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和他愉快的伙伴们 3 

 

译文出处:阿多尼斯2009年1月号

译者博客:http://hi.baidu.com/endlessdawn/blog/item/8303e3192768d64242a9ad6f.html

译者附注:转载随意,只是虽然录入的我没有任何权利,但看在我打字也挺辛苦的份上转载时如果可以请标下出处吧。


就算黑底白字的片尾字幕都播放起来了,阿尔伯特·亚维格那灰色的眼睛里还是泪水汪汪,嘴巴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低音提琴的声音仿佛从地底下蒸腾而出一般,刺激着恐怖的余韵久久不散。

音乐淡去之后,周围一下子明亮起来。安静的试映室里也随之一片喧哗,看电影的人们分别站起身来,向着唯一的出口走去。

“啊~真的很有意思啊!”

三谷佑嗣高高地举起双手来,嘴角挑着,很满足地微笑起来。

“真是日本特有的和风恐怖的感觉啊。就是一点一点的逼迫过来,阴阴的那种恐怖。主演的北里春瑠奈虽然是泳装女星出身,可是演技很不错嘛。特别是被西条追,她藏在房间的厨房里的那一段。”

“我,没有看。”

阿尔小声地嘟囔。

“啊,你睡着了?”

“好可怕,不敢睁眼。”

将近一百分钟的电影,阿尔闭了一半以上的眼睛。

“亏你喜欢恐怖电影,还这么害怕啊?”

三谷取笑了阿尔。其实阿尔真的很冤枉,他一句都没说过自己喜欢恐怖片的。平时都是在叫“好可怕好可怕”,可是三谷从来不往记忆里放,频繁地约他去看恐怖电影。

由于共演电视剧的契机,阿尔和三谷成为了好朋友。三谷是二十二岁,和阿尔外表看起来的年纪很接近,又一起齐心合力地逮捕了杀人事件的犯人,所以就算电视剧拍摄结束了,他们还是会以每个月见两次面的频率一起出去玩。

三谷是出道两年的实力派新人。不但脸孔长得很端正,而且为人大方,性格又好,可就是爱恐怖电影爱到比吃饭都重要的地步,结果害得他没几个朋友。

“我听说人肉的味道就好像猪肉一样。你说我又不是真的吃过了,只是说书上这么写过,可是大家就都吓得离我远远的了~”

就算三谷说得再明快,可要是阿尔在场,肯定也会吓得僵硬掉的。

“我从电影公司那里拿到了试映会的票哦,要不要去?”

昨天晚上三谷邀请了阿尔,开演是晚上八点,打工走早一点就赶得上,而且“免费”这个词听起来比什么都诱人,但可悲的是,那是恐怖电影。

至今为止,三谷邀请自己去看的全都是恐怖电影。邀请的时候,阿尔为了谨慎起见,问了标题,可是是汉字的“咒通信”,实在搞不懂是什么意思。心想着算了,大概没事吧就去了,结果却是毫不留情的恐怖……真的是有点悲哀。

三谷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看了眼手表。

“十点了。我肚子有点饿,去‘十三日星期五’吧?那里开到深夜一点的。”

那家以过去的名恐怖电影为名的店,是恐怖电影痴迷者御用的恐怖咖啡店。阿尔被三谷带去过两次。菜单上写的都是“死灵的诅咒”、“僵尸的眼泪”之类很可怕的词语,实际上端上来的就是香肠拼盘浇番茄酱,姜汁水之类的东西罢了。

“我,要回去。错过最后电车,会骂我的。”

以前阿尔曾经和三谷谈得投机,结果没赶上最后一班电车。他又没有出租车钱,最后是同居人高冢晓来接他,可是刚到家晓就劈头盖脸地怒吼:“我都很少打出租!你以为现在几点了!午夜两点,两点啊!”简直就是雷霆的风暴……晓第二天有工作,所以也是自然的吧。阿尔也好好地反省了。

“那,我看着到点就解散,随便到哪里去稍稍说几句好了。”

阿尔一直都闭着眼睛,要说感想也说不出什么来。他正犹豫的时候,入口那里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咦?那不是三谷君和凯因先生吗!”

转头一看,只见都九月了还穿着椰子树花纹的夏威夷衬衫和到膝短裤,一副夏天打扮的酒人正从入口那里逆着人流向这边走了过来。

“凯因先生,能见到你太高兴了~”

酒人满面笑容。他是三谷和阿尔出演的电视剧《BLOOD GIRL 真寻》的制片人,也是照顾阿尔的晓的高中时代的朋友。

阿尔的本名是阿尔伯特·亚维格,可是因为他跟警方有点麻烦,结果乱七八糟地越狱了,所以只有在晓和晓的好朋友刑警忽滑谷面前用本名,对别人都使用凯因·罗伯茨这个假名,说起来就是艺名了。

“不过你们两个还真是要好呢。难道说,是在约会啊?”

“怎么可能。”

听了酒人的玩笑,三谷大声地笑了起来。想到酒人至今都对自己是个GAY深信不疑,阿尔就觉得胸口闷闷的。

“没想到在这里碰到您。酒人先生也喜欢恐怖片吗?”

酒人用力地在脸前挥着左手,“才不是呢。”

“其实我很怕恐怖片的。”

不管三谷一副很明显地泄了气的样子,酒人向周围打量一阵,压低了声音说:

“……现在还没有对媒体公开,所以你们要保密哦。其实真寻2的主演已经决定是北里春瑠奈了。”

《BLOOD GIRL 真寻》在拍摄中主角女星被杀,而犯人就是她的经纪人,这使得作品从另一个角度受到了极大的注目。虽然是深夜电视剧,却创造了异常的高收视率纪录,也早早地就决定制作续篇了。阿尔和三谷共演的也就是这部电视剧。

女主角在拍摄中途死亡,于是不得不找了人来代替,而2里的真寻角色则要全新换将,所以也成为了话题。

“我是从事务所那里得到了招待券的,而且正好有点空,就来看看了。春瑠奈小姐虽然是第一次演戏,可是演得真是好啊。之前我见过她本人一面,看她很紧张很害羞的样子。想不到演戏的时候这么大方这么有演技。”

“几位客人,很抱歉。”

在试映室的出口,一个脖子上挂着社员证件,身穿衬衫制服裙的漂亮女性向他们莞尔一笑。

“今天的上映已经结束了。我们要锁门……”

……打量一下周围,发现试映室里只剩下自己三个人了。

试映会是在发行公司的地下私人试映室进行的。他们上了台阶来到一层,那里有着公司的前台,照明已经关掉了一半,飘荡出即将下班锁门的气氛。

出了大楼,风嗖嗖地吹过来,阿尔眯起了眼睛。白天的时候还是热得好像整个人都要融化了一样,到了夜里就凉快了很多。

走在前面的酒人转过头来。

“我一直都很想和凯因先生好好聊聊啊。中心那里我去了好几次,可是晓根本都不让我联系你。”

酒人说的中心,是指殡仪会馆Old Memory Center。晓在那里担任遗体整容师。

所谓遗体整容师,是对遗体进行防腐、杀菌、修复处理的工作。在尸体的血管中注入防腐剂,阻止尸体的腐败,不但可以达到清洁的效果,而且还可以让在事故中受伤的尸体、或者因为长期的疾病而形销骨立的尸体恢复到生前的姿态。

在美国这个职业是很常见的,但是日本经常在几天后就进行火葬,所以还不普及。殡葬中心Old Memory Center是在日本很少见的附带遗体整容设施的殡仪会馆,晓则是为数极少的日本遗体整容师中的一位。阿尔是在晓的推荐下,在会馆中进行清扫打工。

“我啊,是无论如何都希望凯因先生继续出演那个大反派吸血鬼的。”

“咦?凯因没决定出演2吗?”

三谷很吃惊,酒人做出一副很微妙的表情,说“是这样”。

“是有其他的工作吗?”

三谷进一步追问,阿尔难以启齿地说:“那个,没有……不过……”

“决定参加第二季的拍摄的时候,我从经纪人那里听说除了真寻以外的演员都是原班人马,还以为又能和凯因在一起了呢。一想到还能在一起工作我就很期待……之前拍摄的时候发生了那么多事,可是和工作人员处得很好,现场的气氛也很棒。”

阿尔也很想再度出演,可是他的面前却挡着“高冢晓”这堵巨大的墙壁。

阿尔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酒人啪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虽然我这只是推测而已,不过凯因先生是不是觉得想出演呢?”

阿尔很老实地点了点头。

“……问题就在你的老大,对不对?”

“谁是老大?”

三谷歪了歪头。

“就是晓啦。那家伙不许凯因先生出演的。”

“可是,好不容易能够成为系列的……”

“就是啊,我也是这么想。可是晓那家伙总是坚持说不行不行的。”

三谷交抱着手臂,小声地“嗯”了一声。

“为什么高冢先生不想要凯因出演呢?”

酒人正要说话的时候,忽然有个女孩子说着“那个……”叫住了他们。她大概二十岁左右,穿着淡黄色的外套,短短的牛仔裙。长得惊人的睫毛下,一双湿润的眼睛笔直地望着三谷。

“您是演员三谷佑嗣先生吗?我是您的影迷。请您给我签个名好吗?”

三谷微微一笑,在她递出的笔记本上用圆珠笔流利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就好像好莱坞明星一样气派。侧脸也是那么的酷,帅呆了。

“我好高兴!真是太感谢了。”

得到了签名的女孩子兴奋得连耳朵都红了。

“我从您出道的作品《蓝天之钥》就一直在关注您了。您演的润真的太好了。我买了DVD套盒,不断地看……”

女孩子说得太大声了,步行道上的行人们都好奇地看过来,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真是不好意思。三谷接下来还有工作要讨论。”

酒人很直接地打断了女孩子的话。三谷向着那女孩解释:“真对不起,以后请您也继续支援我。”

“多谢您了”。在酒人催促之下,阿尔和三谷跟在了他身后。走上大路之后,酒人回过头来,打量下周围,确定没有别人之后,悄悄地对两个人耳语:

“……那孩子一看就知道会很罗嗦,所以我就看情况打断了。”

“……谢谢您啊。”

三谷小声地道谢。

“附近有个我认识的店,我们去那里吧。那里可是匹黑马,客人不多,感觉很好呢。”

“黑马是,什么意思?”

阿尔问,酒人说“就是很少人知道的好店”,还用力地挤了挤眼睛。

走上后街之后,又走了一条小路,道路一下变窄了。酒人进了位于拐角处的大楼三层的店铺,店名是片假名,阿尔不会念,不过一进到里面,就听到了夏威夷式的音乐。各处都摆放着观叶植物,墙壁上装饰着假的木槿花。

“这里是家夏威夷吧,我最喜欢威夷夏啦。(注:日本人对夏威夷开玩笑的说法。)跟这里的店长处得特别好呢。”

到底该说是黑马,还是单纯的根本不流行?夏威夷吧里根本没有其他的客人。是家播放着充满活力的音乐的寂寞店铺,他们在店里的墙壁边上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酒人点了酒,在吧台那里大口大口喝了起来,忽然皱起了眉头。

“这怎么搞的?是温的嘛!”

酒人怒吼起来,店主慌忙笑着说“对不起对不起”。阿尔确信,这家店是毫无疑问的根本不流行。

“继续说刚才的话吧。晓那家伙根本就是不想让凯因先生上媒体。”

三谷把手边的姜汁啤酒一口气喝光。

“凯因是演员,那是不可能的啊……而且决定上不上媒体的该是本人才对吧?”

酒人呼地出了口带着酒臭味的气。

“凯因先生没办法违抗晓的啦……也是,毕竟男朋友这么帅气嘛,他会不想让凯因先生上电视增加人气,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的心情。”

一听到这句话,三谷一下被姜汁啤酒呛住,盛大地咳嗽了起来。

“男朋友……高冢先生和凯因在交往?”

酒人被吓了一跳似的“哇啊啊”叫起来,双手啪地合在脸前。

“凯因先生真对不起。我不小心说溜了嘴。不是有意的啊。”

“我和晓,没有交往。”

虽然阿尔想和他成为恋人,但是他们两个还没有相亲相爱呢。

“咦?可是你们不是恋人吗?”

酒人指摘道。

“恋人,不是的。”

“可是你们不但住在一起,而且还是会玩亲亲的那种关系吧?”

阿尔对那个有着轻浮感觉的言语进行了反刍,拼命翻着脑海里的日语词典。

“亲亲,是猫吗?”

酒人和三谷沉默下来,彼此对看一眼。

“酒人先生,我看您还是不要说这些的好……”

三谷口气微妙地说,酒人也说着:“是、是啊。”声音尖锐地笑了起来。

“凯因先生,您就忘了我刚才说的吧。”

“我很在意,亲亲,不是猫吗?”

“亲亲啊,是说H的事吧?”

给阿尔拿番茄汁来的店长微笑着说道。H……那不就是SEX吗?阿尔害羞得整个脸都通红了。

“我,和晓,没做的!”

“咦?你们住在一起还是柏拉图啊!”

酒人很惊讶地反问。

“晓说,不行,生气了。”

酒人用力地张开了眼睛,“哈……”地吐了口气。

“……那家伙是根本无药可救的超级大S。也是,从摄影的时候开始,他对凯因先生的态度就有点那个感觉了……”

“我不知道怎么的能理解哦。”

静静地在旁边旁观的三谷突然开了口。

“高冢先生不是遗体整容师吗。他是要直接面对尸体的人,我想普通的感觉是根本无法做到这一点的吧。所以才会有些S的气质,不是吗。”

“你这么说,的确是这样。”

酒人交抱着手臂赞同地点了点头,然后笔直地看着阿尔。

“凯因先生啊,你为什么觉得那家伙好呢?”

就在什么都搞不清楚的状况下,晓就已经被定成是“虐待狂”了。

“晓,很温柔。虽然,喜欢发火。”

“……所谓虐待狂,就是很善于掌握严厉和温和的程度。”

酒人听都不听。

“真的,晓,很温柔。”

阿尔拼命地解释,可是两个人却都用可怜似的温柔眼神望着他。

“凯因先生,在我们面前就不用逞强了。我们对GAY和M都没偏见的。”

“就是啊,凯因。个人的性癖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面对这种彻头彻尾地搞错的劝慰,就算说了他们也不听。阿尔也只好低下头去。三个人中间蔓延起沉重的沉默来。

“啊,我们到底要说什么话来的?”

三谷突然开了口。

“呃……啊,对了。是说希望凯因先生继续出演的事。老大晓根本是彻底无视我们这边,他的好朋友忽滑谷是做刑警的……”

“忽滑谷先生的话,我也认识的。杀人事件的时候和他说过话。他真的是个很帅的刑警呢。”

“是啊。那个忽滑谷和晓一样的不好对付。我说希望他跟晓转达,他就说‘你跟他本人直接说吧’,全被他给逃掉了。”

……晓反对阿尔出演电视剧的理由,就是因为阿尔有着越狱的过去。选择做演员这种抛头露面的职业,在媒体上露面的机会增加,那么就有可能被逮捕。不只是被逮捕,万一连秘密都被暴露了,那就要造成全世界范围的大轰动了。

阿尔是个吸血鬼。而且还是个附带“不完全”属性的吸血鬼。完全的吸血鬼可以自由自在地改变身体的形态,变成蝙蝠和人形,可是阿尔白天变成蝙蝠,夜里变成人,根本不由自己控制。

虽然看起来是不老不死了,受伤也会很快地治好,但是会疼的仍然会疼。而且不喝很多很多的血身体就无法自我修复。而阿尔也没有长能够吸血的牙齿,要得到血液非常的费劲。由于会变身,他不能工作很长时间,也不能交朋友,几经辗转,他在牛的屠宰厂住了下来,舔着牛流的血,过了很久很久好像野兽一样悲惨的生活。最后混在出口的牛肉里来到了日本。

这次他在做遗体整容师的晓那里打工,帮助进行要进行整容的遗体的处置,得到作为废料被丢弃的血液。通过打工,他得到了工作,食物,也交到了朋友。自从来到日本之后,阿尔的生活发生了彻底的转变,终于得到了好像人类的生活。

而人是……不,应该说吸血鬼也是不会满足于现状的生物。生活安定之后,阿尔就想起了还是人类的时候想要做演员的梦想。偶然加上偶然,他真的在日本完成了做演员演戏的梦想……当然,为了不让警察认出自己是越狱犯人,做了让人看不出本来面孔的超厚的化妆。

再后来阿尔就爱上了晓。他想要永远地留在这个把自己带回到了人类的生活里,虽然嘴巴很坏、动手很快,却意外地很温柔很会照顾人的男人身边。阿尔之所以会意识到这一点,是因为出现了一个对晓有着恋爱感情感情的男人——室井的缘故。

如果喜欢上晓的人是个女孩子的话,那阿尔也许还会死心,可是对方是个同性恋的男人,阿尔就绝对不要了。既然这样的话,那甚为吸血鬼的自己是不是也可以了呢?

“唯一能想的办法,也就只有让凯因先生来说服晓了。凯因先生在真寻里演的那个吸血鬼实在是太好了。虽然说起来演技是有那么一点国货,但是配上原作里那种复古的气氛,却是不可思议的没有不对劲的感觉。上次播放的时候,很多人都来问演那个反派吸血鬼的人是谁哦。观众们都在呼吁着凯因先生呢。”

作品受到好评,这让阿尔很开心。被人称赞演技更开心。虽然晓冷哼着嘲笑自己说:“演得差劲透了”,可是阿尔还是想继续演下去,不过……

“我,说了也,没用的。晓,不会松口。”

阿尔摇了摇头。

“不去说说怎么能知道呢?就算那家伙脑袋再顽固,深爱的凯因先生来请求他,他说不定就会听了吧?”

“我觉得不太可能啊。”

三谷酷酷地插口进来。

“凯因是个M。所谓SM,不就是主人与奴隶的关系吗?身为奴隶的凯因拜托身为主人的高冢先生,一定不可能的。”

阿尔心想才不是那样,可是酒人却说着“……的确也是啊……”同意了这个意见。

“不过既然确认了凯因先生也有出演的意思,那么以后我也能更加积极了。”

“请加油吧。我也是觉得凯因的吸血鬼非常的棒,想要在2里再与他共演呢。”

三谷的声援让酒人“呼~”地叹了口气。然后他刷拉刷拉地抓着后脑勺,说“不能不快点了……没有时间了啊”。

“真寻得到了很高的收视率,所以2就移到黄金时间,成为了一小时的档,三谷君你也知道了吧。而且初回还是长达九十分钟的扩大版,预定在美国拍外景。在原作的序章里,主人公真寻还是小学生的时候来到美国,在那里碰到了宿敌,也就是反派吸血鬼莱安。电视剧就是要拍这一幕,平时的话日程会排得更有余地一点的,可是北里春瑠奈实在是太红了,日程排得很满,好不容易才定下来去美国出外景兼拍写真集的。”

“去美国?”

阿尔嘟囔,酒人一下睁大了眼睛。

“对啊,是去美国。凯因先生可以不花一分钱地回家了呢。”

“酒人先生啊,美国很大的。根据场所而定,说不定就算去了美国也回不了家啊。而且日程排得很紧不是吗。”

听了三谷的话,酒人说着“也是啊”,笑了起来。

“一直在岛国日本,让我的感觉也固定了呢。外景地预定是在芝加哥郊外,如何?”

阿尔不由自主地探出了身体。

“我的家,在内布拉斯加,芝加哥旁边,高中的时候,去玩过。”

酒人“哦!”地叫了起来。

“真凑巧啊,我觉得这是命运的安排呢。看来凯因先生出演真寻2是命中注定的。”

美国外景,而且还是芝加哥、如果是在芝加哥拍外景,开车一天就可以回内布拉斯加了。自己已经有九年没有看到父母的面了。

阿尔成为吸血鬼复活的时候,曾经回家见过父母,可是却只是给他们造成了莫大的混乱而已。他们以为是已经埋葬掉的儿子变成妖怪回来了。而且父亲还打开枪打了自己。阿尔再也不想遇到那样的事,所以只想要躲起来,不让他们看到自己的样子,只偷偷地看看他们是不是还好。

虽然出演电视剧得到了一些薪水,可是并不多。毕竟自己只不过是和外行人差不多的程度,而且又是代替,所以也没有办法。对于做米虫的穷人来说,想要回美国去看看根本就是梦中之梦。可是既然是出外景,那么就不用自己出路费了。阿尔不知道怎么的就是觉得,如果自己想要见到双亲的面,这就是最初也是最后的机会了。

“啊,凯因。你最好现在马上去车站了哦。”

被三谷一提醒,阿尔抬头看看店里的时钟,离最后一班电车只差十五分钟了。

“我,回去了!”

阿尔慌忙从座位上站起来,说着“酒的钱……”要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来,酒人用右手制止了他。

“啊,不用了。这里我请客。”

酒人这个人真是豪爽。如果换了是晓的话,肯定是连个位数的钱都要算到。不过托了他的福,阿尔很快就熟悉了日本的钱。

“今天能跟凯因先生说话,真的是太好了。”

酒人站起身来,啪地拍了拍阿尔的肩膀。

“这么说起来,我从一开始就在意了。凯因先生穿的T恤总是那么有个性呢特别是背后印着‘四面楚歌’的这件的品味,真的是最棒了。好希望晓那混蛋也能理解这种趣味,哪怕只有小指头那么一点大也好啊。”

听到别人夸自己穿衣服的品味,阿尔很高兴。晓看到阿尔买的那件T恤,就跟平时一样用鼻子哼的冷笑一声。可是酒人就夸阿尔品味好,看来没品味的果然是在晓那边了。

“那,再见。”

阿尔对两人说过之后,就跑出了店里。他回到大路上,认出了路。到最后一班电车开出只剩下十分钟不到了。

他在午夜零点四十分到达最近的车站。骑上放在车站停车场的自行车,在黑暗的夜路上拼命狂骑了五分钟,回到了公寓。

“我……回来了。”

阿尔用极小极小的声音嘀咕,缓缓地推开了玄关的门。客厅很阴暗,里面的寝室也是一片昏暗。晓已经睡了。阿尔打开玄关的照明,看到了不是自己的也不是晓的鞋子。那双轻便的皮鞋,是忽滑谷的。

阿尔蹑手蹑脚地进了客厅,看到被晓赶下床的时候经常睡的那张大沙发,忽滑谷穿着西服躺在上面。最近这附近发生事件,忽滑谷夜里要监视,到了休息的时候就到晓的房间里来小睡一会儿。他抱怨说车子里都是烟臭味,实在不能忍受。

阿尔虽然尽量安静,也没有开客厅的灯,但是忽滑谷可能是听到了阿尔的脚步声,他“呜……”地低低呻吟了一声,睁开了眼睛。

“……啊,你回来了。”

“吵醒你,对不起。”

忽滑谷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慢吞吞地撑起了上半身。

“……没有,我也不能不回去了。正好。”

一边说,他一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工作,很辛苦吧?”

忽滑谷莞尔地微笑了。

“现在我是在摸鱼哦。”

“摸鱼?”

“我说我出去一下,现在快三个小时了。差不多也该回去了,不然柳川一个人很可能会寂寞得哭起来呢。”

忽滑谷的搭档叫柳川,他把柳川四处使唤。阿尔觉得,那个小心眼的男人会嘀嘀咕咕地抱怨,哭倒是肯定不会的。

寝室的门突然咔啦咔啦地开了,身穿睡衣的晓拖着脚出现在门口。一头卷曲的黑发好像鸟巢一样乱七八糟,眼睛很不悦地眯着,嘴巴也险恶地扭曲着……一副用恭维也不能说是开心的表情。

“……你以为几点了?小声点好不好!”

声音低沉得简直好像从地板底下发出来的。

“对不起,晓。”

忽滑谷道歉,可是晓的目光却笔直地朝向着阿尔。

“对……对不起。”

阿尔道歉,晓哼了一声,点亮客厅的灯,打开冰箱门,从里面拿出一瓶矿泉水,咕嘟咕嘟地喝光了。

“这么说起来,阿尔,你这么晚是干什么去了?”

忽滑谷问,阿尔回答说:“去看,试映会了。”

“哦?和谁一起去的?”

“三谷。”

忽滑谷微微歪了歪头回忆了一下,然后“啊”地轻轻拍了拍手。

“是以前帮忙逮捕犯人的那个演员孩子吧。”

“是。”

在演真寻的女孩子被杀的时候,负责事件的就是忽滑谷,和三谷有过几面之缘。

“你有了能一起去看电影的熟人呢,太好了。”

“只是,一起玩而已。”

“我觉得那是很好的倾向哦。”

忽滑谷微笑着听阿尔讲,忽然望了望阿尔的后背。

“阿尔,你那件T恤真有趣。”

“是吧?”

不只是酒人,连忽滑谷都感觉到这T恤的好了呢。

“我,非常喜欢,这个。”

阿尔扭着身体把手绕到背后,指着背后印刷的四面楚歌的“歌”字。

“店里的人,说这是Song的意思。唱歌,很快乐呢。”

“……这个词是个成语,意思是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地步。不是为了博出位,只是为了开心就穿上的,恐怕全世界也就你而已了吧?”

晓嘟囔着,阿尔有点生气地回过头来。

“我,品味很好,大家都夸奖。”

晓一只手拿着瓶子,夸张地耸了耸肩膀。

“什么大家,只有忽滑谷一个人而已。而且他也是说你好玩,不是说你品味好好不好。”

阿尔哼了一声,撅起了嘴唇。

“可是,酒人,也说好的。”

晓猛地眯起一只眼睛,微微歪了歪头。

“酒人?……你见到了那家伙了?”

不好了,可是阿尔想到的时候已经迟了,说出去的话可是收不回来的。

“刚才你说和三谷出去,其实是和酒人出去吧!”

“不是,和三谷去看电影,酒人也在。巧合的。”

阿尔拼命地解释。

“你回来晚就是这个原因?他不会说什么让你继续出演那个可笑的吸血鬼电视剧续集之类的吧?”

完全说准,阿尔没法反驳,只好垂下眼皮沉默下来。

“不许不说话,给我回答!”

晓怒吼的声音震得房间嗡嗡响。

“只不过是见酒人一面而已,不用这么劈头盖脸地骂他吧……”

忽滑谷试图给阿尔说话,可是被惹火的晓却怒吼“你给我闭嘴!”根本不起作用。阿尔无可奈何之下只得交代了。

“酒人说,吸血鬼的电视剧,希望我继续出演。”

“绝对不行!之前拍摄之前演员出了事故,而且又偶然巧合我才不能不答应你的。如果你这家伙硬要去演电视剧,就给我把那张会以猥亵物陈列罪,非法侵入罪和越狱嫌疑被抓回去的蠢脸换掉!”

阿尔也很明白,晓是怕他被警察抓走,所以虽然他想要去演电视剧,但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而且他就算想换也没法换脸不是嘛。阿尔又愤怒又悲伤,因为胸口的刺痛而紧紧地咬住了臼齿。

“晓,我知道你很担心,但是你稍微也听听阿尔的解释如何?”

见晓说得过分,忽滑谷也来帮助阿尔了。

“难道我说的有错吗!”

“可是,阿尔也有阿尔的希望啊。虽然不能不加修饰就出场,可是之前电视剧里演吸血鬼的时候化妆不是很浓吗,那就没关系了。”

忽滑谷开始正面迎战大发脾气的晓了。

“说老实话吧,我很担心阿尔。他来日本有一年了,变蝙蝠的时候是没办法,可是人形的时候能说话的对象还是只有我和晓不是吗。虽然他只有夜里能变成人形,也是没有办法,但我觉得他还是再多认识一些人会比较好。他跟演员三谷不就是在拍电视剧的时候认识的吗。我想在各个世界里工作,阿尔的世界也就会拓宽了。虽然他是越狱犯的事实没有改变,不过我想大家不会在意到的。你也不用那么拘泥于这一点,多尊重一下阿尔的意见吧。”

忽滑谷继续说下去。

“还是说,你是怕阿尔变得出名?怕他会到自己再也碰不到的地方去?”

忽滑谷用调侃的语气微笑着,晓瞪着他。

“我怎么可能会担心那个?他白天是蝙蝠,夜里变成人,只能在夜里工作,能干的活根本是非常受到限制。而且这小子演技差劲得很,就算退一万步说也根本不可能受欢迎的。我会反对,是因为这小子根本是个没法相信的傻瓜。连找人商量都不商量,还没头没脑地往乱子里钻,结果受了重伤。而且这电视剧的制片人还是酒人。那家伙是个连大事都马马虎虎的要不得的家伙。把这么两个家伙放在一块,弄出世界末日来都不奇怪!”

忽滑谷轻轻地按住了下巴。

“虽然晓你不喜欢他,但是我倒是并不那么讨厌酒人。虽然那个人有点烦人,可是也是个有趣的男人啊。”

“他又没给你带来大麻烦,你才会这么说。我可是被他害到退学过。”

忽滑谷用力地睁大了眼睛。

“可是那个是禁止的……或者说,怎么向都是去作危险打工的晓你的错吧?”

晓皱起眉来,气鼓鼓地撅起了嘴巴。

“你还好意思说什么禁止,那可是你老爸的出版社吧?!”

忽滑谷耸了耸肩膀。

“当时我是阻止过你的,可是晓根本不听别人说话不是吗。”

“别再说我打工的事了好不好?反正,我跟酒人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永远绝对不会处得好!我要睡觉。你也快点回去工作!”

晓把喝空了的瓶子扔进垃圾筐,发出邻居都要抱怨的巨大脚步声退场。看到愤怒得要发狂的家主消失在拉门后头,阿尔和忽滑谷对看了一眼。

“……我本来是想帮你一把的,但是现在看来是做了多余的事呢。”

忽滑谷的声音压得低低的。

“没关系,谢谢。”

阿尔道了谢,忽滑谷好像安慰孩子一样轻轻地抚摸着阿尔的头,告诉他无论发生了什么都可以和自己商量之后,忽滑谷离开了房间。阿尔洗了澡。他换了T恤和短裤,轻轻地进了漆黑的寝室。

稍早之前,他曾经向晓表达过做恋人的愿望。阿尔是认真的,可是晓却一上来就怒吼:“别开玩笑了!”还把阿尔打了出去,一段时间里不准他上床。

不能上床的时间里,阿尔没有睡到客厅的沙发上去,躺在寝室的地板上恳求着:“一起,在床上,求你了。”就好像等着晓允许的狗儿一样等待着。两个星期前,他才好不容易回到晓的身边。而晓还发出了恐怖的恐吓:“这次你再敢开一句玩笑,对我做点不轨勾当,看我不把你从那边的窗户一脚踹出去!”

晓面对着墙壁躺着。平时的话他都是仰躺的,可是现在却是一副不要看到阿尔的脸一样的姿势,阿尔知道:“啊,他发火了。”在剑拔弩张的气氛里,阿尔卷起床单正要躺上去,却听到闷闷的声音说:“你去睡沙发。”

“我,要留在这里。”

“……一想到你在我旁边,我就气得要爆炸。”

“一个人,太寂寞了。”

“不许撒娇!本来先开始只说让你在这里住半个月的吧,拿着不懂日语当借口,拖来拖去你都住了有一年了!”

被晓当成大麻烦,对阿尔来说真的很难过。自己虽然想去演电视剧,可是却被晓讨厌,于是得就远远比不过失了。问阿尔要选哪一边,那毫无疑问是选晓。阿尔用强的钻进床上,从背后抱住晓,他们不断地重复着“出去”、“不要”的攻防战。阿尔死也不撒开抱着晓得手,结果晓也只得放弃,用力地“哼”了一声,安静了下来。

阿尔嗅着不管晓再怎么洗都无法消除的微微尸臭和消毒水的气味,把脖子蹭在他温暖的脖颈上。一瞬间,晓得脖颈传来微微的颤抖。

“……好冷。”

“对不起。”

“你就好像干冰一样。”

“我,不会走。”

阿尔有点自虐地嘟囔,晓骂他:“真是的,本来都死掉了,可是却还是那么厚脸皮,口气还那么大。”

“我,很QIANXU。”

“你去翻翻字典查一下谦虚这汉字什么意思行不行?”

晓的肩膀缓缓地起伏了一下,笑了起来。看他心情似乎好了些,阿尔松了口气。

“我,不去演,电视剧了。”

阿尔小声地道。

“晓不喜欢的事,我不做。”

晓啪地一声打开了绕在自己肚子上的手。

“不是什么我喜欢不喜欢的问题吧?……你在电视里露面,那被发现的风险也是大幅上升。我在意的只是这个。不然的话,谁要干涉你做什么。”

阿尔也知道想做演员是自己太任性,但是他还是忍不住一点点说了起来:

“电视剧的续集,要在美国拍。”

“你说美国,是海外外景?”

“是的。在芝加哥,就在内布拉斯加旁边。我,想见爸爸妈妈。”

晓的身体一抖。

“因为,我回不了,美国。”

在夜里拥抱在一起的安心感,让阿尔早早地产生了睡意。他很快睡着了,就连过了一会儿晓起了身,好像自言自语地问他:“你那么想回到那边去吗?”的事,他都完全不知道。

晓工作的遗体整容室中有个职员等候室,阿尔在那里的一个放了水的塑料盆里泡到脖子,洗着凉水澡。盆子放在窗边有点热,可是室井一想起来就给阿尔从头浇上一杯子凉水,还是很舒服的。

白天阿尔是蝙蝠,全身都覆盖着淡褐色的毛发。就好像大夏天的穿毛皮大衣一样,真不是一般的热。一进了仲夏,阿尔就总是软瘫瘫地趴在晓得肩膀上,一副中暑的惨状,津野就给他洗澡,真的是舒服极了。阿尔看到津耶,就“吱吱(给我洗澡吧)”地叫着央求他。

由于实在太频繁了,津野干脆专门准备了一个给阿尔洗澡用的盆子。毛巾就放在旁边,这样阿尔就可以随时泡在水里,真的是很周到。

阿尔在盆子里享受着凉爽,看着最近有点奇怪的晓。倒也不是脸变得奇怪,或者说的话支离破碎,或者变得更加辛辣与粗暴。奇怪的是冰激淋。晓居然在吃冰激淋了。

如今晓也在一边翻着海外的杂志,一边吃着杯装的冰淇淋。平时的晓在工作中是绝对不会吃冰淇淋这样的东西的。今天没有必须要处理的遗体,小柳和津野到中午都取得带薪休假回去了。只剩下了晓和见习的遗体整容师室井,他们只要等到下班时间就好。

晓从早上就吃了一个冰淇淋,中午吃完午饭之后再一个,现在在吃作为下午三点午茶时间点心的冰淇淋。他这么大吃特吃冰淇淋是从四五天前开始的……也就是晚上和晓吵起来的那一天。也许是自己回来晚了让他发怒,刺激他分泌出了特殊的荷尔蒙,才让他变得这么奇怪的?晓这么执拗地吃冰淇淋,吃得阿尔都不安了。等候室里的冰箱里都塞满了冰淇淋。

到了夏天,晓不顾阿尔给自己塞了很多很多有营养的东西,一个劲地瘦下去。虽然处于恢复体重的考虑,他多吃一点甜东西是好的,可是总该有个限度才对。

室井喜欢晓,所以他是阿尔的情敌。其他的遗体整容师津野和小柳在的时候还好,两人独处的时候他总是不是看着晓就是想要说点什么,很明显地表现出好感。

晓总是坐在自己的桌子旁边,室井坐在沙发上。从这个位置,他能够彻底地欣赏晓的背影。虽然他翻着膝盖上的杂志,可是视线就盯在晓有点弓着的背影上。

阿尔故意哗啦地从水里翻出来,在毛巾上头咕噜噜左右打滚。等水干了,就飞到室井旁边“吱吱”地叫。阿尔是不许他再这么盯着晓看,可是室井不以为意,只是说着“好了好了,很舒服吧”摸着阿尔的头儿一。一双充满含义的眼睛就是不离开晓。

室紧紧闭上嘴巴,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看他那一副下定了决心的表情,阿尔产生了讨厌的预感。室井向晓告白了好几次,每次都以玉碎告终,晓才不是那种简单就接受的个性,在他身边的阿尔知道得最清楚,可是正像一波波不停的波浪会侵蚀岩石一样,顽固的心不见得就不会被连续不断的大浪打开。

“高冢先生。”

卷曲的黑发向左右微微摇了摇,椅子咯吱响了一声,晓回过头来。

“我有事情想要求你……可是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就请拒绝我吧。”

晓露出惊讶的表情,问“什么事?”

“能请你当我的化妆练习台吗?关于流行的趋势,我光读杂志有些部分不太明白,想实际上用人试一试。”

晓“嗯”了一声,手指按着下颚。

“咱们仓库里有练习用的头部模特,拿来用那个试吧。”

看晓站起身来,室井的脸上闪过一丝动摇。

“嗯……我听津野先生说过那个头部模特的事。可是那个毕竟是假东西,皮肤的质感都不一样,我想还是真人比较接近实物的感觉……”

晓定定地望着室井的眼睛,一直看到虹彩的最深处去。可能是紧张的缘故,室井的脸颊不自然地抽搐着。

“……算了。今天反正有时间,就把脸借给你好了,随你喜欢折腾吧。之后我来打分。”

阿尔看来,室井的表情很明显地泛起了安心和喜悦。他马上就要去CDC室拿给遗体化妆的道具,但是晓说“只化妆的话这里就有”,叫住了他,室井取出了化妆道具。

遗体整容是必须要化妆的。不止女性的遗体一定要化上适当的妆容,男性的遗体也为了看起来有些血色,要用上粉底和腮红。光看晓的技术,说他是专业的化妆师都不为过。

中心有非常齐全的化妆道具,粉底和腮红之类的晓用中心的,可是刷子之类的都是自己带。毕竟合自己的手得用得最顺。室井也买了自己的全套刷子。

晓坐在椅子上,室井打开要实验的那一页放在桌子上,开始涂起粉底来。晓抬着脸,闭上了眼睛。

晓的睫毛很长,鼻梁也很高,就算闭着眼睛,也是端正漂亮的面孔。室井的手指就拖一样地滑过晓那光滑的肌肤,不紧不慢,一副享受那个感受的样子。阿尔一看就起了急。

那可是到现在只有自己知道的晓睡着的样子。室井在晓睁开眼睛的时候不敢看,可是一闭上眼就直勾勾地盯着,好像要把晓看出个洞一样。那视线里充满了欲望、不舍,还有说不清的热量,阿尔再也看不下去,猛地飞到晓得肩膀上,牵制似的大叫一声“吱!”

室井被吓得“呜哇”地叫起来向后退去。晓闭着的眼睛啪地张开了,侧眼瞪了肩膀上的阿尔一眼。下一个瞬间,阿尔就被抓起来嗖的一声扔了出去。途中他翻了个身,紧紧地贴在了沙发的背上。

“吵死了,你闭嘴!”

阿尔摇着头“吱吱”地表示抗议,可是晓根本不听。阿尔要再跳回到晓的肩膀上,却被厌烦地用手指弹。虽然很疼,可是阿尔忍耐着就是不走。晓赶着赶着也厌烦了,把手收了回来。……他决定无视肩膀上的蝙蝠了。

“阿尔就好像小狗一样粘着高冢先生呢。”

室井很佩服似的说着。

“这小子是傻瓜。”

“不,很聪明的。”

会话在轻松的气氛里进行下去,室井营造出来的那种沉重的情爱感觉似乎变得淡薄了许多。室井边说,手指边滑动着。他还是见习,所以为尸体化妆的经验并不多,可是他的手指动作基本很灵巧,也很得要领,没有错误。

“高冢先生的皮肤真的很好呢。”

晓无言,室井苦笑起来。

“你是觉得我对着男人不该说这话吗?可是这是真的啊。”

粉底上好了,室井开始了对眼部的化妆。

“对了,有人说过高冢先生好像田村华江吗?”

晓的嘴角微微一扯:“……不认识。”

“是个在海外很活跃的日本女演员。之前电视台放过她出演的作品,我都录下来了。下次我带DVD给你看吧?”

“没必要。我不看电影。”

晓的拒绝毫不留情。室井的嘴角歪了一歪,可是仍然柔和着声音附和了句“这样吗。”

“那,也不会和同住的凯因先生一起去看电影了?”

晓等了一会才回答。

“那家伙经常和熟人去电影院,似乎喜欢恐怖电影的样子。”

阿尔在晓的肩膀上一个劲地摇头。

“哦……恐怖电影吗。”

“虽然那家伙很害怕的说。”

晓低声地嘟囔。

“接下来要画眼线,请不要张开眼睛哦。”

晓的嘴角微微地作出了笑的模样。

“我一直都是闭着的不是吗。”

“……是啊,对不起。”

室井手上扫着眼影,脸孔却不自然地接近了晓。那眼睛直直地望着闭合的嘴唇。阿尔在晓的肩膀上不出声地狠狠瞪着他,可是一只小到可以放在手心里的蝙蝠,视线也跟豆粒差不多,室井根本就没发现。

室井的脸孔接近到还有几厘米就要亲吻到的距离了,不管从哪个角度怎么看,都不是化妆的角度。阿尔想要把室井如今的状况警告给晓,可是叫起来室井肯定又做出一副什么都没有的样子,只会让晓对自己发火,训斥自己怎么又吵而已。

真是让人起急……阿尔用力地在抓住的晓的肩膀上抓了一爪子。

“疼疼疼!疼!”

晓的身体猛地向前后摇动,结果跟已经在至近距离离的室井撞上了。由于距离和时机太巧合,看起来晓和室井的嘴唇在一瞬间接触了。

“啊。”

室井小声叫了出来。晓似乎也知道自己的嘴唇撞上什么了,皱起了眉头。

“啊,抱歉。”

“啊,不是……我……没事的……”

室井的脸颊一下红了。阿尔本来要阻止他的阴谋,却没想到反而促成了两个人的接吻,这个冲击让他全身都打起哆嗦来。晓一把抓住簌簌发抖的阿尔,拼命摇晃得他眼睛都花了,然后一把塞进抽屉里。

“高、高冢先生。”

室井很吃惊的样子,晓低声说“……你继续化妆。”

“吱!吱!吱吱!”

阿尔在黑暗的抽屉里大发脾气。

“吵死了!我没说可以张嘴之前都不许叫!听着,你敢再叫一声,就不准吃饭!”

听到这残忍的话,阿尔嘴巴都颤抖了起来,只好沉默了。

“阿尔……怎么说呢,还真是独特啊。”

因为接了吻很开心吧,室井的声音听起来很激动,让阿尔越发火大。

“……别管那家伙。你也别只动嘴巴,快点动手。”

晓的一句话,让室井也安静了下来。等候室里暂时一片沉默,直到室井再次开口说:“化完了。”声音才又回到这里。阿尔不由自主地在抽屉里竖起了耳朵。

“……完成得不错啊。不过整体来说有点太重了。”

“我化过头了吗?”

室井不安地嘟囔着。

“在美国这算平均程度,但是对日本人来说化妆要更薄一点。”

稍微隔了一下,室井小声地说“美国吗。”

“美国的葬礼大学是不是很难学啊。”

“课程倒还好,可是英语那关很难过。本地人的发音很多听不懂,我弄到梦里都在听字母。”

如今日本也有了培养遗体整容师的机构,但是才刚刚成立。晓是在美国葬礼大学学习,经过实习之后取得了执照的。

“你说过在那边是住在加州的吧,那里怎么样呢?”

“又热,又满是土。而且食物简直就是难以置信的难吃。”

室井大声地笑了起来。

“因为美国人的味觉很粗犷啊。”

晓总对阿尔发脾气,说“你的味觉彻底崩溃了吧!”没想到室井也说同样的话。阿尔还以为是晓太夸张了,但现在看来事实也许就是这样,这让阿尔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那些家伙光靠比萨和炸鸡就能活下去,连点心都使用了人造染料的糖泡水果。从小就被那种东西喂大,味觉当然会变得很粗糙。阿尔那家伙不管做多少次饭,都是难吃到了毁灭性的地步。”

“……阿尔是蝙蝠吧?”

“啊,啊,我说错了。是凯因。”

晓的声音微妙地抬高了音调。

“把蝙蝠和恋人搞错,他会生气的哟。”

室井的声音则微妙地下调了音调。

“……别说得那么让人误会。那家伙只不过是房客而已,才不是我恋人。”

两个人中间泛起了沉默。

“你和凯因先生是在美国认识的吧。那个时候就开始住在一起了吗?”

声音虽然装出轻松的样子,但是话里却充满了紧张感。

“不,我在那边是住在别人家里的。”

“真好啊,在那边有熟人呢。”

“……我一开始是一个人住的,但是被卷进邻居的纠纷里去了。结果被赶出了公寓,只好住到熟人的家里去。那边也有家政妇,可是那个阿姨人虽然和善,做的东西却非常的难吃……”

内线电话突然嘟嘟地响了起来,晓立刻中断了对话。

“啊,我来接。”

电话铃声消失了,听到室井“是,是……”地说着。

“是松村打来的,有个叫酒人的人说要见高冢先生啊。”

晓立刻回答“说我工作很忙让他回去。”

“那个……松村说今天不忙,已经让他进了面会室了。”

“到底要我跟他说多少次不行啊?真是个缠人的家伙!”

晓切了一声。

“……那个,怎么回答松村才好呢?”

室井的声音里充满了困惑。

“告诉她我过去,那男人不让我发火就不爽吗。”

粗暴的开门的声音,晓似乎出去了。酒人会特意到这个中心来,肯定是来交涉让自己出演《BLOOD GIRL 真寻》续篇的吧。

咔嗒一声,周围突然放亮了。一只大手接近过来,抓起了阿尔。室井把阿尔从抽屉里拿出来了。虽然很高兴,可是一想到自己是被情敌给救了,心里就觉得很复杂。室井抓着阿尔,咚的一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你也是最喜欢高冢先生吧。”

他抓着阿尔靠近他的脸,这么说着。阿尔老实地:“吱(没错)!”地回答了一声。

“只要我和高冢先生处得好的时候,你肯定会来打扰……可是今天我托你的福亲到了他呢。”

不但被他指出了今天最大的失误,而且还被他用手指头一个劲地揉搓,阿尔很不高兴地扭着嘴巴。

“高冢先生的家里是什么样子呢?虽然他一直否定,可是凯因那个家伙果然还是高冢先生的恋人吧?”

“吱吱!(没错!)”结果抓着阿尔的手越发的用力了。

“那两个人,已经上床了吧?”

室井的声音里混杂着嫉妒,听起来是那么的阴暗。

“你一直都在高冢先生身边,这些都看到了吧?他说他根本不喜欢生物,可是却跟外国人在一起,那根本是犯规的吧?”

室井“啊”地大叫了一声,吓了阿尔一跳,他“啪”地把阿尔扔开了。

“我对个蝙蝠发什么牢骚?真是太差劲了。我也是够有问题的啊……”

室井抱着头,在沙发上垂下头去,阿尔侧眼看着他。阿尔看出室井是非常喜欢晓的。可是才不会把晓给他。就算晓对自己怒吼,用手指弹自己的头,二话不说就把自己塞进抽屉里也一样。

晓去了会客室之后就不回来了。过了两个小时,室井做起回去的准备,六点的时候晓总算是回来了,可是那脸上的表情,让市井都不敢上去招呼,简直是不悦到了最大程度的样子。

晓在等候室的洗面处哗啦哗啦粗暴地洗了脸后,又从冰箱里拿出买来的冰淇淋,站在那里就吃了起来。

这样子实在有点奇怪。吃了一半不到,晓猛地转过头来。他似乎才发现见习遗体整容师还在的样子,又侧眼暼了瞥墙上的时钟。

“……已经到时间了,你回去吧。”

室井小声地说“啊,是……”

“今天谢谢您帮我练习。”

是见晓那么不快的样子,判断还是不要多留下去比较好吧,室井回去了。等候室里剩下了晓跟阿尔两个人。晓无言地默默吃着剩下的冰淇淋。他明明在吃甜食,可是那张脸怎么看都没有一点开心的样子。

吃完了冰淇淋,晓咚地坐在沙发上翘起腿,一副在深思的样子。然后他就这样不动了。只有睫毛偶尔眨动一下而已。阿尔看了看时钟,越来越不踏实。

很快太阳就要落下去,他要变成人的样子了。变身之后他就跟刚出生一样赤裸裸的。替换的衣服放在更衣室里了。平时的话晓总是更早些就把他带到更衣室去,可是今天却根本没有动身的意思。

“吱吱!”

就算阿尔叫唤,晓也一副没听到的样子,根本没反应。阿尔啪地跳到晓的膝盖上,他们的视线总算相对了。

“吱吱!”

晓的嘴唇刚刚一动,阿尔的身体就猛地热了起来。他开始变身了。带着钩爪的小小手脚伸展开来,黑白的视野变成了彩色的。

燃烧般高涨起来的体温,就和来的时候一样突然地退去了。阿尔完成了变身,他双手还抓着晓的膝盖,“呼”地小声叹了口气。

阿尔抬头向上看,晓也在向下看,他们对视了。

“你……”

晓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在这个时候,内线电话响了。晓慢慢地站起来,拿起了话筒,答话也是前所未有的缓慢。

“啊,不……没有带就回去了……那我现在就去取。”

挂掉电话之后,晓粗暴地抓着头发,回过头去看着蜷缩在那里的阿尔。

“我去前台……顺便给你把衣服拿过来。”

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而且人也少,等候室靠近更衣室,阿尔本来想跑过去拿衣服,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在等候室等着更好些。

虽然很在意刚才晓是要说什么,可是也没有办法。这个跟一贯那种打雷闪电一样的怒火前兆完全不一样。

门咔嚓地打开了,阿尔躺在沙发上,只抬起眼睛来看了看。本以为是晓回来了,可是轮廓却完全不一样。是津野。

津野没有看到睡在沙发上的阿尔,直接向着自己的桌子走去,从电脑上拔下一个U盘,回过头去……两个人的视线接触了。

“呜哇啊啊啊!”

津野猛地后退一步。阿尔从沙发上跳起来,双手遮着腿间连连“对不起对不起”地道歉。津野按着胸口颤抖着声音小声说:“是、是凯因啊……”

“我在前台那里看到了高冢,本以为这边没人的……”

津野把视线从全裸的阿尔身上转开,脸朝着右边斜上的方向,很烦恼地叹了口气。

“我还真是越来越搞不懂高冢这个人了。”

一听到这句话,阿尔就知道津野又误会了。

“我和晓,没有,亲亲的!”

津野摇着头。

“……请不用这么勉强地解释了,凯因先生。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那个……”

停了一下,津野用力地咳嗽了一声。

“当然,这不是什么不能做的事情啦,可是希望你们能选择一下场所。我之前就想对高冢说了……”

津野歪了歪头,又小声地“啊”了一声。

“你们住在一起,为什么要专门到工作场合做这些呢?难道说是在这里比较刺激?”

就算津野这么问,可是不但没做过爱,连亲吻都没有正经亲过的阿尔根本没法回答。津野的脸孔看着看着就发红了。

“……对不起,问了奇怪的事。我回去了。”

津野去开门,但是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头来。

“还是请凯因先生对高冢说吧。那个……还是区分一下公私的好。如果无论如何都要在这里的话,那么拜托还是再晚一点吧。”

说完这句话,津野就出了等候室,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远去。自己和晓并没有交往,可是津野却把自己两个当成了追求刺激就不分场所做爱的同性恋情侣。虽然也并不是讨厌他这么想……可是问题是那根本不是真的。现实是晓连亲都不许自己亲一下,完全是单相思状态。

津野回去五分钟之后,晓回来了。阿尔穿上衣服,想着不如光着屁股冲去更衣室好,可是现在再后悔也晚了。

“津野,来了。”

在对面坐了下来的晓不解。

“那又怎么样?”

晓的想象力似乎还没达到阿尔被津野看到裸体的程度。阿尔想到如果照实说被津野误会两个人在等候室做爱,晓肯定会大骂自己“你为什么不好好否定!”也只得闭上嘴隐瞒了。

整理好衣服,晓命令“坐下来!”阿尔乖乖坐在他的对面,晓交抱着手臂,不悦地闭着眼睛。

“酒人到中心来了。”

阿尔点了点头。

“他说无论如何也希望你出演那个吸血鬼电视剧的续篇。算了,这种时候不管他怎么样了。”

他之前那么顽固地反对,现在却说无所谓了?……阿尔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我要确认一件事。你想回美国吗?”

他是从酒人那里听说阿尔想借着美国外景回家看看的事了吧。阿尔窥探着晓的表情,虽然不能说是开心,但是却也不是一贯那种要大发雷霆的表情。他似乎想要听自己说话。

“想回去。”

阿尔的手指在膝盖上不知所措地蠕蠕动着。

“爸爸妈妈的面,想见到。”

在短暂的沉默后,晓嘟囔了句“我知道了”。

“随你的便吧。”

阿尔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晓居然会允许自己出演电视剧了?酒人一定是发挥了最大的耐性说服了他吧?

“谢谢你,晓!”

阿尔跳过面前的桌子,向晓扑过去。被抱住的身体一瞬间颤抖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抓住他的脑袋推到了右边。

“别贴过来,烦死人了。”

被晓一骂,阿尔在晓的脚下盘腿坐下来,把右手放在了晓的膝盖上,呵呵地笑了起来。他怎么也忍不住笑意。

“脸,会好好地,化妆的。”

“化妆?”

“不会被警察,抓住。没关系的。”

“你在说什么?你回了美国,也就没办法再演日本的电视剧了吧?”

阿尔瞪大眼睛望着他,他好像要确认似的缓缓地说道:

“回美国,只是去看看。”

“我搞不懂你了。你是想只演美国外景这部分吗?”

两个人的话没说到一起去,全都露出了“不明白”的表情。阿尔回溯着回忆,想着这个误会是从哪里产生的。回美国……回美国……回去?

找到误会的根本的时候,阿尔倒吸一了口气。

“我,回美国,可是,再回日本。”

“你想要回美国不是吗。为什么还要特地回来?”

“要回日本!”

晓的眉毛斜斜一挑。

“留在那边,你不是可以想怎么看父母就怎么看了吗?只要解决了作为食物的血,那么你肯定是住在那边更好的。”

“可是,可是。”

阿尔紧紧地抓住晓的膝盖。

“美国,没有晓。”

“当然了!”

晓怒吼起来。

“因为我是日本人啊!”

可是日本人也并不是非要住在日本啊。住在美国不是也一样吗?但是如果对这个部分进行指摘的话,话似乎会变得很复杂,阿尔也就没有说。

“我,喜欢晓,想在你身边。”

阿尔一个劲地摇晃着晓的膝盖,晓的嘴迷惑着半开,

“那我就告诉你。我最讨厌你,你给我回美国去!”

“撒谎!”

阿尔怒吼起来。

“晓,不讨厌我。”

虽然会被晓怒吼,被晓打,可是只有这一点,阿尔有着确信。他是不会一直和讨厌的人睡在一张床上的。

“不可以撒谎,我的心……”

在如此紧要的时候,却想不起眼泪从眼睛里哗啦啦地掉下来的日语该怎么说了。虽然用英语是Crying……可是连这个阿尔都想不起来了。

“我、我的心,湿掉了!”

晓的表情有点松弛了,把眼睛从阿尔身上转了开来。

“什么湿掉……搞不懂什么意思。”

听到晓这么嘟囔,阿尔说着“……对不起”向晓道歉。然后,他们暂时什么都不说地垂下头去。想到晓让自己回美国其实是为了自己着想,阿尔就大吃一惊。

晓的肚子咕噜噜地叫了起来,他迅速地结束了处置室的清扫,两个人回了公寓。这天夜里也是阿尔做晚饭,平时他总是连珠炮一样地发射出五句六句甚至七句的抱怨,可是只有这一天,他什么也没有说。

晓始终沉默,一脸不悦地把阿尔做的晚饭塞进嘴里。吃完之后,又自然而然似的从冰箱里拿出了冰淇淋。

这种状况重复了一星期的时候,阿尔和平时一样趴在晓的肩膀上去上班了。晓和前台女孩子打了最小限度的招呼之后,正要走进等候室,可是事务的松村说着“高冢先生请等一下”,叫住了他。比晓年纪要大,但是并不知道具体年龄的松村负责人事日程安排。

“之前你提交了休假申请,一切都可以按你计划的进行,没问题了。”

晓的脸上一下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是长期休假,我还以为不可能的呢……”

松村很可爱地眨了眨眼睛。

“只是休息时间稍微长一点而已,谁也不会有意见的。因为高冢君可是比谁都要能干勤劳啊。而且去年小柳的太太有事,结果你基本就没有请带薪假吧?还是趁这个机会去好好放松一下的好……不过话说回来,能休息八天还真是让人羡慕呢。你想去哪里?海外吗?”

阿尔很惊讶地仰头去看晓,根本没听他说过申请了长期休假的事啊。

“啊,差不多吧。”

晓不否定。他是要去海外旅行?什么时候去啊?这段时间自己在家看家吗?阿尔很疑惑地问:“吱吱?(晓是什么时候要去哪里啊?)”

“你看,阿尔也在说他很羡慕呢。”

松村吃吃地笑着,晓说了声“再见”,就快步走在了走廊上。

“吱吱?(呐呐,到底是要去哪里?)”

虽然知道他听不懂蝙蝠话,可是还是忍不住要去问。

“罗唆,你安静点。以后我跟你说明。”

阿尔被晓训了,在晓的肩膀上垂下了头。进了等候室,津野已经来了,正在确认今天的日程安排。

“早上好。高冢先生。啊……早上第一个是交通外伤者,可以让我来处理吗?”

晓的头微微地摇了摇。

“颜面损伤修复是需要很长时间的。”

“没关系。我做过的颜面修复很少,很想接这一例。”

说着说着,小柳和室井也来上班了。

“早上好,阿尔。”

最爱妻子的小柳虽然比晓还小两岁,但是最近头发稀薄得很厉害,他来上班时会最先跟阿尔打招呼。阿尔也飞到小柳肉乎乎的肩膀上,“吱吱”地问候着他。

“啊!高冢!十点左右伊坂家的遗体就要来了,我来负责。那是我太太同学的丈夫。”

遗体一个一个地决定了负责人,室井去最花时间的津野那里,作为修复遗体的助手。晓对小柳说“我来帮你”,但是小柳却说:“不用不用,并不是很花时间的例子,而且我想要一个人处理今天的遗体。高冢你去休息吧。”于是等候室里十点之前都只剩下了阿尔和晓两个。今天津野也在进处置室前就给阿尔准备好了洗澡的东西,真的是个温柔到底的男人。

“喂,阿尔你过来。”

晓表情微妙地在沙发上坐下来,阿尔趴到了桌子上。

“……三天……四天前吧,我跟酒人再通了一次电话讨论过。如果他答应我几个条件,那么我就答应你出演电视剧,出海外外景。”

全都是阿尔想都没想到的话,阿尔大吃一惊。

“你只出演电视剧的第一集,美国外景那一回而已。”

就算只有一回,也已经是奇迹式的“让步”了。阿尔兴奋得“吱——!”地尖叫起来。

“酒人的外景全程是六天,加上各种准备,正式拍摄是三天。而里面你出演的是个夜景,只有一晚上而已。”

也就是说,除了出演日之外都可以自由行动了。这段时间里就可以去内布拉斯加。

“我也请了假。你去美国出外景的时候,我也可以去美国。”

原来他请假都是为了陪自己啊?阿尔开心极了,他飞到晓的胸口,用头蹭着晓,接着被手指随便地捏了起来。

“你可别想错了,我才不是什么喜欢你才要跟你去。”

阿尔被晓抓着,歪了歪头。

“……你这小子什么都没想过是不是?你根本没护照,上都上不了飞机。就算作为蝙蝠上飞机要去美国也要花很长时间,而且你到了夜里就会变成人类,不是会造成大骚动吗?所以只有当你是蝙蝠的时候把你冻起来送到美国去这个方法了。可是你成了冻蝙蝠的话,谁来接你,谁来给你解冻?”

这么一说,的确是这样,阿尔毫无反驳的余地,他无力地“啾……”了一声。

这个时候,等候室的门被敲响了,松村的声音传来:“高冢先生,打扰一下可以吗?”

“啊,请进。”

开了门,松村走进来,说了声“哎呀?”向四周打量着。

“我听到说话声,还以为有别人在呢……”

松村的视线直直地朝向了被晓抓在手里的阿尔。

“高冢先生,难道说,你是在和阿尔说话?”

晓不情不愿地启齿:“啊,不……”

“我听说什么去美国的啊?”

“那个……我去海外的时候他要看家,可是他不高兴的样子,我就说服他……”

听了晓那蹩脚的辩解,松村扑哧地笑了出来。

“虽然我觉得阿尔是只聪明的蝙蝠,但是也不可能连这些都能听明白吧?……对了,事务室的内线电话出了点问题,我来告诉你,S医科大学来委托遗体整容了。是位癌症患者,可以接受吗?”

“……啊。”

“那我就去答复了。”

松村一出去,门那边就传来了“呵呵”的笑声,晓切了一声丢下阿尔,重重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美国外景从十月十日开始,预定全部行程是六天。算上晓到达美国的日期,要冷冻三天。普通来说,个人是不可以向海外邮寄冷冻包裹的。可是小柳的老家是个很大的食品公司,晓向他借了出口用的冷冻包。小柳说他去美国留学的时候,都是用这种冷冻包把妈妈亲手做的小菜冷冻送过来的。

这次晓把阿尔伪装成日本近海的珍稀食材,说“我想让美国的熟人也尝尝”,拜托小柳邮寄。小柳说“高冢一直都很照顾我,这点小事不在话下”。爽快地接受了下来。不用护照也能坐飞机,睡着就能到达美国,说不定是比人形还要轻松的吧。

他只有在夜里才能变成人,但是也必须要准备衣服和内衣。阿尔在壁橱里翻了一遍,准备了四五天的衣服,让晓一起带去。

一边把行李装进包里,阿尔一边烦恼。仔细想想看的话,自己久违一年终于可以回美国了。如果能给父母送点什么礼物就好了,可是总不能说这是死了的儿子送来的吧?亲手给是不行了,那么偷偷地放在门口呢?但不写发件人又很可疑,说不定会被扔掉的。

可尽管如此,阿尔还是想给他们些什么。在行李箱前烦恼了好一阵,电话响了。是晓打来的,阿尔拿起听筒。做蝙蝠的时候看着电话响也只能干瞪眼,不过变成人之后至少可以听电话留言了。

“您好,这里是高冢。”

『HI,晓。』

这日语听起来有点奇怪,或者说,更像英语。阿尔觉得奇怪。

『好久不见了啊。之前你联络了我,我很开心呢。』

果然是英语。

『晓现在出去了。我想他马上就会回来……如果可以帮忙传言的话,我来帮你转达吧。』

阿尔也说英语,对方惊讶地“哦”了一声。

『啊,对不起。我不是晓。』

对方大概五十岁左右,是个很柔和很温柔的男声。

『你是谁呢?』

阿尔一瞬间望着天花板,他不能说“是吸血鬼”。

『我是……那个,阿尔伯特?亚维格。是晓的房客。』

『你和那孩子住在一起吗!』

男子似乎很吃惊的样子,而后又立刻说“抱歉我叫得这么大声”,道了歉。

『因为我根本没想到那孩子会和别人住在一起。我是理查德。理查德?卡莱尔。请你告诉晓,回来了就给我打个电话就好。阿尔。不是什么急事,我会再打来的。』

阿尔拿话筒的手都在发抖。理查德?卡莱尔……那不是美国数一数二的著名电影制作人吗?这么厉害的大人物找晓做什么啊?不不,也许只是同名同姓而已吧?可是阿尔就是很在意。

『难道说,您是电影制作人?』

阿尔战战兢兢地问问看。

『是啊。是晓告诉你的吗?』

阿尔在电话里大叫了一声“OH!”紧紧地抓住了话筒。

『我、我是您的超级崇拜者啊。您制作的电影实在是太了不起了,而且作为演员的您也是最棒的。您出演的电影《热力海滩》,是我和我有生以来第一个女朋友去看的电影。看到一半,我连爆米花掉在地上都不知道,完全被您的作品吸引了。特别是您被巨大波浪吞没的那个场面,我的心里热流涌动。我到现在都无法忘记那时的感动。』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阿尔都上气不接下气了。因为说得太急,他都忘记了换气。

『那是很早的作品了,你记得很清楚啊。不过我要跟你说实话,那作品的票房到现在都是倒着数的。而且感动了你的那个冲浪的场面是专业冲浪选手做的替身哦。』

理查德用带着点调侃的口气这么说着。

『那根本就没有关系!』

阿尔用力地握住了右手。

『之所以会那么感动,就是因为之前剧情里克利斯的表演啊。如果没有克利斯为了主人公不顾危险与偏见,不惜自己的性命去教导他的过程,那么那个镜头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就算超越那个大浪的场面是替身演的,能造成那么大的感动的,还是您之前的绝佳演技!』

电话那边传来了理查德的笑声。

『虽然我作为演员的评价并不怎么高,但是到现在能有人记住我,我真的非常高兴。你是美国人吗?到日本是做什么呢?』

……面对着崇敬的制作人,阿尔会有点讲面子也是自然的事。

『我出生在内布拉斯加,现在在日本做演员。我在美国没有机会,虽然只是个小角色,但我在这里得到了电视剧的角色。』

理查德答了声“很有趣”。

『其实我对日本很感兴趣的。我也有好几个日本朋友,一开始我觉得他们很神秘,又沉默,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可是和他们聊着聊着,就发觉他们又温柔又讲义气,有点笨拙,立刻就很喜欢他们了呢。』

『晓也是这样。虽然他很温柔,但是很别扭,结果我总是惹他生气。』

电话那边又发出了“哈哈哈”的笑声。

『你也是个有趣的孩子呢。』

咔嚓,大门开了。晓回来了。这个家的主人哗啦哗啦地摇着超市的塑料袋,看了打电话的阿尔一眼。

“忽滑谷来的?”

阿尔摇头。

“那就是那个恐怖狂三谷?”

对晓籁说,三谷在是个年轻实力派演员之前,更是个喜欢恐怖电影的家伙。

“不是三谷。”

晓歪歪头。

“其他还有谁会给你打电话?”

这话实在有点失礼,不过也是实在话,所以阿尔还是接受。

“晓的电话。”

阿尔递出话筒,晓发脾气道:“你早说啊!”他把买来的东西塞给阿尔,说“放进冰箱。”然后拿起电话,一副不想让阿尔听的样子进了寝室。

超市塑料袋里放着三个冰淇淋,阿尔打开冰箱,放到那里已经有的两个冰淇淋旁边。

阿尔觉得不能打扰晓,电视也没有看,就躺在沙发上翻起葬礼杂志来。过了十分不到,晓走出了寝室。

他把话筒放回去,然后就向冰箱走来,拿着冰淇淋回到沙发上,一口一口吃起来。还是那么一副不许别人打扰的阴沉脸。

“晓,冰淇淋,好吃吗?”

“很甜。”

阿尔觉得他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如果追问的话,他说不定会发脾气说“这跟你没有关系吧!”然后“哼”一声就结束对话。

“不过话说回来,你知道理查德啊。”

晓嘟囔道。

“他很有名,很有才能。我是粉丝。晓和理查德先生是朋友?”

晓的右脸抽搐了一下,明明听见了,却还默默地吃着冰淇淋,一定是不想说吧。晓为了成为遗体整容师,在美国留学了几年。也许是那个时候认识的吧。不过能和理查德?拉莱尔认识,实在是让人羡慕死了。如果换成是自己,又没有变成吸血鬼,一定会求他让自己演一次电影的。

“你想见理查德吗?”

晓忽然说出了一句阿尔怎么也想不到的话。阿尔咕嘟地咽了口口水,他紧张得说不出话来的时间被解释成“怎么,你不想见啊”,慌忙从沙发上跳起来,叫着“想见!想见!想见!”

“那我们过去的时候我给你们介绍好了。”

阿尔简直不敢相信这梦一样的幸运,他捏了捏自己的脸,有点疼。

“当然那个人很忙,有时间的话。”

理查德可不是一个根本没名气的演员不预约就能见到的人。他制作的作品是全美国票房第一,理所当然地得了数都数不过来的奥斯卡奖项和提名。如果一个新人被理查德提拔成为制作电影的主演,那就等同于从此飞黄腾达走上坦途了。

如果理查德说一句“可以给你五分钟来表现自己”,那么就算出一万美元才能见面,也肯定会有大把的人捧着钞票跑来吧。

理查德在制作电影方面有着强大的权力,拥有莫大的人气,又很有实力,所以也招惹了不少怨恨。甚至发生过有人在他电影拍摄现场放火,拿着刀子冲进演讲会的事件。不过这些都只是更助长了理查德的人气而已。

阿尔开始妄想了。自己被介绍给理查德,性格直率的他,非常喜欢自己那伶俐的谈话。说到自己是来美国拍外景,就说“我想看看你演戏的样子”,来到了外景现场。看了阿尔饰演吸血鬼的演技,理查德惊讶了。

“你的演技太好了!你是十年才出一个的贵重人才啊,你一定要来出演我制作的电影!”

如果这样的话,那该怎么办呢?自己白天是蝙蝠,不可能去演电影。如果是只有夜间场面的配角的的话就没问题。万一真的能出演了,自己就必须要延长在美国的停留期间。不对不对,要仔细想想,就算是个小角色,也不会一上来就拍的,自己还是要回一趟日本。然后到了摄影日期再回到美国。在美国与日本之间往来,果然冷冻包裹还是最好的了。可是对面就必须有一个能解冻自己,或者冷冻自己的人。自己是绝对需要一个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也不会说出去的经纪人的。

妄想就好像气球一样越膨胀越大,砰的一声爆炸了,阿尔回过神来。晓可是说如果理查德有时间的话。说不定见都见不到呢。

打量下周围,看不到晓的身影。也许是吃完了冰淇淋就回到寝室去躺着了吧。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阿尔去洗了澡,擦干湿漉漉的身体,在洗脸台的镜子里以各个角度观察自己。体型从变成吸血鬼的时候起就没有什么变化,虽然筋肉轮廓分明了些,但仍然是纤细健美的身体。虽然自己说有点那个,但是自己的脸孔满端正的。综合评价起来,是副适合上银幕的容貌。

很想要做主角,一旦妄想起来就刹不住了车。可能性是没有极限的。这么说起来,晓说他不看电影,也拒绝了室井,而且他也不租电影DVD。对电影完全没有兴趣的晓,和电影制作人理查德,这个组合未免太奇妙了些。两个人没有共通的部分,如果是亲戚的话还比较有可能性。

不不不,他们也许就是亲戚吧?晓虽然是日本人,但是脸孔的轮廓很深,就算是混了白人的血也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

阿尔擦干头发进了寝室。晓已经先躺在床上了,正在哗啦啦翻着杂志,没有要睡的意思。明天就要准备去美国的行李,阿尔说着“吵到你了”躺到了他的身边。

“晓。”

叫着他的名字,晓始终注视着杂志上的铅字,头也不回地说:“怎么了。”

“……爸爸妈妈,都是美国人?”

晓惊讶地回过头来。

“你说什么啊?不管怎么看我都是彻头彻尾的日本人吧?”

于是亲戚说也不可能了。阿尔抱着自己的枕头嘟囔了句:“没什么。”虽然闭着眼睛,可是刚才的兴奋却始终无法蛋去,他睡不着。

阿尔要成为冷冻蝙蝠的那一天,上午七点过后,忽滑谷就早早地来到了房间里。是趁着自己去旅行之前来道别吧,他把阿尔放在手掌上,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和脊背。

“我们要有段时间见不到了,我会很寂寞的。”

即使知道这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听到他这么说,阿尔也寂寞了起来。

“吱吱,吱,吱,吱吱!(不要露出这个表情来啊,我过一周就回来了,等着我的礼物吧。)”

虽然很想这么说,可是悲哀的是出口的是蝙蝠的声音。

“好了。”

话才说到一半,晓就抓住了阿尔。

“我要出去了,你也差不多该上班了吧。”

一边说,晓就一边打开了冰箱的门,把阿尔扔进了里头。阿尔的脑袋撞到了冰淇淋盒的角,“吱”地呻吟起来,这时候门就砰地关上了。周围一下子变得一片漆黑。阿尔冻得哆哆嗦嗦地在冰箱里垂着脑袋,愕然了。虽然很冷,可是也知道没有办法,只得忍受,可是未免也有点粗暴过头了吧?

至少之前说点“虽然在你冻起来之前都会很冷,不过你要忍耐”之类的温柔话好不好。

在飘荡着冷气的冷冻室里,阿尔“吱吱”地发出抗议的声音。

“晓……那个,这样就能冷冻上了吗?”

忽滑谷的声音里有些许的困惑。

“啊,明天上午的时候小柳会来取。要是我回家晚了,那家伙人形化了的话,可能就赶不上冷冻起来。要是只冻了一半,那可不是好玩的。”

“啊,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是不是应该……怎么说,对他再温柔点。冰箱里非常冷的。至少给他裹条毛巾……”

没错,就是这样。自己要的就是这样的关心啊。

“这样只会让冰冻效率变差吧?”

悲哀的是,晓却不会懂得。

“虽然是这样……可是你看,我和阿尔也许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啊。”

阿尔在黑暗中哆哆嗦嗦地歪着头。这是最后?他是担心自己出事故吗?这可有点不太吉利啊……

“要是你不舍得就这么分开,那我再把他从冰箱里拿出来。”

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

“……不用了,有说的话打电话就好了。”

是多心吗?忽滑谷的声音似乎变得很冷淡。

“如果你觉得看看就好,那下班的时候过来。到那时候就该冷冻好了。”

这也许是晓式的关怀,可是谁会想见成了冷冻蝙蝠的自己啊?果然,忽滑谷很烦恼似的“呼——”地叹了口气。

之后两个人就出去了。虽然阿尔也知道既然要冷冻,就该老老实实呆着比较好,可是实在是冷得受不了。他在冰箱里胡乱地转起圈来。

过去看过的书里,在雪山上遇难的登山家被雪埋掉,就这么睡一样地死掉了。阿尔觉得自己睡了就会冻上。可是现实却不一样。这么说起来,一开始被跟牛肉一起冻起来的时候,自己也是冷得直扑腾的。

脑袋砰地撞到了什么东西。阿尔很火大,朝那个硬梆梆的东西用头一撞,那东西撞在冰箱壁上弹回来。想着那到底是什么,去闻了闻味道,很甜。……是晓买回来的冰淇淋。

……阿尔用冷得直打哆嗦的嘴巴阴险地笑了。然后他把散发出甜蜜气息的四个冰淇淋盖子全打开,把脑袋扎到冰淇淋里舔来舔去,还用两只钩爪乱抓。

知道这么做晓一定会气得要死,可是反正他发火的时候自己也冻起来了,就算他吼自己揍自己也没关系了吧?

就在沉迷于对丝毫不知道体贴的晓的小小复仇里的时候,阿尔把头扎在冰淇淋里——就这么被冻成了冰棍。

(上·完·阿多尼斯2009年1月号) 

 

璀璨的金色太阳,干线道路沿线旁边成排的棕榈树,沙滩上晒成古铜色皮肤的泳装美女,波浪间时隐时现的冲浪客。空气干燥得厉害,可是却带着潮水的气味。加利福尼亚的夏天看来跟阿尔熟悉的内陆夏天完全不一样。

阿尔在海边悠闲地步行着。虽然脑袋被晒热了,可是脚踏着的沙子散发出的热气更加的厉害。阿尔渐渐难以忍受这个热度了,好热,好热,热得人简直要融化了。

阿尔想要扑进海里,可是海滨看起来很近,走起来却远得很。走着走着周围的温度还在上升。冲浪者、泳装美女,甚至大海都好像恐怖电影,不,应该说是末世电影一样开始融化了。这不可能啊?可是实际上就是这么的热。甚至根本就不能说是热,这里沸腾了!

“OUCH!”

伴随着惨叫声,阿尔从那里冲了出去。几乎让自己沸腾的强烈日照消失了,代之的是乒砰咣啷的巨大声音,阿尔回头去看,见背后有个微波炉横着倒在那里,开着的门里冒出浓浓的黑烟。

“这、这里是哪里?”

附近有台冰箱,巨大的餐具架,中央是餐桌。一发现了水池,阿尔就冲过去把水龙头打到全开,洗淋浴一样地喷水。他把脑袋放到汹涌地喷出的水里,头盖骨都发出噗嗤噗嗤的声音……看来连脑浆都要沸腾了。

『呀!』

撕裂丝绸一样的惨叫吓得阿尔立刻回过头去。只见一个身穿围裙的矮个白发婆婆用两只手按着嘴,脸色苍白地呆立在门口。

『小、小偷啊!』

婆婆用沙哑的声音叫。阿尔慌忙解释说『我不是可疑的人。』可是以这副全裸又湿漉漉的样子说这话也有点……

婆婆啪嗒啪嗒地跑了出去。要是她去叫人就糟糕了,可是阿尔也根本不清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刚才不是在加利福尼亚的海滩上吗?……不对,自己只在大一的时候去过一次加利福尼亚而已。后来……被吸血鬼吸了血,成了吸血鬼……

不管怎么说,再留在这里事情可不妙。阿尔从餐桌旁边跑过去,抓住后门的门把手。磨砂玻璃对面还很黑暗,现在是夜里吗?

紧接着阿尔就听到了一声尖锐的『不准动!』他僵立不动,慢慢地转过身去,看到刚才的婆婆两只手握着枪口,正笔直地对准这里。

『你敢动我就开枪!我可不是吓唬你!把两只手举到头上来!』

虽然就算被枪打也不会死,可是还是会疼。阿尔举起了双手,这样下去又要叫警察,万一审问之下,自己是半吊子吸血鬼的事情暴露了可怎么办……

『玛莎,在闹什么啊?』

晓的脸孔忽然从入口露出来,阿尔不由自主地叫起来“晓,救命啊!”看到全裸着举起双手的阿尔,晓“切”地咋了咋舌。

『玛莎,那不是小偷。昨天说过了吧,那是我的朋友。』

『你说什么!』

被叫做玛莎的老婆婆用力地睁大了蓝色的眼睛,直勾勾地打量着全裸的阿尔,然后回头看向背后的晓。

『我听说他是明天夜里来啊?』

『……预定提前了。』

『可是他光着身子……』

说到这里,老婆婆一下闭上了嘴巴。

『啊……原来是这样啊……』

奶奶总算放下了枪口,放进了睡袍的口袋里。

『虽然晚了点,不过还是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朋友阿尔伯特·亚维格。』

突然受到介绍,阿尔动摇了起来,自己还是全裸的,就算再怎么向前弯曲着身体试图遮挡,也根本无法改变这么羞耻的状况。阿尔慌忙打量一下周围,看到水池旁边放着纸巾,底下倒着微波炉。阿尔先把微波炉拾起来放在餐桌上,抽了两三张纸巾遮住腿间,弯着身体接近老婆婆。

『您好,我是阿尔伯特。』

『你好。阿尔啊,以后在家里走的时候,记得至少穿条裤子哦。』

老婆婆的嘴虽然在笑,可是蓝色眼睛的深处却是冰冷的。

『晓你也是,就不能好好和情人说说吗?』

『玛莎,他不是我情人。是我朋友。』

『好了!要是你没来,我说不定就开枪打他了!』

老婆婆怒冲冲训斥晓,就连那个晓,都垂下了头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

『……都这个时间了,玛莎,有话以后再说好了。阿尔,你过来。』

晓招招手,阿尔跟在晓的后面走了起来。虽然家里很阴暗,但是只是穿过了一个厨房似的场所之后,房间就豁然开朗,简直难以想象这里有多么的宽广。天花板的枝型吊灯,带着很多流苏的窗帘,房间到处装饰着大大的壶,沙发的扶手还有脚上都带着细致的雕刻。

上了二楼,晓打开了第一个房间的门。

“快点进来,天要亮了。”

阿尔进了房间,晓立刻啪嗒一声关上了门。这个作为客房的房间,有晓在日本的公寓寝室、客厅、厨房全加在一起的大小,右手边还有浴室和卫生间。中间放着的大床还有天盖,室内的装饰是厚重的维多利亚古董风。

“晓,这是哪里?”

“你以为你是因为什么被冷冻起来的!当然是在美国了吧!”

“一醒来,就好烫。”

烫到阿尔做了一个在加利福尼亚融化的噩梦。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阿尔的脑海里闪过那个冒烟的微波炉,他立刻产生了讨厌的预感,难道说……难道说……

“你,把我放区微波!!”

“因为没有时间了嘛。”

晓丝毫不带任何歉意地说。阿尔握紧双手,大叫:“过分!”

“我的,头,都噗嗤噗嗤,煮熟了。”

“我可是有慢慢解冻了!”

晓看看手表,切了一声。

“没时间了。我没法等,不然你就要再变回蝙蝠。”

晓打开放在床上的旅行包,丢出什么东西,是T恤和牛仔裤。

“穿上这个,现在马上去机场。没有时间了。”

不早点就赶不上了。阿尔开着拉链就冲到了走廊上。实在是很不巧,又和穿着睡袍的老婆婆玛莎撞了个正着。阿尔慌忙拉上拉链,可是由于太着急没有穿内裤,最重要的部分前端的皮和底下的毛被盛大地卷了进去。

“OUCH!”

阿尔痛苦地蜷缩下去,晓催促他“你快点过来!”阿尔向前弯着身体很勉强地向着玛莎解释几句,就跟在了晓的后面。

宽广的车库里放着好几辆旧车与高级外国车。晓在里面选了一辆切诺基。

“到机场要一小时,非常赶了。”

车子在微明的道路上飞一样地跑着。

“我本来想把你冻着放进包里,那样比较不吵。可是死蝙蝠在行李检查的时候太花时间。所以我就想先把你解冻,这样就可以很快办好搭乘手续……嗯?”

晓回头的时候,阿尔已经变回蝙蝠,埋在T恤堆里了。

“出来!”

阿尔一动不动,晓粗暴地在衣服里翻找。

“喂!”被从衣服里救出来的阿尔,用两只钩爪按着腿间“吱吱”地小声尖叫着。

晓在开车的时候一直都没有留意阿尔,直到平安无事地上了预约的到内布拉斯加的飞机,坐到座位上之后,他这才觉得在自己膝盖上蜷缩成小小一团的阿尔有点奇怪。

一开始晓还问“你是肚子疼吗?”抓起阿尔的身体,翻过来之后,他看到了有点肿起来的生殖器,居然说出了“怎么,是发情期啊”这种毫无神经的话。阿尔“吱吱!”地表示抗议,他却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一把捏住了阿尔的嘴巴,在他耳边怒吼“吵死了!”

把阿尔的身体好好打量了一遍之后,总算发现了真相。

“怎么,这里受伤了。你是怎么伤到这里的?真是个笨蛋啊。”

阿尔被按住嘴巴,根本无法回答,只用眼睛狠狠地瞪着晓。

“算了,毕竟是要害,我也不是不知道你有多疼啦。”

晓的嘴巴中闪现出白白的牙齿。那牙齿轻轻咬下去,当一度微微眯起眼睛来的晓再张开嘴的时候,薄薄的嘴唇渗出了血珠。

“来。”

他抓着阿尔放近嘴边。他是知道了自己的疼痛,要给自己治疗吧。阿尔伸出舌头,陶醉地舔着晓的嘴唇。那里的疼痛很快就消退了。

“吱。(谢谢。)”

阿尔向晓道谢,一个劲地摩擦着他的鼻子和脸颊。晓似乎很痒似的皱起了脸,然后抓起阿尔放到了肩膀上,呼地吐了口气。

被用微波炉来解了冻,然后又突然伤到了那里,丝毫没有仔细思考的从容,可是如今自己已经身在从芝加哥飞向内布拉斯加的飞机上了。

阿尔算好在摄影日的前两天和后两天有时间。他有些迷惑该安排哪段时间去见父母。但是万一摄影拖长了,第二天还要拍,那就没有时间了。为了确实地见到他们,阿尔决定在前两天去内布拉斯加。

就算到了内布拉斯加,也还是问题多多。就算白天是蝙蝠的时候能飞,也不可能一天回来。到了夜里就变成人,又必须要换衣服。可是蝙蝠的样子也不可能背着衣服飞。阿尔烦闷地苦恼了半天,最后晓说自己坐飞机带他过去。

仔细想想的话,他是为了给自己解冻才一起来的美国,现在连回故乡都要陪着自己。这些都是为了自己。虽然他对自己有点粗鲁,而且嘴巴很坏,容易让人误会,但是他真的不是坏人啊。

晓头一点一点地打起瞌睡来了。阿尔忍不住一直盯着那漂亮的、但是有点疲倦的侧脸看。当自己混在冷冻牛肉里被运到日本来的时候还不知所措,但是现在看来,那一定是命运如此安排,好让自己与晓相遇的吧。

忽然间,阿尔感觉到背后有谁的视线,然后他发觉是刚才开始就站在通道上的人的。不知他是不是觉得蝙蝠上飞机很稀奇,一直都不想离开的样子。

『阿尔?』

被叫到名字的阿尔立刻回过头去。黑暗色彩的头发,黑暗色彩的眼睛,端正而柔和的外貌,温和的口气。那都是阿尔不可能会忘记的。

『果然是阿尔,好久不见了。真是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见到你啊。』

杰夫小声地对阿尔说。阿尔也激动得想跟他说很多很多话,可是以蝙蝠的样子,只能“吱吱”地叫而已。

就在阿尔刚刚变成吸血鬼,还完全不适应生活的时候,是杰夫帮助他找到了公寓,还推荐他去打工。杰夫和阿尔不一样,他是完全的吸血鬼,在见到阿尔的时候已经生活了几百年。可是杰夫却在某天忽然消失了。成为吸血鬼之后,就会永远保持变成吸血鬼时的样子,容貌不会再发生改变。因此杰夫对阿尔说,还是住上十年就换到另一个地方的好,可是阿尔没想到他会没有打任何招呼地就消失。

杰夫瞥了瞥晓的脸。

『你能过来这边吗,阿尔?』

他伸出了手。看来不光是阿尔想说,他也有很多话想对阿尔说的样子。阿尔嗖地移动到了他的手上。杰夫身上飘荡出好像甜蜜花香一样的血的香气。飞机的后方比前方要空得多,杰夫在那里挑选了一个座位坐下来。他故意离开人群,是怕人和蝙蝠说话看起来会很奇怪吧……虽然晓是根本就不在意的。

『你之前都到哪里去了?我非常担心你啊。』

杰夫抚摸着他的头,阿尔小声地“吱吱”叫。虽然很想很想对他说,可是不管怎样都没法表达出来。

『我回公寓的时候,你就不在了,谁都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不过看你很精神的样子就好了。你的毛色也很不错,看来有好好地吃饭啊。』

阿尔点头,杰夫向着晓的座位那边看去。

『跟你在一起的那个男人是做什么的?……虽然是人类,可是却带着血和药的气味,是医生吗?』

阿尔摇着头,杰夫压低了声音。

『可是我觉得他不像是杀手啊,难道真是?』

阿尔用力地摇着头。

『……我实在不明白哦。看来不等你变回人是不可能了。』

一缕更加强烈的花香飘来,阿尔抬起了头,只见通道前方站着一个美女。颜色明亮的头发梳得高高的,睫毛非常长,大大的眼睛也和头发是相同的亮色。嘴唇丰厚,与纤细的身体形成对照。岁数大概不到二十五。胸口开得很大,裙子则短到了阿尔都不由自主地要把眼睛转开的地步。

『我还说你怎么总是不回座位上来,原来是在这里啊。』

『嗯,对不起。』

杰夫向着她微微一笑。

那也许是他的恋人吧?杰夫选的女性,大多都是和端正优雅的他本人一点不和的华丽类型。有的自称是模特,有的是舞蹈家,还有牛仔女孩。有次阿尔问他是为什么,他笑着说“因为我最喜欢好像美丽花朵一样的女性啊。”

『我还以为你不想见我的爸爸,就这么逃走了呢。』

她叹了一口气。

『怎么会啊?』

『是吗?可是你都不怎么积极的样子……我要把你介绍给爸爸,你也不用想得太深吧?又不是要和你结婚哟?』

『我知道的哦,佳斯丁。』

杰夫握住了她的手。那双有着长长睫毛的明亮眼睛似乎很怀疑地望向他另一只手上的阿尔。

『那只蝙蝠是怎么回事?』

『拜托你了,佳斯丁。能坐到我旁边来吗?』

『……可以是可以,可是这蝙蝠不要紧吗?它不会折腾起来吧?』

『他很乖的,没问题。』

那个叫做佳斯丁的女性坐到了杰夫的身边。杰夫用左手抚摸了佳斯丁的脸颊,给了她一个轻轻的亲吻。

『我真的很爱你哟。』

『我知道啦。』

佳斯丁有点羞涩地笑了。看来她虽然外表奔放,其实性格也许是比较害羞的。

『可是,我无法和你长久地交往下去。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吧。』

杰夫的手指碰触着惊讶的佳斯丁的额头。佳斯丁慢慢地闭上了眼,紧张感从她的表情中消失了。等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好像第一次见到杰夫一样,用诧异的眼光瞥了他一下,就什么都没说地站起了身,回到了前边坐席上。

阿尔确定这是“操纵记忆”。他见杰夫对别人施展过好几次。杰夫手指碰到对方,就可以将人的记忆吸走,那些被吸去记忆的人立刻就会把刚才还万分亲密的杰夫彻底忘记。比起那些人来,被一个人留下的杰夫看起来寂寞多了。现在佳斯丁一定也是这样,她的大脑中已经没有残留下任何杰夫记忆的碎片了吧。吸血鬼就是这样不留在任何人的记忆里,在忘却中生活的。

『虽然她的独占欲很强,但是是个好女孩呢。』

杰夫很恋恋不舍地望着佳斯丁的背影。就像和佳斯丁交换一样,晓走了过来。他刚刚睡醒,眉头带着皱纹,一副极度不悦的表情。阿尔想他一定是醒来忽然发现自己不在了,特意过来找的吧?可是晓却走过了杰夫的身边,进了后面的卫生间。

『他的脸长得很漂亮呢。』

杰夫对阿尔小声地说。

『过去我在电影厂做幕后工作的时候,曾经见到过长得和他很像的女演员哦。那个人叫田村华江。是日本人,虽然个子不高,但是眼睛大大的,是个很有魅力的美人。演技也很高超。』

『打扰一下。』

背后传来晓的声音,杰夫回过头去。

『你手上的那个,是不是我的蝙蝠?』

杰夫莞尔微笑。

『啊,对不起。因为它实在太可爱了,不由得就带它过来玩了呢。』

晓露出非常惊讶的表情。

『阿尔,回来。』

被他一叫,阿尔就回到了主人大人的肩膀上。晓冷淡地背转过身去。阿尔回头去看,见杰夫向自己挤挤眼,挥了挥右手。

回到座位上,晓训斥阿尔说“不准随便跟着不认识的人乱跑!”阿尔低下头去。很想说明自己其实认识那个人,可是现在根本做不到。

“不过话说回来,他居然说蝙蝠可爱?看来世界上还真是有口味奇怪的人啊。”

晓根本无视自己历来的举动,低声地这么嘟囔着。

晓握着红色福兰纳的方向盘,嘴巴紧紧地闭着,沉默不语地在开了好几公里都还是同样风景不断延续的道路上开着。肩膀上趴着阿尔,副驾驶席上则坐着杰夫。

晓在机场租了辆车,直到杰夫接近到他身旁,阿尔都没有发现到他的存在。

『嗨!』

看着手里拿着小小的旅行包的杰夫,晓很消极地回句“嗨”。

『我们在飞机里说过话的,你是要去哪里呢?』

阿尔的老家是离内布拉斯加的中心都市——奥马哈尔二百五十英里的西边小镇。由于离都市很远,连个超级市场都没有,中心街道都很寂寞冷清。晓说出了阿尔的老家的名字。杰夫啪地拍了拍手,说“真是太巧了啊”。

『其实我也是要到那里去。本来我想租车或者坐公共汽车去,可是我似乎丢了钱包。实在很抱歉,不过能请您带上我一起去吗?』

晓露出了很怀疑的表情。

『把我塞到后面的行李厢就好。真的是拜托了。』

『真的行李厢就好?』

晓的表情很认真,杰夫一瞬间露出了有点迷惑似的表情,但是几秒钟之后大爆笑起来。

『OK,行李厢也好哦。』

杰夫伸出食指,晓说着『开什么玩笑』皱起了眉头。

『虽然我们只在飞机里说过两三句话而已,这样要求是太厚脸皮了,但是这里是美国……我让你上车,你找个方便的地方下车吧。』

『谢谢你。我的名字叫做杰夫。你呢?』

杰夫伸出右手,晓很轻地握住他的手掌,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杰夫向着阿尔挤挤眼睛,坐进了副驾驶席。

『你这个人也是怪人嘛。』

杰夫立刻向着晓说了起来。

『非常的与众不同,我喜欢。到目的地大概要花四个小时,在这段时间里,我们增进一下认识如何?而且你的英语说得真好,你是哪里人?』

晓看着前面回答了句『日本』。

『住在这里吗?』

『观光。』

哦……杰夫很意外似的念着,轻轻耸了耸肩。晓开动引擎,车子在路上跑了起来。机场附近还有超级市场或者住家之类的点点分布,但是走了几公里之后就消失了,只有平缓的丘陵与广阔的牧草地而已。道路沿线的树木在这个时候挂上了些许的红叶。

『要是观光的话,应该是去芝加哥、洛杉矶、纽约、拉斯维加斯……有魅力的城市多得多啊,为什么要到内布拉斯加的小镇上去呢?』

『有事。』

『刚才你不是说观光吗?』

『有事是有事,但是和我没关系。没关系我却得特意赶过来,我很火大。所以至少找个‘观光’的理由说给自己听。我才不想要看这种只有平原和牛,一百年前一百年后都没有任何变化的景色。』

晓的说明有的时候很难懂。杰夫果然也是一副不解的样子,只是说了句『那观光就好了』,就爽快地不再追问。

『那晓做的是什么工作?』

『遗体整容师。』

杰夫咻地吹了声短短的口哨,瞥了阿尔一眼。

『哦,好酷。』

『……我说在前头。我在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东西,就是英语、多嘴的男人,还有美式笑话。』

受到了强烈的抵制之后,杰夫露出无奈的表情呼地出了口气,深深地陷进了副驾驶的座位里。

过了一会,晓从衬衫的胸口口袋里取出了一副墨镜戴上。他们是向着太阳的方向开车,阳光很强烈。阿尔从没见过晓戴眼镜的样子,他的轮廓很深,所以很合适。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饲养那只蝙蝠的呢?』

晓低声地道:『我说过讨厌多嘴的男人了。』

『我的上一句话到现在已经隔了十五分钟。我想这不算多嘴的吧?』

但是论说话的技巧,杰夫明显比晓厉害多了。晓很无聊地说:『一年前。』

『下次说话再隔十五分钟。』

晓先下手为强,杰夫嘟囔:『OK,OK。十五分后。』吃吃地笑了起来。晓的肩头立刻散发出了电闪雷鸣的气氛,那正是阿尔比什么都害怕的。

杰夫为什么和一起上了飞机的女性分手,强行坐进晓的车子里呢?……阿尔觉得他是要和回复人型的自己说话。阿尔也积攒了很多话要对他说,可是以如今身为蝙蝠的这个状态,不能把晓有多了解自己的事传达给杰夫。所以杰夫也只能问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嗯?”

晓看向后镜,眯起了眼睛。

“这人开得太猛了吧。”

在这条对面很少来车的高速路上,有辆绿色的布罗卡迅猛地追近过来。一瞬间就接近到了不能再近的地步,接着就并排要超车了。

“喂,开什么玩笑,看不看前面啊?”

晓训斥道。偏偏在这个时候,很少来车的对面车道有车开过来了,可是旁边的布罗卡丝毫没有放慢速度的意思。再这么开下去,肯定要迎头冲撞了。晓“呜”地低声呻吟一声,踩下了刹车。车子几乎快要急刹车了,两个人和一只蝙蝠都因为反作用力身体剧烈摇晃,晓的车后退了,可那辆布罗卡却厚颜无耻地超到了晓的前面,然后猛地加速开走。

晓向着远去的布罗卡低声怒吼“混蛋!”但是不懂日语的杰夫只能歪歪头。

过了不久,似乎听到远处传来砰砰砰好像枪声一样的声音。晓握着方向盘的手一抖。

『没关系的。那个一定是……在打标牌什么的东西吧。毕竟这附近的道路太无聊了嘛。』

杰夫施施然地对晓说。晓不发一言,只是直直地看着前方。过了不久,就看到道路左边被打了好几个洞的标识牌。不只是在高速上经常被当成靶子,还是那个人太生气,标志牌上的洞很多。几乎看不出原本是什么标记了。

之后他们就没有再遇到那么危险的车子,在牧草地间穿行了两个小时左右,出现了一个表示放慢速度的标牌。民家也开始一点点地出现,似乎是进入了小小的城镇了。

『杰夫,你不饿吗。』

晓很难得地主动招呼了他。

『我没问题的,可是你想吃点东西的话,我们就去找饭店吧。』

『不用管我。要到那里还要一段时间,反正吃的也就是可乐和三明治而已。』

晓相信了杰夫说丢了钱包的话,觉得他饿着肚子太可怜了,这还真是很像晓的关心方式呢。

『其实我在节食。』

和自己一样只喝血的杰夫婉拒了。

『我说过我讨厌笑话了。』

『啊,不,这不是笑话啦。』

两个人说着说着,看到左手边有家杂货店的招牌,晓说着“那里就好了”来到店前,『切』地咋了咋舌。

那家店前的沙子停车场上,正听着那辆胡乱超越晓的车子的绿色布罗卡。看来那家伙也在这里休息了。

晓下了车,杰夫跟着他。晓瞥了杰夫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先打开了店门。

店铺就是乡下那种典型的杂货店。不像超市那么大,也不像便利店那么紧凑。晓向着右手边放着点心与水果的地方走去,忽然回过头来。他肩膀上的阿尔感到,在这个瞬间,晓的身体变得好像石头一样僵硬。

『不准动!两只手都举起来!』

收银机的对面有个男人。是个穿着黑色T恤的白人,岁数是二十四五。一头乱蓬蓬的金色头发,满脸胡茬,绿色的眼睛很浑浊。男人从背后劫持了大概是店员的八十岁左右的老婆婆,把枪顶在她头上。

看起来,自己是遭遇杂货店强盗了。那个头发雪白的老婆婆满是皱纹的嘴巴一个劲地颤抖着,不断地重复:『请你饶了我的命……饶命……』

『你敢动一步看看!我立刻把这个老太婆的脑袋打穿!还有那边的你也是!』

男人先是瞄准威胁晓,然后是杰夫。看到两个人一动不动,判断他们没有向这边过来的意思,男人抓着老婆婆的胸口在收银机里翻找起来。他抓起里面的钞票,塞进牛仔裤的口袋里。

遇到这种抢钱的强盗,绝对不可以乱抵抗。要是被他开枪打死,那就全完了……自己和杰夫都好办,可是晓……

在男人的意识集中在收银台的钱上的时候,晓、杰夫和阿尔都没有作出反抗,反抗了的反而是白发的老婆婆。她用力地抓了那个抓住自己的男人的手。

『好、好疼!』

男人放手的瞬间,老婆婆就从收银台边扑到了店中间。可是由于过度的恐惧,在逃向店门的时候就在晓面前扑通倒下了。

『你这个臭老太婆!』

男人左手抓着钱,枪口指向了那白发苍苍的头。晓迅速踏前一步蹲下去,挡住了老婆婆。

『闪开!你小子找死吗!』

不管男人说什么,晓就是不回答,也不从老婆婆前面闪开。

阿尔从晓的肩膀上啪地飞起来,一爪抓向犯人的右手。

『这、这东西干什么……!』

男人粗暴地甩着右手,也不管爪子深深地抓在肉里,硬是把阿尔甩开了。与此同时男人扣下了扳机,尖锐的枪声响起。

『可恶!』

男人向着盘旋的阿尔又开了一枪。子弹擦过阿尔的右耳。

“喂,住手!不要打蝙蝠!”

晓大喊道。阿尔在天花板附近乱飞。又是一响。这枪也没有打中。阿尔想着趁着他的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让大家逃走……晓也察觉到阿尔的意图,正要出店去的时候,但是老婆婆却蹲在地上动也不动。不知是吓得腿都软了动不了,还是已经丧失了意识。

男人放弃了攻击阿尔,又把枪口对准了地上的晓。晓不求饶不示弱,只是瞪着那个男人。男人似笑非笑地提起了嘴角。

阿尔直觉地感到,他要开枪打晓了!!

『可以稍稍等一下吗?』

之前一直默默看着事态发展的杰夫突然举起了双手,走近了男人。

『你、你不要靠过来!』

杰夫却似乎根本不把枪口的威胁当一回事,随着他的步子,男人反而向后退去。

『不用那么害怕的吧?我可是赤手空拳哟?』

杰夫的口气很若无其事。

『喂,不要做傻事。』

但是杰夫却转向晓微笑了一下,而后重新面对男人。

『如果你因为强盗罪而被关进监狱,那不是太浪费时间了吗?你还这么年轻,应该让人生过得更有意义一些啊。人的一生可是比你想象的要短得多哟。』

『不想死就给我闭嘴!』

男人的手扣在了扳机上。

“快逃啊!”

晓向着杰夫喊出了日语,杰夫歪了歪头。

『你可以开枪看看哟。』

男人表情僵硬地扣下了扳机。伴随着砰的一声,子弹击中了杰夫的额头。

由于反作用力,杰夫的头大大地向背后仰去,鲜血迸溅出来。可是本以为那血液会向四方飞散,却变成细细的白灰一样消失了。

向后仰去的杰夫并没有倒下,额头上带着一个窟窿,莞尔一笑。

『呀啊啊啊啊啊!』

男人脸孔歪斜地惨叫起来,他一发又一发地向着杰夫开枪。杰夫就随着枪弹一下一下地摇晃着,可是就是不倒下,四散的血都变成雾一样的东西,在杰夫周围起舞。

枪咔嚓咔嚓地空响,子弹用光了。男人在狭窄的收银台附近后退,撞到了背后的墙壁。

杰夫的伤口发生了异常的动作,皮肤就好像生物一样大大地蠕动着,肌肉自动把射入的子弹推了出来。哒、哒……一颗颗弹头掉在了地板上。

『怪、怪、怪物啊!怪物!!』

杰夫一步跨过足有四英尺高的收银台,将食指放在睁大眼睛浑身乱抖的男人的额头上。男人因为恐惧而歪斜的脸上没有了表情,他的膝盖猛地弯下去,就好像死了一样扑通倒在了地上。

杰夫拿起了店里的电话。

『是警察吗?请来一下杂货店,有人倒在这里。两个人都昏迷过去了,我也搞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是,是,似乎都没有受伤……住址?啊,我只是路过而已。啊,你们马上就来吗?』

挂断电话,杰夫拿起手边的毛巾捆住男人的手脚,呼地出了口气。

『好了,趁着警方来询问情况之前赶快走吧。』

『不能就这么留下这两个人走掉吧?特别是这个婆婆……』

杰夫向着倒在晓背后的老婆婆弯下身去。

『她只是昏过去了而已,没有问题了。至于对面那男人,应该没人碰他就醒不过来的。接下来的善后就交给警察好了。要是留下来,我可没有能跟警察好好说明的自信……咱们趁早快走吧。』

在杰夫的催促下,晓也走出了店铺。那男人开了好几枪,但是这里离住家有一段距离,不知道别人有没有听见。而且也没有人过来看情况。

晓一副不满意的样子坐进了车子。过了三分钟不到,有警车拉着警笛从对面开过来,两辆车擦肩而过。

『杰夫,你到底是什么人?』

晓表情微妙地问。

『刚才看到我被枪打也不死,你都没有吃惊。看来你也知道阿尔的事了吧。我想你应该预测到我是什么了吧。』

停顿了一个呼吸之后,晓开口道:

『……你是吸血鬼?』

『真遗憾。我是狼人哦。』

晓嘟囔了句『这样吗……』转向前方。阿尔“吱吱(才不是,才不是)”地叫,可是却被晓一声怒吼“吵死了!”吓得低了头。杰夫爆笑了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是吸血鬼来着。』

晓不悦地皱起了眉头,说了句『是什么都无所谓』。

『怎么会无所谓呢?吸血鬼与狼人可是完全不一样的吧?』

『哪里不一样?能变成狼?会吃生肉?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杰夫“嗯……”地嘟囔了一句,然后转向正面,扶住了自己的下巴。

『你为什么被枪打了也不会受伤?』

晓看也不看杰夫地问。

『受伤?啊,因为我是吸血鬼啊。』

『可是阿尔受了重伤的话不喝血就不会好,而且会很疼。』

『阿尔是特别的。我做了几百年的吸血鬼,看了不少的同族,可是阿尔这样半吊子的吸血鬼我还是第一次见。也许因为他是将将才满足吸血鬼化条件的人吧。如果把他变成吸血鬼的女孩吸血的方法再差劲一点,他说不定就这么作为人死掉了。』

死掉……听他这么说,阿尔陷入了思考。自己那个时候觉得还是死掉了比较好。在强的精肉工厂舔牛血的时候也是这么想,可是就是无论如何也死不掉,可是如今却不一样了。

『吸血鬼有那么多的吗?』

杰夫歪歪头说:『该怎么说呢?』

『我这一百年来见到的新吸血鬼,大概就五个。二十年出一个吧。』

『你们不过群居生活吗?』

杰夫突然沉默下来。晓暂时面向前方驾驶,可是呆着呆着就忍耐不住了,粗着声音叫:『我在问你话,不要无视我!』

『啊,不是……我只是想起来你说对话限十五分钟一次来着。你不是讨厌多话的男人吗?』

杰夫从很久以前就喜欢这种笑话。虽然是很有意思,可是对晓根本就不通用。阿尔想提醒杰夫别再捉弄晓了,可是他能做到的只有“吱吱”地叫几声而已。

“罗唆,住嘴!”

晓抓住肩膀上的阿尔扔到后座上,然后把车开出道路,停到了一幢陈旧房子的沙路上,郑重地关了引擎。

『别人在认真说话,少乱扯别的!』

看着戟指怒吼的晓,杰夫轻轻举起双手,说『哦哦,好恐怖哦。』

『我还以为你很酷,没想到意外地热情呢。』

『我的事无所谓,回答我的问题!』

『不用那么生气的吧……我们不过群居生活,毕竟我们又不是蝙蝠嘛。没有这个必要的。』

『可是那家伙会变成蝙蝠啊!』

晓一指头指向阿尔,在后座上看着事态发展的阿尔猛地一哆嗦。

『阿尔白天是蝙蝠,只能在夜里变成人,他是特别的。普通的吸血鬼是可以自由变成人与蝙蝠的。』

还没说完这句话,杰夫的身体就微微一摇,刚觉得他全身的轮廓变得模糊的时候,人的姿态就好像烟一样消失了。过了不到几秒钟,他就变化成了蝙蝠。晓眼都不眨一下地看着埋在衣服里的杰夫。

“吱,吱。”

杰夫用蝙蝠的声音鸣叫着,向着后座飞去,来到了阿尔身边。虽然蝙蝠的外表看起来基本上没区别,但是杰夫似乎比阿尔要黑上那么一点点。

“吱,吱。(晓他好有意思啊。)”

杰夫说道。

“吱,吱。(他很认真的,不要捉弄他了哦。)”

他们吱吱地对话的时候,晓抱着脑袋低声呻吟起来。

『……我很明白,明白了……杰夫,你变回人吧。』

杰夫回到副驾驶席上,用比阿尔变身快好几倍的速度变回了人。就算他能自由自在地变成蝙蝠或者人,可是毕竟也不能连衣服都穿上。杰夫以一丝不挂的样子,从身体底下抽出揉得皱皱的衣服。

『……我就当做了一回噩梦……』

晓低声地嘟囔。

『吸血蝙蝠变成两只了?』

杰夫穿上内裤,再穿好裤子的时候,听到有人咚咚地敲驾驶席的车窗。是个戴着红帽子身上穿格子衬衫,不管怎么看都是乡下牧场主的爷爷的七十几岁的老人。他正直直地盯着车子里看。晓嗡地把车窗摇了下来。

『汽车旅馆在别处。这里可有小孩子路过的。』

晓一开始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可是后来看到裸体的杰夫,立刻就明白状况了。

『我们不是在这里做爱来着!』

『那你身边的男人为什么没穿衣服?在车里做日光浴?快点把车子开到那边没人的地方去。下次你们再敢来这,我就报警。』

『我才不是,我不是GAY!』

『这跟你是不是GAY没关系吧。快点从这里离开。』

虽然无法洗清嫌疑让晓很不爽,但他还是磨磨蹭蹭地点燃引擎。杰夫在疾奔的车子里穿好了衣服,呼地长出一口气,很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哎呀,有趣啊。』

杰夫嘀咕。

『只要不自己把银楔子打进自己胸口,那吸血鬼永远都不会死。未来的时间是永远的。可是说老实话啊,这样很无聊的。非常非常无聊呢。可是你很有趣。非常非常有趣。托你的福,我可有段时间不会无聊了。』

入住汽车旅馆的时候,已经过了下午四点。晓和阿尔住双人房,杰夫住单人房。

房间很狭窄,窗上罩着床罩,天花板上吊着电视机。遥控器不是很好使,而且电池也差不多用完了。这里还算是清洁,是那种典型的只具备必要最低限度的生活用品的旅馆。

晓进了房间,骨碌一下倒在床上。然后把车子的钥匙放到了床头桌上。

“接下来随你喜欢好了。用车子也行,不过可别被警察抓了。”

说完这句话,晓就闭上了眼睛。长时间的驾驶让他很累了吧。接下来就能自由自在地在自己的故乡活动了,虽然很高兴,可是在太阳下山之前自己什么也做不了。阿尔想去外面看看。他飞到晓乱蓬蓬的脑袋旁边,蹭了蹭晓的鼻尖和脸颊,晓醒了过来。

“……怎么?”

阿尔飞到窗子旁边,嘎吱嘎吱地抓着窗玻璃央求:“吱!(请把这个打开!)”晓过来帮忙,窗子打开了两公分左右,阿尔就飞到了外面。

从熟悉的故乡小镇的这一角飞到那一角,落着尘埃的中央大路,杂货店和任何地方都有的小酒吧,书店,一切都还像过去那样伫立在那里。

市中心有四个街区,道路中央是停车场。过去……那已经是十年以前的事了,阿尔想起还是高中生的时候,自己在这附近转来转去的时候。没有特殊目的地开着车乱转,搭讪女孩子……在乡下,除了车子和女孩子就没有其它任何娱乐了。高中毕业之后,阿尔去上了内布拉斯加中心都市奥马哈的地方大学。沉醉在登录模特事务所,游玩之类自己的事里,几乎不再回家了。

从中心大道向右转稍走几步是药店,再里面是小学。阿尔小学也是在这里上的。再过了这里走一段,就是一条大河。阿尔想起自己和父亲到这条叫钳子河的河上游钓鱼的事情来。

绕了小小的城镇一圈之后,四下阴暗了起来。阿尔回到了汽车旅馆。晓完全睡熟了,躺在床上动也不动。阿尔额头着地,一点点地凑近他的面孔。晓连墨镜都忘记摘下来了,黑色的雷朋滑到了鼻尖,那傻傻的样子真有点可爱呢。

看着他的睡脸,阿尔觉得可爱到受不了的程度。陪自己到了美国,照顾自己,晓是温柔的,那么的温柔。阿尔以蝙蝠的样子啾啾地亲吻晓的嘴唇。他忽然想起了晓和室井接吻的事情来,虽然已经过了不少时候了,现在想起来还是很生气。他气呼呼地吱吱叫了几声,晓挥手用手背把他打了出去,阿尔在床单上骨碌碌滚了三圈。

阿尔以为他生自己的气了,但是晓却用手指摩擦着自己的脸,把碍事的眼镜扔了出去,然后又不动了。看来只是睡迷糊了而已。

时间就这么过去,太阳完全落下,阿尔恢复了人形。找找晓的包,把自己的衣服好好地穿上,房间的钥匙还有车子的钥匙都塞进口袋里,轻手轻脚,不吵醒晓地走出了房间。

从二楼的房间到了一层,小心着不接近前台,正要出去的时候,忽然有人叫『阿尔』。杰夫从窗边的旧沙发上站起,走近了他。

『我们终于能好好说话了呢。』

杰夫的头发与眼睛都是黑色,但是他还是穿着灰色的衬衫和黑色的牛仔裤,这么说起来,他以前就喜欢黑色系的颜色。杰夫打量着阿尔的周围。

『晓呢?』

『在房间睡觉,我正要出去。』

『你要去哪里啊?』

『我要去看看父母。我回内布拉斯加来就是为了这个。如果看到我,他们会吓到的,所以我只要从外面看看家里就好。』

杰夫问他:『我可以跟你去吗?』阿尔也想说说到现在的生活,而且比起一个人开车来还是两个人开心点,就回答『好啊』。

从老家到这里开车要二十分钟。过了刚才看到的中心大街,在停车场旁边看到两个高中生模样的朴素女孩子快乐地谈着什么。杰夫瞥了瞥那两个年轻女孩,嘟囔了句『虽然不是我的类型,不过看起来挺美味的啊。』

离开城镇的中心地,周围就变成了黑暗的平原。现在刚刚入夜,可是基本没有车子从对面开过来。也没有路灯,看到的只有亮闪闪的星光。虽然是随处可见的道路,可是阿尔感到极度的怀念。自己回家了……光是这么一想,连家人的脸都没有看到,泪腺就灼热起来,他慌忙吸了吸鼻子。

『有个想要回去的故乡,真好啊。』

副驾驶席上的杰夫啪啪地拍了拍阿尔的肩膀。

『今天我能见到阿尔就是神的召唤。啊,当然如果是神也能注意到我的话……话说回来,知道你去了日本,和遗体整容师住在一起,我真吃惊呢。』

『我见到晓是个偶然。可是如今我感谢这个偶然。』

杰夫浅浅地点头。

『我一直都很挂念你。你和普通的吸血鬼不一样,没法自由地变身,也没有牙,都没法好好地吸血吧。那时候我以为可能还有其他和你一样的吸血鬼,出门去找过去的同伴,可是回来的时候你就不见了。』

突然消失的杰夫,那个时候阿尔以为他抛弃了自己,心里很悲伤。现在知道他这么做都是为了自己,那个时候的悲伤就变得淡薄了许多。

『晓这个男人真有趣呢。』

杰夫抱着手臂说道。

『虽然他看来冷淡,嘴巴也很坏,可是是个好人。他知道我要见父母,就特意把我带到了这里。我是要去拍电视剧的外景,可是晓却是请了假陪我来的呢。』

杰夫说:『你说电视剧?』露出了大吃一惊的表情来。

『看来在这段时间里,你变得这么厉害了呢。』

阿尔把自己来到日本,住到晓的家里,然后晓的朋友做电视剧制片人,找自己作为演员出道的事情,还有在葬礼中心的同伴们的事情都告诉了杰夫。温柔的津野,爱上了晓的室井,还有最理解自己的刑警忽滑谷……

听着阿尔的话,杰夫笑了起来,说『听起来很快乐呢』。

『既然你能过得很快乐,那就好了。但是只有一点……我作为一个比你多活了三百年的吸血鬼要忠告你,还是不要和人类关系太紧密的好。』

阿尔不解。

『为什么?我们本来就是人类吧?』

『没错。可是我们变成了怪物。我们不会死亡……永远不会。而他们全都会死在我们前面。如果和他们长久地在一起,对他们产生了感情,那会更加难受的。』

阿尔咕嘟地咽了一口口水。

『以十年为期,就搬到新的土地上去比较好。』

可能的话,阿尔真的很想要一直留在晓的身边。就算他对自己粗暴,可是再也没有什么人如此为自己着想了。阿尔用力地握住了方向盘。

『……我是个半吊子吸血鬼,而且我无法自己吸血。离开了公寓之后,我的生活非常的残酷哦,杰夫。简直无法想象。正因为晓是遗体整容师,我才能定期分到血液,现在才好容易安定下来。我知道人类会比我先死,一旦产生感情,但即使如此,我仍然觉得在晓身边才是最好的。』

杰夫笑了起来。

『阿尔,你才作为吸血鬼活了十年而已。你是不会明白最爱的人先你而去的悲伤的。爱得越深,爱得越长,绝望就越深。就好像无底的沼泽一样。我认识好几个吸血鬼,都因为失去了所爱的人的悲痛而选择了永久的长眠。而你虽然有着这样一副不自由的身体,但总会有办法的。』

阿尔踩着油门的右脚不由自主地加了力量,引擎轰隆隆地咆哮起来。

『你看,我不是去和其他吸血鬼商量了吗。比我活得还久的吸血鬼不太多,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他也没见过像你这样的类型。可是他说了句话,既然血太淡薄了,那么只要让它浓厚起来不就好了。嗯,我觉得有一试的价值。但是……』

『要是让血浓厚起来,必须要做点什么吧?』

阿尔战战兢兢地问,杰夫笑了起来。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吸完全的吸血鬼的血。这样人类的部分就会淡薄下去,说不定就会更接近吸血鬼了。』

这么说来,的确是有些道理。

『不用现在就做也没关系,你可以喝我的血试试看。昨天我从女朋友那里分到了很多的血,肚子很饱,你要多少我都可以提供给你哟。』

杰夫这个一下想不到的回答,让阿尔一时无语。他自己都搞不懂自己了,能够成为完全的吸血鬼,自己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呢?

如果还是在强的精肉工厂的时候,那阿尔一定不假思索就同意了。

『对了。这话我该跟你说在前头才是,就算喝了吸血鬼的血,也未必就保证能变成真正吸血鬼的。可是如果能变得好一点也不坏不是吗?要不试试看?』

说不定,自己可以成为像杰夫那样的完全吸血鬼。就算照到太阳的光也不会强制变成蝙蝠,白天也可以是人类的样子,也许会长出牙齿。那很有魅力,的确很有魅力……

『等一下。那个,我觉得这很棒,可是来得太突然了,我有点混乱。能让我再考虑一下吗?总之,先见了我父母的面……』

『我什么时候都可以哦。刚刚和女朋友分手很寂寞。正好想要和你们多呆一阵子呢。』

杰夫在阿尔身边伸了一个大懒腰。

『啊,对不起。昨天熬得很晚,我有点困。』

『你去看电影了吗?』

杰夫意味深长地笑了。

『阿尔,我直到昨天都和女朋友在一起哦。』

阿尔这才发现自己问了冒犯的问题,脸一下通红了。

『兴奋时的血又甜又美味。我吸血就都在行为中间,结果次数自然而然地增加了。』

性会改变血液的味道,这还是第一次听说。阿尔立刻就想到了晓是不是也是这样的邪恶问题上去。晓平时的血已经美味甜蜜到让人融化的地步了,如果那个在做爱的时候变得更加更加美味的话,会怎么样?光是一想,嗓子里就咕嘟地响了一声。

要是晓能看到自己脑子里的这个妄想,一定会一拳上来把自己揍翻在地吧。沉浸在幻想中的阿尔忽然发现,杰夫选的女孩子都是那种外表一看就很性感的。对于喜欢在做爱时吃饭的杰夫来说,也许的确是会被那种精力旺盛的女孩子所吸引吧。

『对了,阿尔,你说你一直都喝遗体整容的时候尸体流出的血,那你是还没有喝过人的生血吗?』

『晓分给我过。我受了重伤,赶不上喝尸体的血的时候,他为了连咬都不能咬的我把手腕弄伤,让我喝了血。』

哦,杰夫哼了声。

『这么说来,晓也说过如果不喝血阿尔的伤就治不好。虽然普通的生活很少可能受重伤,但是一旦受伤没有血液就恢复不了,那也实在太麻烦了吧。』

嗯……阿尔这样嘟囔了一声之后,就沉默了下来。然后就在根本没有对向车开来的夜路上继续行驶了起来。

阿尔在离家有点远的路端把车停了下来。附近有四幢房子,最近的邻居离车也有八十英码。阿尔还是怕车子的排气声引来什么人,他关掉引擎后,缓缓地走在了路灯昏暗的石子路上。这条路已经是久违了,阿尔没想到它原来是这么的狭窄。

被雪白低矮的围墙包围的老家,是一幢两层的乡下住宅,十分的朴素。过去阿尔曾经很讨厌自己这个没有任何味道的家,憧憬那种有着希腊式圆柱的豪华宅子,可是现在却万分地怀恋这座朴实的建筑。

大门口的灯亮着淡橙色的光芒。台阶边有着许多种了小华的花盆,屋檐上吊着的花篮也是那么的美丽。

看看表,是晚上七点十五分,南边的窗子都亮着,父母也许是在客厅吧。阿尔望着自己的家,看到东边的车库里有辆银色的车子。那辆车阿尔没有见过,是自己死后买来的吧。

见阿尔手扶着白色的栅栏,隐藏在大树的背后偷看,杰夫问他:『到更近的地方去看不好吗?』但阿尔苦笑着摇了摇头。

『之前也说过的吧。我从墓地里苏醒的时候,一开始回过家,但是却被用枪赶了出来。在父母心里,我已经是死了的人。如果他们看到我一定会混乱的。我也不想再被枪指着了。』

杰夫微微歪了歪头。

『可是这样连他们的模样都看不到吧?你专门从日本回来,只是看看房子就能满意了吗?那还不如是蝙蝠的时候好,也许还能离得他们更近一点呢。』

『虽说是这样……』

阿尔也明白的。变成了蝙蝠,就可以倒挂在窗子上堂堂正正地向里面看了。可是就算父母不会发觉,她也比什么都讨厌自己蝙蝠的样子。

杰夫似乎在考虑什么,过了一会儿,他说着:『对了。』啪地打了个响指。

『写封信如何?』

『信?』

『我来编个剧本。我就说自己是阿尔大学时代的朋友。因为我看起来是三十岁左右,所以也不会让人怀疑。学生时代你写的信偶然混到了我的东西里。过了很多年之后,我发现了这封信,又偶尔来到了附近,就来送给你的父母。如果事情顺利的话,也许他们中的谁会从门里出来也说不定哦。』

阿尔用力地睁大了眼睛。

『这个主意太棒了。而且简直像电视剧一样感动。可是……信要怎么办……』

『你现在写不就好了?』

杰夫不以为意地说。

然后阿尔匆匆忙忙地回到镇上的杂货店去。毕竟是死了,自己也不能在这一带露面,所以还是请杰夫去买了圆珠笔、纸和信封。

在车子里,阿尔写了一封信。杰夫说『要写成九年前的信的样子』,阿尔很认真地烦恼了一阵子,最后写成了庆祝父母的结婚纪念日,但却没有寄出去的信。写着写着,对父母的感谢之情就洋溢而出,阿尔差点就哭了出来。

为了让信看起来显得更旧一些,杰夫把信纸弄上了一些污垢。然后再放进同样弄脏了的信封里,堂堂正正地进了庭院,在玄关按下了门铃。

阿尔隐藏在栅栏背后窥探着大门,一开始按了门铃没有任何反应,第二次门咔嚓地打开了。可是只开了几公分,门链没有解开。出来接待的似乎是父亲,但是一时也看不清楚。

杰夫一直在说话,然后门链解开了,门大大地向外侧打开了。是父亲,不会有错。自己还活着的时候,他的头发开始交杂着白色,可是如今却……就好像积满了雪一样雪白了。阿尔看到衰老的父亲,受到了很大的冲击,这个时候另一个人又走出了大门,那个人身穿花纹的罩衫,茶色的长裙……是母亲。母亲的头发也白了,但是因为她原本是金发,并不像原本是褐色头发的父亲那样明显。不过即使如此,深深刻印在她脸上的皱纹已经足够让人吃惊了。

自己也知道他们都增长了年纪。可是阿尔并没有实际感觉到。不管怎么看镜子,自己的脸孔都没有任何的改变,可是父母却变了。他们老了。亲眼看到人类的变化之后,阿日总算明白了杰夫说的那些话的意义。

只有自己这些存在不会改变……但是人类却是会变化的。就好像花朵一样,会成长出花蕾,开出花朵,留下种子,而后腐朽。最后以只有不会增长岁数的自己被残留在这个世上告终。

父亲在门口打开了信封。父亲摊开双手,让母亲一起来看,阿尔看到两个人都哭了起来。就连在栅栏的缝隙里偷看他们的阿尔也流出了眼泪。

说着说着,杰夫被请进了家门。他们要用茶点招待为已经死去的儿子送来信件的友人,听他多说一些儿子的事情吧。

阿尔再也无法忍耐,用弯着身体的可疑姿势进入了庭院。这里打理得很好的柔软草坪吸收了阿尔的脚步声。

他来到了客厅对面的窗子。招待客人的话,肯定是在这里的。他在隔着窗帘放出光明的窗子下面蹲了下来,侧耳倾听。

『阿尔……他……后来……可是……』

杰夫的声音实在太小了,只能听到片断而已。阿尔把右耳紧紧地贴在墙壁上……房间里传出微小的呜咽声。

映在草坪上的影子摇晃起来,阿尔反射性地抬起头来,然后差点吃惊地教出来,慌忙按住了嘴巴。一个小小的头颅从窗帘和玻璃窗之间探出来,一双蓝色的大眼睛正直直地俯视着自己。

阿尔没有转开眼睛,金发的孩子也不转开视线。阿尔向着那个孩子笑了一笑,孩子也眯起眼睛来回了一个笑容,然后就把脑袋缩了回去。阿尔好像脱兔一样从庭院里跑了出去。果然,就在阿尔藏到大树底下的栅栏边的同时,就有谁推开窗户向外打量。

过了十分钟左右,杰夫离开了家门,在拥抱在一起的父母的目送下,步调沉稳地横穿过庭院。

『难道说,你被看到了?』

杰夫向着栅栏旁边蹲着的阿尔问。

『……一点吧。』

『总之先回车里吧。』

在他的催促下,阿尔回到了车里。在坐上驾驶席的同时,杰夫说:“这个给你”,把一个什么东西递了过来。是张放在相框里的照片

『我拿了一张,因为用了记忆操纵,你的家人不会发现少了这张照片的。』

那上面照着年老的双亲,还有二十岁左右的男女与孩子。小孩子就是那个看到自己的蓝眼睛小男孩。稍稍花费了一点时间,阿尔认出那个年轻女性是妹妹萨拉。分别的时候妹妹才只有十四岁,现在已经成为成熟的女性了。

『你的妹妹在上大学的同时怀了孕,后来结了婚。妹妹身边的这个人,就是她的丈夫乔治。乔治膝盖上的就是两个人的孩子。今天似乎正好是阿尔的生日』

『……阿尔?』

『是这孩子的名字。他继承了你的名字,也叫做阿尔伯特哦。他们说他和小时的你一模一样呢。』

阿尔就好像要把照片看出个洞一样地盯着。自己经历了九年的时间,而家人们也经过了同样的时间。阿尔产生了仿佛是寂寞一般的复杂感情。可是一想到他们并没有忘记自己,用自己的名字命名了新生儿,又感到了喜悦。

『看了你的信之后,阿尔Jr.说‘他就在外面哦’。你的家人说,是不是因为在说你的话,所以你的幽灵才会出现的呢。』

在沉浸在与照片上的家人重逢的思绪之中后,阿尔开动了车子的引擎。他想要明天早晨再来这里一次,虽然不想他们看到自己蝙蝠的样子,可是想要更好地看到大家。

阿尔因为见到家人十分快乐与兴奋,忽然他想到了身边的杰夫。这么说来,阿尔还没有问过杰夫是怎么成为吸血鬼的呢。

『杰夫也有过家人的吧?』

『当然了。我也不是从一出生就是吸血鬼的啊。』

之后的事阿尔就没听说过了,杰夫活了将近三百年,他的家人一定都已经去世了吧。

『我还是人类的时候,曾有个比我小八岁的恋人。她知道我成了吸血鬼的时候,发誓就算背弃神也要和我一起生活下去。我本来想在她二十岁生日的时候,吸她的血让她成为吸血鬼的,但是没有做到。』

『为什么?』

杰夫耸了耸肩。

『就在她二十岁生日的前一天,她被邮政马车轧死了。就算是我,也不可能将死者变成吸血鬼的啊。』

阿尔倒吸了一口气。是的,人类是会死的。会因为疾病或者无法预料的事情,简简单单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他们与受了濒死的重伤也能恢复……永远生活下去的自己这些吸血鬼是不一样的。

『对不起。』

你为什么要道歉啊?杰夫笑了起来。

『我已经不记得她的模样了。只记得她那双绿色的眼睛而已。』

之后回到汽车旅馆的十五分钟里,他们彼此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杰夫深深地埋在座位里闭着眼睛,不知道他是真的睡着了,还是装睡而已。

回到了汽车旅馆的房间之后,晓正好洗了澡出来。身上只穿着一条短裤,用浴巾粗暴地擦着头发。

晓经常以这个样子里在房间里转来转去……虽然自己也干过这样的事,不怎么在乎,但是现在是在汽车旅馆里,只是换了场所,就微妙地意识起来。阿尔不自然地垂下了眼帘。

“怎么,你回来了啊。”

晓在床上一下坐了下来,呼地出了一口气。

“你见到父母的面了吗?”

“看到了,他们,老了。”

晓有点厌烦地拨起了掉在额头上的湿漉漉的头发。

“过了九年了,这也是当然的吧。要是没变才异常呢。”

……虽然的确是这样,但晓的说法未免太直接了一些。

“那是什么?”

晓指着阿尔手上的相框问。

“家族的,照片,杰夫拿来的。”

“给我看看。”

阿尔在晓的身边坐下,把相框递过来。晓为了看清阿尔的手边,把身体靠了过来,他散发出的香皂与香波的清洁香气让阿尔的脑袋一晕。

“这边的两个人是你的父母,旁边的年轻夫妇是谁?”

“我的妹妹,妹夫,孩子。”

晓仔细地望着照片上阿尔伯特的脸,然后再看看阿尔的脸。

“你的外甥是不是和你长得很像呢?”

“嗯。”

晓笑着说“果然是血缘关系呢”,站了起来。他穿上了T恤和短裤,之后把坐在床边的阿尔赶到一边,自己钻进了被子里。

“要,睡觉了吗?”

“你看看表。”

现在已经过了十一点。晓大大地张开嘴巴,呼地伸了一个懒腰。阿尔还想和她说话,可是他却睡了,真有点寂寞。

“妈妈和爸爸,看到了。可是不能过去。”

晓只是转过视线看了看阿尔。

“你用人类的样子不能和他们见面吧。所以我不是从一开始就说还是做蝙蝠的时候去比较好吗?”

阿尔沉默下来,晓还进一步追击:“都是别人说话你不听,傻瓜。”

“明天到离开这里还有一段时间,你做蝙蝠的时候再去一次好了。”

晓把两只手垫在脑袋底下闭上了眼睛。阿尔也垂下了眼皮,看到床头柜旁边的垃圾箱里扔着冰淇淋的空盒子。看来是他自己不在的时候吃的。晓来美国之后,还在继续吃冰淇淋。

“你成为吸血鬼已经有九年了吧?”

晓闭着眼睛问道。

“嗯。”

“之后再过十年,就用你现在的样子回到父母身边去如何?就说你是私生子之类的。”

阿尔惊讶地用力睁大了眼睛。

“也不是不可能的吧?你的父母也会高兴的。如果事情顺利,过五年……十年左右就可以堂堂正正地回到你父母身边了。虽然你的外貌不会改变,不可能撑太久,而且也要欺骗他们,可是我觉得这个不是个坏方法。”

阿尔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原来晓为自己想了这么多。阿尔感到了猛烈的快乐,他扑到了睡下的晓的身边。

“呜哇!你干什么!”

晓在床上猛地跳起来。

“别挂在我身上,碍事死了。”

晓揍了阿尔的脑袋三回,可是阿尔还是不放手。最后晓放弃了,就让他这么抱住自己老实了下来。阿尔穿着衣服躺在了他身边。

他允许自己抱着他就够好的了,阿尔用全身感受着晓的气息和他肌肤的温度。能够知道父母和妹妹都很好,真是太好了。他们很幸福吧。虽然为自己不能加入他们之中而有些寂寞,但是只要大家幸福就好了。

虽然寂寞,但是又不寂寞。自己还有晓在身边。有那个爱生气,总是很快拔拳打人,嘴巴很毒,却很温柔的晓在身边。有这个一旦有什么就会来帮助自己的人在身边。

自己必须要珍惜晓才行、阿尔用力地闭上双眼。绝不能像杰夫那样,在恋人选择与自己共同走下去之前就永远地失去了她。就好像今天在杂货店遇到强盗,如果不是杰夫出手帮助,晓被枪打中了呢?要是弄得不好,他死了的话……现在想起来,后背还是不寒而栗。

“你想家了吗?”

一直无视阿尔缠在他身上的晓,忽然发出了干干的声音。

“想家,是?”

“看到父母的脸,想要回到他们身边。”

“不。”

阿尔把脸贴在晓的脖子上。摇了摇头。

“什么不?”

“我,想要留在晓的身边。”

“回到那边去,就可以随时见到父母的面了吧。”

阿尔很在意家人,想要见到他们,而且存在于那里的的确是自己的家人,可是只有自己“停留”下来,其他人的人生却都前进了。阿尔心里存在着望着家人而生的人生,但是家人们心中却没有看着如今的阿尔的人生了。

“我,想要在晓身边。”

已经不想耀要再回到那里去了。自己必须要好好地找到属于自己的人生才行。

“你和父母好好地对一次话如何?就连完全没有关系的我都会相信你是吸血鬼。解释清楚的话,你的父母也能理解的吧?”

啊,对啊。自己真的想得到他们的理解。就算变成了怪物,不能住在一起,不能增长岁数,可是也想让家人知道,自己并没有死,仍然“存在”着。可是……父亲用枪口对着自己开枪的记忆又苏醒了过来。好害怕,真的很害怕不能被人理解,绝对不想要再受到那样的拒绝。

“想要,对话。有点,害怕。”

阿尔紧紧地抱住了晓的后背。晓有点不舒服地蠕动着,忍不下去了,就对阿尔说“喂,你去那边的床上睡。”,可是阿尔装睡着了,就是不动地方。

晓叹了一口气,关掉了房间的灯。几分钟之后,他发出了平静的呼吸。

阿尔把鼻尖凑到睡着了的晓的脖子上,也进入了真正的睡眠。

像平时一样在黎明前醒来。就算不设定闹钟,身体也会告诉大脑,已经快到时间了。阿尔离开温暖的晓的身边,脱下了衣服,他全裸着跪在地面上,直勾勾地望着毫无防备地贪睡的晓那长长的睫毛。

在入睡之前他一直在想晓的事,醒来的时候也在想。绝对不想让晓死掉。为此的话,自己该怎么做好呢。阿尔虽然知道人有保护他人的力量,但是如果突然发生地震或者龙卷风什么的巨大力量,那么晓一定就会被轻易地夺走了。

如果把晓也变成吸血鬼的话……就好像杰夫的恋人那样,亲口说出一起活下去的话,那就好了,阿尔想着。就算自己身边的人都不在了,没有一个人记得自己,只要有晓在身边就没有关系。

可是阿尔无法说出让他为了自己变成吸血鬼的话来。晓是绝对不讨厌自己的,他很照顾自己,对自己很温柔,可是要说那是不是恋爱的喜欢,阿尔真的没有自信……阿尔觉得,他似乎并没有那个意思。

干脆再受个重伤吧。现在是在美国,没法像在日本的时候那样方便地得到遗体的血液,晓是不会放下痛苦的自己不管的。他一定会把血液分给自己。那个时候自己一个不小心多吸一些的话,说不定就让晓的心脏停止跳动了。

这样就是无法预想的事故,就算变成了吸血鬼,晓也不会生气……应该的吧。虽然他绝对会生气。可是他应该会原谅自己。不管他怎么生气,到最后都会……

思想到这里戛然而止。自己是个半吊子的吸血鬼。被这样的自己吸血的话,晓会变成什么样的吸血鬼呢?会变成和自己一样,不,会不会是更加半吊子的吸血鬼?比如说整整一天都是蝙蝠什么的。不,等一等,再好好考虑一下。如果一天都是蝙蝠,那不就成了单纯的蝙蝠了吗?

『别这么看着他哟,不然晓要融化掉的。』

一个打趣的声音让阿尔猛然醒过神来。回头看去,杰夫正舒舒服服地躺在对面的床上。阿尔差点叫出来,好不容易按住了嘴巴。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为了不吵醒晓,他用尽量小的声音问。杰夫啪地眨了眨眼睛。

『吸血鬼不只是会变成蝙蝠,也能变成雾气呢。只要有一点点的缝隙,不管哪里都可以进去。非常的方便。但是阿尔还不知道吧。先不说这些了,我想在你变成蝙蝠之前跟你说几句话才来这里的。』

晓“嗯……”地低声呻吟了一声。是说话声要把他吵醒了吧。

『……我们到你的房间去。』

阿尔抓住杰夫的手,着急地走出房间。就在这个时候,斜对面的房间里正好有个中年女性探出头来。

『呀啊啊!』

女性惨叫起来,瞪圆了眼睛,两只手都直哆嗦。阿尔慌忙遮住腿间,道歉说:『实在对不起!』然后一口气跑到了位于二楼最里面的杰夫的房间。虽然距离不长。但是冲进房间之后,阿尔喘得连肩膀都抖动了起来。

杰夫摊开手,说『实在预想不到啊。』

『我活了三百年,还是第一次这么没眼色。真没想到晓是你的恋人。听你说他是从日本特意带你来美国的,可是……原来是这样啊。』

见杰夫一个人在那里做出想通的样子,阿尔用力地摇头。

『他不是我恋人啊。』

『那你为什么要光着身子?而且另一张床很干净,完全就没有使用过啊。』

『那个是……那个,因为我们睡在一起。可是只是睡在一起而已,我们什么都没有做啊!』

杰夫的表情就好像牧师一样充满了慈悲。

『阿尔,不用隐瞒了。吸血鬼之间也有GAY,只追同性的。不过你并没有那个感觉,让我有点意外。』

『那不是真的。我赤裸着是因为马上就要变成蝙蝠啊。要是穿着衣服,之后收拾起来会很麻烦而已。』

阿尔垂下头去,两只手交握起来,捏来捏去。

『我……那个,并不是GAY来着,可是只有晓是特别的。而且我是单方面喜欢他,晓他不是个GAY。』

『他有恋人吗?』

『没有……他说他跟活着的东西处不来。』

杰夫笑得连肩膀都颤抖了。

『所以才做遗体整容师的吗?晓还真是个比想象的更单纯的男人。阿尔,这对虽然活着却又死了,成为怪物的你来说不是正好吗?』

突然间,身体猛地热得好像烧起来一样。阿尔的变身开始了。

『他说他不喜欢活着的东西,但是反过来说,他是害怕死亡吧?』

阿尔想说并不是这样,可是声带也开始了变化,发不出人的声音了。不过几秒,阿尔变成了蝙蝠,在床上“吱吱”地叫着。杰夫伸出右手,让他飞到自己的手上,他们对视了。

『必须被时间左右,无法随心所欲的身体,实在是太不方便了啊。』

杰夫仿佛发自心底地表示同情地轻轻抚摸着阿尔的身子。

晓说十点左右从汽车旅馆出发,在此之前,阿尔以蝙蝠的样子又一次回到了老家。本觉得时间太早了,但是父母已经起床了。父亲正在草坪打理得很好的庭院里悠闲地散步,母亲在栅栏旁边用扫帚扫起庭院树的落叶。阿尔落到屋檐下的植物篮子上,定定地望着父母。虽然不能留在他们的身边,但是我一直都在看着你们哦……他用心这么说。

就在他看着的时候,妹妹把父母叫进了了家里。一定是吃早饭了吧。阿尔移动到厨房的窗子上,看到五个人围着桌子吃起饭来。外甥阿尔伯特把食物洒了一桌子,萨拉在照顾他。

边吃边玩的阿尔伯特和阿尔对视了。阿尔伯特叫着“那个”,用手指着自己。在十只眼睛的注目下,阿尔紧张得当场僵硬了。阿尔伯特跳下椅子,打开了窗子。

阿尔伯特开开心心地要用手指抓起阿尔,但是他个子太矮了够不到。萨拉的丈夫走过来,一下抓起了阿尔。

『啾!』

阿尔吃惊得不由自主叫了起来。

『亲爱的,那是只蝙蝠,你就不要动它了。』

萨拉皱起了眉头。

『可是这只蝙蝠好乖啊。你看,阿尔伯特。轻轻地碰碰它看看。』

小小的手伸了过来,有点粗暴地拍了拍被抓住的阿尔的头。

『好了,满足了吧?那就要好好吃早饭哦。』

萨拉的丈夫张开了手,他是想让阿尔飞到外边去吧,但是阿尔想这个自己出生成长的家想得不行。他没有飞出窗户,反而向着房间里面飞去。出了厨房,飞到走廊上,绕着客厅飞了一圈。萨拉追在自己身后,为了让自己出去,把客厅的窗子开得大大的。

客厅的桌子上放着很多的照片,其中只有一个相框……非常的大。而且里面放的不是照片,而是昨天自己写的那封信。知道家人们把它放进相框里摆放了起来,阿尔高兴得心脏都要破裂了一样。

阿尔从窗子飞到了外面,在房顶上盘旋了两圈,回到了汽车旅馆。这段时间里,阿尔一直哗啦啦地流着鼻涕眼泪,“吱吱”地痛哭着。

见到了家人,就完成了这次旅行的最大的目的。看到家人们都好,而且又有了可爱的外甥,对阿尔来说,这是一次极度满足的归乡。

剩下的就只有电视剧的外景了。摄影明天夜里开始,今天就要从内布拉斯加回到芝加哥了。

天气很好,几乎没有从对向开来的车,周围的景色总是相同的。远远地望去,到处是无穷无尽的牧草地,牛。昨天还想着“也许能欣赏田园风光吧”,试图努力把风景烙印在自己的脑海里,但是看着看着就厌烦了。

车子的收音机里播放着舒缓的乡村歌曲……刚这么一想,马上就换了摇滚。晓的眉头越皱越深。

『喂,杰夫。别换台换得那么频繁。很烦人的。』

『啊,对不起。我不是很喜欢这些呢。』

就算道着歉,杰夫还是没事一样一个一个换着台。后来总算找到了能够接受的,停住了手指。原来是一直播放着地域情报的当地电台。

结果杰夫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和自己两人共同行动。但是晓都不怎么对杰夫说话,他们没有对话。比起晓来,还是当地电台要亲切得多。

远远地出现了加油站的招牌。晓看看剩下的油量,拨了方向盘。那里是和汽车修理厂在一起,只有一台生锈的加油机的陈年老店。工厂旁边有间办公室似的地方,晓停了车,但是没见任何人出来。

晓咋了咋舌,下了车向事务所走去。然后立刻满脸愤怒地回来。

『没有一个人在,真是难以置信。』

『去卫生间了吗?』

杰夫倒是一直都不急不慢的。

『怎么这边的人这么奇怪啊,我不记得这里再往后还有加油站。他们到底要别人等到什么时候啊!』

在晓发牢骚的时候,总算有个中年男人从路的那边出现了。那个一头蓬乱金发的男人居然比晓还要冷淡,一副:『你以为我想干这活?』的样子,嘴巴撅得高高的。

男人与晓的冷淡大对决,终于在加满油的时候终了。晓发动引擎,这个时侯,杰夫对他说『我来开车吧。』

『昨天开始你就一直在开车了。阿尔是不可能,不过我很会开车哟。』

晓眯起了一边的眼睛。

『你有驾照吗?』

『那个没问题。』

晓什么也没说地下了车。杰夫高高兴兴地跑到了驾驶席上。他看起来十分想要掌握方向盘的样子。

杰夫的驾驶技术,只能说与他那稳重温和的外表完全不一样,根本是胡来一气。车身就好像坏掉的洗衣机一样咣当咣当地摇晃,他还把油门踩了又踩,加速到恐怖的程度。周围的景色就跟飞起来一样向后疯狂退去。

『喂,你快点减速,超速了!』

不管晓怎么提醒他,杰夫都只是微微地笑着说“没事,没事啦”根本不听晓说话。

『我才不管你脑袋里那什么长霉的乡愁!快点减速,不然出了事故怎么办!』

『可是就算出了事故……啊,对哦,晓是普通人来着。』

『你不要用自己的基准考虑问题!世界上普通人占绝大多数!』

这个时侯阿尔听到了让人不安的声音,正是他听了不知道几次的警笛。晓回头看去,切了一声。

后面跟着一辆警灯一闪一闪的高速公路巡逻警车,跟得很紧。

『可恶!快点停车!』

晓怒吼,杰夫乖乖地把车停到了路边。一个穿着警服的警察从警车上下来。他是个五十岁左右、高个、秃头,留着唇髭的壮男人。因为戴着墨镜,看不到他的眼睛。

杰夫嗡地摇下车窗。

『看来你有很急的事情要忙嘛?』

警察的声音很酷。

『其实我母亲病危……』

杰夫很难过似的垂下眼睛,撒了个大谎。

『你在见到母亲之前就要出车祸到那个世界去了。你以为你到底开到什么速度?快点,把驾照拿出来。』

杰夫骨碌转头去看晓。

『请把驾照拿来。』

他伸出手,晓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驾照?难道你……』

杰夫凑近晓,小声对他耳语。

『……把你的借给我,接下来的我能解决啦。』

杰夫啪地挤了挤眼睛。晓一副怎么也不能接受的样子,但还是把自己包里的驾照和国际驾照都拿出来给了杰夫。

杰夫把驾照递出去,警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这真的是你的驾照?』

『真的是我的哟。』

杰夫在警察接过驾照的那个瞬间,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拖进车里,受到突然袭击的警察有半个头都探进了车里,杰夫把食指点在了他的额头上。

突然间,焦躁和紧张感从警察的脸上消失了。杰夫放开手,警察的身体缓缓地缩了回去,然后面无表情地把驾照还给杰夫,回到警车里,开走了。

杰夫说了句『好,还给你』,把驾照还给了哑然的晓。

『……刚才那是什么?』

『什么什么啊?』

『为什么那个警察会什么耶不做就走了?』

『因为太麻烦了吧?』

晓一把抓住装糊涂的杰夫的上衣用力摇晃。

『根本不可能吧!你对那男人做了什么是不是。这么说来昨天遇到强盗的时候也是,你不是说什么不碰他他就醒不过来这种奇怪的话吗。你是不是用了什么奇怪的催眠术?!』

杰夫瞥了瞥晓肩膀上的阿尔,呼地叹了口气。

『我只是稍稍地摆弄了一下他的记忆,让刚才的警察‘没有看到’违章车辆而已。』

『你说摆弄记忆……』

晓进行着反刍。

『我们可以消除或者更换人类的记忆。你觉得为什么吸血鬼在人类的身边生活了几百年,但是人类仍然一无所知?就是因为有这个能力啊。』

不过啊……杰夫继续说。

『基本来说,也只有消除接近的人对自己的记忆而已。有的时候不只是一个人,所以配合起来会很麻烦。』

晓在副驾驶席上无言地盯着前玻璃窗看。

『你有驾照吗?』

『没有,因为没有这个必要吧。』

杰夫耸了耸肩。

『那你就坐到这边来。』

『就算没有驾照,不是一样可以开车吗?』

『这种事情谁管他!问题是你不但没有驾照,还开车开得那么疯狂!快点给我下来!』

被晓怒吼之后,杰夫不情不愿地离开了驾驶席。

晓握住了方向盘,呼地长出一口气。他发动了车子,跟刚才那种赛车一样的速度比,晓开车的速度简直就好像散步一般悠闲了。

“喂,阿尔。”

阿尔在晓的肩膀上抬起头,“吱(什么事?)”地叫了一声。他注意到晓叫自己的声音十分的冰冷。

“……你也会做吗?那个记忆操纵?”

被晓一瞪,阿尔立刻用力摇头。

“为什么不会?你不也是吸血鬼吗?”

说老实话,阿尔实在不知道。他知道杰夫能做,可是不觉得自己能做到,也不想要试验。自己并没有和人接近到需要那种能力的程度。

『杰夫,这家伙能不能操纵记忆?』

晓根本不相信阿尔,他问了杰夫。

『应该会吧?』

『喂,杰夫都说你会了。你不会对我也做过吧!我就说你最近怎么那么奇怪!』

这可真是不白之冤。听到晓那种深信不疑的口气,阿尔心里很难受,他才不会操纵晓的记忆。如果能操纵的话,早就让他对自己更温柔些了。阿尔“吱吱!(才没有!)”地发出了猛烈的抗议。

杰夫在旁边静静地观望着两个人的交流,然后说了句『请稍等一下。』打断了他们。

『阿尔似乎在说不是呢。要不然我们来试验一下如何?』

『试验?』

『让阿尔实际做一下看看他能不能操纵记忆啊。我来判断。』

『怎么试,这小子现在还是蝙蝠呢。』

晓拉着脸问。

『蝙蝠也一样。只是碰一下额头而已,虽然蝙蝠的钩爪碰人可能会有点疼。』

……结果还是要试验了。开着车的时候这么做太危险,于是车子在道路的旁边停了下来,杰夫动作着右边的食指,对晓说明。

『晓,能请你想着今天早上吃的东西,把那些说出来吗?然后让阿尔进行记忆操纵,你再说一次看看。如果你说的和最初相同,那阿尔就不会。如果有什么东西不见了,那么就是他做得到了。』

晓一脸不是很赞同的表情。

『人的平均寿命大致来说有八十岁,那么一辈子吃早餐的数目是两万九千两百回。少掉其中的一顿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吧?』

晓气呼呼地紧闭着嘴巴,抓起了阿尔的后背。

『喂,只试一次。』

阿尔很想说,其实我也根本不想做的啊!可是威胁之下,阿尔只得点头。晓很厌恶似的说出了今天的早餐,然后阿尔把前爪放在他的额头上……话是这么说,其实是被捏着身体贴了上去。阿尔痛苦地想“喘、喘不过气……”随便地嘟囔了几句:“消失吧,消失吧。”就在这个时候,有什么鲜明的影像唰地流进了头脑里。培根,蛋卷,黄油,咖啡还有冰淇淋……阿尔念着“消失吧”,于是只有蛋卷啪地消失了,后面的东西却一直都在,阿尔一直想着消失,消失,它们仍然固执地存在。在他奋斗的时候,晓把阿尔拿了开来。

『喂,做记忆操纵了吗?』

阿尔不情愿地点头。

『那,晓你再说一次看看。』

在杰夫的催促下,晓开口说了。说着说着,晓的表情明显地越来越不悦。

『喂,不是什么也没消失吗。你真的做了吗?』

杰夫和阿尔对望了一眼。

『晓,阿尔可以做记忆操纵。』

『……你说什么?』

『你吃的五种东西里,有一种消失了。就是蛋卷。我不知道阿尔是有意识地只消除这一个,还是没法消除其他的,单但我猜多半是后者。因为只消除特定的记忆是很麻烦又很困难的。』

阿尔被晓抓着,向着杰夫一个劲地点头。

『就结论来说,阿尔也能做记忆操纵,但是五种东西里只消失了一种,没法完全消除记忆。嗯,实质上来说基本是派不上用场吧。』

虽然为洗清了晓的误解而松了口气,但是仔细想想,也是有五分之一能成功的意思。那么如果对晓说五次“你喜欢上我吧”,里面是不是就有一回能见效呢?如果那样的话……

“喂,阿尔……”

阿尔身体一哆嗦,仰头看着晓。

“你不会打算用那个奇怪的力量做点什么奇怪的勾当吧。”

他就好像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一样,阿尔慌忙拼命摇头。

“你敢做做看!那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你们时不时会用日语说话,我都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呢。』

『是个人的事情,你不用知道。』

看晓几乎要咬人一样的势头,杰夫哎呀呀地叹了口气。

『一个两个记忆也没什么大碍吧?反正一大半都会忘掉的。』

『不是这个问题!』

晓以要把阿尔捏烂一样的势头攥紧他,大声地怒吼起来。

到达机场的时候,已经过了下午两点。预定的飞机是三点起飞,但是上一班航班延误了,所以广播通知要推迟一小时起飞。

晓在候机室的椅子上坐下来。杰夫在四周闲闲地逛,很快发现了一个年轻又是金发,穿得很夸张的女孩子,立刻就去搭话,两个人很欢乐地说起话来。

晓头一点一点的,开始打瞌睡了。他身体摇晃的感觉很舒服,阿尔也在他的肩膀上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就在阿尔就快要落入梦乡的时候,身体忽然传来了冲击。

他被人紧紧地攥住,力气大到骨头都要折断了。而且还粗暴地挥来挥去,世界仿佛都倒转过来搅成一锅酱。

“吱!吱!吱!”

阿尔惨叫,向着那个压迫自己的东西一口咬了下去。

『好疼!』

身体被放开了。眼睛都花了的阿尔在空中好像醉汉一样晃晃悠悠乱飞着,然后身体又被一把抓住了,阿尔反射性地又去咬,但是这次手不放开了。

『喂!阿尔!』

阿尔听出那是晓的声音,慌忙松开了牙齿。接着他听到了『哇哇』的小孩哭声。一个五岁左右的男孩子坐在地上哭闹着。

『你没事吗?』

晓问,孩子抬起头,看到阿尔之后,又剧烈地大哭起来。一个女性冲了过来,似乎是孩子的母亲。

『你对我家的孩子做了什么!』

这个大概二十六七岁的母亲瞪着晓。

『你的孩子对我的蝙蝠恶作剧。蝙蝠受惊就咬了他。它没有恶意,希望你能原谅。』

『为什么你放着那么凶恶的蝙蝠不管!』

晓的眉头一抖。

『对于咬人的事情我是很抱歉,但是这家伙是只很温顺的蝙蝠。如果一个人突然被人挥来挥去,那也会吓到的吧?蝙蝠也是一样的。』

『你让我们家孩子受伤了!你要负起责任来!』

母亲把手臂交抱在胸前。

『那么我问你,如果因为你家孩子的接触,让我的蝙蝠得了什么病的话,你要负起责任吗?』

那个母亲一瞬间露出有点畏怯的表情,但是很快叫道:『什么啊!不过是只蝙蝠吧!』晓的表情立刻明显地愤怒了。

『什么叫做只是只蝙蝠!而且我并没说我们没做错,蝙蝠咬人是有责任,可是随便乱碰别人东西的孩子就没责任了吗?』

『什么责任不责任!这孩子才只有五岁而已吧!』

『既然年纪太小负不起责任,做父母的才更该好好看着吧!』

两个人无视旁人大声地怒吼起来,周围乘客的视线立刻集中到了这里。很快机场的工作人员也赶来了。结果阿尔不能进入飞机的客舱,必须要被装到货物室去。但是他们也没有准备小鸟用的笼子,阿尔只得被塞在布袋里进了货物舱。

阿尔被和行李一起,连着袋子进了动物用的大笼子,等待搭乘飞机。布袋里很黑暗,没有其他事情好做。阿尔只得老老实实地趴在袋子底下。

虽然阿尔很想向那个孩子道歉,但是晓全面地庇护了自己,这让阿尔开心极了。阿尔带着愉快的心情,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身体的热度让阿尔猛然醒了过来。周围一片黑暗。轰轰的噪音包围了自己。想要动动翅膀看看,布却裹住了自己。再加上独特的油味。看来自己还是在飞机的货物舱里。

阿尔没有表,不知道正确的事件。他产生了讨厌的预感。根据预定,应该在日落前三小时到达芝加哥的。在候机厅是延迟了一小时,难道后来又推迟了吗?全身泛起燃烧似的热度,钩爪变成了五根手指。阿尔知道不能在飞机的货舱里变成人型,可是他也无法停止已经开始了变化的身体。身体变得越来越大了。

撑破了布袋滚了出来,阿尔变成了人的样子。在黑暗的货舱里,他全裸着身体不知所措。这样下去就要到达芝加哥机场,被工作人员看到了那毫无疑问就要报警,遭到逮捕。罪状是什么呢……在公共场合裸露身体?还是不花钱坐霸王飞机?

总之,阿尔只得现在黑暗中摸索起晓的行李来。因为就在一起,很简单就找到了。先穿上衣服,避免被骂成是“裸体变态狂”吧。

阿尔坐在一堆行李箱上,叹了口气。现在的问题是怎么从货舱出去呢?既然变成了人型也没办法。如果自己说会支付机票钱的话,人家会原谅自己吗?不,肯定会先送去警局再说了。

……晓应该发现了如今的状况,考虑了该怎么做吧?阿尔想要依赖他,但是忽然想到,晓只是个普通的人类而已,又不是超人。就算他尽力,总有些事是人力无可奈何的。

那杰夫会不会帮忙呢?比如说操纵搬运行李的人的记忆之类的?阿尔觉得这真是个好办法。可是,要怎么拜托杰夫操纵他们的记忆?如今这个状况根本是不可能的啊。

阿尔拼命地想啊想啊。在他想来想去的时候,忽然注意到了右手下的东西。那就是自己坐着的大大的行李箱。

不知道现在的事件,耶不知道飞机什么时候到达机场,货舱的门被人打开……但是已经没有时间再犹豫了。

在着陆似的巨大冲击之后,过了一会儿,引擎的声音消失了。飞机到了机场。然后就传来了开门一样的声音,阿尔摔倒了好几次,又被抛来抛去,最后被放倒了一个咔嗒咔嗒动作着的台子上。

阿尔钻进了一个没有锁上的行李箱里。他吧里面的东西黄钻已到了塑料箱子里,推到了货物舱最里面的地方。由于实在是很对不起这个行李箱的主人,阿尔拿出昨天买来的便笺纸,在上面写上了“Sorry”放进了行李里面。

这里大概是托运行李中转处吧,在咔嗒咔嗒的摇晃中,阿尔像猫一样团成一团,屏住了呼吸。总之先以“过关”为目标。只要出去之后总会有办法的。逃走就好了。

摇晃着的行李箱似乎被谁拖走了。是物主找到了自己的行李吧。下一个瞬间,阿尔就受到了强力的冲击。

“呜哇……到底都放了什么啊?重死人了。”

拿着行李箱的人说出了流畅的日语。咔啦咔啦咔啦……行李箱被拖走了。阿尔猛烈地后悔起来。行李箱被不分上下地颠来倒去,甚至被倒着放起来运走。而且那个搬运行李箱的人还很粗暴,野蛮地把包又拖又推,让阿尔一个劲咣咣地撞到头。

再走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总算是平安地出了门。接着就是什么时候打开行李箱跳出去了。其实除了们之后阿尔就想立刻跳出去的,但是机场里人一定很多。万一他们把警察叫来了,那自己借助行李箱出门就没有意义了。

“出租车……嗯,出租车乘坐处是在……”

男人似乎要乘出租车,既然不是租车子,而是打车的话,看来不会去得太远吧。在出租车的后厢里的时候可以打开锁,在男人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同时从车子里跳出去逃走……如果能这样就是最好的。就算这里是陌生的地方,只要向别人问路就好了。

阿尔不知道晓要住的家是在哪里,但是酒人今天应该就到芝加哥了。他把要住的旅馆的名字告诉了阿尔,到那里再和晓联络吧。

男人上了出租,似乎是被放进了车后的行李厢去了。看来钻进行李箱中离开机场这个冒险大作战似乎成功了的样子。阿尔正松了口气,行李箱忽然一跳,虽然这比竖着打转转是要好多了,但是出租车摇晃得也够厉害的。

差不多该钻出行李箱了吧……阿尔想着用双手一撑,可是行李箱却动也不动。

“嗯?嗯?”

阿尔是从内侧关上的盖子,并没有上锁才对。他本以为行李箱是踢一下就能简单弄开的,可是仔细想想,以蜷缩着手脚这个状态,要踢箱子实在是不太可能。阿尔焦急地手撑脚蹬,可是这个小小的要塞就是纹丝不动。

正当阿尔在行李箱里陷入苦战的时候,出租车停了下来。是等红绿灯吗?传来车门打开的啪嗒声,然后是车尾厢打开的声音。在此同时逃走的计划以失败告终。

干脆叫起来吧?就叫“我被关在行李箱里头了”,装成是不小心的被害者。可是如果是小心的人的话,会在打开行李箱之前就先叫警察来了。

行李箱被从车里拎下来,放到了地上。然后再骨碌碌地被推来推去。有人说话的声音,看来似乎是到了酒店了。地面也变得光滑了许多,于是速度就加快了。然后又是一次咔嗒的巨大冲击,似乎进了什么狭窄的地方,气压发生了变化。看来是上了电梯吧。

电梯停了两次,第三次的时候行李箱开始了移动。地面变得柔软了,震动也轻了许多。忽然动作停止,然后是咚咚的敲门声。

“小春,是我。”

男人叫着什么人。阿尔屏住了呼吸。咔嚓一声,门开了。

“真的找到了行李箱啊,太好了呢~渡边先生,太谢谢了。”

是女孩子的声音。这个女孩子也说日语。

“行李放到里面去吧。”

阿尔骨碌碌地被带进了房间里。

“我正说要跟化妆师一起去买衣服、化妆品呢。还好等了一会儿啊。”

那个叫做小春的女孩子的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可是阿尔想不起是在哪里了。

“听到说小春的行李箱跟观光客的行李一起上了内布拉斯加的飞机的时候,我还以为追不回来了。美国跟日本不一样,处理起来很慢,没想到当天就能给送回来,真是太好了……不过话说回来,这里面放了什么啊?沉极了。”

小春说“咦?……没什么的啊?不过毕竟是第一次到海外,可能行李是多带了一点吧。”

这个时侯有规律的电子音响了起来,男人嘟囔说“哦,是短信”。同时阿尔骨碌一下横倒了下去。

“真的吗,实在是够重的。”

小春自言自语说。

“有那么重吗?……算了,我还是先找眼镜吧,眼镜……”

啪,行李箱的盖子开了。阿尔和她的眼光正撞在了一起。女孩子是个眼睛大大的、大概不到二十岁的纤细姑娘。原来她就是小春,似乎不只是声音,连模样也在哪里看到过的样子。

“……渡边先生。”

“嗯,怎么了?小春?”

那个叫渡边的男人边回答边看着手机的液晶画面。他的岁数在三十岁左右,短发,体格健壮,戴着眼镜。

“行李箱里有个人啊。”

“哈哈,说什么呢。”

渡边回头一看,笑容立刻从脸上消失。他“呀啊啊啊”地惨叫起来。阿尔慌忙站了起来。

“我,不是,可疑的人。”

“哪里不是可疑啊!根本就是百分百的可疑了吧!”

渡边怒吼。

“我马上,逃走,对不起!”

阿尔刚要向着门跑过去。男人,渡边猛地挡到了前面。他的两只眼睛就好像斗牛一样凶猛地盯着这边。

“你到底是什么人!是春瑠奈的跟踪狂吗!”

“我,只是普通的,美国人。”

“你是外国人一看就知道啦!!春瑠奈,给警察打电话!!”

叫警察就完蛋了!搞得不好,就要泄露真实身份被送到研究所去了!

“渡边先生,在美国叫警察也是打110吗?”

小春不急不忙地问,男人怒吼起来:

“叫谁都好!总之叫人来!”

人越多对自己越不利。这样的话,就必须要越过斗牛这堵墙了。阿尔把身体团起来,好像子弹一样向渡边突进过去。

在冲撞的瞬间,阿尔的胸口被一把抓住,渡边“哼”了一声,阿尔的身体就轻飘飘地飞到了空中。几秒钟后,伴随着男人的体重一起“咚!”地狠狠砸到地板上。男人就这样按住了阿尔的脖子,阿尔连动都动弹不得了。

“你这个混蛋!”

渡边狠狠地勒着阿尔的脖子,由于实在太痛苦,阿尔要昏过去了。复数的脚步声接近过来,阿尔绝望了。已经不行了,要被警察给带走了……

“没、没事吧!”

阿尔脸朝下趴着,看不清楚周围,不过又是熟悉的日语钻进了耳朵。

“喂,怎么了!”

这个声音更是熟悉。

“是外国人跟踪狂。给酒店前台打个电话,让他们叫警察来。”

“好,我知道了。”

那个向着电话跑去的男人的背景似乎很像酒人。

“三谷,拜托你去拿点什么把这家伙的手脚捆上。”

阿尔强行抬起头来。不会有错,站在对面正俯视着自己的,正是阿尔的朋友,恐怖痴三谷。

“啊……咦?”

三谷哑然地张大了嘴巴。

“这不是凯因吗?你在春瑠奈小姐的房间里做什么啊?”

“三谷,怎么在这?”

“什么怎么在这。这里是出《真寻》外景的人住的地方啊。凯因你不是也先过来了吗?”

按着阿尔的渡边交替地打量着开始对话的这两个人。

“三谷,你认识这个跟踪狂?”

“他是从上一季就演吸血鬼莱安的凯因·罗伯茨啊。”

渡边“咦咦咦?”地叫着,怀疑地盯着阿尔的脸看。

“你这么一说起来,倒是觉得他算有那么点帅。不过模样长得不太一样啊?”

“那是因为凯因的化妆都接近特效化妆了……”

快把阿尔的脖子都压断的渡边稍稍放松了力量。阿尔总算能顺畅地呼吸了。

“三谷,前台电话号码多少啊?”

酒人一只手拿着听筒转过身来。

“酒人先生,看来电话不用打了。”

“怎么不用,要叫警察……嗯?咦?这不是凯因先生吗?”

托了三谷和酒人都认识自己的福,阿尔总算是从渡边的擒技里解放出来了。看来自己是极其巧合地躲进了《BLOOD GIRL 真寻》的主演北里春瑠奈的行李箱里头。

“我现在知道你是演员了。可是不管怎么说,擅自钻到别人的行李箱里都太可疑了吧?”

渡边表情微妙地说着,忽然有人扑哧一声笑出来,是三谷按住了嘴巴。

“这可不是什么可笑的事情吧……”

渡边的话和酒人“哇哈哈哈!”的大爆笑重合到了一起。

“凯因先生,你这种美国流的舍身笑话啊,对日本人来说是没法理解的啦!”

酒人捧腹大笑,渡边叫了起来“你差不多一点吧!”

“开什么玩笑!这次还好,春瑠奈打开行李箱的时候我在旁边,如果是她孤身一人的时候出了什么差池,那可就笑不出来了!”

酒人“好了好了”地拍着又愤怒又激动的渡边的肩膀。

“美国人的笑话对日本人来说是过分了一点,不过你要把国情不同考虑在内啊,就原谅他吧。凯因是个好人的哟。他会不假思索地做出好玩的事情来,让拍摄现场的气氛总是很开心呢……啊,这么说起来,你之前不是跟我说过春瑠奈小姐很容易紧张吗?这样的玩笑可以让她放松下来,不也就正好了吗。而且凯因先生是绝对不会对对春瑠奈小姐做出什么来的,不可能的,我可以保证哦。”

“你有什么根据说绝对没问题啊!”

渡边对从某种意义上说太过积极的酒人追问。酒人有点难以启齿的样子,向着阿尔瞥了一眼。阿尔觉得该是自己做点什么的时候了,就向前走了一步。

“春瑠奈小姐,对不起。以后,不会做了。”

他向着春瑠奈深深地低下了头。

“我没关系啦。虽然有点吓到了,可是很好玩呢。”

她本人是笑了,可是渡边的表情还是那么愤怒。

“真是有什么样的演员就有什么样的制片人!没有一点常识!”

自己也就罢了,听到他连只是偶然闯进现场、又试图为自己说话的酒人也斥责,阿尔忍不下去了,不由得就维护酒人说:“酒人,没有错的。”

“这不是有错没错的问题吧!”

男人 一激动过头,就劝都不好劝。酒人很困扰似的唰唰抓着脑袋。

“哎呀,火气别这么旺盛啦。这次凯因是开玩笑有点过火了,可是春瑠奈小姐不是也说不会在意了吗。而且,那个……凯因他已经有了恩恩爱爱的恋人了啊。”

旁边的三谷用力点头。

“就像酒人先生说的那样,凯因没有问题的。”

“你们都说什么没问题,没问题的,到底怎么个没问题法,给我说明看看啊!”

酒人和三谷对看了一眼。

“嗯……那个,关系到私人生活的问题……”

对酒人结结巴巴的解释,渡边怒吼起来:“到底怎样啊!”

“难不成,凯因先生是GAY吗?”

倒是一直默默地看着事态发展的春瑠奈无邪地这样问道。渡边的表情顿时僵硬,“咦……”了一声,就哑口无言了。酒人和三谷也沉默不语。

“我,我不是,真正的GAY哦!我只喜欢,晓一个,所以,是有点GAY吧。”

阿尔不由得解释道。

酒人嘟囔着说“有点GAY,这还真是崭新的话呢”,渡边和春瑠奈对视一下,苦笑了起来。

“嗯……为了凯因先生以后的演员生涯,刚才这些话请大家绝对不要传扬哟。”

 

“我很在意。”

一边开着曾经寄存在机场的切诺基,晓一边嘟囔。

“那个叫做春瑠奈的女演员和经纪人一直盯着我看。我们之前见过面吗?”

……其实在场的人除了杰夫以外,所有的人都认定自己和晓是一对情侣,这阿尔实在说不出口。

阿尔跑到春瑠奈的房间一小时三十分钟之后,晓和杰夫一起带着春瑠奈行李里的东西来到了她的住处。杰夫在自我介绍的时候擅自胡编:『我是阿尔的表兄弟。』

在晓的翻译下,杰夫从酒人那里听到了这个房间里发生的事,然后面不改色地找了借口:

『真的是吓到各位了,实在是很对不起。其实我和凯因还有晓三个人在奥马哈的机场的时候,机场工作人员对我们说有个日本游客的行李,‘这个行李本来应该卸在芝加哥机场的,可是却搞错了送到了奥马哈。名牌上写了物主是谁,不过能不能请您确认一下这个名字怎么读呢?’凯因一看到那个名字,就发现是这次电视剧外景的演员,于是他就想来一点恶作剧……真的只是开玩笑而已的哦。』

杰夫夸张而又谦恭地谢罪,不过晓的翻译却口气平平板板,毫无抑扬顿挫。就连当时怒火冲天的渡边,现在也一副大感兴趣的样子一个劲地瞥着晓看。

『如您所见,行李箱里的东西都转放到这里了。请您连箱子一起收下吧。这个就作为我们给您添了麻烦的道歉。我们乱动了女性的个人物品,真的很对不起。』

杰夫递给春瑠奈的,是个阿尔都知道的超级名牌旅行箱子。春瑠奈大概是不知道这一点,说着“不用那么费心的啦”,若无其事地接了过去。倒是旁边的渡边一看到包,就咕嘟地咽了口唾沫。

“……那个……”

春瑠奈的视线笔直地看向了担任翻译的晓。

“您就是晓先生吧?”

晓突然被点到名字,嘟囔了句“嗯……是的。”

“您真的是好帅气呢。”

晓的表情与其说是开心,不如说是困惑才对,他恐怕是想着不说点什么不行吧,气鼓鼓似的念叨:“谢谢。”

“难道说,您是演员?”

“不。”

渡边“哦……”了一声。

“看您这么英俊,真是浪费了呢。虽然模样长得好的男人不少,可是有您这样气势的人意外的少。如果您不嫌弃我们的事务所……”

“我对演艺圈根本不感兴趣。”

全场的空气都冻结了。这间房间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和演艺圈有关,面对着演员和制作人,恐怕怎么也不该说这话吧。晓就算再迟钝,似乎也发现到是自己的一句话让周围的气氛变成这个样子的。

“……我只是说我没兴趣看电视剧或者娱乐节目之类的,并不是否定整个娱乐圈。”

……然后晓和阿尔赶快离开了房间。杰夫向旅馆方面询问了有没有空房,开了个房间。

切诺基在芝加哥的街道上插缝一样地奔走着。

“管他怎样,女演员还是经纪人都无所谓,反正跟我没关系吧。”

晓呼地出了口气。

“昨天在杂货店碰到强盗,今天又因为超速被警察抓到,接着又是你闹出来的行李箱骚动。自从来了这里麻烦就一直没个完,我就不记得有哪件事顺利过。”

“对不起。”

阿尔不由自主地道歉。

“我又不是要责备你。杂货店的事是偶然,超速是杰夫干的,今天的飞机……我也没想到会晚点到那个程度。我本来想和你说,可是又进不了货物舱。杰夫那家伙似乎能变成雾气,本来想潜入货物舱的,可是那里又是密封的,只好放弃。我们都束手无策了,没想到你钻进了行李箱里。虽然也添了不少麻烦,可是这次还好有杰夫在。在机场接那个女演员的行李的时候他做了记忆操作,一点都不用办烦死人的手续了。”

车子开了十分钟左右,在住宅街的一幢房子前停了下来。这幢房子被洁白高耸的墙壁所包围着。多半就是阿尔被解冻的那个家了,不过那个时候天还很黑,而且阿尔的那里疼得厉害,根本没有闲心去打量周围。

大门是铁枝构成的,弯成细致的曲线。从缝隙中间可以看到有着尖尖的屋顶的雪白大宅,是至今从来没有见过的古色古香的样式。晓通过对讲机说了几句,大门无声地打开了。

从门到宅邸之间点着许多路灯,道路上铺着光光滑滑、似乎是大理石的石头。即使在黑暗之中,也可以看得出宅邸的庭院做过了很精心的打理。

晓开车进了车库,拿出行李。当他绕到玄关,按下了门铃的时候,门啪嗒一声开了。

『啊啊,晓!我好想见你啊!』

一个黑黑的物体飞出来,用力给了晓一个拥抱。

『……好久不见了,迪克。』

那个人抱得很紧,让晓上气不接下气。发觉到这个抱住晓的男人,就是阿尔憧憬的理查德·卡莱尔的时候,阿尔感觉到了轻微的目眩。他就是电影界的重镇、领导人。他的功绩和名衔实在是太辉煌了,以至于根本无法去正视。可晓竟然和那么有名的制作人亲密到可以称他为“迪克”这个昵称的程度。

理查德就和电视上看到的一样,搀杂着白发的金发,一双黎明一般的淡蓝色眼睛。眼角柔和的皱纹带着与年龄相称的温柔。不愧是曾经做过演员的人,个子很高,手脚都很长。他身穿着白色V领衬衫,厚毛衣,牛仔裤,一副休闲的样子,与他非常合称。他现在已经是知天命的年龄,正适合扮演有威严的父亲。

理查德作为制作人崭露头角,获得了莫大的成功,在十年前,他再出演了电影《白色布鲁姆》之后,就从演员界引退了。

理查德变换着角度拥抱晓,就好像对小孩子一样,雨点一样地亲吻着晓的额头和脸颊,后来他总算放开了晓,似乎是发现了身边站着的阿尔的样子。

『你就是阿尔伯特吧,来得好啊!』

理查德微微一笑,伸出了右手。

『啊,是。请……请多指教了。』

面对崇拜的制片人,阿尔紧张得都有点口吃了。

『阿尔,我和你通过一次电话吧。看到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英俊得多,我真是大吃一惊呢。……好了,你们两个赶快进来吧。』

理查德把两个人请进家来。能见到崇拜的理查德,阿尔的脚步都和踩在云彩上一样。

『我没想到你会在这里。』

理查德听到晓的嘟囔,笑了起来。

『我可是来见我五年不见的最爱的儿子,跟这比起来工作又算什么?我跟经纪人交涉过了,拿到了休假哦。』

阿尔不由自主地要怀疑自己的耳朵。理查德说“最爱的儿子”,那么晓是理查德·卡莱尔的儿子了?可是晓说他的父母都过世了……那就是养子?

三个人在客厅落座,这个时候手机响了起来,理查德很夸张地皱起眉头打开手机,小声说“是鲍勃啊”,咋了咋舌。

『鲍勃是我的经纪人。虽然他很能干,但是不巧有个让我忙忙碌碌的兴趣呢。』

理查德走到外面去,和鲍勃说起话来。能听到『不能这样的』、『一定想个办法』之类恳求的话。

挂了手机之后,理查德耸了耸肩。

『没办法。鲍勃又给我弄工作来了。有个很着急的文件,我一个小时之后就得回答。虽然我很想要立刻听你们的故事,可是我必须得过一会儿回来。你们先喝点葡萄酒,等一下吧。』

晓举起右手,说“不用了”。

『今天我想就先休息了。我们也做了很多事情,挺累的了。话明天再说吧。』

理查德一下露出了很名衔的难过表情。

『这样吗?这样那就没有办法了,可是……』

这时客厅的深处传来了微小的脚步声。是个个子小小的白发老婆婆。正是差点开枪打了阿尔的玛莎。

『晓,阿尔,欢迎回来。』

晓弯下身体拥抱了玛莎。

『旅行开心吗?』

晓一时难以启齿,玛莎不解。

『你们不是去阿尔的老家了吗。见到他的父母了吗?』

『不,我没去。因为这一次只是阿尔回家而已。』

玛莎叹口气,说『是吗。』把手放在了脸颊上。

『毕竟乡村里还是保守的人多啊……啊,对了,我给阿尔准备了你旁边的房间,不过是不是住一起更好?』

『分开的好。我也想偶尔舒舒服服一个人睡觉啊。我很累了,要休息。晚安。玛莎,迪克。』

留下依依不舍的理查德,晓上了二楼。阿尔慌忙跟在他后头。玛莎给自己准备的是和隔壁的晓一模一样的房间。阿尔骨碌地倒在带天盖的大床上,望着这个大到不像是客房的房间,还有豪华的装饰品,现在想起来,在行李箱里被颠来倒去的事情就好像发生在遥远的过去一样,真是不可思议。

躺在一会儿之后,阿尔猛地跳了起来。他打开厚厚的窗帘向外看,被明亮的灯光照得亮煌煌的宽广的庭院尽收眼底。他想起来,这里是芝加哥中最高级的住宅集中地,人称GOLD WEST的地区。离饭店不远,周围也没有大的宅子。

虽然是幢很豪华的宅子,但是这里一定不是理查德真正的家。从工作来考虑,他的根据地应该在洛杉矶附近,而且这个家的客厅没有装饰一张照片。多半是他外舍中的一所吧。

阿尔想着名人也真是辛苦啊,离开了窗边。他知道房间里具备了浴室和卫生间,于是他一个接一个地打开房间里的门和抽屉看看。扶上床边那个们的把手,那个咔嚓地向外打开了。阿尔想着这个衣橱还真奇怪啊,向里头看去,却见换上了睡衣的晓坐在床边。

“什么事?”

晓很嫌烦似的问。

“这个门,是什么?”

“为了连通房间啊。”

“哦,好有趣。”

“别玩了,快点睡。”

晓大步走过来,在阿尔眼前梆地关上门。阿尔有点不情愿地鸣金收兵,去洗了淋浴,换上了T恤和短裤。

明天就能和理查德说很多很多话了呢……阿尔这么想着,忽然想到一件事。自己到早上就要变成蝙蝠。夜里则要拍电视剧。虽然后天白天晚上都有时间了,可是到那个时候理查德还会在这里吗?

期待太大了的话,知道不行的时候受到的打击就会更大……还是睡吧。就算理查德万一看中自己,邀自己拍电影,自己也只有夜里才能用人形出演啊。

阿尔关掉房间里的灯,躺上了床,但是很快发现窗帘没有关好。庭院里的照明很亮,光从缝隙里照进来。阿尔赤着脚跳下床,走近窗子。他看看右边,晓的房间已经关上了灯。

就在这个时候,阿尔注意到了一个影子穿过庭院中央。虽然太暗看不清楚,但是那不是玛莎。一想到那是理查德在庭院中散步,阿尔就大大地打开了窗子。那个瞬间,影子站住了脚步,向着这边回过头来。那不是玛莎也不是理查德,更不是晓。是个年轻男人,体型很瘦,黑发,有着胡子。

阿尔知道玛莎是管家,不过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的佣人。男人背对着阿尔消失了。阿尔很在意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穿上鞋就冲出了走廊。

跑下楼梯,来到外边,风刷地吹了过来。风力很强,阿尔产生了不好的预感。他在庭院里奔跑着。灯光照亮了脚下。他跑了一圈直到大门,但是哪里都没有人的气息。也许是逃到外面去了?虽然大墙和门都很高,但是用上绳子或者工具也并不是翻不过去。

他回到宅邸里,和手拿着酒杯从厨房走出来的理查德撞个正着。

『理查德,这个家里有男佣人吗?』

『不,没有啊。』

阿尔说在庭院里看到人影,理查德的表情笼罩上了一层阴影。

『最近受到不少骚扰,恐怕是这类东西。我在LA的家的庭院里安装了完全的保安系统,但是这里并没有。不过屋子里没有问题。真是不好意思,你难得来一次,却让你不安了。我明天就联络保安公司,让他们在庭院里安监视设备。』

『啊,可是也许只是我看错……』

理查德摇了摇头。

『如果只是看错的话,恐怕你是不会跑到院子里来的吧。』

阿尔闭住了嘴巴。

『对了,你喜欢喝酒吗?』

理查德抬了抬手中的酒杯。

阿尔在客厅里和理查德一起喝葡萄酒。自从成为吸血鬼以后,这还是第一次喝酒。因为并不会产生想要喝的欲望了。不过能和崇拜的大制作人一起喝酒,他想着小小地啜几口是没问题的,就端起了酒杯。除了血以外,所有的食物或者饮料进入口中的瞬间就会在体内四散,根本不会吃饱,也不会喝醉。

理查德似乎酒量不太好,只喝了一杯脸就红了。

『听说晓和别人一起住的时候,我大吃一惊。他是个顽固、冷淡,很不擅长表现自己的孩子,对吧?以他那个性格,我一直担心他能不能好好地处世。其实在他去加利福尼亚上殡仪大学的时候,我偷偷地帮他安排了他的就职地。可是他却回到了日本。那个时候,我真的是好寂寞啊。』

理查德叹了口气。

『而且他从回了日本就很少联络了。我想他应该是很忙,顾虑着不敢给他打电话,结果整整一年都没有联系。我终于没法忍耐了,于是自己跑去找他。』

理查德的话语里洋溢着对晓的关心宠爱。

『那个……理查德,您和晓是什么关系呢?是亲戚吗?』

阿尔不由得发出了一直的疑问。理查德微小着说:『叫我迪克就好。』可是就算本仁允许,用爱称来称呼世界知名的理查德还是太惶恐了。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晓就好像我的儿子一样。他是丽丽留下的纪念品啊。』

阿尔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记忆。

『丽丽是指田村华江吗?』

『是啊。』

田村华江。她是位个头娇小,身材纤细,有着精致魅力的实力派日本女演员。阿尔曾经在电影演员名录上看到过,由于华江这个名字周围的人叫不太熟,于是就以她名字中的“华”也就是flower作出引申,用她所喜欢的花lily(注:百合)作为了她的爱称。阿尔也觉得他们两个人很相似,但什么也没想到他们竟然是母子。

『我和丽丽相爱,可是却没有能够结婚。直到丽丽去世后,我才知道了晓的存在。我想要成为他的父亲,多少次表示希望他能够做我的养子,可是晓就是不点头。』

『我听到有说话声就下来看看,看来你们在喝好东西啊。』

身穿花纹睡袍的玛莎站在了楼梯旁边。

『一起来喝几杯吧,玛莎。』

理查德发出了邀请,玛莎一副意外的样子,不过还是说着『那我就不客气了』,走进了厨房。她带着酒杯和奶酪回来,在理查德身边坐了下来,然后豪爽地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味道很好啊。』

理查德觉得很有意思似的微笑起来,说『因为是陈年的好酒啊。』

『我们刚才正在说阿尔和晓的事呢。』

『啊,怪脾气小鬼吗。』

……看来玛莎比想象的还要毒舌。

『那孩子根本是把和蔼可亲之类的东西忘在妈妈的肚子里了吧?而且他还那么顽固辛辣。你知道前天他对我三年没见的我说什么吗?‘你缩水了’啊。』

理查德“呵呵”地笑了起来,可是被玛莎一蹬『你也够失礼的!』又好像小孩子一样缩起了身体。

『虽然想跟他抱怨很多,可是看到他很精神,也就好啦。而且那个冷淡的家伙居然带了恋人来,这可是划时代的进展啊。』

『我也是大吃一惊呢。玛莎。那孩子在美国的时候从来没有带朋友回家过。』

『我啊,一开始就觉得那孩子是不是GAY。不过这种事情无所谓了。只要他本人满足幸福,那就什么都好。』

玛莎向着阿尔微微一笑。但是这两个人对GAY情侣表示出的理解,却让阿尔坐立不安。

『那个,我和晓……并不是恋人来着。』

阿尔嗫嚅着做出了告白,重听的玛莎『你说什么』地把手放在而耳朵上。

『我们不是恋人。那个,虽然我喜欢晓,可是他一直都没有接受我……』

默默地听着阿尔讲话的理查德,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不用担心哦,晓一定是爱着你的。』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慈爱与确信。

『晓他啊,绝对不是会和没有一点感觉的人同床共枕的类型。而他这次为你特意来了美国,是吧?也许正是因为那孩子是那个个性,所以他没有干脆地说出口来,但是他是爱着你的。』

阿尔听着理查德的话,越来越觉得他说的是真的了。看来不光自己从以前就觉得晓对待自己很温柔,连其他的人看起来也是这样。那果然就是爱情了吧?

哒、哒的脚步声从斜后方传来,阿尔回头看去,是晓走了过来。他用吃惊的表情看着这里。

『晓,大家都到齐了哦。要不要一起喝个酒说说话?』

理查德发出了邀请,晓却说“不要。”一口回绝了他,然后走进了厨房里,手拿着冰淇淋走了出来。

『儿子这么冷淡,我好难过啊。』

理查德开玩笑似的耸耸肩,晓站住脚步,皱起了眉头。

『我可不是你的儿子。我也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想要个孩子的话收个养子不就好了。』

『我可不是收养谁都好的啊?我想要做的是你的父亲嘛。』

看到晓露出困扰的表情,玛莎叹了口气。

『所谓儿子什么的,也不过是纸面上的事情吧?晓不就像是理查德你的儿子一样吗。还有我要忠告你,如果父母太过干涉儿女的话,基本上都是会被讨厌的哦。』

理查德闹别扭似的闭了口,晓看到他的样子,也不由得有了点笑意。他走近沙发,从靠背后面把手放在了理查德的肩膀上。

『明天我再好好地和你讲吧,迪克。』

『我知道啦。』

理查德把自己的手叠在了晓的手上,轻轻地拍了拍。晓微微露出笑容,之后消失在了二层的客房。

『我这就好像对儿子单相思一样嘛。』

理查德用视线追逐着晓的背影,低声嘟囔。玛莎笑了起来。

『晓很不擅长和别人打交道。你也差不多该注意到了吧?』

『我知道啊,虽然知道……但是希望能给他更多的东西呢。』

『你已经很照顾他了啊。在需要你的帮助的时候,他也是会好好地拜托你的。』

『虽然是这样……』

『晓也一定是有他自己的苦恼吧。』

玛莎双手拿着酒杯,垂下了眼帘。

『你怎么知道晓在苦恼?』

『因为他在吃冰淇淋。』

理查德『咦?』地叫了起来。

『那孩子平时都不会吃甜的东西啊。上一次是在殡仪大学毕业考试之前的时候,他每天都只吃冰淇淋,吃到让人担心他会不会吃坏肚子的程度。可是考试结束之后就再也不吃了。我想是考试给他造成了压力吧。』

『既然有烦恼,为什么不跟我说呢?』

看到理查德一副马上要冲进晓房间去的样子,玛莎作出很无奈的表情。

『不管什么事情都是有个时期问题的吧。如果他需要我们帮忙,那一定会说的。我们只要在旁边望着他,等到那个时候就好了。晓已经不是孩子了,我们也没有必要勉强他问出来,不是吗。』

阿尔慌忙站了起来,两个人的视线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我也要睡了。今天晚上真是开心。理查德,玛莎,晚安。』

阿尔追一样地跑回二楼,站到了晓的房间面前。可是他没有能够去敲那扇门。因为没有理由。最后他还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躺倒在自己那张KING SIZE的床上看看时钟,已经是午夜零点了。

窗玻璃哐啷哐啷地摇晃着,起风了。以前听说芝加哥的风很大,但也有人说那不是真的。咔嗒咔嗒……风吹起来就不停了。

阿尔从床上跳起来,向着连通晓房间的门走过去。虽然困惑在脑袋里打转,但是他予以了无视,连敲都不敲,就打开了门。只有床头灯照明的阴暗房间里,正坐在床上吃着冰淇淋的晓很惊讶地看向这边。

“干什么?”

阿尔走进房间里,坐到了晓的旁边。晓房间的窗玻璃也在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

“风的声音,讨厌。”

晓用勺子把冰淇淋放进嘴里,似乎是吃到最后一口的样子,他把杯子扔进了垃圾箱里。然后自己钻进了被子里。无视阿尔的存在似的关掉了灯,把阿尔留在寂寞里。

阿尔迷惑了半天,最后强行挤进了晓空出来的右边空间里去。

“……你回自己房间里去。”

阿尔觉得晓的声音并没有那么厌恶的样子,就紧紧地贴在了那个侧躺着的后背上。

“喂!”

“风的声音,很讨厌。一起睡吧。”

晓夸张地大声叹了口气,似乎是要给阿尔听似的,然后丢出一句:“随便你了。”贴在晓的身边,虽然是理所当然,但就是觉得特别温暖。晓已经离开了工作场地,但是他的头发与身上仍然带着微微的血与处理液的味道。阿尔觉得那就是晓的味道。在柔软到让心都要化掉的温暖之中,被用来当做借口的风声似乎真的远去了。

一开始晓的鼻息还有点气哼哼的样子,渐渐就转化成了平缓的节拍。

“晓,你睡了?”

阿尔去看他的脸,在黑暗之中,他的眼睑在动,但是晓并没有回答。

“好喜欢。”

阿尔知道他的眼帘在用力,但是晓仍然装作睡着了的样子。

“好喜欢,最喜欢。”

他在决定无视到底的晓的脸颊与耳朵上落下一次又一次的亲吻,从背后抱紧了他。

“我爱晓。”

他亲吻了那带着弯曲的黑发。带着难以说明、但是很幸福的心情,阿尔闭上了眼镜。虽然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烦恼到要吃冰淇淋,但是他总会有一天对自己说的吧?阿尔这么想着,用鼻尖蹭着晓的后背。

在长距离的驾驶……虽然开车的是晓……又发生了行李箱事件之后,阿尔疲劳得很,进入了连自己从人变成蝙蝠都不知道的熟睡之中。

他在枕头旁边匍匐着呼呼大睡,直到来清扫的玛莎把他一把抓起来的时候为止。

“吱!”

阿尔被玛莎抓在手里四下张望。

『真是的……也不知道是从哪里钻进房间里的,而且居然还睡到床上来,真是不敢相信。蝙蝠不是应该倒吊在天花板或者走廊上睡的吗?』

玛莎的视线注视在了阿尔残留在晓穿上的代替睡衣的T恤和短裤上。在直勾勾地打量了一阵子之后,她拿起了短裤,里面掉出了内裤。

『男朋友也睡到这个房间来了吗?年轻人真是有精神啊。好了,洗衣服的时候把床单也洗掉吧。』

玛莎似乎产生了什么重大的误会,然后她大大地打开了窗户,把阿尔嗖地扔到了外边。阿尔转了三个圈,重新调整好姿势,从窗户里看到玛莎取下了床单。

如果回到房间里会惹玛莎生气,阿尔只得在房间周围转转看。虽然不知道时间,但是从太阳的位置来看,大概是快中午了。天气很好,正适合拍外景。

就算从天空中看,理查德的家也比附近的家要大一倍以上。阿尔飞得高高的,远处可以看到闪闪发光、好像大海一样的密歇根湖。风很强烈,在阿尔背上凶猛地吹着。也许昨天摇动窗玻璃的就是这个风吧。

在顺着那强风轻飘飘飞行的时候,阿尔发现有个男人正在围墙周围走着。虽然路过的人并不少见,但是男人的眼睛一直都是向上看着的。虽然这里的围墙很高,只能看得见宅子的房顶。

天气这么好,一点也不冷,他缺穿着长袖衬衫,把帽子拉得深深的,有墨镜挡着,看不到眼睛附近。

阿尔的脑海里闪过昨天潜入宅子里的男人。这个男人似乎就很像那个家伙。虽然他没有胡子,但是脸孔的轮廓有很大的相似,身体也很细瘦……如果这个男人就是昨天那个侵入者,那么他是理查德的迷,才侵入了他的家吗?阿尔觉得似乎不是这样,因为他望着围墙上面的感觉不知怎么的似乎在哪里见过。

阿尔低空飞行接近男人,“吱!”地叫了一声。男人的后背一抖,发现是蝙蝠之后“切”了一声。男人把注意力转移到小生物上的时候,走进了另一条路。阿尔追他追到一半,男人在路边站住脚,上了一辆陈旧的皮卡车,向南开去。阿尔试图全速追上他,可是追到一半就累坏了,只好死了心。

阿尔最后一次吃晚饭,除掉被冷冻起来的时间歪,是三天前。虽然当时喝了很多,可以撑一个星期。但是肚子慢慢饿了起来。回国的日期正好是七天后,现在自己必须保留体力。这个时侯自己可不能像在日本时似的,能从葬礼中心的遗体分到血液。虽然如果饿得受不了的时候晓也许会分给自己,可是阿尔却怎么都想要避免。

阿尔慢慢地飞回到理查德的家,在庭院里又看到一个怪男人。上下整身都是西服,岁数在三十岁前后。他有着一张带着青春痘痕迹的脸孔,一边左顾右盼地打量四周一边走着。大白天的他就堂堂正正地走进庭院里来,胆量未免太大了一点吧?阿尔“吱!吱!”地叫着威吓他。

男人瞥了瞥阿尔,无视他大步向着庭院里头走。他不知道是不是该告诉别人的好,但是再迟疑下去男人就要进去了,阿尔飞到男人的头上,用爪子抓他。

『呜、呜哇!好疼!』

在男人动手打自己之前,阿尔飞起来大声“吱!吱!(来人啊!来人啊!)”地大叫。男人眼睛里浮起怒火,阿尔也不输给他地瞪回去。

『这个臭蝙蝠!』

『怎么了?』

理查德的身影忽然唰地从草丛里冒了出来,阿尔吓了一跳。

『这个蝙蝠会袭击人。』

看来他们是熟人,那就两说了。阿尔在附近的树枝上倒吊下来,理查德盯着阿尔看。

『这么说来,玛莎说家里进了蝙蝠,难道就是在说你?』

阿尔点点头,理查德用力地睁大了眼睛。

『亨利,你看啊。它刚刚对我说的话点头耶。』

与兴奋的理查德形成对照的,那个叫亨利的西装男人断言说『偶然而已。』

『既然它袭击人,还进到家里给你们添麻烦,那我现在就把它给收拾了吧。』

『……你说收拾是……』

『开枪打死。』

阿尔啪嗒啪嗒地飞起来,开什么玩笑,才不要被他开枪打死。这么说起来自己变成人的时候会赤裸着身体,还是不要离开家里太远的比较好。

阿尔逃避那男人一样地在庭院里绕着,看看到了南边的游泳池边的晓。现在游泳似乎晚了一点,他只是坐在椅子上。晓把杂志放在膝盖上,缓慢地吃着一个冰淇淋。

阿尔啪地飞到晓的肩膀上,晓黑色的眼睛向着这边瞥了一眼,然后不在意地继续吃。这个时候理查德和亨利都跑了过来。

两个人的视线集中在晓肩膀上的自己身上,阿尔想这样至少他不会开枪打自己了。他把身体都贴到晓的肩膀上,把脸都贴了上去。

『晓,那个……你没事吗?』

『怎么了?』

晓慢慢地回过头去。

『你肩膀上那个不是蝙蝠吗?』

『是啊。』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养蝙蝠了?啊,玛莎说你房间里有只蝙蝠,难道说……』

晓有点厌烦地叹了口气。

『是我的宠物。因为养起来挺麻烦,我也不好托给别人,就从日本带过来了。』

『既然是宠物,那应该调教一下才对吧?这蝙蝠刚才袭击我啊!』

亨利撅起嘴巴发着牢骚。晓问:“是这样吗?”虽然是自己搞错了,但是这是事实,所以阿尔点了点头。晓啪地打了他的头,阿尔“啾”地叫了一声垂下了头。

『对不起,我骂过他了。』

亨利一副不满意的样子,但是阿尔也算受到了制裁,就没再说什么。

理查德手拿着矿泉水坐到了晓旁边的椅子上。亨利站在他旁边。就算不进入视野,他的存在感也那么强大。

『亨利,你不用管我们了,到院子里散步吧。』

『那我做不到,我的工作就是贴身保护你。』

亨利似乎是理查德的保镖。

『那你去玛莎身边吧。如果有男人来了,我们怎么都能格斗一下的,玛莎是不可能的啊。』

『那个老太太……不,如果我去玛莎那里,她肯定要发牢骚说洗衣服扫除可不是我本来的工作之类的……』

亨利有点为难,理查德笑了起来。

『玛莎也上了岁数了。你就想着是工作,帮她一把吧。』

亨利表情淡淡地消失在了宅子里。理查德把脸靠近晓肩膀上的阿尔看,好像非常在意似的。

『这蝙蝠真的是你的宠物啊。我可以摸摸吗?』

『啊。』

理查德慢慢地抚摸着阿尔的头,阿尔用鼻尖蹭着理查德的指尖,向他撒娇。

『它很亲近人啊,好可爱呢。』

理查德喜欢自己,阿尔很开心,他稍稍歪过头,摆出一个最得意的POSE“吱”地叫了一声。

『为什么不养猫不养狗,而养蝙蝠呢?』

『我养他是事出偶尔,可是我原本就喜欢蝙蝠。』

理查德睁大了眼睛。

『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这样吗?』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你没问过。』

晓切断了对话,但是理查德似乎只要能和他对话就很开心了的样子,一直都在微笑。

『你总是让我吃惊呢。这一点和丽丽很像,她也最喜欢让人大吃一惊。』

说起过去的事情,理查德变得很温柔,阿尔看出他到现在还在喜欢着丽丽。正因为晓是所爱的女性的孩子,理查德才会这么喜欢晓吧。他在晓的身上看到了丽丽的影子。

『……这么说起来,你男朋友到哪里去啦?一直都不见他的踪影嘛。』

晓把正吃的冰淇淋放到旁边的桌子上。

『他要见熟人,一大早就出去了。迪克,看来你误会了,我要好好对你说明,他不是我男朋友也不是我恋人,只是同住的室友罢了。』

理查德就好像在劝说幼小的孩子一样,慢慢地呼叫着晓的名字。

『我住在LA。那里可是三成居民都是同性爱者的地区啊,我工作的同伴也有很多是GAY。如果你也是这样,我不会有偏见。你能带着所爱的人过来,还介绍给我,我非常开心。』

『迪克,他真的不是我的恋人。』

晓用力地否认。

『阿尔也这么说,可是既然不是恋人,你为什么会和他睡在一张床上呢?』

晓闭上了嘴巴。

『你们昨天也睡在一起吧。玛莎说‘我把他们两个分到两个房间里,实在是太没眼色了吧’。』

『我们是睡在一张床上,但是那在日本就跟家常便饭一样。昨天……是那家伙说听到风声会害怕……』

理查德淡蓝色的眼睛带着仿佛黎明一般的宁静,充满慈悲地望着晓。

『既然你害羞就不要说了,晓。阿尔很英俊,很温柔,他是个很可爱的男人啊。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比谁都爱着你。』

晓露出难以忍受的表情,眯起了眼睛。

『迪克,说老实话。就算我们睡在同一张床上,我和那家伙也没做过肛交。』

就连听着的阿尔都羞得红了脸。

『啊,虽然说是GAY情侣,担不是全体都这么做的嘛。这不是挺好。你们是用彼此都接受的方式相爱的。』

不管怎么说,理查德似乎都不会改变两个人是一对的误会了。晓说着说着也累了,呼地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理查德忽然打了一个响指。

『对了,晓。我们夜里带着阿尔和玛莎四个人一起去吃晚餐吧。我知道有家能做很好吃的菜的餐厅呢。』

晓缓慢地挥了挥右手。

『阿尔他不行,夜里他要拍电视剧。』

『电视剧?这么说起来阿尔是说过来芝加哥拍外景,所以你陪他一起过来了……拍摄就在附近吗?』

『详细的我也不知道,不过他们似乎在橡树公园那里租了个老房子,在那边拍摄……不,那是白天的事,那家伙只演夜里的戏,说过是在墓地拍的。』

理查德猛地从椅子上坐了起来。

『夜里在墓地拍!那到底是个什么戏啊?』

他会吃惊也是自然的。虽然墓地越来越公园化,气氛不错,可是脚底下也是切实地沉睡着死者的。可不是什么适合夜里去的地方。

『他们拍的是吸血鬼的电视剧。阿尔演吸血鬼的头头,大坏蛋。』

『听起来很有意思呢。我好想去看看。』

理查德很有兴趣的样子,晓做给这边看似的切地咋了咋舌。

『那电视剧很无聊。』

的确晓从一开始到最后都一直不断地重复说《BLOOD GIRL真寻》很无聊,可是他当着理查德的面说得这么铁定,阿尔有点受打击。

『我对日本的电视剧还有阿尔都很感兴趣,只有一会儿也好,我想去看看行吗?身为制作人的血液在沸腾啊。』

晓难以启齿地嘟囔『那是……』

『对啊,虽然阿尔要出演,但是晓和电视剧也没有关系啊。我现在就给经纪人打电话,让他和日本的公司谈谈,给我个去参观外景的许可。能告诉我日本电视台的名字和电视剧的名字吗?』

『不用那么费事的,这戏的制作人是我高中的同学,我们认识。我想就算你事前不打招呼,到现场去也只要说一声就好了。』

理查德“OH”地叫了起来。

『多么的棒啊!你昨天把恋人介绍给我,这次又是朋友,能一连见到你的好几个重要的人,我太开心了!』

我们只不过是认识而已!晓否定,但是理查德似乎对那是晓的朋友深信不疑。

后来两个人还进行了一阵子微妙地咬合不到一起去的对话。晓说着说着头一点一点地犯起困来,阿尔也要拍晚上的戏必须要保存体力,也在晓的肩膀上打起瞌睡来。

一个影子笼罩了过来,阿尔醒了,抬起头,见理查德正凝视着晓。一瞬间,阿尔觉得他是好像室井那样对晓有恋爱感情,但是理查德的眼神里有的却只是温柔而已。

理查德是发自心底地爱着晓的,虽然晓说自己的父母都不在了,但是有人在真心地关心着他。

理查德轻轻地抚摸着阿尔的头,阿尔用不会吵醒晓的声音小声“吱吱”地回了礼。

『工作是遗体整容师,宠物是蝙蝠……你才好像吸血鬼一样不是吗。』

理查德的声音里带着微微的笑意。

阿尔介绍宠物“蝙蝠”的时候,玛莎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你刚开始来的时候没带着这东西啊。』

晓很勉强地解释说『因为行李检查手续,暂时放在机场了……』阿尔为了让这话听起来更真实,蹭着晓,作出很顺从的撒娇样子。

『我也不是讨厌蝙蝠进家里,不过它不会随地大小便吧。』

『我调教过它了,所以没问题。』

阿尔也表示同意似的点点头。玛莎半信半疑地说『真的吗?』如果在房间里啪嗒啪嗒地来回飞的话,全身都会沐浴在玛莎的视线里,他就一直乖乖地趴在晓的肩膀上。

太阳下山的时候,晓把阿尔带到房间里。窗边的夕阳光线微弱,差不多要快变回人形了。本以为他把自己送进房间就会出去,但是晓就这么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很快阿尔就变成了人形。覆盖了全身的毛消失了,有点寒冷。阿尔抱着肩膀“阿嚏”地打了个喷嚏。

“今天晚上迪克要去看电视剧的拍摄。”

“晓,来吗?”

虽然很希望他关心自己一点,但是晓一点不顾虑地“切”了一声。

“我只告诉了他地点,他就说要去看。不过还是把酒人介绍给迪克的好。不过话说回来,他到底是想什么才会想去看你那种蹩脚的演技的,我真是搞不懂。”

“晓,好过分!我很努力的!”

阿尔怒吼,但晓只是冷冷一瞥。

“我不否认你努力,但是蹩脚是事实。”

阿尔咬住了下嘴唇,晓接着又嘟囔一句“这么说起来”。

“在那个乱七八糟的电视剧里,三谷也许算是演得挺好的吧。”

一瞬间,阿尔对那个恐怖电影痴三谷产生了微微的嫉妒。

『阿尔,你在房间里吗?』

外边传来理查德的声音。

『啊,我在。』

下一个瞬间,门大大地打开了。

『其实我跟晓说过,今天晚上到你的……』

带着笑容走进来的理查德的表情一下变成了惊愕,然后看到沙发上的晓,立刻又增加了一倍。阿尔一开始还不知道是怎么了,随即发现自己刚刚变化成人,身体是全裸着的。

『啊,抱歉我闯进来。』

理查德的脸刷地一下变成通红,慌忙关上了们。阿尔也猛地觉得羞耻起来,虽然知道门关着没什么意义,还是冲到窗边去把窗帘裹到身上。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理查德在门的对面很抱歉地说着。

『今天我想看你的……那个,想要去你的拍摄现场看看,可以吗?』

『当、当然。这、这是我的光荣。』

自己裹着窗帘,羞耻得一塌糊涂。可是晓的表情却正相反,那么冷冰冰的。

『拍摄晚上九点开始,拍摄现场的那个墓地我也认识,我问过晓,工作人员们不会来接你,那我就用车送你过去好了。』

『迪克,你会开车?』

晓很吃惊地问。

『我都没什么机会自己开车,所以很想开开呢。我们八点左右从这里出发,在此之前,你们先准备一下吧。』

拍摄是在离芝加哥中心沿高速公路向北开四十分钟的公墓公园。罗尔斯罗伊斯的驾驶席上坐着的是理查德,旁边是晓,阿尔拘谨地坐在后座上。

阿尔白天攻击过的保镖亨利,在理查德到洛杉矶工作的时候二十四小时都跟随在旁边,本以为既然是偷偷溜到芝加哥的,那么应该不会有问题,就没有带保镖,可是却出了入侵者,就又紧急把他给叫了过来。理查德苦笑着说:『有他在身边反而更显眼啊。』

这位保镖并没有一起去看外景。现在无法判断那个可以人物是以理查德为目的,还是单纯的小偷,如果把玛莎一个人留在家里太让人担心了。

开车的理查德戴着白色的假发,白胡子,上面穿格子衬衫,下面穿牛仔裤,还戴了顶棒球帽。一副乡村打扮开着罗尔斯罗伊斯,就好像因为某种错误得到了一大笔钱,却无法改变生活风格的乡下老伯……不过他看起来却很熟练,似乎变装出来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这么说起来,你们住在一起有多久了?』

理查德在驾驶席上问道。

『一年吧。这小子身无分文地进了我家。』

『一年吗,正是好时光啊。』

理查德边哼歌边说。

『什么好时光?』

晓很冷静地问,理查德有点难以启齿地说『啊,那个……』

『你们两个很要好的样子。哎呀,年轻人真是好呢。』

晓搞不明白什么意思,阿尔意识到那是在指他们是亲热到一天会做两回三回的恋人,却不敢说出口来。自己可不要因为无妄之灾被晓给臭骂一顿。

在这种微妙地咬合不上的对话之中,车子开到了夜晚的公墓。入口旁边的沥青路坑坑洼洼,杂草从裂缝里生长出来的冷清的停车场停着一辆外景巴士。

停车场没有路灯,但是现在点着自宅发电机供应的灯光,周围很亮。巴士的旁边放着简易椅子和桌子,演员们都在后台等着。

平时墓地的大门都是关着的,现在打开着,工作人员们忙碌地进出。夜晚的公墓似乎会跑出幽灵来,平时绝对是不想要接近的,可是现在人声鼎沸,很有工作场的感觉,那种厌恶感也就淡薄了下去。

“啊,凯因!”

外景巴士旁边的三谷挥着手,阿尔跑过来,“咦?”地歪了歪头。三谷穿着全套戏服,但没有化妆。阿尔的戏份不多,拍摄在后面,进场的时间也最迟。可是三谷到现在还没有准备完毕,这就有点奇怪了。

“化妆呢?”

三谷说着“那个……”苦笑了一下。

“我们也很为难啊!”

这毫不留情的怒吼声,让阿尔的后背一哆嗦。外景巴士的旁边,春瑠奈的经纪人渡边正没有顾忌地大声叫着。

“在说化妆师川岛的事啦,说不定来不了了……”

三谷小声对阿尔耳语。

“川岛来这里之前吃了晚饭,结果吃坏了,上吐下泻都动不了,被送到医院去了。现在似乎根本没法起身呢。一起吃饭的春瑠奈还好吃了不一样的东西,所以没事情,先到了外景现场……可是这次所有演员的化妆都是川岛负责的。现在没法准备啊。”

没办法了,三谷举起双手。

“因为是夜景,我是无所谓啦,可是春瑠奈和凯因就有问题了。如果是在日本还有办法赶快找个代替的,现在又是在美国。”

春瑠奈从外景巴士里走了出来。她穿着主人公真寻的戏服,担心地望着在车边说话的渡边。

“不是告诉你不要过来吗?!”

被渡边一吼,春瑠奈的脸孔好像要哭出来一样地扭歪了。就在这个时候,身穿花纹夸张的长袖衬衫的酒人和一个似乎是工作人员的年轻男人说着话走过来,接近了春瑠奈的经纪人。

“化妆果然是来不了了?”

渡边低下头说“很抱歉”,酒人很焦躁地抓着后脑勺。

“这次的化妆师是你们要的。到了这里又没法工作,伤脑筋啊。”

“真的真的很对不起。”

渡边再次道歉。

“这都是自我管理不够彻底。而且也是因为第一次到海外来拍外景,精神很紧张吧。”

酒人回头去看在外景巴士旁边窥探着这点的样子的春瑠奈。

“春瑠奈小姐,请到这里来一下。”

春瑠奈战战兢兢地走近酒人。

“自己会化妆吗?”

春瑠奈的表情扭曲了。

“我……很不会化妆啊。”

酒人“嗯”了一声,皱起了眉头。

“……可是,我来试试好了。”

春瑠奈很爽快地说,但是酒人却摇摇头说“不,不用了。”

“要是你自己能做,也不会让化妆师跟着来了。这次除了化妆师和春瑠奈小姐之外都没有女性工作者。现在在当地找化妆师……也太晚了。虽然可以延期,可是明天天气会恶化,一旦下雨我们智能中止,再拖下去,日程都会受到影响。真是为难啊……”

“喂,酒人……!”

罗尔斯罗伊斯旁边的两个人影走近了过来,是晓和理查德。酒人睁大了眼睛,满脸堆笑。

“哦,哦,哦!”

他用力张开双手,说着“你来得正好啊,高冢”迎接了晓。

“不好意思,其实我根本不想来。”

晓对酒人的冷淡可以说是三百六十五天如一日。

“连海外外景都跟着过来,这样的可真是少见呢。我常想啊,凯因先生还真是被你爱着啊。”

“要我找你么说才能修正你脑袋里的东西?我跟那家伙不是这种关系。”

酒人微妙地作出让步:“哎呀,这种事情无所谓啦。”

“喂,这种事情是什么事情?”

晓追问,酒人耸了耸肩膀。

“我可没小气到去在乎那种细节啊……嗯,你旁边的大叔是谁啊?”

和酒人对视之后,理查德微笑了一下。

“我的熟人说想要参观拍摄,让我带他过来。他的名字是……”

酒人都没有把晓的话听到最后,就跟理查德说:“哦,这样吗?那就拜托了。”

“你好,初次见面。”

理查德很生硬地说了句日语,酒人不知道怎么的叫起“太好了!”来。

“这个大叔会说日语?”

“不,只会打招呼而已。”

“那就够了。其实工作人员那边人手不足,真是帮上大忙了呢。”

晓“喂!”地责备酒人。

“迪克只是来参观的。”

“可是只是看着不是太无聊了吗?就算是日本的,也可以参加真正的电视剧拍摄的哦?他本人只会高兴的吧?”

“不要用你的基准考虑问题!”

酒人无视愤怒的晓,和理查德说起话来。

“如果可以的话,能请你帮助拍摄吗?我们现在少几个人。凯因先生,可以拜托你帮我翻译吗?”

晓的全身都喷发出怒火来,可是理查德本人却问:『晓的朋友在说什么?』阿尔很老实地告诉他:『他似乎想请您帮忙拍摄。』理查德的眼睛中一瞬间就笼罩上了专业人士的严格。

『嗯,很困扰啊。因为我并不知道日本电视剧拍摄的要点的。』

看着理查德按着下颚,认真地在困扰的样子,阿尔心想着“也没必要认真到那个程度的吧……”就给他做了翻译,酒人好像金鱼一样举起两只手来挥动着,说“啊,没事没事的啦。”

……酒人干劲十足地想让世界著名的理查德·卡莱尔来打杂了。阿尔困惑着该不该直说,理查德催促着问『到底是怎么啦?』阿尔也老实地告诉他『似乎是打杂的样子。』理查德露出了好像是想到了恶作剧的小孩一样的表情,说着『有意思!我来帮忙!』就开始撩袖子。看到他的反应,酒人咻地吹了声口哨。

『迪克,你不用勉强自己帮这种家伙的。』

虽然晓劝阻,但是理查德却很认真的样子,说『我不是勉强哦,看起来不是很有意思吗?』

“那这位大叔,能不能赶快到那边的照明班去呢?那里有外国工作人员,也有懂英语的人哦。”

酒人指着墓地里有着微微亮光的地方。虽然不懂日语,理查德也从酒人的动作上明白是“去那里”的意思,向着晓挤了挤眼,走进了公墓里。

“你从过去就是个丝毫不知道什么是客气,厚脸皮到家的家伙,过了多少年都不会有一点变化吧。”

“请你说我这是善于和人打交道啦。”

对于晓的揶揄,酒人厚颜地予以良好的解释,然后用力抓住了晓的肩膀。晓很不悦地盯着他不请自来地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我真是太走运了啊。一旦碰上危机,总是会得到帮助呢。”

酒人的嘟囔让晓皱起了眉头。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酒人抓着晓的肩膀骨碌地转了个圈,转向工作人员和演员们。

“我找到救世主了啊!这个人虽然是男人,可是化妆的技术不是盖的……大概吧。”

三谷小声地“啊”了一声。

“对啊,就是呢。高冢先生的话,说不定能帮上忙的啊。”

晓一下子沐浴在了周围的一大堆视线里,他困惑地移动着眼睛。

“到底什么事?我搞不懂你在说什么啊。”

看晓一脸焦躁,三谷向他说明了事情。

“我们从日本一起来的化妆师突然住院了,演员里也没有会化妆的人,我们正为难呢。高冢先生,能拜托您帮忙吗?”

“就算你们突然拜托我,我也没有化妆道具啊。”

“道具的话我们有!”

渡边上了外景巴士,取出一个漆黑的大化妆箱。

“拜托你了,晓。我们只能依靠你了啊。”

酒人就好像拜佛一样地双手合十。

“我也觉得高冢先生是所有人里技术最好的呢。”

三谷也强烈地推荐晓。工作人员们都集中了过来,在晓的周围围起了一圈人墙。

“我知道了,知道了,能稍等一下吗?”

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了苦恼的晓的身上,这个收到极大瞩目的男人有些迟疑地开了口。

“……我得把话说在前面,我可不是给‘活着的人’化妆的。”

晓的低语让周围陷入了冰一般的寂静,渡边悄悄地问旁边的三谷:“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啊啊~这根本不成问题嘛。”

酒人在晓的面前施施然地竖起大拇指。

拍摄要先拍三谷的镜头,接着是春瑠奈。阿尔换上白色燕尾服走出了外景巴士,正好三谷开始了化妆。

三谷坐在简易椅子上,灯光打了过来。站在三谷对面的晓的右手边放着简易桌子,可以像台阶一样打开的化妆箱就放在上面。

晓确认了化妆品的种类之后,嘟囔了句:“看来和我的趣味不太合呢……”然后用化妆箱里的橡皮筋绑住头发,撸起袖子。在用发圈把三谷的头发固定上去,好像确认骨骼似的碰了碰他的脸之后,晓皱起了眉头。

“那个……是我皮肤太粗糙吗?”

三谷有点不好意思地问,晓摇了摇头,说“不是”。

“只是和平时想怎样来就怎样来有些不太一样而已。你的皮肤不粗糙,也没有痘子,而且非常端正……但是,大概要个什么样的感觉?”

听到这句话,三谷很困惑似的移动着目光。

“平时的话都是化妆师看着弄帅一点的啊……”

晓的眉头似乎很不悦地吊了起来。

“看着弄帅一点,这回答我搞不明白。有没有什么想变成这样那样的感觉?”

三谷用视线向阿尔求救,可是阿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打量着首位的时候和渡边对视了。渡边收到阿尔视线的强烈的恳求,他充满顾虑地打量了左右,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开了口。

“那个……三谷先生是续拍啊。基本上就和上次出演的时候一样,就可以了吧?”

晓手扶着自己的下颚。

“之前应该是虽然美形,但是有哪里脱根线的感觉吧……”

在嘟囔出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之后,晓开始化妆了,一旦决定下来,他的动作就变得万分流畅。站在阿尔旁边的渡边看着晓的动作,都不由得叹服似的念:“哦……真是熟练啊。”

渡边走近坐在简易椅子上的阿尔,偷偷地和他咬耳朵。

“……你的恋人是什么人啊?做美容业的吗?”

他不是恋人啦……虽然这么想着,阿尔还是回答:“遗体整容师。”渡边不解的样子。

“我不太明白,那是新的美容法吗?听起来倒是挺帅的样子。”

“渡边先生,遗体整容师就是处理实尸体,让尸体不会腐烂的人。”

听到对话的春瑠奈也加入了对话,渡边“咦?”了一声,歪了歪嘴巴。

“真寻的漫画里不是也有吗?电视剧的第一季里,吸血鬼莱安出场的那一集里就有遗体整容师登场的啊。”

渡边似乎这才想起来,一拳打在手上,“是那个啊!”

“哎呀……最近外来词在我脑子里都对不起来呢。不过既然是处理尸体的,为什么化妆技术比专业化妆师都不差啊?”

“也不止是防腐而已,好比女性死者之类的,也要为她们最后化一次妆的。”

“哦……这工作实在是太少见了。像我的恶化,光是想象要碰到尸体就害怕得要命呢。”

渡边用双手抱着肩膀打了个哆嗦。说着说着,三谷的妆就画好了,和春瑠奈换了位。

三谷的妆容比上次演出的时候化得要夸张了一点,但是效果非常的好。而且拍在画面里也很好看。三谷在阿尔旁边坐着,“呼”地大大吐了口气。

“比平时化妆还要进账三倍呢。只要我的脸稍稍一动,高冢先生就切的一声,吓得我的心脏都缩成一团,好疼哦。”

渡边哈哈地笑了起来。

“我能理解。那个人美形到过分的程度,所以也相当的有魄力。”

晓一贯化妆的都是不会动的遗体。所以也能理解。不过还是希望他能体贴一点啊。

“听说化妆师来不了了,我真不知道拍摄要怎么办,现在可是松了一口气。”

渡边抚着胸口,三谷也同意说:“就是呢。”

“因为化妆师的事,我们乱成一团,都没有考虑的余地了,但是现在却可以悠闲地享受了啊。”

听到这句话,渡边苦笑说:“什么享受啊,三谷君,这里不是墓地吗。”

“墓地不是很神秘吗?美国遗体整容很普及,尸体长期不会腐败。遗体会好几年都保持去世时候的状态,在地下沉睡呢。”

这里虽然是停车场,但是渡边却不由自主地向着下面看去。

“而且像这种地方吗,不是会有东西出来吗?”

阿尔根本不敢问会“出来”的是“什么东西”,但是渡边打破了这个禁忌。

“出、出来……是指什么?”

三谷莞尔微笑。

“当然是幽灵之类的啦。”

周围虽然是一片昏暗,阿尔却可以知道血色一下子从渡边的脸上消失。

“讨、讨厌啊,不要说这么可怕的话啊。”

虽然他努力装出平静的样子,可是声音却在颤抖。

“知道拍摄的这个墓地公园的名字的时候,我在网上搜索过哦。如果这里是以发生神秘现象而出名的墓地,那不是会很有趣吗?可是看起来这里却很普通的样子。”

三谷似乎是真的觉得很遗憾。渡边说:“幽灵这种东西,肯定是看不见的好啊……”这个时候背后传来唰啦唰啦叶子摩擦的声音。虽然只是风吹的而已,但是渡边却“呀啊啊!”地惨叫起来,声音大到让春瑠奈和晓都转头来看这里。

“渡边先生,你害怕吗?”

被三谷一问,渡边却不老实地承认,强撑着说:“我,不是,我只是有点吃惊而已……”

“这样啊。我非常喜欢恐怖电影之类的东西呢。至于刚才说过的有名的墓地……”

“三谷,不要!”

阿尔捂住自己的耳朵拒绝收听。

“可怕的故事,好可怕。”

三谷“哈哈”地笑了。

“凯因不是很喜欢这种话的吗?”

终于,老天安排工作人员把三谷给叫过去了。望着他向着拍摄现场走去的背影,阿尔和渡边对看一眼,叹了口气。毕竟是分享过恐怖的同伴,用视线就能对话了。

忽然传来了震动的声音,渡边“呀!”地叫了起来。但似乎只是手机调成了震动,他紧握着手机迅速地离开了这里。阿尔只剩了一个,感到很寂寞,就走到了晓的旁边,看到春瑠奈的化妆也在顺利地进展着。

晓把春瑠奈的皮肤调整成很适合的娃娃般柔软的感觉,以不会太过抢眼的程度勾勒出眼线,再使用了褐色系的眼影。这样一来,春瑠奈的面孔就同时表现出了柔和中的坚强,正配合真寻这个角色的感觉。

“抱歉……”

一句废话也不说地化着妆的晓,忽然开了口。

“能请您闭上眼睛吗?”

“怎么了?”

向上翘起的粉红色嘴唇问道。

“……因为我一直以来化妆的都是遗体。所以不习惯被这么看着。”

“我知道了。”春瑠奈闭上了双眼。

“高冢先生的模样长得好漂亮,不由得就想一直看着呢。”

“……那真是多谢。”

晓的回答干巴巴的,分不出只是礼貌还是认真。

“这个世上居然会有如此漂亮的脸,实在太厉害了。我真的第一眼看到您的时候就很喜欢了呢。”

晓的手在一瞬间停了下来,但是在短暂的暂停后,又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再次动了起来。

“可是刚刚喜欢上您,就又失恋了。创造最短纪录了呢。高冢先生,您和凯因先生在交往是吧。”

晓露出惊讶的表情。

“我们没在交往。”

“咦?可是您不是GAY吗?”

“我从打生下来来就没做过GAY,也没跟同性发生过性行为。”

春瑠奈听呆了一样地张开了嘴巴。

“这样画不了唇彩了,闭上嘴巴。”

粉红色的嘴唇慌忙闭了起来,再向上撅起。渡边打完电话,站到了晓的对面,他也听到了刚才的对话,眼睛睁得老大。他把视线转向了阿尔,露出非常同情的眼神。阿尔觉得他是在用视线在安慰自己,一定只是不想在别人面前公开宣布GAY这种事情的啦。

等发型也整好的时候,工作人员来叫春瑠奈了。渡边也要跟着春瑠奈去拍摄现场。外景巴士附近只剩下晓和阿尔两个人。

“你是最花时间的吧。”

看着坐到了椅子上的阿尔,晓呼地叹了口气,看了看手表。

“我们得快点,我说好之前你都不要睁眼。”

阿尔闭上眼睛,冰冷但柔软的手指在脸颊上滑动起来。虽然态度和口气很粗鲁,但是晓的手指却仔细得惊人。阿尔虽然从以前就知道他做遗体整容师的时候手指可以作出多么纤细的动作,但是却不知道实际碰起来是这样的感触。

这动作温柔到无法想象和平时用报纸杂志打自己的是同一双手的程度。光是被他碰就感觉好舒服,舒服到后背上都哆嗦。阿尔不由得想,能被晓碰的那些遗体有多幸福啊……

“……喂,干什么?”

晓大声叫起来,阿尔睁开了眼睛。

“喂!”

晓的视线追逐着左边墓地入口的地方,黑暗中,有个背影一闪,立刻又消失了。

“……至少回个话吧。”

晓咋了咋舌,强行把阿尔转向左边的脸扳正过来。

“是谁?”

“不知道。我叫他他就逃,这工作人员给人感觉真差劲。”

晓冷冰冰地说完之后又歪了歪头。

“这么说起来,他是个外国人,也许是听不懂日语吧。”

晓对那个“外国工作人员”似乎有所疑问,阿尔产生了讨厌的预感。这里是公墓,是死者长眠的地方。就算有些灵魂因为对这个世界还有留恋,在这里浮游也不是不可思议的。

阿尔摇了摇头,都是被三谷的话给毒害了。什么幽灵,谁见过那东西呢?阿尔无论生前还是变成吸血鬼之后,不是一次都没见到过吗。

“刚才,真的是工作人员?”

阿尔发自心底地不想承认那是幽灵,不由得确认道。

“集中精神化妆。给我闭嘴!”

虽然被晓怒吼了,可是一度在心中生芽之后,恐怖的种子就没有那么容易拔除了。晓让自己闭上眼睛,可是看不到周围就很可怕,阿尔把眼皮微微张开一条缝,立刻就被骂:“不是让你闭上了吗!”连忙又紧紧地闭上。

“刚才,也许,是幽灵。”

“啊,也许是吧。”

晓似乎极度厌烦地嘟囔。

“你,不怕吗?”

脑袋立刻被啪地打了。

“你还不是好像幽灵的亲戚兄弟一样的东西,有什么可怕的?只不过恶心了点,又没有实际危害,反而是活着的人更麻烦呢。”

“晓,看过,幽灵吗?”

“我怎么可能见过那种东西?”

晓干脆地断言。虽然没有什么依据,但是阿尔就是觉得晓就算面对幽灵也不会动摇,反而会开始“别在这种地方乱晃,很碍事的知不知道?”的说教吧?这么想来,真的好好笑,他不由得笑了起来,又被斥责“脸不准动!”慌忙打消了表情。

晓的化妆,该怎么说呢……应该是很大胆吧。颜色浓郁又夸张的粉底一个劲地往脸上打,但是那些混合起来却成为了很自然的颜色。最终成为了比上次吸血鬼妆时还要具备多种色彩,却又看起来不浓重,而且和反派吸血鬼非常合适的轮廓深邃又有魄力的脸孔。

化妆结束之后,晓说“之前那两个人不知道要不要补妆”,走了过去,进入了设在墓地里的拍摄现场。阿尔的妆不但自己觉得:“虽然奇怪,但是好厉害”的样子,过路的工作人员看了也都说“今天的化妆真是够水准的呢。”

晓仔细检查了春瑠奈和三谷的化妆,稍稍糊一点他都不放过。而自从过去帮忙拍摄之后就一直不见人影的理查德在拍了两条之后就开始“NO!”或者“GOOD!”地叫着,好像导演一样地指挥,摄影师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高冢先生。”

等待着出场的三谷向着晓走来。

“我听说那位来参观的外国人爷爷是高冢先生的熟人,他是做什么工作的呢?”

晓一瞬哑口无言,但是后来回答:“是做影像方面的工作。”三谷立刻说:“啊,果然是呢。”

“本以为是外行,可是他说的都非常的一针见血呢。我就觉得好像是内行人呢。”

啊,也许吧。晓含糊其辞。这时候远处的酒人拍了拍理查德的肩膀。

“可不能干扰摄影师哦~外行人不可以对专业的说这说那,知道了吗?知道了就到旁边去吧。”

阿尔的脑海里浮现出普通人挑战相扑大力士的图画来。虽然他很担心这么做这么行,但是理查德本人却一点都不在乎的样子,开开心心地笑着走到了晓的旁边。

『哎呀,好开心呢。就好像在拍地下电影一样,让我想起了过去的事。想我刚不做演员转来拍电影的时候,都弄不到什么钱,也找不到人手来着。』

“喂!大叔!到这边来!”

虽然听不懂日语,但是似乎已经知道“大叔”是在叫自己了的样子,理查德跑到了酒人旁边。晓望着理查德的背影,小声嘀咕道:“只要他本人开心就好了吧。”

除掉化妆费了些时间外,拍摄进行得还算顺利,眼看过了午夜亮点。虽然播放时间不长,但是外景拍起来是很花时间的。而且器材很多是租借来的,现在都要听美国工作人员的指挥。

晓只要拍摄中断,就去为春瑠奈与三谷补妆。阿尔等着自己出场的时候,在简易椅子上打起瞌睡来,也许是白天飞来飞去太累了吧。本来还觉得理查德在看着,自己一定要演好点,但是随着摄影拖长,紧张感也越来越淡薄。

『看来弄得很晚呢。』

耳边传来这个声音的时候,阿尔惊讶得差点跳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下穿黑牛仔裤,上穿黑毛衣,一身黑的杰夫站到了自己的旁边。

『怎、怎么会……』

『嗯?因为很无聊,所以我过来玩一下啦。三谷告诉了我地点呢。』

杰夫望着拍摄现场,微笑着说『看起来很有趣啊。』

『就好像拍地下电影一样。』

杰夫过去曾经做过电影方面的工作,看来日本的电视剧拍摄也给他带来了和理查德一样的冲击。

『我想和你谈谈。你等拍完了电视剧,就要回日本去了吗?』

『嗯。』

『前天和你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

阿尔的喉头咕嘟地响了一声。

『吸了我的血,也许就能更接近真正的吸血鬼一些了。你要什么时候试试看呢?』

『那个……』

『你还忧郁什么?又没有风险,只有好处而已啊。』

阿尔没有回答,垂下了头。杰夫看着沉默的阿尔,说『如果你不说话,我可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哟。』叹了口气。

『就我看来,你的生活相当的不自由。可是你托了晓的照顾还有别的什么,也对现状感到满足。可是你要知道,这种安定的生活是不会永远继续下去的。』

阿尔已经不该再跳动的心脏猛地一疼。

『如果晓不做遗体整容师的话,你立刻就会陷入困境了。晓是人类,也许明天就会因为预想不到的事故死去,到那种时候,你又要怎么办?』

杰夫劝谕似的慢慢说着。

『我觉得就算是为了那个时候,你也还是多少更接近一些真正的样子,能够自由使用这个身体的比较好。』

杰夫说的话一点都没有错。变成了可以吸血的完全的吸血鬼之后,就不会再有那么多的麻烦了。

“凯因先生,到您出场了。”

照明对面的工作人员叫道。

『啊,我……要去拍摄了。』

阿尔从简易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还会在那个旅馆住一阵子,如果你有这个意思了,就联系我吧。』

留下这句话,杰夫就消失在了黑暗中。阿尔追逐着他的背影,忽然有人在耳边叫“凯因先生”,阿尔吃了一惊回过头去,只见年轻的工作人员莞尔一笑。

“因为这里是说英语的地方,所以凯因先生比平时要放松多了吧啊?快到您出场喽。”

从午夜三点一直拍到快黎明的时候,拍摄总算结束了。

“结束了,各位辛苦了!”

助理导演叫道,旁边的工作人员们杂乱地互道着:“大家辛苦了。”撤退准备立刻开始进行了起来,大道具、小道具,灯光在一瞬间就被收拾了起来。

听着酒人对三谷和春瑠奈说明明天的拍摄的时候,阿尔想起来这是自己最后一次拍电视来。自己跟晓约好了,只拍电视剧最初一集的外景而已。

阿尔带着寂寞的感觉,把眼睛从三谷和春瑠奈身上转了开来。这个时候,忽然发现视野丽丽整齐排列的墓碑前,拱形的门边,有个黑影在蠕蠕地动着。阿尔以为自己看错了,但是定睛一看,那里的确有什么人在。

阿尔觉得很奇怪,工作人员们都在忙着自己的工作,但那个影子却毫无协助任何一边的样子。

也许是有人偶然路过觉得很新奇,所以在偷看吧?可是深夜里谁会走进墓地里头啊?如果把这里当做散步的地方,那兴趣也太糟糕了吧。

阿尔身上起了鸡皮疙瘩。那个影子真的是活生生的东西的影子吗?

在阿尔害怕的时候,影子忽然小时了。也许是藏到门后头去了,但也许是真的消失了。阿尔慌忙回过身来,向着外景巴士跑了过去。晓正坐在放在简易桌子上的化妆箱旁边,自习地擦拭着笔之类的东西。

阿尔从后面轻轻地拉了拉晓的衬衫。自己会把刚才那个影子想成是幽灵,也许只是想错了而已。也许只是有人觉得大半夜墓地里怎么这么吵,过来看看情况罢了。如果自己对晓说了,总觉得他会嘲笑说:“幽灵?哼,那又怎么样?”所以最后他还是保持了沉默。

晓回过身来,阿尔揪着他的衬衣不放,所以他的动作有点不自然。

“嗯?你干什么?”

“什么也,没有。”

“那你就放开手,碍事。”

阿尔要放开手的时候,酒人“哎呀~哎呀~哎呀~”地叫着走过来了。晓很露骨地背过头去不看这个满脸微笑的开心男人。

“今天真的帮我大忙了!高冢,你的化妆太厉害了。哎呀,真是了不起的特技呢!”

“那不是特技,是工作。”

酒人啪地拍了拍晓的肩膀。

“不就是好像特技一样吗?这么说起来,干化妆师的男人里,那边的人特别多呢。”

“那边是哪边?亚洲,欧洲还是中东?”

被晓尖锐的眼神和冷静的声音一刺,酒人慌忙闭上了嘴巴。明明只道谢就好了,可是酒人似乎却有故意选择晓讨厌的话来说的倾向。

“对、对了,那个大叔也帮了很多忙呢。本以为只是个乡下爷爷而已,工作人员都说他对这方面很熟悉。难道说别看他那个样子,却是个电影迷?”

……虽然说是别人的事,但阿尔真是有点同情理查德了。不过他本人倒是混在工作人员里,很开心地在收拾东西的样子。就在这个时候,有个一身黑衣服的外国工作人员接近了理查德。两个人说了几句话之后,理查德跟着那个黑衣服的男人走了出去。

阿尔觉得那个男人的背影有点眼熟。他追溯着记忆,忽然响了起来。就是白天在家附近晃悠的男人,那家伙的背影很像现在这个人,而且头发也一样是黑的。

如果夜里侵入宅子的男人和白天的男人,还有现在这个男人是同一个人的话,那理查德就危险了。可是现在阿尔只是觉得相似而已,找不到确证。

阿尔先追在了两个人身后,他们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树林里。阿尔加快了脚步,途中灯光的照明照不到了。直到人工照明消失之后,阿尔才注意到今天是满月。

墓碑在草丛中拖下浓浓的影子。天使的石像本来是为了引导死者的灵魂去天国的,可是沐浴在月光中却显得充满了邪气。拍摄是在公墓前面那些比较新的大理石墓碑旁边进行的,但是越向里走,古旧的墓碑就越多。

两个人站住脚步,走在前面的那个男人转身的瞬间,什么东西在月光下闪出了光芒。

『呜哇啊啊啊!』

阿尔大叫着冲了出去。男人的右手挥出一个大大的弧度,理查德向后退,可是却被陈旧的墓碑绊住了脚,摔倒在了草坪上。

见男人又要袭击理查德,阿尔叫着『住手!』男人拿着匕首的手一抖,阿尔冲到理查德旁边,扶住他的后背。

『你没事吧?』

『……啊,只是擦伤而已。』

虽然没有了胡子,但是男人的脸孔和昨天非法侵入的人一样。他欺骗理查德,把他带到了这里。

男人猛地转过身去,好像脱兔一样跑了出去。

『站住!』

阿尔拔腿去追那个逃走的男人,虽然背后传来理查德的声音:『阿尔,不用了!』但是阿尔就是不停脚。那个男人是带着恶意袭击理查德的。而且说不定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既然能够抓到他,那还是抓住的好。

男人跳过墓地的栅栏,蹿到了外边。阿尔也爬上了栏杆。他看到先出了墓地的那男人上了停在路边的皮卡车。货舱上放着梯子、铲子、圆圆的布袋子之类很多东西。似乎是植物店的车子。

车子的引擎轰轰地轰鸣,发动了起来。阿尔从栏杆直接跳到车板上。一发现阿尔上来,男人就开始做好像特技一样激烈的蛇行,铲子梯子之类的东西猛烈地左右摇晃,撞到身体上很疼很疼。

阿尔忍耐着梯子的猛攻,弯下身体,为了不被甩下去匍匐在车厢里。简直就好像坐上了云霄飞车一样,摇晃得眼睛都花了。开着开着,车子轧到了大石头,布袋子咯地掉到了路上,滚到路边去看不见了。

车子停止了蛇行,也许是把布袋掉下车当成是把阿尔甩下去了吧。既然这样,就等男人停车之后把他抓住……阿尔在车板上伏低身体,屏住了呼吸。

车子在中途上了高速公路,回到了芝加哥市中心。在西塔斯塔的左边向南开去,在途中离开高速公路,进了郊区。车子穿过蜘蛛网一样的小路,在一座拱门都已经快崩落下来的陈旧的小房子前停了下来。

男人下了车,打开车库开了灯。他头扎回车里,关掉了引擎。就在他要离开车子的时候,阿尔从身后向着男人扑了过去。

『呜哇啊啊啊!』

男人仰面朝天咚地倒了下去,匕首当地掉在水泥地上。阿尔骑坐在男人的肚子上,只要他放开了凶器,胜利就是自己的了。

之前就觉得他很年轻,这个黑发的男人说不定和晓一样打。他蓝色的眼睛惊愕地仰望着阿尔。

『昨天入侵院子的也是你吧?你为什么要袭击理查德?』

男人不说话,一个劲地挣扎,阿尔按住男人的双手想着。这男人是有意识地袭击理查德的。虽然不知道他是因为怀恨,还是单纯想要袭击名人来出名,但是他带了匕首,很明显地是具有杀意。就算这次是未遂,也不能放着他不管,一定要交给警察才行。

可是双手都按着对手,也没法和警察联系。阿尔打量周围看看有没有能捆绑手脚的东西,发现右手边有一捆粗尼龙绳。阿尔尽量让男人趴下,伸出了右手。只差一点就要碰到绳子的时候,他觉得身体低下的那个男人扭动了身体。

啪。

闷闷的声音,腹部的剧痛,冲击让阿尔的身体猛地一抖,火药的味道刺进了鼻孔。阿尔看着自己的下腹,吸血鬼雪白的衣服上,鲜红的血迹在迅速扩大。

『啊……』

下腹疼得好像烧起来了一样阿尔才明白自己是被击中了,这回手枪又顶到了胸口。

『呜哇啊啊啊!』

开枪的反作用力让他的后背咚地向后折去。阿尔蜷曲着身体滚落在地面上。只要一动,血就哗啦啦地流了出来。心脏被打坏是致命伤。为了至少能够阻止奔流出来的鲜血,阿尔两只手分别按住了胸口与腹部。

男人慢慢地站起来,手拿着满是鲜血的手枪,玻璃似的蓝眼睛俯视着痛苦万分的阿尔。如果是人类的话,那么当场就死掉了,可是自己却不会死,虽然痛苦得快死掉了,但就是不会死去。

男人踹了呻吟着的阿尔后背一脚,呸地吐了口口水。

『……亲爱的。』

一个颤抖的细细声音传来。阿尔艰难地看去,只见一个披着睡袍的红发女人正在车库的入口看着这里,她三十出头,看起来比男人要老些。

『我……我听到枪声……这个人,是怎么了……』

『是小偷。他要杀我,我就开了枪。是正当防卫。』

女人惊恐地俯视着倒在地上的自己。

『……已经死了吗?』

『多半吧。』

男人的口气非常平淡,一点都不像让别人负了这样的重伤的样子。阿尔在剧烈的痛苦中,拼命地挤出声音:

『救……救我……』

女人双手捂着嘴巴,发出了『呀』的短促悲鸣。

『我、我去叫救护车来!』

『……你闭嘴。』

男人静静地说,把枪口贴在阿尔的额头上,扣下了扳机。

 

阿尔被透明的塑料薄膜裹起来,塞进了大大的布袋里。在男人这么做的时候,旁边一直传来女人啜泣的声音。

『他还活着……还活着的啊,去医院也许就能救活了。他都已经都不了了,你为什么还要打他的头呢。这个男人只是个小偷,你没有做坏事的对吧?可是你为什么要藏起尸体来?叫警察来,把事情说清楚不好吗?』

男人什么也不回答。

『这个人身上穿着好像新郎一样的白燕尾服啊。这样的人会做小偷吗?只是喝醉了闯进别人车库而已吧?哪,哪,这样的话……』

女人是摇晃着男人吧,布袋剧烈地摇晃着。

『吵死了!闭嘴!』

男人的怒吼,女人的呜咽。

『这种事情……这种事情神是不会原谅的啊。就算他是罪人,也要准他赎罪才对啊。』

『你什么都没看见,这样就完了。』

布袋被拖走了,然后突然被抗起来,接着咚的一声冲击。恐怕是被放到了皮卡的车板上了吧。阿尔难以忍受地『呜』了一声。

『刚、刚才他出声了!他还活着!救救他吧!』

『心脏和脑袋都打穿了,就算活着马上也要死掉了。』

『怎么这样……』

女人的呜咽越来越强烈。冲击让阿尔的疼痛倍增,他在布袋里痛苦地忍受着。

『……你自从莫妮卡算了之后就变了。』

『不许说起她!』

男人的声音很粗暴。

『不,你自己也明白的吧。过去的你是不会做出这么可怕的事来。』

『这跟她没关系!我一点都没有变!』

『没发觉到的只有你自己而已。就连你的好朋友乔埃尔,常去店里的萨顿,大家都这么说。‘自从他妹妹莫妮卡死了,就变了一个人’的。』

啪,一声钝重的声音,和女人『呀!』的惨叫重叠在一起。

『住口,住口,住口!』

『……莫妮卡是个好姑娘。她又漂亮,又聪明,又温柔,性格也好。我把她当自己亲妹妹一样看。』

狼一样的呻吟声,一定是男人发出来的。

『是啊,莫妮卡是我自豪的亲妹妹。是个大美人,性格也好,身材出众。可是只不过是没能演上电影的配角而已,她为什么却非死不可?不,她不是自杀的,是被人杀了。就是被理查德·卡莱尔给杀了!』

这下知道男人为什么要袭击理查德了。对理查德怀恨在心的人很多。有嫉妒他名声的……也有命运被改变了的……

『不,那孩子死不是任何人的错,是她自己的错啊。不是谁都会因为没演上电影就死的啊。』

『她把自己的演员生命都赌在了那个角色上啊!她那么努力……』

『我也知道她很努力啊。可是没有办法。虽然长得漂亮,身材出众,聪明又温柔,但莫妮卡仍然是不行的。』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这种程度的女演员,根本是一抓一大把的啊!』

女人的话语刺进了阿尔的鼓膜。

『哇啊啊啊!』

女人的呜咽变成了惨叫。

『不、不要……不要……不、不要开枪……』

阿尔一惊,他竟然把枪口对准了自己的……恋人或者妻子?

『……出去。』

『亲爱的,你疯了,你疯了啊……』

『我让你滚出去!』

男人的怒吼声,脚步声远去。

『可恶!可恶!可恶!』

男人在一段时间里就好像自言自语似的呻吟。

 

十分……大概开了二十分钟左右,车进了没有铺平的道路,左右摇晃非常剧烈。本来就已经够疼的了,在剧烈的摇晃下剧痛更是穿过了全身。阿尔发出了小声的惨叫。

能用手按住被枪打中的伤口就好了,不过现在血已经止住了。但是身体没有任何开始修复的迹象。和几乎被割碎,身体都跌碎那些时候比起来,这次受伤的地方是三处,虽然都是局部伤口,情况要好一点,可是还是很疼啊。

在忍耐着疼痛的时候,脑海中闪过自己会变成什么养的推测。是会被埋进山里,还是被扔进河里……拜托了,要扔的话,山里比河里还要好一点。不但受了重伤,而且还溺水的话,那就糟糕透顶了。如果是山的话,那么会被埋葬吧。这样的话,就老实地呆到伤治好为止,可是那要花多少时间呢?没有血液的补给,也许一个月,还是两个月……?

晓会去找失踪的自己吧?但是他还有工作,也许要回日本去。晓回国了的话,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要怎么才能回到日本?

可是……可是,阿尔觉得晓在找到自己之前是不会回国的。他会找下去,一直找下去,直到找到为止。

车咣当一声地前后剧烈摇晃,停了下来。车子的门打开了,咔嚓咔嚓的金属声,然后是刷拉拉的草丛摩擦声,而后忽然远去。不知从哪里传来夜鸟的让人毛骨悚然的鸣叫声。阿尔本以为他就这样把自己连车都丢在这里了,但看来并不是这样。

很快,分开草丛的声音又接近了过来。男人回来了。男人抓住装着阿尔的布袋子,拖曳过去。阿尔的身体忽然浮起来,之后全身都传过剧烈的冲击。

『啊啊!』

阿尔从车厢上掉到了地上,他发出了『呜呜』的呻吟,然后听到男人困惑的声音『……你是怪物啊。』

就算知道阿尔还活着,可是男人粗暴的处置仍然没有改变。布袋子被粗暴地拖着,阿尔呻吟着,疼得眼睛都花了的时候,被扔进了一个似乎是坑的地方。

『啊!』

阿尔不由得叫了起来。接着伴随着砰的枪响,左肩一阵剧痛。砰、砰,枪声连续响起,疼痛在阿尔全身各处爆发。他明明知道阿尔还或者,可是他仍不住手。多么残酷……刚这么想着的时候,咽喉*似的疼痛,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以前我也见过类似的光景呢。』

阿尔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杰夫的声音。

『呜哇啊啊!你是谁!』

男人叫起来,接着是杰夫的笑声,听起来令人害怕。

『就算报上名字,你也不会认识我。而我也不想要认识你。对了,那是在欧洲吧。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时候,士兵枪杀了被俘虏的男人。那个士兵就是面无表情的呢。战争顶着大义的名分,从人类这里夺走了感情……』

砰,枪声一响。

『去死吧!』

第二次枪声之后,只剩下神经质的金属声咔嚓咔嚓地响着。他的子弹一定是打光了。

『你、你为什么不死?!』

男人的声音在颤抖。

『至于为什么,你不用知道的哦。因为你很快就会忘记知道的事了。』

『别……别过来!怪、怪物!!』

扑通,什么东西倒下的声音。男人的声音消失了。虽然搞不清楚外界的状况,但是阿尔知道,杰夫没有伤害男人。

布袋被从坑里拉了上来,紧紧绑住的袋口被打开了。

『你怎么看也不像是没事,我也就省下这个问题了。』

杰夫把阿尔从布袋里拉出来。男人为了防止血漏出来,用塑料薄膜卷住了他,但是后来又开了好几枪,血从塑料薄膜里溢出来,连布袋一起染得鲜红。

自己是在一片树林里,旁边挖了个能容纳一个人的大坑。那就是自己的墓穴了。在这个坑的对面,有个男人面朝下地倒在地上。

虽然树木郁郁葱葱,周围一片阴暗,但是树木缝隙间可以看到东方天空微微放明的白色。马上就要天亮了。

『真是残酷啊。』

看着遍体鳞伤的阿尔,杰夫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半吊子的吸血鬼受伤会是什么样子,可是这太糟糕了。根本就跟活生生的人一样啊。』

阿尔的声带被打穿了,他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虽然我现在这么说很过分,但是你简直就像恐怖电影一样。我看着你,就会想起人类的肉体有多么不自由。』

杰夫叹了口气。

『不能说话真是不方便啊。』

杰夫说完这句话,就把倒在墓穴旁边的男人拖到了阿尔身边。他把那不管做什么都动也不动的男人的脖子裸露出来,大大地张开口。杰夫的犬齿就好像眼镜蛇的一样伸了出来,咬进了男人的脖子里,可是他只是咬了一下,就立刻拔出来,把男人滴着血的脖子凑近阿尔的脸。

滴答滴答地掉下来的血液,丝毫不顾忌阿尔的意识而通过了他的喉咙,被体内吸收。疼痛一下下地变得和缓了。到血流得不畅快的时候,杰夫轻轻摇晃男人,把他的血挤出来。

阿尔的皮肤表面,脸和喉咙开始再生了。杰夫让男人趴到草上。阿尔就好像狗一样四肢匍匐着,吸吮着男人的脖颈。在晓分给自己血液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果然活生生的血威力是绝大的。在喝下去的瞬间,身体的疼痛就变得轻微了。

阿尔一心一意地舔着血,直到男人的身体开始变冷了,才回过神来。动一动身体,脑袋里发出骨头碰撞的咔嚓声。显然现在还没有完全治好,但是阿尔离开了男人。

『只这些够吗?你再多喝点比较好。骨头还没好吧?我都听到奇怪的声音了。』

杰夫歪过了头。

『够了。不然这个人要死了。』

『这男人把你打成了蜂窝。死了也是自作自受。』

『没关系,反正我也没死,不是吗。』

杰夫带着不释然的表情,舔了舔男人脖子上的两个窟窿。窟窿立刻明显地愈合了,最后根本看不出来哪里曾经被咬过。

阿尔坐在地上,看着自己的衣服。被人说好像新郎一样的白色燕尾服,如今上面带着被打出来的好几个窟窿,旁边带着红红黑黑的血迹。

会害服装师哭的啊……虽然这么想,但是这是自己最后一次拍电视剧了。

『杰夫,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杰夫一笑。

『我回了旅馆,却接到了晓的电话。他说阿尔去追暴徒之后就没回来。就算是我,也没办法在没任何线索的情况下把你找出来。可是晓实在太担心了,我就回到那个公墓去看看。我果然是没办法追踪你的气味,但是不是有个男人被匕首割到吗……虽然只是擦伤的程度而已。我追踪着那血的气味,就找到了郊区一座小宅子的车库。在那里充满了你的血的气味,追到这里就很轻松了。』

晓在担心着自己。虽然阿尔早知道会是这样,可是从他人的口中听到就更开心了。

『你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惨状的理由我以后再问,这个男人怎么办?他现在只是深度睡眠而已。』

杰夫俯视着那个脸色苍白地躺在地上的男人。

『还是说,让他代替你埋到这个坑里?』

杰夫这么说,听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阿尔立刻阻止他:『不、不行,绝对不可以杀了他。』杰夫不悦地把脸凑过来。

『为什么要保护这种男人?』

他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发自心底地表示不可思议。

『这男人只值一死而已。』

阿尔说着『可是……』欲言又止。

『你在担心什么?会被追问杀人罪吗?可是我们作为人类的肉体已经死亡了。所以我们不会被问罪,也没有了作为人类时的任何联系……啊,你的父母和妹妹都还在人间。可是这也智能维系到再过五十年为止。到了那个时候,就没有任何记得我们的人在了。』

阿尔摇着头,拒绝那个发出甜蜜低语的声音。……摇头的时候,骨头就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很疼很疼。

『可是我不要杀人。』

杰夫定定地俯视着阿尔。

『这男人是死是活,对我来说都无所谓。可是也不能这样放着不管。这个家伙如此折磨你,如果不在这里结果他,他说不定还会做出同样的勾当。』

『那是因为他认定妹妹自杀是被理查德害的。如果没有这件事,他就不会做出这、这种事来……』

阿尔想起了那女人在车库里说过的话,就算陷入绝望,也不是每个人都会选择死亡,或者去实施暴行。会做出什么的,是决定踏出这个世界的正常规则的人。

阿尔抬起头,仰望着杰夫。

『……你杀过人吗?』

『我可是活了几百年啊。』

杰夫毫不犹豫地回答。

『为什么要杀人?』

『因为世界上有死了比较好,还有死掉了会更幸福的人啊。所以我给予他们死亡。』

阿尔陷入了思考。自己虽然成了吸血鬼,但是是个半吊子。不喝血伤口就治不好。自己是被人类包围,生活在人类之中的。自己做不到像杰夫那样……以超越一切之上的视角去看事物。自己以后也许是要活很久很久,也许身边的人全都会死掉,可即使如此,也不想要成为裁决生死的存在。

『我不想杀死任何人。』

杰夫耸了耸肩。

『个人想法不同吧,既然你这么说,那么就让这男人活下去好了……对了,对了,如果你不要自己动手的话,我来下手如何?』

『不要,如果这么做了,晓一定不会原谅我。』

杰夫噗嗤一声爆笑出来。

『我知道你喜欢晓,不过不至于老实到这个程度吧?』

杰夫笑了好久,似乎这很可笑一样。然后他用恶作剧似的眼光望着阿尔。

『既然你不想被晓知道,那只要不告诉他不就好了?』

阿尔用力地睁大了眼睛。

『晓是人类,又没有千里眼。只要不告诉他他就不会知道。既然不知道,不就等于不存在吗?』

『不行的。因为、因为……我很不会撒谎。』

杰夫笑得停不下来。

『我知道,知道啦。这次就都交给你判断好了。』

阿尔望望那个躺在地上的男人,考虑着。以后要怎么做才好呢?这样下去,男人也许又会攻击理查德的。甚至还会袭击玛莎。不能让晓重要的人们遭到这么危险的事情。可是自己也不想要杀死他。要是去报警,身为受害人的自己又是个已经死掉了的人。如果是袭击理查德的罪,那他很快又会出狱。难道说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阿尔正要得出无奈的结论时,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他仰望着杰夫的脸,杰夫微笑道:『怎么?』

『可以抹消他的记忆吗?』

『嗯,什么意思呢?』

『我想消除这个男人和妹妹有关的记忆。他会袭击理查德原因是妹妹自杀,那么消除掉所有妹妹的记忆之后就不会这么做了吧。』

杰夫抱起手臂。

『我可以做到……可是阿尔你也很残酷啊。』

被曾经宣言要杀人的杰夫说残酷,阿尔吃了一惊。

『可是这么做这个男人就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了啊。』

是啊……杰夫嘟囔了一声。

『既然不杀了他,这样做也是妥当的了。』

杰夫把男人翻了过来。因为被阿尔吸了血,男人的脸孔即使在黑暗中也显得很苍白。杰夫把食指点在那苍白的额头上,几秒钟之后就迅速地移开。

『这个男人似乎盲目地爱着他妹妹,就好像恋人一样。』

杰夫吸取了男人的记忆,小声说道。然后他把瘫软的男人放到皮卡驾驶席上,耸了耸肩说:『这样就解决了。』

『那男人再过三个小时就会醒过来了,那个时候,他不会再想起任何和妹妹、以及这个事件相关的任何事情。』

这个时候有手机响了起来,杰夫从口袋里拿出来,看着液晶屏,说『是晓。』拿给阿尔看。

『要我怎么做?要说没事的话,自己说最好吧?』

阿尔点点头,拿起手机。

『喂,杰夫,找到阿尔了吗?』

晓的声音前所未有地慌张。

“嗯,是我,没事的。”

阿尔的胸口有些热热的,他说了这句话,电话对面的晓沉默下来。然后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一声怒吼出来的『混蛋!』差点没有把阿尔的耳膜震裂。

『你还悠悠闲闲地说什么!去追暴徒之后就没个联络,知道我和理查德,还有那个酒人有多担心你吗!』

“啊……对不起。”

『不要轻率行动!赤手空拳去追一个带着刀子的男人,你也太鲁莽了吧!就算你‘不会死’,受伤也会很疼的啊!』

“嗯,很疼。”

『你这个混蛋!』

虽然知道他是在为自己担心,可是这种话语的机关枪攻击还是很疼的。阿尔嘟囔了一句“可是……”

“犯人,知道了,没事了。”

『……把那家伙交给警察了吗?』

“没有,杰夫,把犯人,恨理查德的事,抹掉了。”

晓沉默下来。

“犯人的恨,犯人,没有了……”

『你现在在哪里?』

晓的口气听起来有点冷冰冰的。

“不知道。”

『杰夫在你旁边吧,让他接电话。』

阿尔把手机给了杰夫。杰夫和晓说了三分钟,挂断了电话。

『晓要过来接你。我是坐出租过来的,不过到了那条没铺过的路的时候司机说‘我不要再往前开了’。把我给拒载了。后来我是走过来的。虽然变成蝙蝠会比较方便,但是还要换衣服,太麻烦了。』

『晓说什么?』

『嗯,没什么特别的。只说会过来接你。然后我说明了场所。接着再说如果找不到路的话途中再打来。』

阿尔嘟囔了句『是吗……』低下了头。

『你被骂得很惨嘛。』

阿尔摇摇头。

『晓担心我才会这么做的。』

杰夫抱起了手臂。

『阿尔,你拒绝从我这里吸血,难道是因为晓的关系吗?』

阿尔低低地垂下了头。

『因为晓说不行,你才拒绝我的血吗?』

『晓没有说过这种话。我想,他会说只要能让我过得轻松些,那么这么做也好的。』

『那你喝了不就好了?』

阿尔摇摇头,脑袋里还在作痛。

『你能做个真正的吸血鬼的话,也就可以不给晓惹麻烦了啊。』

杰夫继续道。

『以后你只要受伤就要让晓再分给你血吗?这样他不是太辛苦了吗?』

『可是……晓会给我……』

『你可以不用给晓增加这么大的负担。只要吸了我的血,你和晓都会解脱了。』

『不用了……我不想要变成完全的吸血鬼。』

『为什么?你怕变成完全的吸血鬼吗?我清清楚楚地告诉你,你已经不可能恢复成人类了。』

『我并不怕变成完全的吸血鬼。我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变成人。可是我也不想要变成真正的吸血鬼。』

『那只是阿尔你的任性罢了。』

杰夫以前所未有的严厉态度说道。

『像你这样半吊子的存在,没法高明地模拟人类的生态,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人类发现。而且会给其他隐居起来的吸血鬼同伴们带来麻烦。就算为了能更好的隐藏起来,你也要变成真正的……至少是为了接近一些真正的而努力。如果没有办法也就罢了,可是现在不是有可能性的吗?』

就算他说吸血鬼同伴,可阿尔至今为止认识的同伴也只有杰夫一个而已。

『如果晓他死了……有一天去世的时候,我会变成完全的吸血鬼。』

杰夫叹了口气。

『为什么就这么执着于晓啊。的确你是喜欢晓,而晓对你也很好,可是……』

『因为晓是个很复杂的人……』

阿尔开了口。

『如果我变成了完全的吸血鬼,再也没有必要得到任何人的帮助的话,他一定就会离开我了。他不会再和我一起住,也不会再对我温柔。更不会和我睡在同一张床上。如果我能正常地生活,他一定会说有别的人喜欢我。所以我必须要保持这种半吊子的、很脆弱的样子,继续做一个不管什么时候晓都不能放手的存在。』

在他说出这些话的同时,朝阳照射下来,阿尔的全身猛地灼热起来,体型发生了变化。不自由的身体变成了蝙蝠……

杰夫定定地望向从满是鲜血的燕尾服中爬出来的蝙蝠阿尔。

 

一大早就有两具遗体被送来,津野和室井一组处理一具,小柳一个人负责一具。室井很得要领,而且工作做得又快又仔细。虽然说是进行辅佐,但是在发出指示之前就已经按自己的判断采取行动了。这具遗体不但有交通外伤,而且因为手术的缘故各处血管都切断了,处理起来比较困难,但是他们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压力,很快地结束了处置。

结束了自己这边之后,想着要不要去帮助小柳,不过小柳说:“已经只剩化妆而已了。”既然没事要做了,室井就回到等候室去喝了杯咖啡,收拾东西。

“我想去帮小柳先生,但他说不用了。”

坐在沙发上的津野哈哈地笑了起来。

“我也跟他打了招呼,被他拒绝了呢。小柳啊,虽然不到高冢先生那个程度,也对化妆很执着的呢。”

室井“嗯”了一声,不置可否地歪歪头。津野看到不是很接受的样子,问他“怎么了?”

“……我只在这里说,小柳先生的化妆是不是过时了一点啊?”

“虽然说过时,可是给四十岁以上的女性就是整好了。特别是那些做夜里工作、打扮得比较夸张的人。高冢先生是化得很清楚端正,但是某些方面来说太冷了一些。这种地方能反映出个人的兴趣呢。”

“这就是所谓需求与供给吗……”

室井认真地嘟囔的表情很可笑,津野不由得地相爱头,努力抹消了笑意。室井似乎还是看出来了,一副闹别扭的样子坐到了对面的沙发上去。

“……真是安静呢。”

室井小声念叨。今天天气不好,一早就开始下雨。。虽然有雨声,可是等候室中仍然安静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高冢先生就算不说话也很有存在感呢。”

室井直勾勾地望着那没有主人的桌子。前辈整容师高冢从前天开始取得长期休假,去美国旅行了。他说要休息八天的时候,小柳吃了一惊。自从就职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请求这么长期的休假。

看到他望着那张无人的桌子的视线是那么的灼热,同时又带着哀伤,津野转变了话题,说“阿尔也不在了呢。”

“这么说起来,阿尔是托给谁照顾了?”

室井歪了歪头。

“一起带去了吧?”

“带蝙蝠去美国?”

“不是吗?他去旅行之前去国外航空公司的网站上专门查了可以携带到机内的宠物的种类。”

室井惊讶地说“难以置信……”然后很认真地嘟囔了句:“阿尔啊,喜欢高冢先生呢。”

“啊?”

津野没法不反问。

“那只蝙蝠深深爱着高冢先生。所以只要我和高冢先生说话,它绝对会飞过来吱吱地叫。我觉得那是不准说话,不准碰他的意思。也许它是把自己当成是人类了吧。”

“就算再怎么说,我想它也有自己是蝙蝠的自觉才对。之前它很热心地照镜子呢。”

“那又怎么样?”

“它照着镜子用爪子整理自己的毛。因为钩爪用起来不方便,我就给它梳了梳,它可高兴呢。高冢先生是很疼爱阿尔,可是对照顾它就比较随便了。”

给阿尔梳了一次毛之后,阿尔偶尔就会“吱吱”叫,仿佛请求他再这么做似的。还会用爪子拖着小梳子到他的面前,“吱吱”地邀请。给它梳好了毛皮,它还会用小小的鼻子蹭津野表示感谢。

一开始,高冢把宠物蝙蝠带来的时候,津野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心想“开什么玩笑”,可是现在津野非常疼爱它。阿尔对这个等候室来说就是不可或缺的治愈系明星。……明星这个词让津野忽然想到了什么。

“能打开电视机吗?”

室井耸耸肩说:“高冢先生不在,不会有问题的吧。”高冢很认真,除了休息时间之外,都不看电视。不,虽然电视时常都开着,但都插着耳机听不到声音。是谁在看这样的电视呢,就是蝙蝠阿尔。高中为了蝙蝠,特意地开着电视。虽然谁都不觉得蝙蝠会看电视,但是阿尔会。它还会看着电视新闻一个劲地点头。

打开电视之后,正在播放下午三点的娱乐新闻。正像网上看到的,最近人气迅猛上升的原泳装女星北里春瑠奈出场了。她的可爱,而且有点天然脱线的感觉正中津野的心。津野很喜欢泳装女星,虽然最近他曾经最喜欢的神保优香去世了,他心中的火焰熄了一阵。可是一看到北里春瑠奈,津野就对春瑠奈今后会大受欢迎深信不疑了。

这次春瑠奈因为要拍摄《BLOOD GIRL真寻》的第二季去美国拍外景,电视台正为此采访她。这个娱乐新闻是播放真寻的电视台做的,也兼做电视的宣传。看着笑眯眯地接受采访的春瑠奈,不由得也露出了笑容。

“津野先生,你喜欢这个偶像?”

室井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问。

“是啊。虽然她还是新人,可是很可爱呢。”

“我是觉得更成熟一点的人比较好。”

室井带着有些取笑人的表情笑了一声,津野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那,室井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用艺人来做比方的话?”

“我吗?我对艺人根本没兴趣。如果要说的话,就是在好莱坞活跃过的田村华江了吧。”

津野想起以前说过的高冢很像田村华江的话来。

“……啊,这样吗。眼光好高啊。”

其实自己和小柳都知道室井对高冢的爱意,可是他并没有指摘出来。因为室井的爱不会有回报。高冢已经有了外国演员凯因,这个会不顾忌别人的眼光相爱的恋人了。这次高冢的长期休假也是因为凯因要到海外拍外景,他是陪着一起去的。他们就是热恋到了分开一个星期都不行的地步。唉,不然的话,他们也不会在等候室与更衣室就亲热起来了吧。津野很不幸地曾经三次遭遇了两人相爱的场面。

津野对于男人之间的恋爱是什么样子一无所知,如果换了是自己,那看起来一定不是什么让人舒服的东西,可是高冢和凯因都很美形,不知怎么的就接受了下来。这么说起来,虽然室井也挺帅,但是面对外国人凯因,就无可避免地要失色很多了。

“啊啊,高冢先生能不能早点回来呢。这个等候室都变得空空的了。”

室井举起了两只手,伸了个懒腰。津野附和了他一句“是啊。”虽然心里向着,还是告诉室井“你还是对高冢先生死心吧”会比较好,可是实在说不出口来。那未免太多事了。电视里的春瑠奈可爱地微笑着。津野想着,室井能够和高冢顺利交往的可能性,与自己和春瑠奈去约会的可能性哪个比较大点呢……这种东西根本想了也是白想吧。

“这么说起来,春瑠奈很喜欢吃拉面啊。”

“喜欢吃拉面有什么特别的?”

室井毫不留情地结束了对话。津野心想着你也该体贴点顺着说几句吧?闭上了嘴巴。

“不过拉面吗……我有点想吃呢。”

室井仰望着天花板嘟囔着。

“车站附近有家叫‘一彻’的拉面店。那里很好吃的。叉烧是他们自己做的,很厚呢。”

“哦,我第一次听说这家店。”

津野看看墙上的时钟。

“如果工作得不会太晚的话,我们去吃吧?”

“好啊。”

室井似乎很开心地笑了起来。心想着虽然这家伙有点傲慢,但如果他不说那些挖苦话的话,也还是有些可爱的地方的,津野又补充了一句“顺便一提,是AA制哦。”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