上嘴,就是不肯把吵架的原因说出来。 


  等探病时间结束后岬也离开了医院,他在途中的便利超商买了一打最便宜的酒。 

  从远处望去也看得到房间里一片漆黑,心想那家伙没有回来的岬,却在门口看到一双后跟有点踩扁的皮鞋,毋庸置疑是仁的。 

  他走进房间打开灯,缩在一角的男人浑身颤抖了一下。无视于他的存在,岬把酒啪地一声丢在桌上,然后坐下来开了一罐一口饮尽。 

  “你回来啦?” 

  仁慢慢抬起头来,看到他右颊上红肿的痕迹,岬过了几分钟才想到那是自己的杰作。 

  “也难怪你会回来,因为你根本无处可去啊!” 

  充满讽刺的话。岬把一点也不好喝的酒全部喝光,他企图用醉来忘记萌生在自己心中那不安的部分,但是没用。岬把空罐子向仁丢过去。 

  “都是你害的啦,王八蛋!” 

  “对不起、对不……” 

  那怯懦的声音。岬踢了桌脚一下。 

  “你为什么让城太郎受那么重的伤?” 

  跟城太郎一样,一提到吵架的理由,仁就闭上嘴,他紧抿的嘴唇表示了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说出来的决心。岬走到他身边蹲下来。 

  “我可是对你非常生气,但是如果有理由的话,或许我还可以考虑原谅你。” 

  仁对原谅二字有了反应。 

  “……你真的会原谅我吗?” 

  “要看理由。” 

  仁犹豫了一下。 

  “我、我对城太郎说叫他把哥哥给我。” 

  仁低语。 

  “我说我想变成哥哥的唯一,请他把哥哥给我。城太郎说如果我肯听他的话,就把哥哥给我,所以我就去拜托护士小姐能不能做城太郎的新娘。” 

  岬的嘴已经变成O型阖不起来了。 

  “护士小姐说城太郎还太小不能结婚,结果城太郎就生气了……我明明有遵守约定,他却说不把哥哥给我。我们明明说好了,都已经说好了……所以就打起来了。但是,我没想到会让城太郎受那么重的伤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小孩子的争执。如果仁也是孩子的话,或许打打架就算了,但是就因为他太高大才会造成现在的后果,而且吵架的理由还是……岬用拳头轻戳了仁的头一下。 

  “你听好,以后不准再为这么无聊的事吵架。而且,别说什么给不给了,基本上我可不是你们的,你要好好记住这点。” 

  岬说不出有多郁闷的心这才稍微得以纾解。岬回到桌旁又开了第二罐酒,他想喝醉之后尽情地大睡一场。今天发生太多事……真的太多事。他担心又生气……他又把酒一饮而尽。 

  “对了,城太郎交代我要向你说”对不起“,他说是他不对。” 

  “真的吗……” 

  “是啊,他也知道是自己不对。” 

  随着岬喝酒的速度,仁似乎越靠越近。等岬发现的时候仁已经坐到自己身边。他红肿着眼睛仰望着岬,把头贴在他的大腿上。 

  “对不起。” 

  “算了,以后别那么做。” 

  “要是被你讨厌的话我宁愿死。” 

  仁强而有力地抱住了岬的腿,岬甚至可以感觉到他后脑的颤抖。 

  “你要是乖乖的话,我就不会讨厌你。” 

  岬轻抚他不安的头颅。 

  “刚才我不该打你的,你的脸一定很痛吧?” 

  “我喜欢哥哥。” 

  仁又轻声低语。虽然只是一句孩子气的戏言,还是搅乱了岬的心。他心想自己一定有哪里不对劲。 

  “我喜欢哥哥,要是被哥哥讨厌的话我宁愿死。” 

  明明不了解什么是死亡的意义,仁却好象已经把这个字当作口头禅似地,不断重复。而且,像“喜欢”这一类的话也不是可以一天到晚挂在嘴上的。 

  “把头抬起来。” 

  仁缓缓抬起脸。 

  “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到死的意义吗?虽然你经常说得那么轻易……” 

  仁撑起上半身,在岬的唇上轻吻一下。那种湿润的感觉让岬不自觉瞪大眼睛。 

  “喜欢,我喜欢你。” 

  像音符一样从仁口中流泄出来的话。 

  “我喜欢哥哥。要是有人敢欺负哥哥的话,我会去教训他,我会保护哥哥。” 

  这么小的孩子要怎么保护自己?他一点也不知道自己所说的话和所处的立场完全相反。岬本想告诉他你有够孩子气,但凝视着他时不知不觉言语就自然消失了。 

  接下来是一长串的吻和拥抱。一点技巧也没有,完全是把自己的感情忠实表现出来的吻。 

  岬没有拒绝的原因是,即使是毫无技巧的吻也可以感觉到那份真挚的感情。在两人舌尖交缠之际,岬的下半身隐隐作痛起来。警告的钟声在岬的脑海里响起,但也只是空响而已,岬没有让自己停下来。 

  在酒精的醺迷下而变得暧昧的界线,那令人无奈的可恨和可爱,以及连自己也无法排解的寂寞,让岬自愿放弃那块名叫道德的盾牌。 


  在明亮得有如白昼的房间里,岬仰望着圆形的日光灯。仁从刚才就一直埋首在岬赤裸的胸前,他发出像猫喝水一样啪擦啪擦的猥亵声,专注地吸吮着岬的乳首。 

  岬抱着男人的头放任自己沉浸在快感里。那种麻痒的感觉让岬的腰几乎脱力。 

  他们吻了好长一段时间。边吻边抚弄着性器,岬在极短的时间内到达了数次高潮。他知道兄弟不该做这种事,但是这种仿真性爱的快感就像迷药似地令人陶醉。 

  他知道自己最近烦躁不安的理由,一定是太想跟仁做了,想跟仁做这么舒服的事。他边在心里咒骂自己跟野兽无异,身体却毫无抵抗力地臣服在仁握住自己股间的右手之下。 

  仁覆盖在于快感中呻吟的岬背后,边玩弄他的性器边在耳边低语。 

  “哥哥,我们来生孩子吧!” 

  “生孩子?” 

  “我想要很多小孩。我好喜欢哥哥所以可以一直做,我们要生很多小孩,然后大家在一起玩。” 

  岬撑起上半身转过头吻了仁的唇一下。 

  “你又不知道怎么生孩子,少吹牛了。” 

  “我知道啊!” 

  仁的语气充满了自信。 

  “你不是教过我说把鸡鸡插进两腿之间的洞里?” 

  仁把自己勃起的器官轻轻顶在岬的后庭入口。 

  “不、不行,那里不行。” 

  被仁从背后抱住的岬已经不太能抵抗了,再加上腿间被仁的腿勾住更是动弹不得。 

  “就是这里啊,我找了半天只有这里能做啊!” 

  “两个男人是不能生小孩的啊!” 

  “为什么?” 

  仁在耳边低问。 

  “我这么喜欢哥哥为什么不行?只要把鸡鸡插进去就可以了啊!” 

  岬尽量想移动身体,但是把性器贴在后面的人还是纹风不动。 

  “我可以进去吗?可以吗?” 

  仁做好准备姿势问道。 

  “不行,绝对不行!” 

  “我想要孩子啊!” 

  仁的性器在岬的后门周围摩擦。觉得臀部一阵麻痒的岬不由得扭动起来。 

  “哥哥,让我进去嘛!” 

  “我不是说不行吗……啊……” 

  在仁推进身体之时他的前端已经碰到入口了。 

  “进去一点点了。” 

  仁无视岬的抵抗径自前进。那种从来没有体验过的异样痛苦让岬几乎痉挛。下一瞬间好象要抽出,没想到下一秒仁反而更深入。 

  “不要、不要啊……好痛……好痛……” 

  岬觉得自己的肛门好象要裂开了。 

  “哥哥,我也好痛。” 

  哭泣声从背后传来。 

  “那就拔出来啊!” 

  “但是,我为了生孩子要忍耐,哥哥你也忍一下吧!” 

  “这么做也生不了孩子啊……” 

  “可以啦!” 

  趴在岬背上的仁在他耳边低语: 

  “因为我太喜欢你了,所以一定可以成功,我和哥哥的孩子一定会生出来。所以请你等我射出来哦!” 

  明明知道那根本就是仁的胡言乱语,但是在喝醉的情况下又被在耳边低语,还处在这样乱七八糟的情况下,连岬也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 

  与仁性交那强烈的真实感让岬不由得开始想象自己怀孕的样子。 

  “啊、嗯……” 

  耳边传来甜蜜的呻吟声。 

  “好象有点不痛了,而且收缩起来好舒服哦!” 

  “快……点啦!我要痛死了。” 

  “嗯、再等一下,等一下哦!” 

  岬抓住仁的手拉到自己腿间。 

  “快摸我……这样我就可以稍微忍住痛。” 

  依岬所言的仁开始抚弄他的分身。渐渐地前面的快感胜过后面的疼痛,岬又开始难耐地扭动身躯,同时仁的腰也大幅度地抖动起来。 

  岬的臀部因为已经麻痹所以感觉不清楚,不过既然仁已经抽出来的话表示他已在里面射精。抽出性器那种拖拉的感觉让岬不快地缩起身体。 

  “哥哥……” 

  仁从正面拥住岬,同时把手指伸到他还持续麻痹的臀间小声说: 

  “快点长大吧!” 

  虽然觉得荒唐,岬还是抱住了仁紧贴的身体。当他慢慢习惯男人的体重后,也不自觉地沉入梦乡。 


  岬在青灰色的黑暗中凝视着男人半张着嘴沉睡的脸。他忍着腰痛慢慢从被窝里爬起来。天似乎才刚亮,外面还听不到什么汽车人声。 

  明明睡得晚,还会这么早起来一定是因为大腿和臀部发痒的关系。一想到发痒的原因,岬就有点不敢去正视自己。 

  “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自问自答。都是这个家伙害的。是他不会一个人自慰,是他诱惑我的,是他让城太郎受伤,是他说什么想要孩子那么荒唐的话…… 

  然而,如果自己坚拒而一脚把他踢开的话事情就不会发生了。他没有这么做的理由是自己想让他这么做。是他允许了仁吻他还有做爱,所以他无法单方面的指责仁。 

  他自己也想拥吻,也想被人抚弄自己而得到快感,但是他没想到会演变到这种地步。他们明明是同性,而且还是兄弟啊! 

  岬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浴室把下半身的污渍冲洗掉。 

  他用手指把仁留下的种子挖出来,不这么做的话还是会痒得睡不着。突然觉得这么做的自己有够悲惨,岬无力地跪坐在浴室的磁砖上。 

  “哥哥。” 

  门喀拉一声打开,看到全裸的仁走进来岬吃了一惊。仁伸手拥抱住岬。 

  “哥哥,我还以为你不见了。太好了。” 

  莫名羞耻起来的岬推开仁的手臂。仁绕到后面拥住了他的背,轻抚他的头和背脊。接着用唇代替手指轻舔他的颈项和后背。当仁的手从后面捏住自己的乳首时,岬忍不住震动了一下。 

  “啊……嗯。” 

  连岬自己也想象不到的甜蜜呻吟回响在浴室之中,他为了从仁的手中逃脱而向前爬行,但是立刻就被拉回来紧拥在怀里。 

  那胸膛的宽阔和温暖把岬的抵抗力连根拔起。越来越模糊的禁忌。是同性又是兄弟的现实。但是只要他不想起从前,只要不告诉别人就没有人会知道。 

  然后……就不会给别人制造麻烦。 

  仁的短髭刺在岬的面颊上。岬伸手搂住仁的颈项,就像在撒娇似地。 

  “你对我有什么感觉?” 

  “好喜欢。” 

  只要有这句话就够了。岬带着罪恶感拥抱住仁。道德或是寂寞都抵不过岬想要这个男人的心情。他看开似地依偎在男人怀里吻他。在接吻的空隙,仁像想到什么似地低语: 

  “小孩不知道要多久才会生出来?” 


  由于意外受伤,而多拖了两个星期的城太郎终于在九月中旬出院。 

  为了庆祝的松井特别带了女朋友做的大巧克力蛋糕过来,而老头则是为了城太郎迟来的复学,送了上面有他最喜欢的卡通角色的铅笔盒和笔记本。 

  收了一堆礼物的城太郎眉开眼笑。虽然头上还残留着伤痕,但是听老头说那是男人的勋章就高兴地笑了。不想让他太劳累的岬早早结束庆祝会,连电玩也不让他打的把他哄上床。 

  “你明天不是要上学吗?别太晚睡。” 

  岬在清洗比平常要多出好几倍的碗盘时,仁就像理所当然般地在旁边帮忙。记得岬以前有说过会帮忙的是好孩子,所以仁一向勤于帮忙。 

  要当一个好孩子岬当然欢迎,他要是大人的话恐怕就没有这么好哄了。 

  “仁,你还记得昨天答应我的事吧?” 

  岬担心地确认。 

  “答应的事?” 

  仁先是歪着头,接着就笑着对岬说: 

  “你说城太郎回来之后,就不能在他看得到的地方摸鸡鸡还有做小孩了对不对?” 

  因为仁说得太大声,岬面红耳赤地捶了他的头一下。 

  “别说得这么大声。” 

  “哥哥、好痛哦……” 

  仁埋怨地看着岬。自从城太郎头部受伤那一天起,岬和仁每天都在做爱。插入时会痛苦只是初期,现在则是一进入情况马上就会有反应。 

  随着次数的增加,岬心中的道德观和禁忌感也越来越麻痹。 

  到目前为止两人都大剌剌地睡在同一床棉被里,敞开两腿做爱做的事,但是城太郎回来之后就不能如此随心所欲了。 

  所以,岬昨天就严重地交代过仁,只要城太郎在房间里就不能摸鸡鸡和做生小孩的事。 

  面对仁的质疑,岬只能用那不能让小孩看到的歪理带过去。听到岬说你也没看过爸爸妈妈脱衣服睡在一起的样子吧?仁才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蛋糕好好吃哦!” 

  一直怕仁当着城太郎的面前抱住自己的岬却听到他这么说。那十分童稚的语气让岬不禁微笑了。 

  “要记得刷牙哦,要不然会蛀牙。” 

  “好──” 

  “这里不用你帮忙了,先去洗澡吧!” 

  “嗯……” 

  仁嘴上虽然回答脚却不动。洗完东西的岬边擦手边回过头来说: 

  “你不洗的话,那我就先进去洗了。” 

  “我们一起洗吧!” 

  岬心跳了一下。 

  “里面太狭窄了啦!” 

  “我好想接吻哦,在浴室的话就不会被城太郎看到。” 

  仁一向对自己诚实。岬瞄了一眼室内,城太郎在被窝里正睡得安稳。 

  “要一起洗是可以,不过今天……只能接吻而已。” 

  仁虽然应了一句“嗯”,但是说出只能接吻的岬自己最清楚根本不是一个吻可以了事。 

  脱掉衣服裸裎相对时,光是看到仁的腿间岬就觉得自己全身开始发热。吻了之后果然有反应,实在很难看。 

  “我可以摸吗?” 

  仁边问着边抗议似地咬住岬的耳垂。只有接吻是不会发出声音,但是如果是下半身被抚弄的话岬就无法忍耐,每当快感的浪潮来袭时,岬为了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就咬住仁的嘴唇。 

  “嗯……呼……” 

  淫猥的声音响彻浴室。只有一个房间的家,想做的话也只有这个地方了。 

  仁坐在浴室用的椅子上,而岬则跨坐在他腿上,两人正面相拥,无意挣扎的下半身早就结合在一起。仁从岬的腋下伸出手来用大拇指玩弄他的乳首,岬边喘息着边主动款摆着腰身。 

  在达到高潮之后,一等仁退出他的身体,岬就全身脱力地倒在他的胸口。 

  连澡都还没洗就搞得一身疲累。他们不是第一次在浴室里做爱,知道岬做完后必定无法动弹的仁自顾自地帮他洗澡洗头,岬也默默地让他做。 

  洗干净后再长长地吻了一次,两人才走出浴室。然后仁就像理所当然似地钻进岬的被窝。 

  “仁啊,你不睡这里吗?” 

  还以为城太郎已经睡了的岬吓了一跳。 

  “嗯,我要跟哥哥一起睡。” 

  仁肯定地说。 

  “哦。” 

  “城太郎也一起过来睡吧!” 

  “嗯。” 

  城太郎立刻就钻了过来,本来就不是很宽敞的被子呈现客满状态。睡在最旁边的岬分不到多少被子,不过因为背后有人搂着也就不计较那么多地闭上眼睛。 

  那种舒服的感觉让他身心都放松下来。虽然有点不恰当,但是岬偷偷在心里品尝那种“家人”的感觉。 


  残暑虽然炎热,不过一进入十月到了黄昏就变得凉快多了,骑着脚踏车时划过脸颊的风竟多了几分寒意。这一天岬下班回到家就看到城太郎和仁在愉快地聊天。 

  已经做好晚饭的仁听到岬催促着吃饭就赶紧下去准备。在吃饭的时候城太郎和仁不时交换异样的眼光,岬看在眼里知道他们不知道又要搞什么把戏,还是趁早做好心理准备。 

  “岬。” 

  被叫到名字的岬吃了一惊。那虽然是仁的声音,但并不是他平常听惯的“哥哥”而是直呼他的名字。而且,用的还是低沉的男人音质,剎那间岬还以为仁是不是恢复记忆了。 

  “增加城太郎的零用钱吧!” 

  零用钱……零用钱……零用钱?看到岬瞪大眼睛一副摸不着头绪的模样,仁和城太郎相视大笑出来。岬这才知道原来自己被他们给耍了。 

  “你们在搞什么飞机啊!” 

  “大人游戏。” 

  城太郎和仁异口同声地说。 

  “刚才有一个奇怪的叔叔来卖棉被,我都说爸爸不在不开门了,他还硬敲,所以我就叫仁玩'大人游戏'。” 

  “你叫他说什么?” 

  “王八蛋,不买就是不买!” 

  城太郎和仁又开心地大笑起来。大人玩大人游戏是没什么好笑,不过两人似乎很中意这个新游戏。岬习惯了之后对仁偶尔的“成人发言”也不再那么吃惊。 

  星期天,城太郎到朋友家去玩,因为还顺便去吃中饭所以几乎白天都不在家。 

  等城太郎出门后岬和仁就开始做爱。在窗帘紧闭的室内两人纠缠在一起,自从城太郎出院之后两人就没有在榻榻米上做爱,一个普通体位就足以让岬兴奋莫名。 

  细密的喘息和精液特有的腥味弥漫在昏暗的房间里。做到一半才发现保险套不够用,岬蹒跚地起身打开柜上的抽屉。 

  连站都快要站不住的岬坐下来撕着塑料袋包装时,仁过来把头凑在他的肩上。 

  “为什么每次都要戴这个啊?”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鸡鸡的前端会有细菌侵入。你忘了上次你痛得要我带你去看医生?” 

  “可是戴那个的话就不能做小孩了啊!” 

  “那个白色的液体不用每次都射进去,反正刚开始已经进去过很多次应该够了。” 

  “但是不能做小孩啊!” 

  仁的大手摸到岬的下腹部,那种触摸的感觉又让岬兴奋起来。 

  “做小孩是要花时间的。” 

  “要是不能做小孩的话,我就不用把鸡鸡插进去。” 

  岬一听不悦地敲了仁的头一下。 

  “每次都是你自己要插进来的啊!不想就不要做。” 

  “哥哥的身体里好舒服嘛!” 

  仁谢罪似地在岬的脸上印下一吻。在重复着亲吻后岬的气也消了,他突然想到一件事。 

  “我们来玩你喜欢的大人游戏吧!” 

  “玩大人游戏?” 

  仁疑惑地歪着头。岬微笑地捧起仁的双颊。 

  “试试看叫我岬。” 

  仁咳了一声,低沉地在岬耳边低语了一声“岬”。那充满男人味的沙哑嗓音让岬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然后说我爱你。” 

  “我爱你。” 

  小孩子的声音虽好,成人的声音更是充满魅力。在岬几次的要求之下说到忘了游戏的仁,又回到童稚的口音。 

  “我喜欢哥哥。” 

  成人的声音让岬兴奋,童稚的语气则让他安心。在重复几次深吻后,岬熟练地帮仁戴上保险套。 


  最近准备晚饭和购物都变成仁的工作。不过到了假日无事可做的岬突然兴起想吃马铃薯炖肉的念头。从窗子被刮得喀哒作响看来,外面的风一定很大。 

  到了十一月温度一下子急遽下降,岬变得经常抱着仁入睡。煮好饭要准备开始做菜的岬,打开橱柜不禁咋了一下舌。 

  “真是的……” 

  酱酒瓶是空的。岬回过头看到仁和城太郎正并肩打电玩。岬一叫“仁”,他立刻像忠实的看门狗般走到岬身边。 

  “不好意思,你帮我去买个东西好不好?” 

  岬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千元大钞塞到仁手中。 

  “我要一瓶酱油的,要薄盐的。” 

  “好──” 

  “饭马上就好了,买完别到处游荡赶快回来,还有天色暗了要小心车子。” 

  完全没有一点不愿意的仁应了一声“好”后就要出门,岬叫住他把自己上班时穿的外套给他穿上。虽然不至于到不能穿的地步,但是岬的外套对仁来说还是嫌小。 

  “外面很冷,虽然小了点也总比没有好,下次我会买件合身的给你。” 

  仁认真地凝视着岬。 

  “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 

  “刚才我胸口突然痛了一下,然后就好想亲哥哥哦!” 

  岬微笑地轻啄了仁的唇一下。 

  “这是给你出公差的奖赏。” 

  仁满脸笑容地出去买东西。亲完的岬才有点脸红地回到厨房先把炖锅的火关掉。最近的杂货店走路连五分钟都不用,岬就先做其它的配菜等仁回来。 

  还以为大概十五分钟就会回来,没想到过了半个小时还没听见仁说“我回来了”的声音。到了一个小时之后岬担心到坐立不安的程度,几次打开窗子观望都只看到黑暗中呼啸的冷风。 

  那家伙有点迟钝,该不会是中途发生什么事故吧?越想越不安的岬交代城太郎把门从里面锁好后就冲出去找人。 

  岬经过公寓前的路准备弯过去的时候发现一个人影站在街灯下。那一身熟悉的外套。岬慌忙跑过去,仁虽然没有抬起头来,但岬可以确定那就是仁。 

  “你在这里干什么?我不是叫你要赶快回家吗?” 

  仁垂着脸摇头。 

  “你怎么不回家?是不是钱掉了?还是你把我的钱拿去买东西吃了?” 

  直到听到塑料袋摩擦的声音岬才发现仁手上的东西。 

  “你不是买好酱油了吗?” 

  岬抢过袋子一看明明应该是新的瓶身却沾有土灰,而且仁身上的外套也被土弄脏还破了好几个地方。岬粗暴地抬起仁的下巴,随着仁一声叫痛也露出了脸上的伤痕。他的鼻头和右颊上有几处大擦伤还渗着血。 

  “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我撞到脚踏车跌倒。” 

  充满沮丧的低音。岬用手扶着额头叹了一口气。 

  “出门前我不是还叮咛你要小心吗?而且,为什么受了伤还不回家站在这里干什么?” 

  看到仁不答话,有点焦躁起来的岬拉住他的手。 

  “走吧!” 

  在岬的牵引之下,仁的脚步还是显得异常沉重。 

  “衣服破掉了。” 

  听到仁突然的低语,岬停下脚步。 

  “我跌倒弄破衣服,你只有这一件外套啊!” 

  仁的声音仍旧低沉,他知道自己只有一件外套,或许就是因为心虚所以不敢回去吧?被仁那令人怜爱的心态感动的岬好想在路上抱住他。 

  “傻瓜,别想那么多。” 

  岬轻抚仁的脸颊。 

  “你擦伤的地方只有脸上吗?其它地方有没有受伤?” 

  仁缓缓摇头。 

  “其它地方没有受伤就好,回去我帮你上药。” 

  知道仁迟疑回家的理由后,岬也不在意他脚步沉重地牵着他走。 

  “肚子好饿,城太郎一定也饿着肚子在等我们回去。” 

  走到家门前,岬左顾右盼确定没有人后迅速在仁的嘴唇印上一吻,仁吃惊地瞪大眼睛。 

  “晚一点来做生小孩的事吧?” 

  岬原以为这会让因为受伤而沮丧的仁高兴起来,没想到他的反应却完全不是岬所想象。 

  仁不但表情吃惊,还像穷于应付似地低下头。岬从来没看过仁这么成熟的表情。每次要是提到“要做”,他总会快活地说“好”后高兴地扑过来。 

  看到他这样的反应,岬反而觉得主动提出要求的自己好象白痴。 

  “不想做也没有关系。” 

  岬低语一句想要敲门的时候,突然被仁从背后抱住。 

  “你干嘛!” 

  那是令人几乎窒息的强大力量,岬整个人被强转过身来激烈地拥吻。 

  那不是仁平常会做的像狗一样贴过来的吻,而是近乎吞噬的索求。在如同暴风雨般的激吻中岬渐渐发现有哪里不对。平常的仁不会这么激烈,不会这么…… 

  岬费了好大的劲才推开他高大的身体。仁整个人倒向房间对面的铁栏杆发出一声巨响。 

  “你到底是谁!” 

  岬控制不住自己发抖的声音,他不是怕仁,却无法不变成这样。 

  “抱歉。” 

  丢下这两个字,仁背转过岬头也不回地奔下铁楼梯。穿着破掉的外套转过街角的背影,还有滚在自己脚边从袋子里露出来的酱油瓶。 

  “到底是怎么回事!” 

  岬恨恨地骂完后用拳头擦了擦被仁吻湿的嘴唇。 

  “仁到哪里去啦?” 

  回到家里的岬无视城太郎的疑问先打发他去吃饭。等收拾好餐桌已经是十点左右,把城太郎哄去睡后岬拿了钥匙,一身运动服和牛仔裤的轻装就出门到附近去找。 

  仁常去的店和公园,找孩子是父母的责任……虽然仁不是自己的儿子,但岬还是凭借着这些许的责任感拼命在附近寻找,要是自己不出来找的话他一定不敢回来。 

  岬在黑暗里不断地叫着仁的名字,但是一次也没有听到响应。 

  等到半夜两点,岬终于放弃寻找而回家,他还期待着仁或许已经到家,然而哪里都看不到他的身影。 

  穿得太单薄出去找而快冻僵的岬先进浴室洗个热水澡,边洗却又边担心如果仁在自己洗澡的时候回来会不会听不到他按电铃的声音,就随便洗了几下冲出浴室。 

  这样几番折腾之下,岬负气地不想去管他而钻进棉被里准备睡觉,然而怎么睡都睡不着。听着风刮着窗子的声音,只要门发出一点叽嘎声他就会立刻起身冲去开门,然而在门外迎接他的只有刺骨的冰冷空气而已。 

  结果整晚都没合眼的岬还是等不到仁的“我回来了”。 


  隔天,岬还是一如往常的时间到工厂上班。他虽然担心仁,但是为了城太郎住院他已经向工厂请了好几次假,这次怎么能又为了仁的事再请假去找呢? 

  放不下心的他午休时间还特地跑回家仍然没有仁归来的迹象。跟松井商量也只换来“哦……”无精打采的回答,最后还悠哉地说“小仁应该没问题吧?”。 

  “小城就要担心了,但是小仁外表那么高大有什么好怕的?” 

  “但是他还是个六岁的孩子啊!” 

  就算他已经懂得做爱也会用低沉的语气说话,但他还是一个不太会加减法,遇到比较难的汉字也读不出来的孩子啊! 

  “但是他看起来像大人啊!” 

  被松井这么一说岬也无法反驳,只有徒增焦躁而已。整个下午都无法专心工作的岬跟松井讲了一声后又跑回家一趟,但仁依旧还没回来。 

  外面冷风飕飕,想到只穿着一件自己的破外套在外面流浪的仁,不知道会不会冻坏的时候,岬就坐立不安。看岬垂头丧气地回到工厂,松井赶忙过来关心。 

  “他还是没回家,我看下班后得去警察局报案了。” 

  松井抱着手臂沉吟。 

  “听你说是叫小仁出去买东西,然后他撞到脚踏车受伤对不对?你不是说他脸上有好几块擦伤吗?会不会他撞到头而恢复记忆了?记忆这种东西不是无法预料恢复的时间吗?” 

  “怎么可能……” 

  被松井这么一说岬才想到当时仁那不自然的态度。平常的他讲话总是有点拔尖的高音,但是那时却意外地低沉。而且岬还是第一次听仁说“抱歉”这两个字。 

  还有那接吻的方式跟以前完全不一样。记忆难道这么容易就能恢复的吗?岬虽然想否定,但发生过的全是些肯定的事实,他觉得自己的指尖都冷了。 

  恢复记忆会怎么样?仁又会变成怎么样…… 

  “恢复记忆不是很好吗?岬哥你既不用再照顾他,也不用替他担心将来的事。你找个时间到他公司去确定一下比较好。” 

  “是啊……” 

  已经被公司赶出去的仁,除了自己的家以外还有什么地方可回? 

  “对了,恢复记忆的话会不会把失去记忆时的事全都忘记啊?漫画里不是常会画到吗?” 

  松井一语道破岬心中所有的不安。吻他的时候他那吃惊的表情,但是下一瞬间又还给自己那激烈好几十倍的吻。那时的他究竟恢复了记忆没有?他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小仁跑到哪里去了?” 

  这是岬最想问的问题。 


  仁消失后四天,岬从工厂回来跟城太郎吃过晚饭后必定到外面去找。想到这么冷的天气他会不会一个人在外面冻坏了就担心不已。 

  然而不管再怎么找还是找不到他的踪影。 

  等夜深岬放弃地回到家后,就会听到城太郎问“有没有找到仁?”,但岬的答案总是摇摇头。 

  虽然不愿去多想,但是松井所说的仁会不会恢复记忆的可能性在岬心中越来越膨胀了。 

  也同样担心仁的松井还拜托朋友注意也是一无所获。 

  老是听到松井说“他应该恢复记忆回家去了吧?”,岬忍不住反驳“他已经被公司革职了哪来的家可回啊?”,但是听到松井回答“那一定是在女朋友家里”时,岬突然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他从来没有想过仁会有女朋友。 

  如果恢复记忆又回到以前女友那里去的话,自己就没有必要再找他了,担心也只是多余而已。 

  但是,说他恢复记忆究竟恢复到什么程度?他记不记得以六岁孩子的身分跟自己生活在一起的那段日子?还是根本就不记得? 

  就算他还记得,但是一旦恢复了成人的记忆之后,那段日子对他而言不就变成一种包袱?岬越想就越是沮丧起来。 


  仁消失了的第五天,为了带城太郎去定期复诊的岬向工厂请了假,在从医院出来之后就直奔EWI集团。 

  转了两班电车才到达这里的岬总是觉得有点怪怪的,上次自己没头没脑只穿了件工作服就跑来的时候虽然不太在意,但在这种大家都是穿着西装或套装出入的地方,自己的存在几乎是突兀的。 

  要是仁恢复记忆的话说不定会在这里,但已经被公司革职的他,也有可能不会回到这里。 

  或许他根本就还没恢复记忆而在不知名的街上徘徊吧!既然不知道他在哪里,干脆用消去法把每一种可能性消除是最快的方法。岬咬着下唇牵紧了城太郎的手目不斜视地走到服务台。 

  “不好意思,请问一下这里有没有一个叫做柏原仁的职员?” 

  嘴上虽然带着微笑,但是柜台小姐看着岬的眼神中仍藏不住几丝冷漠。 

  “非常抱歉,请问您找他有什么事?” 

  “呃……我是他的亲戚。” 

  柜台小姐按了几下计算机歪着头说: 

  “非常抱歉,本公司没有这位员工……” 

  岬突然想到。 

  “啊、或许他用的是榎本仁这个名字。” 

  “您找的是社长吗?” 

  岬吃了一惊,他在半年前到这里来骂人的时候,的确听到里面的职员说仁已经被革职了,但是现在这个柜台小姐却称呼他“社长”。 

  “我先跟秘书室联络一下,能不能告诉我您的大名?” 

  “呃……我叫柏原岬。” 

  柜台小姐说完电话后对岬嫣然一笑。 

  “社长可以见您,请跟我来。” 

  “哦、好。城太郎你就坐在那边的椅子等我。” 

  把城太郎安置在大厅后,岬就随着柜台小姐来到一间像接待室般的房间。仁果然在这里。岬不安地来回交握着自己的手指,他有太多事想要问他。 

  你为什么会突然消失?要是恢复记忆的话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 

  等了五分钟,门喀嚓一声开了。岬强抑住狂跳的心脏看向门的方向,缓缓走进来的男人让他吃惊地瞪大眼睛。他已经不是那个总是穿着小一号衣服,满脸笑笑地说着“我好喜欢哥哥”的孩子。 

  不常梳理的头发如今柔顺地贴伏在他的后脑,银框眼镜下是一双与天真无缘、充满知性的眼神。白色的衬衫、整齐的领带,穿着灰蓝色西装的男人身上完全嗅不出一丝童稚的感觉。 

  仁走到岬面前深深点了点头。 

  “前几天非常失礼。” 

  那一口怪异的公事语气。不知道如何应对眼前这个男人的岬只能低垂下头。 

  “请问您今天来有什么指教?” 

  没想到仁会以这种语气说话的岬有点手足无措。 

  “因为……你突然不见了,所以我很担心。” 

  岬听得出来自己声音的怪异。站在一个成熟的仁面前,岬的确相当紧张。 

  “非常抱歉。” 

  看到仁的模样,一目了然他已经恢复了记忆。既然已经恢复了就没办法,这不是岬最想知道的事。 

  当时的仁没有说出来或许是他不想说,但是就算仁多想遗忘,岬也不能装作好象什么都不记得样子啊! 

  “你……” 

  问题明明简单,岬却问不出口。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再度发问。 

  “你还记得变成小孩的时候,跟我和城太郎在一起生活的那段时间吗?” 

  回答在几秒钟后。 

  “不记得了。” 

  岬知道他在说谎。 

  “那你的记忆是什么时候恢复的?” 

  “在五天前我撞到脚踏车的时候。” 

  虽然跟松井预料的一样,岬还是无法释怀。 

  仁说他不记得以前发生过的事,但是他那天的确说过身上穿的那件外套是岬借给他的,而且也响应了岬的吻。 

  如果他根本就忘记了的话怎么会出现那样的行为?岬确定他在说谎却无法责备他。 

  他不想记得那一段共同生活的日子吧?谁会想记得那种跟粗暴的弟弟挤在一间破房间里,还天天空虚做爱的日子呢?找回自己的仁再也不需要岬了。 

  “我在祖父的丧礼上跌下楼梯后就失去记忆,等到恢复已经是七个月之后的事了。公司在这段期间不但改变了体制,业绩也大幅度下滑。幸好公司里还有些支持我的股东,所以我现在正为重新整编公司而奋斗。要控制那些以借钱为名义解雇我而擅自处理公司资产的投机份子是轻而易举,不过最重要的是要挽救公司下滑的业务。” 

  岬嘴上虽然应着“是啊”,但心里却想哥哥的公司被夺或是破产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现在占据他心中的只有在“现在的仁”里,再也找不到曾是那么喜欢自己的“童稚的仁”了。 

  “听说我失去记忆后就变成六岁的孩子,想必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我应该早点去向你道歉的,无奈公司实在太忙让我分不了身。” 

  岬好想逼问他“你一定记得吧?”,但是看他说得这么云淡风轻,又有他好象真的不记得的错觉。 

  “我还要谢谢你当我儿子的玩伴呢,一点也没有给我添麻烦。我还担心你怎么突然消失不见,不过看到你这么振作我也就放心了。” 

  “真的非常抱歉,等公司稳定下来之后我会再去拜访你。” 

  “别这么客气了,我们不是兄弟吗?” 

  岬无心的一句话却像点出了什么事似的让两人吓了一跳。是啊,现在在自己面前的既不是孩子也不是恋人,而只是比自己大五岁的哥哥啊! 

  “……等我的工作告一段落就一起回去扫墓吧!” 

  “好啊!” 

  岬虽然下意识地回答,但是他花了一些时间才知道自己答应的是什么。 


  岬先走出房间,随即就有秘书过来把自己领向大厅。岬对秘书说了一句不好意思,立刻走进一旁的洗手间,那强忍了好久的感情终于汹涌出来,岬忍不住落泪。 

  这样最好啊,自己明明应该举手大叫万万岁的为什么要在这里流泪呢?不用多花一个人的饭钱,也不用教他念书,床也可以一人独享。 

  然而,岬从来没有去在意这些事,因为他认为那都是理所当然的。 

  数不清次数的做爱,那单纯地只重复着喜欢、喜欢,永远只有自己一个的呓语。那一天到晚缠在自己身边烦得要死的孩子,他为什么要恢复记忆呢? 

  如果不恢复记忆而永远只喜欢自己一个的话,不管怎么样自己都会保护他的啊! 

  就像仁不断重复自己喜欢的心情一样,岬也喜欢仁啊!为什么两人要做爱呢?仁的主动只是刚开始,到后来岬也是心甘情愿跟他做爱啊! 

  然而,记忆一恢复后什么都结束了。那个一天到晚把喜欢挂在嘴上的孩子已经消失了。 

  哭了半天之后,岬洗洗脸不让别人看出他哭过的痕迹。他走出洗手间向久等的秘书道歉后,一同走向大厅却不见城太郎的踪影。 

  明明叫他待在这里的……当岬正左顾右盼的时候,手上拿着纸袋的城太郎从电梯里出来。 

  “你到哪里去了?我不是叫你在这里等吗?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城太郎把纸袋递给岬,里面装满了许多零食。 

  “是仁给我的。” 

  光是听到这个字就够岬心痛。 

  “仁?” 

  “我在电梯旁玩的时候就看到”大人游戏“的仁走过来,我叫他跟我们一起回去但他说不行。我告诉他如果跟岬吵架的话,我可以帮他道歉他就把这个给我。” 

  “是吗?” 

  岬牵着城太郎的手走出大楼。外面的风好冷,而且寂寞。 

  “仁好象变成真的大人了。” 

  城太郎自言自语地说。岬微笑了。 

  “他不是变成而是本来就是大人,他治好脑袋里的病后就恢复到原来的样子,所以才不能跟我们一起住。” 

  “为什么变成大人的仁不能跟我们一起住呢?” 

  “因为他是大人……” 

  “大人有什么关系?大人还是可以跟我们一起住啊!” 

  城太郎边说边挥动双手一副不满状。 

  “仁也有他自己的事情啊,别这么任性。” 

  “我没有任性啊,我想跟仁一起住嘛!如果有仁在的话,你不在的时候我也不会寂寞啊!” 

  “你不要因为自己怕寂寞,就把仁拿来当代替品!” 

  岬不由得怒骂出来。城太郎红着脸紧咬下唇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 

  “那仁不在的话你一点都不在乎吗?” 

  “是啊,因为我也是大人。” 

  “你骗人!” 

  城太郎的声音引得路人纷纷转过头来。 

  “你不是会跟仁亲亲吗?我都有看到啦。你会亲他就表示喜欢他吧?你也一定很喜欢仁吧!” 

  “少啰嗦、少啰嗦、少啰嗦!” 

  岬大叫着就要举起手来。城太郎被岬的动作吓了一跳闭上眼睛,在挥去一掌之前岬回过神来。 

  “就算我再怎么喜欢也没有办法啊!” 

  岬粗暴地拉起城太郎的手大步向前走去,眼泪又不听使唤地冒出来。 

  他不想被仁知道自己已经如此不可自拔。如果仁不是“六岁”的话,岬也无法确定自己能不能像以前一样的接受他。 

  恢复了成人记忆而想遗忘过去的哥哥没有错,不正常的只有自己而已。想到不正常三个字……岬不禁失笑了。 

  自己的脑筋一定有毛病。居然会喜欢上那个像孩子一样的男人,还把他当作恋人看待,即使是现在……岬慌忙擦去眼角的泪水。那种感觉好寂寞,没有仁的日子好寂寞。 

  他再也听不到那句喜欢,再也没有办法被他拥在怀里。 

  “岬,你怎么哭了?” 

  “我眼睛进沙了啦!别管我。” 

  岬说了谎。没想到接下来连城太郎也连带地哭了起来。 

  “你干嘛哭!” 

  “我也不知道。” 

  父子俩边走边哭。城太郎自言自语的说: 

  “没有仁在好寂寞哦!” 


  电话是在二月下旬,也就是回到只有两人生活三个月过后的事。岬好不容易才习惯了没有第三个人的生活。 

  这时他才体会到,仁的存在感竟然大到他几乎记不起没有仁之前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比如说做晚饭时,他会不由自主叫“仁”过来帮忙,在晚上需要“自助”时,想到仁那笨拙的手指,岬会没来由地觉得一阵空虚。 

  持续太久孤枕独眠的日子后,岬开始认真考虑等下次老头的太太再拿相亲照片来的时候,要不要见面试试看。 

  乍听到从话筒另一端传来的声音时,岬还没有反应过来是谁,一听到对方自报姓名后,紧张感才一口气涌了上来。 

  哥哥向自己提议这个周末要不要去扫墓,岬想起以前好象曾经答应过他。对哥哥来说,以前跟自己同居的时光是他“想遗忘”的记忆。 

  岬不知道他来找自己是基于义务或是社交辞令,还是单纯只是遵守诺言而已。不过,他也知道就算找出答案也没什么意义,在心中苦笑的岬跟仁约好了时间。 

  周末一大早就寒风刺骨,越过玻璃窗看出去的天空一片灰暗。还以为要搭电车到外婆家去的岬,看到仁的BMW停在门口的时候着实吃了一惊。 

  看着穿着一身质料良好的高级外套站在门口的仁,岬就觉得只把几件比较厚的衬衫套在身上的自己真是自惭形秽。想到越是告诉自己不要在意就是在意的表示,岬又不由得沮丧起来。 

  说好了之后才非常不想去的扫墓,然而想不到拒绝理由的岬只有拖拖拉拉等到今天。 

  坐在助手座上的岬不住偷窥仁的侧脸,他不知道也不想跟仁说什么。在坐不到十分钟后开始晕车的城太郎吵着不舒服,岬慌忙下车到药局买了晕车药给他吃下后,就开始陷入沉睡。 

  到外婆家大约两个小时的车程,一路上岬只为了要下车帮城太郎买药,和要不要交换开车两件事跟仁说话。充满尴尬的沉默空间,在不到十五分钟之后,岬就像闹别扭的孩子般一心只想着要回家了。 

  到达外婆家的时候,岬就好象从牢狱里被解放出来般冲出车外。天空开始下起细雪,岬抱着还睡眼惺忪的城太郎去敲外婆的家门。 

  穿着厚重棉袄弯腰出来的外婆,一看到孙子和曾孙的脸不禁瞪大了眼睛。 

  “好久不见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岬背后传来。外婆掩着口半天才吶吶地说出一句“你们回来啦”。她虽然立刻转过脸去,不过岬窥见她的眼角有一抹泪光。 

  众人坐在岬离开这个家之前就已经有了的旧式暖桌前泡着热茶。待岬说出回来的目的是扫墓的时候,外婆就催促两人还是快点去比较好。 

  “雪会越下越大,还是早点去的好。” 

  城太郎在车里或是在外婆家中都不停地揉着眼睛,在这么冷的天气里还要带他出去扫墓实在太可怜了,于是岬就把他寄放在外婆家中,只跟仁两人单独前往。 

  外婆说得没错,外面的雪的确下得比来时要大得多。光是走几步路,只穿着几件衬衫御寒的岬就冷得全身发抖。 

  仁拍拍岬的肩头,说了一声“等我一下”,就转身往停车的方向走去,不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手上已经多了一样东西。 

  “穿上这个应该可以御寒吧!” 

  仁递给他一件黑色的羊毛外套。还以为是自己的那一件,但是拿在手上之后,才知道这件远比自己那件的质料还好而且柔软。本想拒绝的岬实在抵不过寒风侵袭只好说了一句“不好意思”,等乖乖穿上后才觉得奇怪,因为这件外套就彷佛量身订做般地合身。 

  他记得仁的尺寸应该比自己大一号啊…… 

  “走吧!” 

  仁慢慢向前走去。岬把手插在口袋里模糊地想着这件外套该不会是想给自己的吧?但是,仁并没有如此表示,他是可以发问,然而面对眼前穿着厚风衣的背影他又问不出来。 

  就好象在帮他挡风似地走在前面的男人。以前还是个会边走边看,什么都要自己带的孩子,现在已经会引导着自己走了。 

  四周没有行人,只有脚下踩动的落叶沙沙作响。走不到多久就看到寺庙的大门,明明应该是“第一次”来的仁,毫不犹豫地就走到双亲的墓前,供上清水和鲜花后,双手合十。 

  岬还没闭上眼睛,但是仁却像在对父母说着什么似地合眼,一动也不动。香火迅速在风雪之中熄灭,伴随而来的香味只有一瞬掠过岬的鼻尖。 

  当岬睁开眼睛时,正好看到仁正对着父母的墓石发呆,直到听到岬打了一声喷嚏后,才回过神来说了一句“我们走吧”。 

  归途仍旧是仁走在前面,堆积在地上的雪让岬步履维艰,在不知不觉中,他好象在跟着仁的脚步前进一样。 

  刚才没有发觉在夏天时曾经在门口吃过冰的杂货店,明明还是中午却大门紧闭,连挂在门口的风铃和写着“冰”的旗子也都拿了下来。 

  岬想到坐在门前吃冰,然而笑着把舌头吐给自己看的仁当时的表情。 

  岬能沉醉在回忆里也只有短暂片刻。因为仁的背影就像装了雷达一样,只要岬一慢下来就会站定,像催促似地转过头来。 

  岬保持着一定距离跟随着那宽阔的背影继续往前走,一直到了快接近外婆家的时候,仁突然停下脚步,等岬追上来的时候才开口说: 

  “我有话想说,你能不能跟我到车子里一下?” 

  “你要说什么?” 

  既然来时两人也形同独处在车上却一语不发了,那么到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岬为了不愿回到那像棺材般的车子里说话而踌躇时,仁不耐地牵起他的手也不征询岬的同意,就拉着他往前走。 

  把他带到车前之后还有礼地先打开车门,搞得岬不想上车也不行。仁随即从另一边上车,觉得自己被摆布的岬不悦地抿着嘴。仁发动引擎之后本来冷得像冰窟的车里立刻温暖起来。 

  明明是仁有话要说才把自己带来的,进了车子后却又一言不发,只是呆望着飘落在挡风玻璃上的雪花。一心想着是你有话要说的岬决定在仁不开口之前什么也不说。 

  “你还记得我被带走那天的事吗?” 

  仁虽然没有看着岬说话,不过毋庸置疑地是在对他发问。 

  “记是记得,不过已经有点模糊了……” 

  “我记得很清楚,当时的你只有六岁。在八月……正在过快乐暑假的时候,我们钓完鱼一回到家就看到祖父坐在客厅里。祖父本来想带的是你,因为年纪越小应该越好教。但是,满心不愿意的你不但抗拒还咬了祖父一口,所以生气的祖父就把我带走了。” 

  说到这里仁叹了一口气。 

  “在祖父的车上,我看着你和外婆的身影哭得非常伤心。虽然祖父叫我不要哭,我还是停不了泪水,后来他就折磨我到不哭为止。” 

  仁转头看着岬。 

  “以后就如同遵循这个规则似的,只要我不听话就被折磨。受不了这种生活的我只要一打电话给外婆,受到的折磨就会更严重,慢慢地我放弃对祖父的反抗,因为我知道再反抗下去的话,或许真的会被杀了。只要照祖父的交代读书拿到一定的成绩。他对我周围的一切虽然相当神经质,但对我本身却毫不关心。那时的我就常常想如果当时弟弟没有挣扎的话,现在身在地狱的就是他了。” 

  岬无法直视仁的脸,他没有想到会在这种地方被绕弯子似地责备。 

  “跟外婆住在一起的那段时光你幸福吗?” 

  这种问题叫人怎么回答?岬说不出“当然很幸福啊”这几个字。当时对祖父抵抗的的确是他,他知道全是因为自己才害得哥哥被带到祖父家里。但是…… 

  “你的初体验是什么时候?” 

  仁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个突兀的问题。 

  “十七或十八吧?还是更早?”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第一次的女性经验是在十五岁,我被祖父叫去之后在房间里有个女人等着我。祖父告诉我在找到对象之前,就用她来处理性欲问题。” 

  仁忽然笑了出来。 

  “我知道祖父是个怪人,但却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冷血。我记得你好象在十八岁跟所爱的女人结婚,然后在隔年生下一个儿子吧?跟心爱的女人和儿子生活在一起幸福吗?” 

  受不了仁这种迂回的指责方式,岬终于爆发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让你代替我到祖父家去是我的错,但是我不知道你会受到那么残酷的对待啊!与其现在被你这样责备,要是时光能倒转的话我宁愿去的是我自己。” 

  仁疑惑地歪着头。 

  “我并没有在责备你啊!我说的都是事实。而且,我很庆幸到祖父家的人是我,因为你就不必受到那样的苦了,所以你有责任要过着幸福的日子。” 

  他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心的?岬无法从表情贫乏的哥哥脸上找到任何端倪。 

  “你在两年前,应该说是快满三年了吧,为了妻子的手术费来找我的时候,祖父还没死。到了三十岁的我一举一动仍旧受到监视,所以当你来找我的时候应该旁边有祖父的眼线在,深怕之后不知道又会受到什么折磨的我不敢正面帮你,真对不起。” 

  仁深深低头。一下子被责备,一下子被道歉,岬快被眼前这个男人搞胡涂了。 

  “外婆已经把事情告诉我了。” 

  “是吗?” 

  话说到这里断了。就像在呻吟的引擎声和如同电影一景的雪片仍旧持续飘落在挡风玻璃上。没有人先开口,也没有人说要离开。 

  沉默中只有雪还缓缓飘着。岬在座位上移动了一下身体。 

  喜欢的男人就在自己身边,但他已经不是那个自己曾经喜欢过的男人,然而他无法把他当作“哥哥”,也无法认为他是个“陌生人”。 

  其实,根本是无关紧要的事,但是岬觉得如果不用言语确定的话,以后自己再见到仁的时候,恐怕都得带着这种焦躁不安的情绪。 

  “其实你还记得吧?” 

  没有主词的问题。仁思考了一下低声说: 

  “你想知道吗?” 

  “你明明记得却要说谎……就是想遗忘吧?” 

  仁轻叹了一口气。 

  “是啊!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忘记记忆退化那段时间的自己。” 

  他肯定了自己记得的事,还强调极想遗忘。岬垮下肩膀,一股失落的感觉在心底蔓延开来,慢慢形成迟钝的痛感。自己喜欢的那个男人已经消失,真的消失了,只留下躯壳而已。 

  “想到那段时间会生气也是当然的吧?” 

  甜蜜的记忆还是记忆,不管怎么喜欢怎么讨厌,兄弟间的距离还是不会改变。但是,事到如今,岬已经不知道那究竟是好是坏了。 

  “你对我有什么感觉?” 

  仁凝视着岬用那微怒的语气问道。岬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生气。 

  “我已不是那个只会向你撒娇的孩子,我已经不能回到从前,也不想回到从前。” 

  “我……” 

  “你喜欢的是那像孩子般纯真的我对不对?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试图要唤起我对过去的回忆,但是你有没有顾虑到我的心情?” 

  仁气得肩膀抖动了起来,连呼吸也跟着不稳。 

  “说实话我是喜欢你,跟性别和血缘毫无关系。但是,你喜欢的不是现在的我,而是过去那”童稚的我“对不对?如果你真的想得到我的爱的话,就要把过去的我赶出你的心里。” 

  虽然仁这么说,但岬喜欢的是那纯真的眼神啊!如果把那部分剔除的话……会变成怎么? 

  “那你叫我要怎么做才好?” 

  “要怎么做只有你自己知道。” 

  仁狠狠把他推开。他明明喜欢却又拒绝自己。岬的脑子开始混乱无法收拾。 

  “雪越来越大,我们也该回去了,我怕外婆会担心。” 

  仁把引擎关掉。大雪让岬眯起眼睛,仍旧走在前面的仁回过头来说: 

  “看来今天晚上是不能回去了,到了明天雪应该会小一点,今晚就住在外婆那里吧?今晚我大概会睡在外公的房间,如果你想要”我“的话……就来找我吧!” 


  在吃晚饭还有洗澡的时候,岬因为强烈地意识着仁的存在而自我厌恶不已。 

  而且,相反的,仁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地泰然自若,更让岬觉得火大。仁要自己忘了“童稚的我”但是这种事怎么能说忘就忘呢?因为岬喜欢的就是“童稚的仁”啊! 

  然而,实际上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孩子气的仁已经不存在了。 

  由于仁明天下午公司还有事,为了配合他早上就要出发,所以晚上十点左右就熄灯休息。岬和城太郎睡在起居室,而仁则在外公的房间铺床。 

  躺在又重又冷的被窝里把城太郎拿来当暖包抱着的岬,闷闷思考着这个找不到解决办法的问题。 

  他喜欢得不得了的男人已经不存在……不,也不能说不存在,而是以另一种形式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说是陌生人也不恰当……这时乖乖躺在被窝里的城太郎,突然不安分地动起来打断了岬的思绪。 

  “岬,跟我一起去尿尿。” 

  城太郎撒娇地说。 

  “睡前不是才去过吗?” 

  “我又想去了嘛,外婆这里的厕所看不到底好恐怖哦!” 

  因为是旧式建筑所以厕所跟主屋分开,而且那种蹲式马桶对现在的小孩来说也很不习惯。 

  “真拿你没办法。” 

  岬披上仁的羊毛外套,再让城太郎穿上外套后,两人缓缓走在冰冷的走廊上。主屋跟厕所只有两公尺的距离,岬站在外面等他出来。 

  不要几秒钟,城太郎出来的速度快得几乎让岬怀疑他有没有上。 

  “好冷哦!” 

  风停了,只有雪还在黑暗中无声的飘落。 

  “岬,我可不可以堆雪人啊?” 

  嘴上明明喊着冷的城太郎却盯着被雪染白的庭院里看。 

  “明天早上再堆吧!小心着凉。” 

  城太郎虽然一脸可惜状却又快活地笑了。 

  “我堆好雪人之后要送给香织。” 

  “谁是香织啊?是你的女朋友吗?” 

  “不是啦,是我的恋人。” 

  岬捶了一下学大人说话的城太郎的头一下。 

  “怎么?你上次不是还闹着要向护士姊姊求婚吗?真是脚踏两条船。” 

  “我才没有呢!只是谈了一个新恋情而已。” 

  本来还看着城太郎嘟着嘴的表情笑的岬,到一半就笑不出来了。 

  他先把城太郎打发回去睡,自己则朝着外公的房间慢慢前进。他走到房门前犹豫着该不该进去。拖拉了老半天后岬决定如果仁已经睡了的话就回去,他无声无息地拉开纸门,才一抬头就跟仁的眼光相遇。 

  还以为早就已经入睡的男人坐起上半身,在只有一盏小灯泡的暗光中目光炯炯地凝视着自己。 

  “请把门关起来好吗?太冷了。” 

  岬慌忙走进室内关上门。这么一来室内就只剩两人面面相觑。 

  “有什么事吗?” 

  仁的表情虽然看不清楚,但是光听到他那冷漠的声音,岬就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但有些话想在今天说出来。刚才我跟城太郎说到那个……啊啊、那无关紧要啦!” 

  明明已经有答案的岬却无法完整地表达出来,只能想到什么说什么。 

  “关于中午的事。我是喜欢童稚的你,你说叫我忘记可是我忘不了,而且我觉得没有必要忘记。就像萌实一样,我非但没有忘记她,而且还当成一段美好的回忆。以后的我还要继续生活下去,或许还会遇到喜欢的人,所以累积回忆是一种正常的事,没什么不好……” 

  看岬说到一半停下来,仁“然后呢?”地催促他。 

  “我一直觉得你很奇怪,那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你已经不是我所熟知的仁。我不太了解成人的你是什么样子,虽然只知道是我所无法掌握的对象,但是我希望多花点时间去了解你。” 

  “所以呢?” 

  “没有什么所以,我想说的就是这些。” 

  岬的心跳已经扩散到耳膜,他紧张到连刚才自己讲了什么都不记得的程度。但是起码最后一句话是他最实在的感觉。 

  “你想多了解我吗?” 

  “是啊!” 

  岬老实回答。 

  “把衣服脱掉。” 

  突然被命令脱衣服的岬不禁要怀疑自己的耳朵有没有听错。 

  “你已经不是小孩,而且也不是第一次跟我做这种事了,没有什么好害羞的吧?我来教你了解我最简单的方法。” 

  那高傲的语气让岬不快,他粗暴地脱掉身上的衣物,还故意把内裤丢到仁脸上。在被愤怒支配的时候还好,等到冲动一过,他发现自己全身赤裸地站在仁的面前时,突然又羞耻得无地自容。 

  “躺到我的身边来。” 

  仁把棉被掀起。在那如同麻药的声音催促下,岬不由得应了一声“是”,然后乖乖照做。 

  从接吻的方法开始就不一样。跟喜欢这种可爱的形容词完全不同,有如狂风暴雨的舌尖激烈地挑弄着岬。 

  在受到几乎令人晕眩的深吻的同时,岬的下半身也在仁的掌握中。 

  在立刻勃起那强烈的射精感中,岬的分身持续被爱抚着,刚开始还强忍着的岬要不了多久就宣告投降,向仁要求解放。 

  然而,仁却完全没有要让他解脱的意思,直到那股热流已经在体内乱窜的时候,岬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声音,叫了出来。 

  “放、放手啊、我受不了……” 

  仁捂住他的嘴,在他耳边低声说: 

  “别叫得这么大声,外婆的耳朵不好应该听不到,但是可能会把城太郎吵醒。纸门可没有上锁,难道你想被看到呢?” 

  岬把脸埋在枕头里拼命忍住声音。忍到极限的时候,岬终于可以在仁的口中解放出来,但是岬从来没有跟还是孩子的仁做过口交,光是被他一舔,岬就泄得一滴不剩。 

  一切的一切都不一样了,那是跟还是孩子时候的仁完全不能比的高密度做爱。被仁正面贯穿的岬,得到的快感让全身颤抖。抚遍他身上每一寸肌肤的手指是令人想象不到的淫猥。 

  岬被不断摇动的下半身已然麻痹,再加上仁不间歇的爱抚,除了喘息之外,他再也没有别的声音了。 

  “有一句话我一直想让你说。” 

  仁把舌尖戳到岬的耳壳里时又引得他背脊一阵颤动。 

  “以前你是怎么叫我的?” 

  “仁……仁啊……” 

  感觉到下半身被紧握住的岬不由得叫了出来。 

  “我是说更久以前。” 

  强弱分明的手指还在前端画着圆弧。颤抖着下颚的岬朦胧地想着。 

  “哥……哥哥……” 

  “再叫一次。” 

  “哥哥。” 

  腰部的抽动越来越强烈,岬就像梦呓似地不断叫着哥哥两个字,用双腿圈住男人的腰。仁轻抚岬的头发,就像对待猫似地上下抚弄他的颈项。 

  “你只要把自己完全交给我就行了。” 

  在坠落到快感深渊的前一秒,岬的确听到仁在耳边这么说。 


  隔天,岬是被仁摇起来的。一睁开眼睛的第一句话就是“把衣服穿上”,那平淡的态度无法让岬与昨夜激情的他联想在一起。 

  就算做过爱,仁对待岬的方式仍然没有改变,不但面无表情更是惜言如金。 

  经过昨晚那单方面索求似的性爱之后,仁那种彷佛昨夜是好梦一场的态度,让岬不禁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耍了。 

  在归程的路上仁依旧无言。他唯一开口只有在把岬送到公寓门口时,提到那件羊毛外套本来就是要给他的。人车绝尘而去之后也没有留下任何约定。 

  岬背着晕车的城太郎,强忍着腰痛伸手到口袋里掏钥匙。他是摸到钥匙,但却有两把。 

  岬讶异地把钥匙拿出来的时候还冒出一张莫名其妙的便条纸,他记得昨天的口袋里还没有啊!纸上只写了“搬过来吧”,以及一幅简单的地图。 

  看来那支多出来的钥匙应该是要岬搬过去那个地方的吧? 

  “怎么会这样……” 

  岬叹了一口气,他没有开口要一起住。恢复成人后的仁果然相当麻烦。但是,一切才刚开始而已,什么都不了解也是应该的。 

  “搬家真麻烦。” 

  岬自言自语地说。 

  仁一定是知道自己家里的东西没有多到麻烦的程度。 

  他开始朦胧地想着这房子才住不到一年,不知房东会不会愿意把押金和预付房租还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