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和他愉快的伙伴们 第二部


将浸透了消毒液的墩布紧紧拧干,阿尔伯特?亚维格哼着歌儿仔细擦拭铺着瓷砖的地板。在一片寂静的无机质房间中,只有少许走调的歌声在轻轻回响。

  作为殡仪馆的OLD MEMORY CENTER,与那个设置在一起的遗体整容设施。处置室就位于那里面,面积大致相当于大学的教室。在正中央等间隔摆放着四台不锈钢制的遗体整容桌子。桌子在明亮的电灯照射下闪烁着沉闷的光芒。

  所谓的遗体整容,是指对尸体进行防腐、杀毒、修复的处置。因为阿尔的故乡以土葬为主,所以在美国进行遗体整容是很常见的事情。遗体整容的优点在于,可以把因为事故而毁容,或是由于疾病而枯萎的尸体修复到接近生前的状态。而且因为要进行杀菌,所以可以通过保持清洁而防止腐败。

  但是由于日本以火葬为主,所以遗体整容的需求还很少。由于要从遗体中抽取血液注入作为防腐剂的固定液,所以难免有人会产生偏见,认为这样是不是对尸体不敬呢?据说以前委托几乎都是来自居住在日本的外国人,现在的话日本人好像也有所增加。

  阿尔在熟人工作的遗体整容设施进行清扫工作。由于是处理尸体的场所,所以据说尽管打工费算是相当高,也总是很难招到人。因为人员不足,所以在工作时间上也比较宽松,对于他来说可以算是可喜可贺。而且阿尔觉得这个工作非常适合自己。要说为什么的话……

  由于在扫除期间也开着空调,所以房间中有些许寒冷。清扫员也为了防止感染,和遗体整容师一样穿着工作服一般的水色半袖衣服和长靴。自从进入四月后,白天已经一点点变得暖洋洋的。可是一到晚上气温就会急速下降,而且他又要从蝙蝠变回人类的姿态,所以还是会直接通过肌肤感觉到寒冷。

  “因为也要举办室井的欢迎会,所以最近找个时间赏花吧。”

  他想起了白天小柳说过的话。在恢复成人类后,他向晓询问“赏花,是什么?”结果晓紧皱着眉头,满脸不快地告诉他说“就是在樱花下喝酒吵闹”。好像是类似于野外派对的东西。而且晓好像讨厌那个“赏花”。不过因为这类派对的企画和手续全都全权委托给了小柳,所以表面上也不好抱怨什么。

  虽然阿尔在还是人类的时候非常喜欢派对和游乐,不过晓却并非如此。就算休息日他也是留在家里看书。会来拜访他的,也就是晓的友人忽滑谷而已。仔细想来的话,晓似乎很不擅长游乐。虽然阿尔不会说看书是坏事,而且晓已经是大人了,虽然阿尔说这说那的话也许反而会让他厌烦,可是阿尔觉得他还是应该多去外面才好。

  阿尔将拖布柄竖起来,自己把下巴撑在上面深深地叹了口气。如果自己的身体可以在白天也变成人形的话,他一定要带着晓去各种地方玩。话虽如此,因为他无法在这里开车,所以多半也仅限于电车能到达的范围。而且他从前开始就常常迷路……

  有血腥的味道。阿尔的眉头跳动了一下。从左边的不锈钢桌子下面,传来了血的味道。

  “消毒,消毒。”

  阿尔喃喃自语着用墩布使劲地擦拭。就算眼睛没有看见,流血的痕迹也确实潜入了阿尔的鼻孔中。阿尔“OH!”地提高了声音。因为他思前想后的关系,时间已经流逝了不少。如果拖久的话就会让休息室的晓等待。

  阿尔打起精神用力地擦拭瓷砖。哼歌的劲头也大了几分。

  “……那个,抱歉在你工作中打扰。”

  这个带着几分客气的声音让阿尔慌忙回头。在和处置室有一门之隔的CDC房间,津野正在看着这边。距离遗体处置的结束,已经过了相当的时间。既然一直留到了这个时间,那么大概是和晓进行了交谈吧?

  “怎么,了,津野?”

  对方突然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那个,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糟糕。因为身为蝙蝠的时候总是一起呆在休息室,晓不在的时候津野经常陪他一起玩,所以一不小心就放松了戒心。阿尔总是在大家的工作结束后打扫处置室。所以没有什么结识的机会。他作为人类时和津野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而且这次还是第一次进行交谈。

  “晓经常说,津野的事情。”

  有些不知所措地抚摸着挂在肩头的包,津野浮现出有几分客套,又有几分困惑的表情。

  “是这样啊……那个,你的日语说得很好呢。”

  因为离得远说话很费事。所以阿尔手持墩布走近了津野所在的CDC房间旁边。他的长靴在地面留下清脆的咔咔声。

  “我的日语,还不够。”

  “我觉得非常好哦。”

  “晓,总是,打我。”

  津野露出诧异的表情,“咦”地眯缝起眼睛。

  “我用错语言,就会啪啪打我。好像是,让我的身体记住。”

  阿尔张开双手耸耸肩膀。为什么呢?他觉得津野的面颊好像有些紧绷了起来。

  “高冢先生平时都是‘这样’吗?”

  津野有些迟疑地发出询问。阿尔不明白他所说的“这样”是指什么。

  “这样,是什么?”

  阿尔疑惑地询问。津野很尴尬般地蠕动嘴唇。

  “什么啊……就是说……那个……他是不是频繁地打你什么的……”

  “晓总是,很过分。”

  虽然阿尔的词汇增加了不少,但是他的语法好像还比较奇怪,所以经常受到晓的提醒。日语真的很复杂。看到津野紧绷的面孔,他觉得自己这么说的话,似乎会让人误以为晓在私生活中是个超级恶人。所以他慌忙进行补充。

  “晓很过分。可是偶尔温柔,我喜欢。”

  他微微一笑,津野也哈哈笑了出来。不过表情还是维持着紧绷状态。日本人经常会采用这种不可思议的笑法。笑声消失后,某种无法形容的奇妙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

  津野咳嗽一声后开口说道:“虽然我们几乎都没怎么交谈过,这么说可能有些冒昧……不过我有事情想要拜托。等你工作结束后能抽出一些时间吗?”

  虽然阿尔经常拜托晓或是忽滑谷他们,但是自己却很少受到别人的拜托。而且这又是平时经常陪他玩的津野的拜托,所以阿尔一下子涌出了兴趣。

  “现在的话,可以哦。”

  津野轻轻瞥了一眼阿尔手中的墩布。

  “啊,可是你的工作……”

  “没有关系。”

  踌躇了一阵后,津野用充满期待的目光看着阿尔。

  “那个,你对模特的工作有兴趣吗?”


  阿尔的住处是一栋二十四层公寓的第十八层,和OLD MEMORY CENTER有大约十五分钟的车程。他和今年三十一岁的遗体整容师高冢晓一起生活在那个狭窄的房间中。与其说是共同生活,不如说是阿尔在寄人篱下更加正确。原因很简单,因为他连一块钱的租金都没有交过。

  因为是寄人篱下,所以阿尔在衣柜中只能拥有十分之一的阵地。而且沙发就是他的床。不过这已经让他相当满足。比起住在超级乡下的屠宰场附近的肮脏小屋中,无所事事的每一天来,现在的他要更加人类化的多。

  当晓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默默吃饭时,阿尔从对面紧紧凝视着他。虽然拥有看起来总是在生气的脸孔,但晓还是个帅哥。他的脸孔美丽端正。修长的凤眼,高挺的鼻梁,轮廓也很深。整体给人的感觉很有东洋的异国情调。如果他默不作声地站立在那里的话,就算是普通的演员也比不上他吧?不过晓好像并不喜欢自己的脸孔,就算阿尔表示“晓,好帅”,他也只是觉得烦燥一样不快地抿起嘴唇。

  阿尔重新看了看自己准备的食物。米饭,味噌汤,用微波炉热过的蔬菜色拉。可以说是很正规传统的组合。性格保守的晓讨厌崭新的东西。就算阿尔绞尽脑汁、发挥创意地制作菜肴,他也只会丢下一句“难吃”的评价。按照阿尔的推测,晓在味觉上似乎有少许迟钝。原因很简单,因为他自己试验味道的时候觉得那些还是很好吃的。

  算了,今天他一个不注意就让味噌汤溢了出来,而且裙带菜也变得比预计中要软。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最重要的是味道非常好。从阿尔的角度来说,就算有过失败,那也是让他引以为傲的料理。他觉得至少也该稍微表扬自己一下。不过晓只是机械性地默默把饭菜送进嘴里,一句话也没有说。

  “晓,饭菜,好吃吗?”

  忍无可忍之下,阿尔终于主动询问。

  “难吃。”

  迅速到让人吃惊的回答。

  “骗人。好吃。我试过味道。”

  阿尔有些生气地嘟起嘴巴,晓把碗啪地放置在桌子上。

  “蔬菜只有一半炒熟了。因为很硬,所以咬起来都费劲,让人忍不住火大。而旦味噌汤的裙带菜变得烂兮兮的,一点都说不上好吃。你忘记加入汤汁了吧?”

  阿尔一下子转移开视线。

  “不要只在对自己不利的时候掉转脑袋。”

  “就算没有汤汁,也好吃。”

  阿尔小声抗议。

  “而且你没有洗过裙带菜吧?让我喝下这么咸的味嘈汤,你是打算让我高血压吗?”

  “我,每天,在努力。”

  虽然确实有那么两三个错误,不过阿尔希望晓至少能承认自己的努力。

  “我知道你每天都在进行料理。我不是不知道。可是你为什么每天都不知厌倦地重复类似的失败?人类应该是会成长的生物吧?或者说你的脑袋里面只有豆腐渣吗?”

  “我的脑袋,有内容。晓知道。”

  “笨蛋!”

  晓的雷咚地落了下来。

  “我只是用豆腐渣在比喻你那个不中用的脑袋!不要让我一一进行说明!”

  在怒吼之后,晓抓了抓自己光滑的头发。

  “你也好,室井也好,最近我的周围为什么老是这种会顶嘴的家伙!”

  晓丢下这句话。不过还是把半生不熟的蔬菜送进了嘴巴。

  今年三月,在遗体整容设施进修的难得一见的女性助理遗体整容师丸山可喜可贺地在研修期间顺利毕业,前往了老家福冈的遗体整容设施就职。

  丸山虽然作为女孩子来说有那么一点粗鲁,不过因为她非常疼爱阿尔。所以在分别的时候相当痛苦。因为受到满眼泪水的丸山的影响,阿尔最后也忍不住哭泣了出来。

  现在和晓在同一设施工作的津野和丸山是同期,等结束研修时期毕业之后,就会直接在OLD MEMORY CENTER作为遗体整容师工作。津野的老家是经营殡葬会馆的人家,据说他们会为了津野而建立遗体整容设施,不过目前还没有完成。而且津野本人好像也希望“可以再在高冢先生身边多学习一下”。

  OLD MEMORY CENTER的遗体整容师通常是两人。如果变成三个人的话,其实就超出了定额。但是今年一月,另一名遗体整容师小柳的妻子身体出了问题。因为小柳经常请假,所以小柳那部分的工作也往往要转到晓的头上。虽然晓毫无怨言地淡淡完成了工作,不过就算晓工作起来再麻利,如果在每天处理好几具遗体的基础上还要在半夜三更被叫出去,他难免也会觉得吃不消。所以他也变得经常会露出疲倦的表情。

  虽然幸好小柳妻子的病情不到两个月就有所恢复,但是因为大病初愈,所以还是不能太勉强身体。小柳现在也时不时就要请假。考虑到这方面的问题,OLD MEMORY CENTER才和津野签订了一年的契约。平时这里每年都要从殡葬学校接受两名助理遗体整容师,不过因为小柳处于这样的状态,所以今年也只接受了一人。当然,负责教导助理的那个人就是晓。

  今年来到这里的助理遗体整容师,是个名叫室井郁也的二十三岁青年。他好像是在大学毕业后又重新进入殡葬学校的。和津野算是同一个模式。室井的个子很高,大致和晓是同一个程度,而且手脚也很细长。晓最初看到室井的手的时候,就下意识地嘀咕了一句“看起来很灵活啊”。阿尔至今还记得这个描述。

  如同晓所预计的那样,室井的手确实很巧,脑子似乎也很灵活。可是晓和开朗爽快、大大咧咧的室井似乎有些八字不合。不过……晓本身也不是和谁都能笑嘻嘻说话的类型就是了。

  就算因为难吃而生气,晓也把阿尔做出的料理全部吃光了。其实自己做的还是很好吃吧?在清洗餐具的时候,阿尔忍不住产生了这样的疑问。把昨天晚上晾起来的衣服收好,他以正座的姿势坐到正在沙发上阅读英语杂志的晓的身边。

  “……什么事?”

  晓从杂志上抬起视线。

  “按摩,练习。”

  晓咕噜地躺倒在沙发上。阿尔碰触晓的肩膀,开始缓缓地进行按摩。

  在时间很晚,只有晓一个人在进行遗体整容的时候,阿尔会帮助他进行遗体的按摩。为了让血管内停滞的血液被顺利排出,以及让固定液遍布到全身,按摩是必须要进行的措施。没有资格证书的阿尔,原本不能插手对于遗体的处置,不过在这种时候可以特别让他动手。这个是对于遗体的敬意,同时也是表示他的感谢。

  最初就算是在练习中晓也会抱怨个不停,什么“不要太用力”“不要擦伤皮肤”啦。不过也许是他的手艺逐渐有所提高,渐渐地晓变得不太抱怨。不仅如此,也许是觉得舒服吧?晓甚至还会在他按摩的时候迷糊过去。

  和自己以及遗体不同,晓的皮肤很温暖。按住皮肤时感受到的弹力,以及潜藏在里面的肉的触感也不同。让人忍不住再次觉得,果然是活生生的人啊。虽然晓在中途会完全地睡过去,不过在全身按摩结束的时候就会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我有话,说。”

  看起来睡眼朦胧的晓慢吞吞支撑起上半身,呼地打了个哈欠。

  “难道你想让我给你提高零用钱吗?”

  “零用钱,一个月五千元,可以。”

  虽然说有作为清扫员的打工收入,不过一天两小时的话,一个月下来也不到四万元。阿尔把钱全部交给晓,然后从中领取五千元作为生活费。晓会把剩下的钱存储起来。如果积攒到能够支付租房的押金、一段时间的生活费的程度的话,阿尔就要搬到新的公寓去。他和晓原本的约定就是,在钱攒够之前可以在晓的家里白吃白住。

  “你又想要奇怪的衣服了吗?”

  前几天,他在附近的店子发现了非常帅的日本风格T恤。因为无论如何都想要,所以他刚刚才央求晓帮他买下来。因为自己和晓的体格大致一样,所以他对晓说,“晓也,可以穿”。不过晓根本连碰都没有碰过一次。也许是他觉得是别人的东西,所以有所顾忌吧。

  “我要,做模特。”

  “啊?”

  晓哼了一声作为回答。

  “你在说什么?”

  “津野,拜托我,说要我做,模特。”

  “为什么这里会冒出津野的名字?”

  “津野的亲人,是开模特事务所的人。外国人模特,受伤了在头疼。我想要,帮忙。”

  “我不管是不是什么津野亲人的拜托,你可是被警察抓住过两次的人。就算是现在打工用的也是假名。你怎么可能从事要抛头露脸的工作!你有没有常识啊?”

  “会化妆。”

  “绝对不行。”

  晓劈头盖脸就表示不行。

  “我想要,帮助人。”

  “我不是说你帮助人是坏事。问题是,你的脸孔如果出现在公众面前会糟糕。”

  不管阿尔再怎么说“想要做”,晓也顽固地不肯点头。在以前曾经两度进入警察局的时候,他并不是通过正规的手续获得释放的。所以从正常的角度来看他应该算是越狱。因为他在打工的时候也没有使用本名阿尔伯特?亚维格,而是用了他祖父的名字凯因?亚维格。但是因为他的罪名只是“非法侵入”和“猥亵罪”等没有造成实际危害的行为,所以他并没有受到通缉。

  “没关系。化妆的话,脸孔会改变。”

  晓有些烦躁地举起双手。

  “不管你说什么,不行就是不行。不要在我面前再说什么模特之类的字眼。”

  就好像在说这件事到此为止一样,晓把视线转回到杂志上。那之后不管阿尔说什么都没有得到回答。原本为了尽量讨好他还特意细致地进行了按摩,结果却没有效果。放低姿态进行可爱的央求,比如说“无论如何都不行吗?”“我想要试一试”,也遭到无视。看着晓冷冰冰的侧脸,阿尔逐渐地恼火了起来。

  “晓,死脑筋!”

  对于针对自己的坏话很敏感的晓立刻看向他。

  “为什么你这么拘泥于模特?”

  “因为津野,在发愁。”

  “真的只是这样吗?该不会是觉得可以穿得漂漂亮亮地受人追捧,可又轻松快乐地赚钱吧?”

  阿尔站起来一把抓住桌子上的报纸朝晓丢过去,“晓是,大蠢蛋!”

  报纸打中脸孔的晓怒吼出声,“你那个奇怪的日语是什么意思!?混蛋东西!”

  阿尔紧紧抿着嘴,连钥匙也没有就冲到外面。他横穿过公寓前的道路,向南走了几步后向左转弯。走了几分钟左右后,就来到了沿河的道路上。他低垂着脑袋走在闪烁着寂寞灯光的步行道上。滑过水面的风很冰冷,只穿着一件衬衫难免有些发冷。

  他能够理解晓的担心。可是这样劈头盖脸地说不行不行,就害得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晓,蛮横。晓,别扭。”

  他嘟嘟嚷嚷地抱怨。可是就算再怎么生气,再怎么抱怨,他也不想离开晓的身边。


阿尔是……如果是普通人的话可能无法相信……吸血鬼。八年前,他被一个疯狂的女吸血鬼进行了一次中途半端的吸血,结果变成了半吊子的吸血鬼。一到白天就算不情愿也会变成小小的蝙蝠,而且明明是不吸血就活不下去的身体,却因为没有牙而无法进行咬上别的生物获得血的传统吸血方式。不受自己意志控制的变身,无法吸血,这两点让阿尔至今为止吃到了巨大的苦头。因为他已经死过一次,所以就算作为吸血鬼复活也被家人当成怪物而赶出家门。由于会擅自变身,白天是蝙蝠,晚上是人类形态,所以他无法好像其他吸血鬼那样融入人类社会。在漫长的流浪后,他在内布拉斯加州边缘地带的某个肉类加工厂住下,悄悄地过着寂寞的生活。

  他靠着在肉类加工厂舔食牛血面对抗饥饿,过着仿佛幽灵般的生活。在去年秋天,阿尔由于某个意外而混杂在被加工好的肉类中,在冷冻状态下被出口到了日本。然后在日本的肉类加工厂的厕所醒来,由于全身赤裸地乱转而被当成可疑人物遭到警察的拘捕。

  虽然被抓住的时候他是人类的姿态,不过等到天亮后就变成了蝙蝠。阿尔被视为越狱,在警察署内引发了大骚动。而作为物证被抓起来的蝙蝠阿尔,在那里遇见了好心的刑警忽滑谷。然后他通过忽滑谷被送到了喜欢蝙蝠的遗体整容师高冢晓的身边。结果就这样在人家家里住了下来。

  最初他相当反感冷淡而且毒舌的晓,不过现在却知道他只是不擅长交际而已。否则的话,他也不会积极努力地去做饭、扫除或是洗衣服。因为受到对方的照顾,所以他是打算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量给对方帮忙。不过阿尔总觉得晓好像没怎么感到高兴。他从来没有获得过自己所期待的“谢谢你,阿尔”这样的声音。他觉得如果晓不是默默地吃饭,而是能多多夸奖自己几句就再好不过了……

  在遗体整容师晓的帮助下,阿尔能够分享到一点从遗体中取出来的,作为废液的血液。因为靠着原本应该被丢弃的血液填饱了肚子,所以他会帮忙对接受遗体整容的遗体进行按摩。分享那个人最后的“生命”,阿尔因此而终于恢复了人类化的生活。

  在来到日本后,他最初感到吃惊、愤怒、困惑。但是,在开始了和晓的共同生活后,他很高兴自己获得了自己的位置。虽然只是沙发或是衣柜的角落。而且不用再伤害什么人,或是吸食牛的血液,也可以获得填饱肚子的食物。

  最重要的是,他很高兴能够和人类进行接触。在是蝙蝠的时候可以获得大家的疼爱,在成为人类的姿态后,也能和晓或是忽滑谷进行对话。自己获得了理解。有人知道自己的存在。明明已经变得和以前无法相提并论,明确觉得很满足于现在的生活,可是……就是有微妙的烦躁感。

  就算睡在被视为自己的地盘的沙发上时也是如此。就算知道不会像住在肉类加工厂旁边的小屋那样,被半夜闯入的醉鬼打出去,或是被丢进河里面,可还是会觉得不安。自从和晓的生活稳定下来后,他就觉得自己一点点地变得不安起来。阿尔也有思考过原因,不过他能够想到的首先就是自己无法估测的未来……

  现在还好。就算变成蝙蝠也有人疼爱,变成人类也有晓或是忽滑谷在。可是这个状态能持续多久呢?因为是半吊子的吸血鬼,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活多久。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绝对比晓或是忽滑谷长命吧?那样的话他又会剩下一个人。

  就是因为现在感觉很好,所以无法估测的未来才更加让他不安。就算日语水平提高,就算变得可以工作,就算存下了钱,迟早也会变成孤单一人。不管再怎么不情愿,大家也会留下自己先死掉。

  所以阿尔想要珍惜现在在自己身边的人。他不希望只是受到帮助,只是受到疼爱,而是希望自己也能被试当成可依靠的人。所以在津野招呼他的时候,他真的很高兴。他一直觉得自己的日语还很奇怪,什么也做不到,可是这样的自己居然也能够帮助别人。

  阿尔也不是不介意警察的事情。也知道自己露面的话会有麻烦。可是津野真的在为难,而且他也说是在再三踌躇后才和阿尔打招呼的。既然不会露馅的可能性很高的话,那么从阿尔的角度来说,就想要帮助对方。

  而且在美国他也从事过模特的工作,虽然只是地方性质的。因此对于摆姿势什么的有一点自信。他确实对日本的模特界有一点兴趣,可是并不只是晓所说的“觉得可以穿得漂漂亮亮地受人追捧……”云云。他只纯粹想要给头疼的津野帮忙。

  “阿尔?”

  从背后传来招呼声,他回头看去。忽滑谷站立在他刚才走过的桥旁边。忽滑谷快步接近停下来的阿尔。

  “怎么在这么晚了还跑出来?*吗?”

  忽滑谷带着温和的表情微微一笑。身为刑警的忽滑谷是把阿尔从警察署带到晓的身边的大恩人。以前会频繁拜访晓的公寓的忽滑谷,最近的次数却减少了不少。有时候一个月只来上一次。在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是个沉稳体贴的男人。而一旦进入工作模式,就会变成近乎恐怖地忠实于自己正义感的人。因为这个缘故,他的表现有的时候会过于戏剧化。而和忽滑谷搭档的后辈柳川就经常因此而抱怨不止。

  “忽滑谷,最近,没有见到。”

  在他如此嘀咕后,晓曾经说“以前就是这个程度”。好像是在那之前忽滑谷是因为关心自己,所以才会频繁在晓家露面。

  “晓在家里吗?”

  “在。”

  阿尔淡淡地回答。也许是感觉到了微妙的氛围吧?忽滑谷有些迷惑地仔细盯着阿尔的面孔询问怎么了。

  “和晓,吵架了。”

  “这样啊。”

  忽滑谷把手插在腰上向前走出。

  “我们来谈一下吧。”

  走了二十英尺左右后,他们来到河岸边用混凝土固定的低矮堤防上。忽滑谷一屁股坐了下来。阿尔也坐在他的身边。

  我们来谈谈吧。虽然忽滑谷这么说了,却没有进行任何询问。他好像在等待阿尔主动开口。虽然阿尔有些不知所措,不过最后还是老实交待了吵架的原因。晓的同事津野的姐姐所经营的模特事务所的外国人模特受了重伤,所以很头疼地在寻找代用人选。因为和日本人模特不同,外国人的男性模特数量很少,而且还要考虑到气质、身高的问题,所以要找人代替受伤的模特很困难。据说阿尔和受伤的外国人模特在身高和容貌上都非常相似。

  “我想做。津野在头疼。”

  忽滑谷托着下巴嗯了一声。

  “我能理解晓的担心,也明白阿尔想要去做的心情,所以真是困难呢。说老实话,阿尔的事件没有造成什么大问题。因为没有人实际受害,而且上面的人好像也抹消了你从拘留所越狱的事情。从警察方面来说的话,我想他们恨不能你能就这样什么都不做地乖乖返回本国吧。而且我想要是随便抓住你的话反而很麻烦。你的越狱等于是这边的管理失误,而且一旦被公布出来,警方又会被人弹劾隐瞒事实。”

  “那么,我可以,做模特?”

  忽滑谷带着复杂的表情陷入沉默。

  “津野拜托阿尔的是杂志模特哦。如果只是去饮食店帮帮忙什么的还好。可是杂志模特就会留在纸张媒体上吧?虽然阿尔事件的负责人不见得去一一查阅时尚杂志,不过也不敢说他就一定不会注意到。我也和晓一样,觉得你还是不做比较好。”

  “无论如何都,不行?化妆让,脸孔改变。可以像别人。”

  听到他的询问,忽滑谷仿佛很头疼地嗯了一声。

  “绝对不被发现。也不告诉晓。”

  忽滑谷的嘴角形成了暧昧的形状。

  “因为晓不是那种会阅读时尚杂志的类型,所以你不说他多半不会注意到。只有阿尔才能代替那个受伤的人吗?”

  听到这个问题,阿尔闭上了嘴巴。

  “啊啊,不过如果能简单找到人代替的话,也不会特意向阿尔这个外行人招呼了吧?”

  津野当时说“无论如何也希望你能帮忙”,不过那之后又补充说“假如不行的话请告诉我”。也就去说他有拒绝的余地。可是阿尔想要成为津野的力量。

  “我觉得这次还是不要做比较保险。说模特受伤的人是津野吧?虽然有些对不起他的姐姐,不过我觉得没有必要为了帮助她而让阿尔冒被捕的危险。”

  阿尔沮丧地垂下脑袋。看到他个样子,忽滑谷轻轻地拍了拍他蜷起来的脊背。

  “只是做模特这类要在不特定的多数人前面露脸的事不行。如果其它事情的话我也不会反对。能够人帮忙当然是好事。”

  在冰冷的河水的味道中,突然出现了淡淡的血味。是混杂着药品的独特味道。是晓的味道。阿尔抬起头好像狗狗一样耸动着鼻子,忽滑谷不禁问他怎么了。

  “晓,要来。”

  忽滑谷凝神向昏暗的路灯那边看去。过了一会儿后,他嘀咕了一句“是真的”。

  “是因为担心阿尔,所以来接你了吧。”

  “不是的。”

  阿尔用力摇摇头。

  “我觉得就是这样哦。去年阿尔被刺伤的时候,他非常后悔只留下你一个人。一直在说如果没有使性子而丢下你走掉就好了。”

  晓第一次听说这种话。晓笔直地接近这边,在两人所坐的堤防前停下脚步。

  “你们在干什么?”

  他带着露骨的不爽表情粗鲁地询问。晓卷曲的头发在冷风吹拂下沙沙摇摆。

  “我原本打算去公寓,结果在中途遇到阿尔。于是就谈了谈。”

  忽滑谷微微一笑。

  “还有这个。是酒人托付给我的。”

  忽滑谷从上衣口袋中取出明信片递给晓。

  “同窗会?”

  看过内容后晓露骨地皱起眉头。

  “干事就是酒人哦。上次偶然在居酒屋碰到。他说不知道晓的地址,所以就交给了我。其实我也可以告诉他,不过我觉得还是征求一下你的意见再说比较好。”

  晓把明信片啪地折叠起来。……看起来不是很珍惜的样子。

  “我不记得什么叫酒人的家伙。”

  “你们高二、高三都是同班吧?”

  “不记得就是不记得。”

  忽滑谷轻轻叹了口气。

  “在修学旅行的时候,不是有个家伙在建筑物上涂鸦,结果被罚在老师房间正坐了一晚吗?”

  “是那家伙吗?”

  好像好不容易从记忆角落中搜索出来一样,晓丢下这么一句。

  “那个眼镜不管在哪里都很吵呢。”

  没错没错。忽滑谷随声附和。

  “现在他好像在做电视台的制作人。我把晓的工作告诉他之后他好像很有兴趣,说是无论如何想要和你聊一聊。”

  “我不会去。就算见到名字和脸孔都很模糊的家伙也没什么用吧。”

  “不要这么说啊。露个面怎么样?大家都已经是大人,和那时不同了。”

  “我不打算去重温根本谈不上的旧交情。你告诉酒人,假如想要知道我的工作,就去工作场所找我!”

  真拿你没办法,忽滑谷带着这样的表情耸耸肩膀。

  “同窗会,是什么?”

  “就是高中时代的同学聚集到一起一面吃饭一面聊天。”阿尔凑在忽滑谷耳边询问后,得到了这样的回答。

  “晓,不去没关系?”

  晓的鼻头出现了皱纹。

  “我不记得你有资格命令我。”

  他的语言中存在着微妙的刺。

  “不是,命令。我是在,羡慕。”

  阿尔摊开双手。

  “我不能见到,朋友。”

  晓有些生气地闭上嘴。

  “有好多朋友,我羡慕。”

  “不是朋友,只是认识而已。”

  “那也是,熟悉的人吧?”

  忽滑谷轻轻拍了拍阿尔的肩膀。

  “既然阿尔也这么说了,你就去露个面看看如何?就算是以前没怎么说过话的人,现在说不定也会很合得来。那样的话交友的幅度也会扩展。”

  “我很满意现在的生活,不觉得有什么不足。”

  如此断言之后,晓转过来向阿尔招呼“喂,我们回去吧”。晓踏上归去的道路。

  “真是顽固啊。”忽滑谷轻轻叹了口气。

  “事情已经办完,所以我就不去晓的家里了。而且我还剩下一点工作要做。”

  “这样?那么再见。”

  阿尔向忽滑谷挥挥手,追上了那个孤高的背影。接近晓之后,就觉得从他紧绷的肩膀可以看得出,他好像还是在生气。这么说起来,为什么晓会来到河边呢?阿尔有些迷惑。如果是买东西的话,他双手又什么都没有拿。

  “晓,来接,我?”

  挂着怒气的脊背转了过来。

  “我原本是要去便利店。”

  阿尔指着东面,也就是和晓走来的方向正相反的地方说道。

  “便利店,那边。”

  于是乎,晓的表情变得更加生气,怒吼了一句“我忘记带钱包了!”同时加快了脚步。果然还是来接自己的吧……虽然心里这么想,可是看着那个生气的背影,阿尔没有进一步追究下去。


  设置在OLD MEMORY CENTER中的遗体整容设施。在这里的某个职员休息室中,阿尔停在津野的肩头和他一起看书。

  津野和晓一起在上午完成了一具遗体的整容。晓在那之后去参加了遗体的葬礼,而津野则在休息室待机。虽然按照预定下午还要处理两具遗体,不过现在还没有遗体到达的联络。小柳今天只有下午上班,不过目前他人还没有来。所以房间中只有阿尔和津野,以及被晓评价为“动不动就顶罪”的助理遗体整容师室井。

  从天亮到日落为止,阿尔都会以蝙蝠的姿态出现。这个就好象太阳从东边升起从西边落下一样,是无法改变的现实。阿尔变身后,是一只体长十五厘米左右,拥有淡茶色绒毛的蝙蝠。按照晓的说法,它的脸孔和雏蝙蝠相似,非常可爱。虽然阿尔也不止一次在镜子里面看过自己的面孔,不过还是搞不清蝙蝠的美丑。

  最近,阿尔已经能够看得懂面向孩童的平假名绘本。虽然一旦汉字和片假名混合到一起的话他就要举手投降,不过还算是快举一件了。

  而津野现在所阅读的并不是绘本,而是从晓那里借来的殡仪葬礼相关的专门杂志。因为那上面是阿尔的母语英语,所以阿尔也可以轻松阅读。

  阿尔为了回报自己收到的血液而为遗体进行按摩,在继续按摩的期间,他逐渐对遗体整容工作也产生了兴趣。在按摩结束后,他会在略远一些的地方眺望晓的工作。虽然阿尔没有看过其他遗体整容师的工作,不过他觉得晓非常高明而神经质。他连一点点线头都不会留下。就算是隐藏在衣服内应该不会被看见的缝合痕迹他也会尽量弄得漂亮干净。阿尔觉得这种体贴的地方应该会让遗体的家人高兴。

  虽然自己这个应该“已经死亡”的吸血鬼无法考取执照,不过只要具备了知识的话,说不定除了按摩之外还能在其它地方帮忙。所以他也积极地进行学习。

  “嗯,现在一美元应该是一百一十六日元……”

  津野轻轻嘀咕了一句。

  “哇,好贵!”

  因为是殡葬的专门杂志,所以那上面也刊登了棺材的广告。不过有些棺材的价格责到让人眼珠都要弹出来的程度。

  “嘎嘎。”

  阿尔“嗯嗯”地表示同意后,津野向他问道“你也这么觉得?”阿尔点点头,津野用手捂住嘴角笑了笑,然后轻轻抚摸阿尔的脑袋。

  “我一直都很在意,所谓的蝙蝠一般都是这个样子吗?”

  津野和阿尔同时转过头去。室井维持着坐在沙发上的姿式,扭转过上半身向津野询问。个子很高,手脚修长的室井,是和晓不同类型的帅哥。他的眼鼻口的形状都很漂亮,而且比例位置也相当好。虽然轮廓不是很深,不过这样反而给人清凉的感觉。他简洁的发型相当配合那张脸孔。对于阿尔来说,室井给人的感觉就是日本武士。

  “在高冢先生在的时候,那个蝙蝠不是会停在高冢先生的肩膀或是脑袋上吗?蝙蝠一般不是应该倒吊在天花板上吗?”

  “它偶尔会倒挂在窗户上哦。不过确实是趴在哪里或是停在什么人身上的例子比较多呢。”

  因为津野用食指抚摸阿尔的脑袋,所以阿尔‘吱’了一声表示道谢。室井有些迷惑。

  “它就好像听得懂我们的话一样。”

  “说不定真的听得懂。因为蝙蝠很聪明。”

  阿尔本着“没错没错”的意思,“吱吱”地叫了两声。

  “这么说起来,去年在这里研修的遗体整容师曾经说过呢。如果掉了什么东西的话,问阿尔的话它就会告诉你。如果室井不见了什么东西的话,也可以问阿尔哦。”

  “那个就是开玩笑了吧?就算蝙蝠再聪明,说到底也还是动物。”

  室井哈哈笑了出来。阿尔有少少生气。虽然现在自己确实是动物的样子,不过总觉得被人当成了傻瓜。


“话说回来,高冢先生真是不可思议的人啊,居然饲养蝙蝠。”

  是啊。对此津野也表示同意。

  “高冢先生最初把阿尔带来的时候我也很吃惊哦。”

  “可是就算再怎么可爱,把宠物带到工作场所也不太合适吧?”

  “与其说是因为觉得可爱才带来,高冢先生好像说是因为把它单独留下它就会情绪不安定。”

  “情绪不安定!?”

  室井吃惊地提高声音。

  “你看,阿尔不是经常会站在高冢先生,或是其他什么人身上吗?也许它是怕寂寞吧?”

  “那么高冢先生平时在家里相当疼爱这个蝙蝠了?”

  津野迷惑地嘟嚷了一声。

  “这个好像有点难以想象……与其说是高冢在疼爱它,不如说阿尔特别爱撒娇吧?”

  “哦……”室井把下颚架在沙发上,拖长了声音随声附合。

  “虽然他是我的老师,我还是完全无法掌握高冢先生的生态啊。他性格冷漠,不是那种会饶舌地对别人说起自己事的类型。上次无意中问了他一句‘您有兄弟吗?’结果他表情认真地对我反问‘你知道又能怎么样?!’这个与其说是我想知道或是不想知道,根本就是对话过程中的自然流程吧?我真的是有点吃惊呢。”

  虽然室井“说到底都是动物”的暴言不可原谅,不过对他上面的话阿尔也有共鸣。晓确实缺乏交流能力……或者说他根本就在否定自己和他人的交流?

  “高冢先生是不是独生子啊?”

  “啊,没错。”

  “就是说嘛。如果有兄弟的话,我想应该也不会冷淡到那个程度。”

  这么说起来,阿尔想起没有听晓说过家人的事情。虽然他和阿尔说过自己的家人,晓却没有提起过自己的。晓也是人类的孩子,应该也有父母。为什么自己没有想过去问问呢?阿尔注意到是自己心目中的晓没有家庭生活的印象。

  “虽然冷淡,不过高冢先生是个好人哦。”

  听到津野打圆场,室井耸了耸肩膀。

  “我也不是讨厌他哦。不过冷淡到那个程度也很少见吧?最初见到他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因为他长得太漂亮,所以高傲到冷淡。不过似乎也并非如此。话说回来,那个人对自己的容貌完全没有兴趣呢。虽然在参加葬礼时会收拾一下,不过平时就算顶着一头乱发也毫不在意。”

  阿尔为了表示同意而“吱吱”地叫了几声,室井好像有些吃惊地震动了一下。没错,晓睡醒后的头发非常乱。因为头发会变得好像鸟窝一样。所以都是阿尔在他头上帮他梳理。

  “不要突然叫啊。吓了我一跳!”

  室井喃喃自语。明明是在绝妙的时机随声附合却没能获得理解,阿尔有些许悲伤。

  “就算和高冢先生聊天,他也不会谈论工作外的事情,所以完全不知道他的私生活如何呢。他有恋人吗?”

  津野陷入了不自然的沉默。这个意味深长的态度让阿尔有些迷惑。就自己所知,晓没有任何和人交往的迹象。

  “啊,就是有了?这可真让人意外。”

  室井把身体从沙发那边探了过来。

  “我也不是很清楚。”

  津野从室井身上掉转开视线着桌子。室井从沙发上站起来来到桌边,蹲下来从下方仰望津野。

  “这么说他有交往的人了。告诉我吧,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津野表情僵硬地摇头。

  “我真的不知道。……如果你想知道的话就去问他本人啊。”

  “就是因为问不出口啊。而且就算问了,多半也只会得到'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的回答。虽然你说不知道,不过你是觉得他感觉上有恋人吧。”

  这个人格外热心啊……阿尔从津野肩膀上俯视着室井。室井似乎不是对指导者,而是对晓本人有相当的兴趣。这么说起来,他好像很英勇地尝试向冷冰冰的晓搭话。和去年的津野正相反。

  “虽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不过高冢先生……那个,我觉得他喜欢的类型说不定是外国人。”

  室井好像很吃惊地瞪圆眼睛。阿尔也为了表示“不对不对”而拼命摇头,可是津野看都没看它。晓不喜欢轮廓深刻的西洋式脸孔。他甚至是那种会对着阿尔的脸孔说“哪怕只有脸孔变成蝙蝠也好啊”的怪人。

  “外国人吗?这还真是出人意表。”

  低声嘀咕后,室井返回了沙发。阿尔不知道津野根据什么会认为晓“喜欢外国人”。难道是他看到过晓和外国女性走在一起吗?可是阿尔整天都和晓在一起,从来没有看到过晓和自己以外的人外出。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津野拿起桌子上的手机,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周围。在和室井的视线碰撞后,他说了声“不好意思,我出去一下”,就来到了走廊上。阿尔在津野的肩膀上听到了电话里的声音,对方好像是津野的父亲。

  当津野回到休息室后,靠在沙发背上的室井打趣地询问“是恋人打来的吗?”结果超级认真的男人脸孔有些发红。

  “是我父亲打来的。明明和他说过不要在工作时间打来的。”

  “是不是有急事啊?”

  “不是的。只是问我内部装修用什么颜色比较好?那种事情根本没什么大不了嘛。”

  津野叹了口气,阿尔感觉到他肩膀上下起伏。

  “你的老家在该房子吗?”

  “是在建造设施。”

  “设施?”

  “我的老家是殡葬公司。现在正在建造遗体整容设施。”

  “哟!”室井轻轻的叫了出来。

  “这可真让人吃惊。虽然学校里的同学有一半左右老家都是殡葬公司,不过其中没有一个家里有遗体整容设施的呢。”

  “虽然我觉得是好事,可是压力也很大啊。而且我的技术还不够成熟。……室井的老家是普通人家吗?”

  “是上班族。所以现在处于断绝关系的状态哦。”

  室井用满不在乎的口气说道。

  “因为我考上了相当不错的大学,所以父亲也以为我会顺利就职。结果我突然重新考入专门学校,而且还是想从事摆弄尸体的工作,他当然大发雷霆了。其实我有我自己的想法,可是他却连解释都不肯听。我就这样离开了老家,已经有将近一年半没有回过家了。”

  “对不起。”津野轻声道歉。

  “啊,你不用在意。我家就是这样的嘛。”

  从走廊传来了咔咔的脚步声。小柳不会采用这种急匆匆的步伐。房门吧嗒打开,果然是晓。

  他已经把丧服换成了遗体整容用的手术服,虽然没有睡觉,但原本梳理得很整齐的头发已经又乱了。晓看也不看津野、室井,乃至于阿尔,笔直地走向自己的桌子,一屁股坐了下来。

  阿尔从津野的肩膀转移到晓的肩膀上,用鼻子蹭了蹭他的脖子。从他的角度来说,这是“辛苦了”的意思。不过也许是心情烦躁吧,晓一把抓起它把它放到了书柜上。……有一点寂寞。

  “高冢先生,辛苦了。”

  室井用开朗的声音招呼。晓回头看去,无声地点点头。

  “关于上午的遗体固定液的药品搭配,我希望向你请教一下。”

  “什么?”

  室井打开笔记本,开始进行详细的询问。晓冷淡地流畅回答。

  “现场果然还是不会完全和教科书一样啊。我学到了不少。对了,高冢先生处理遗体的手法好快啊。比我至今为止在实习中见过的任何专业遗体整容师都要快。”

  “一面向学生展示一面进行的处理,和单纯作为工作的处理,在时间上当然会有所不同。”

  明明是别人在夸奖自己,晓的回答却很冷淡。

  “话虽然这么说……”

  “我不认为只要够快就好。在美国的话,因为每天被运送来的遗体很多,所以对速度的要求也比较高。可是在日本不会出现那么紧迫的状况。我觉得一一地去切实完成才最为重要。如果能在这个基础上提高速度才是最好的。”

  阿尔在书柜上有些着急地扭动身体。不出所料,室井虽然还在笑,但脸却变得很僵硬。在这种场合,首先应该就对方的夸奖说声谢谢才对。一上来就从正面否定对方的话,会让对方变得没有立场。虽然他可以理解晓想说的话,可是这种时候在肯定的同时再进行柔和的否定,应该才不会伤害到对方。

  虽然他知道直率而没有两面性是晓的优点,可是就不能……再采用温柔一点的口气吗?虽然不关己事,阿尔还是有些着急。

  “还有,室井。虽然我负责你的指导,不过有什么不明白的事情你首先去问津野。”

  原本就紧绷着的室井的脸孔,神经质地颤抖了一下。

  “我向你提问会让你觉得麻烦吗?”

  这是让在旁边听着的阿尔心头一颤的直率询问。

  “因为你是为了实习而来到这里,所以进行询问是理所当然的权利。但是,如果是刚才那种程度的东西,津野也可以回答。通过回答你的提问,津野也可以进行复习。如果即使如此也不明白,或者不是我就不行的时候再来问我。”

  “那,那个,高冢先生,我还没有教导别人的自信。”

  津野小声地插入他们的对话。晓回头看着津野。

  “你是为了学习而留在这里的对不对?不要错过可以加深学习的机会。因为要教导别人的话,就需要自己有更深刻的理解。”

  津野收起了迷惑的表情,回答了一声“我懂了”。只有室井虽然没出口抱怨,但还是满脸不满的表情。这让阿尔有些在意。


  在晚上八点之后,阿尔前往了作为“赏花”会场的公园。那里被类似于嘉年华的热气所包围。白色的郁金香绽放出美丽的花朵,树与树之间点缀着圆形的不可思议的灯光。在那下面铺着众多的垫子,不分男女、大大小小的集团正在狂欢嬉戏。有人戴着奇妙的面具跳舞,有人在唱歌。因为阿尔一直觉得日本人很老实,所以跟前的情景让他非常不可思议。虽然阿尔陷入了来到不同国家的错觉,不过还是在垫子的缝隙中行走着。

  “啊,凯园,这边这边!”

  在位于水池旁边的郁金香树下,小柳正在对他招手。阿尔快步走近那边,向赏花的众人行礼。

  阿尔已经从事了半年以上的打工,也有过若干和晓以外的遗体整容师交谈的机会。和晓不一样,小柳很擅长说话或是从别人嘴中挖出话来。

  阿尔也和他说过一定程度的自己的事情。还曾经向他抱怨就算来了日本(可是白天是蝙蝠……)也迟迟交不到朋友。结果小柳好像记住了他的话,于是这次就邀请了他。今天的赏花同时也相当于室井的欢迎会。成员是小柳、津野、室井、晓以及自己,也就是五个大男人。

  虽然在作为人类时交谈机会不多,不过在作为蝙蝠时和大家都打了不少交道,所以阿尔毫不踌躇地冲入了那个圈子。

  遗体整容师的集团和周围相比人数比较少,而且也没有吵闹。只有小柳似乎有些醉意,脸孔微微发红。

  “你太慢了,凯因。肚子饿了吧?快点来吃吧。这里有我太太亲手制作的太卷哦。这个非常美味。”

  “谢谢。不过我,吃了过来的。肚子不饿。”

  阿尔婉转地谢绝了对方的好意。今天因为从晓那里获得了充足的血液,所以肚子饱饱的。普遍的食物他也不是不能吃,不过现在肚子并不饿。因此他觉得吃下也是浪费。

  室井和阿尔的目光接触后,亲切地微微一笑,然后向津野耳语。

  “津野,那个人是谁?”

  “进行清扫兼职的凯因先生。他是高冢先生的朋友哦。”

  “哦……”

  室井用低沉的声音随声附和。

  “他的日语很好……很英俊,不过一点也不傲慢……”

  因为周围很嘈杂,所以津野的声音听起来也是断断续续的。赏花不是阿尔所熟悉的自助式餐会,也没有椅子供大家坐。因为主宾是室井,所以他环视四周琢磨自己应该坐在什么地方。因为小柳让他坐在高冢身边就好,所以他就轻轻地在晓的身边坐下了。

  虽然他没有动食物和饮料,但是光是看着就觉得很愉快。小柳一方面是体贴阿尔,一方面似乎也是因为他们的工作场所人员稀少,所以想要尽可能增加人数让宴会感觉热闹一些。……虽然阿尔有想过既然如此把家人或是恋人找来不就好了吗?可是日本人的宴会好像一般不会让家人或是恋人同行。

  “这么说起来,小柳先生的夫人身体怎么样了?今天也制作了各种各样的料理,她没有勉强自己的身体吧?”

  听到津野面带担心的询问,小柳轻轻拍了拍已经开始稀薄的脑袋。

  “已经好得多了。现在只是容易疲劳而已。她原本就很喜欢料理,而且今年我老是请假,所以她一直很介意给大家添了麻烦。所以想说至少在这种时候能做些什么。”

  阿尔凝视着身边的晓的脸孔。他环绕双臂,低垂脑袋闭着眼睛,嘴边也抿得紧紧的。

  “晓,吃了,很多吗?”

  晓皱着眉头说了声“啊啊”。

  “酒,好喝?”

  “我不是很喜欢酒。”

  “哦。那么,笑笑。”

  晓扬起面孔,他眉心的皱纹一下子深了几分。

  “为什么明明不可笑还要笑?”

  “因为是宴会吧?可怕的脸孔,很失礼。”

  瞬间,晓连耳根子都变得通红。我有说了让他这么害羞的话吗?阿尔抬起脑袋,结果听到了小柳哈哈哈的豪爽笑声。

  “凯因,我想他不是故意的哦。因为高冢平时都是那样的表情。”

  晓拿着罐子喝了几口酒。虽然他说自己不喜欢酒,但是晓右手的罐子中传来了啤酒味。

  “凯因,初次见面。”

  对面的室井向阿尔招呼。

  “我是今年担任见习遗体整容师的室井。”

  和对待去年的津野一样,晓不会让室井留到下午五点以后。按照他的说法,与其长时间被绑在实习地点,还不如快点回家去学习。因此每次都是早早回去的室井,还没有和人类的阿尔碰过面。可是因为在作为蝙蝠时已经很熟悉,所以听到他说初次见面,总有种微妙感。

  “你好?我是凯因。请你,加油学习。”

  虽然室井微微一笑,但是总觉得这个笑容有些怪异。似乎……眼神里没有笑意。

  “我在学生时代曾经有过一年的留学经验。凯因先生是来自哪里的啊?”

  “我是从内布拉斯加来的。”

  “啊,算是比较乡下的地方啊。那里是放牧业很繁荣的地方呢。”

  听到他用到乡下这个词,阿尔的心情有些复杂。虽然内布拉斯加和纽约或是芝加哥比起来,确实算是乡下。虽然他也觉得是乡下……

  “你是来干什么的?”

  其实自己是吸血鬼,在变成蝙蝠的时候被和生肉冷冻到一起而运到了日本。这种话他当然说不出口。就在他踌躇该怎么回答时,晓在旁边冷冷地说“是来学习日语。”

  “这样啊。不过你的日语已经流畅到不用学习的程度了吧?”

  “我还只能阅读,平假名。”

  “要书写日语可是很困难的。既然你不想只是说话,还想要读书写字,那么是想要在日本从事什么工作吗?”

  室井的质问让阿尔很困惑。光是考虑自己要怎么活下去就已经耗尽了他的全部精力,根本谈不上想做什么工作云云。而且他也没有选择余地。可是从室井的角度来说,既然特意来到日本学习日语,那应该有相应的目标才对吧?

  “我只是想要,说日语,可以读书写字。”

  最后阿尔只能含糊地做出暧昧回答。

  “该不会日语什么的只是借口,你其实是来追自己喜欢的人吧?”

  这个脱离正确答案的想象,让阿尔大大地眨了眨眼睛。“好像变成了性感的故事呢。”小柳露出暧昧的笑容,津野则仿佛有些慌张地砖移开视线。

  “我没有,恋人。”

  “真的吗?你明明那么帅。”

  帅!室井的语言一下子在阿尔的心中扩展开。在他过着普通生活的时候,学生时代曾经经常被人用帅来形容。可是在成为吸血鬼后这还是第一次。顶多也就是晓对他说什么“西洋味十足”“蝙蝠的脸孔还比较好”。不过这只是因为晓是怪人,果然在普通人看来,自己还算是相当帅气。之所以被人拜托去充当代理模特,也是有这样的外表吧?

  “他说我,帅。”

  就好像在说“你听啊。”一样,阿尔拉扯晓的衬衫。结果被对方一刀两断地表示“不要把社交辞令当真”。结果室井说出了更加让他得意的台词“不是社交辞令,而是真的很帅气。”

  “凯因确实很英俊哦。脸孔小,也很端正。”

  小柳也随声附和。大家纷纷表示英俊、帅气。阿尔觉得说不出的高兴。


“我有在美国,做过模特。”

  虽然只是地方性质的海报,不过模特就是模特。周围所发出的“哦”的感叹声,让他觉得说不出的舒服。

  “你在美国也有做过模特啊?怪不得……”

  津野把接下去的话慌忙吞进了肚子。在视线接触的时候,阿尔把食指竖在嘴唇上。津野也淡淡点头。

  “这家伙的脸孔有那么好吗?”

  晓带着无法释然的表情询问,津野回答说“我觉得他确实很帅”。

  “虽然他各个部分的零件很端正,可是轮廓这么深的话,整体感觉都会过于浓重吧?”

  “奇怪?高冢先生不是喜欢外国人那种轮廓深邃的脸孔吗?”

  听到室井的询问,晓直率地摇摇头。

  “我讨厌西洋味的脸孔,光是看着就会腻味。”

  “晓讨厌。不过我很帅。”

  除了晓和阿尔以外的三人一起哄笑出来。晓一瞬间脸孔发红,不过马上就低头把小柳妻子制作的寿司送进嘴巴。

  虽然寿司在美国也很流行,不过阿尔并不是很清楚寿司和太卷的区别。可是在米饭中塞入这样那样的东西,也许是不错的方法。米饭味道很淡,就好像面包一样。最近他在超市经常会看到草莓,如果把草莓和其它水果塞进去做出甜甜的寿司来,晓也许会很高兴吃吧?

  “高冢先生,你喜欢太卷吗?”

  对面的津野发出询问。

  “一般。”

  “晓非常,挑食。”

  听到阿尔的嘀咕,室井立刻插嘴道:

  “高冢先生这么偏食吗?可是我看他中午吃便当时不怎么挑食啊。”

  晓狠狠瞪了阿尔一般,断言自己没有偏食。就算再怎么觉得不好意思,也不能说谎吧?通过承认自己偏食,还可以打开克服偏食的道路。一定会这样的。

  “晓总是抱怨,我做的饭菜。”

  晓猛地把整个身体都转了过来。

  “我之所以抱怨是因为难吃。”

  “我做的,好吃。”

  “你所做的料理,不是人类的食物。”

  面对嘴巴张到一半就失去语言的阿尔,津野露出了同情的视线。

  “高冢先生,这个再怎么说也太……”

  “我并没有夸张事实。你们可以到我家来吃一次这家伙的料理试试!家畜的饲料还要更健康一些呢。”

  “不是家畜的,是人类的,饲料。”

  阿尔拼命地抗议。

  “不管怎样都是饲料吗?”

  小柳仿佛觉得很有趣一般笑了出来。

  “凯因会前往高冢先生家做饭吗?你们的感情真的很好呢。”

  室井喝着啤酒发出询问。

  “我和晓,住在一起。”

  “咦?”小柳发出惊讶的声音,从旁边探出身体。

“真的吗?虽然我知道你们是朋友,不过不知道你们居然同住呢。高冢一次也没有说过。”

  “因为没有人问。”

  “因为谁也不会想到你们居然住在一起啊!!”

  室井紧绷着面孔露出吃惊的表情,在和阿尔的目光接触后一下子转移开视线。他从上衣取出香烟点着火。

  休息室没有烟灰缸。晓和津野都不抽烟。小柳好像也在有了孩子后戒烟了。也许是为了尊重这样的上司吧,室井在休息室也不会吸烟。

  “难道说,凯因先生是高冢先生的恋人吗?”

  徐徐吐出烟圈,室井用轻松的口气询问。他身边的津野满脸苍白,十分慌张地说“你胡说什么呢!”

  “咦?不会吧?”

  “就算太阳从西边升起也不可能。”

  听到小柳冷静的询问,晓如此回答。可是室井似乎觉得无法认可。

  “真的吗?你能说就算世界上只剩下你们两人,也绝对不可能吗??”

  “你怎么和个小学生一样?那种状况本身才不可能出现吧?”

  “那个只是比喻啦。”

  室井有些尴尬地垂下目光轻声嘀咕。

  “你也是奇怪的家伙啊。”

  低垂脑袋的室井的耳朵有些许发红。也许是喝了酒的关系吧?室井似乎有些喜欢纠缠晓。

  “而且……”

  要继续说下去的晓,突然“哇”地提高声音。他弄翻了自己的啤酒罐。虽然里面已经没剩多少酒,不过右手还是变得粘糊糊的。晓用湿纸巾擦拭了一下右手,切了一声站立起来。

  “这一带有洗手间吗?我去洗个手。”

  津野指了指阿尔当初过来的右手方向。

  “在入口有,不过相当混杂,而且说不上多干净……也许便利店还好一些。”

  “多半吧。”

  晓叹了口气。

  “如果你们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可以顺道买回来。”

  他看着散乱的酒水和食物说道。

  “啊,再来个四五罐啤酒,还有MILD SEVEN。”

  “你不是戒烟了吗?”

  听到晓如此说,小柳哈哈地苦笑出来。

  “只有今晚而已。拜托了。”

  没办法啊。晓如此嘀咕着走了出去。紧紧盯着他的背影,室井突然说“我也有点事……”就好像追在晓的身后一样离开了。

  在室井的身影混杂进喧哗的人群后,小柳轻声嘀咕。

  “津野,你怎么看室井啊?”

  “他不是很开朗而且能干的人吗?”

  是啊,小柳有些意味深长地随声附和。

  “室井有什么让你在意的事情吗?虽然他的指导老师是高冢先生,不过高冢先生也有让我照顾他。如果你有什么不方便开口的地方,就由我来对他说吧。因为我们年龄相近,也许这样他也比较听得进去。”

  小柳挥挥手:“我不是对他有所不满。”

  “他的实习态度很认真,工作也很迅速。我只是觉得他有些圆滑过头。”

  小柳把手上的啤酒送到嘴边。

  “我不是那个意思……嗯,不知道该不该这么说。不过还是觉得在意啊。那个……这个也许只是我的偏见,我觉得室井他说不定是Gay哦。”

  津野“咦”地提高声音,身体也大大震动了一下。不过阿尔听到这一点却觉得“啊,怪不得……”因为这一来就可以理解他对于自己态度的奇怪了。

  “你也知道,我当初和高冢一起在美国的殡葬大学拿到了遗体整容师的资格证书。那时候学校里也有这样的人哦。我们现在也还是好朋友。那个人的感觉就和室井颇为相似。”

  小柳拍了拍自己已经有些危险的后脑勺。

  “虽然不是那个人,不过我也被人追求过哦。其实我以前就是这种大叔脸,所以真的吓了一跳呢。还真是什么口味的人都有啊。啊,不过我可没有对室井抱有偏见。因为我知道这天生的。”

  “我也没有偏见,不过还是比较吃惊吧。”

  津野用手抚着胸口。看起来好像相当吃惊。

  “不过他是Gay的事只是我的想象哦。如果只是个人的性癖就也罢了,只是我总觉得室井好像很中意高冢。……从这种意思上。”

  津野轻轻看了眼阿尔。

  “我觉得就算室井是这样,和高冢先生也不会有可能性吧?”

  “我也这么觉得。毕竟不管怎么看高冢都是直人嘛。”

  “你说高冢先生是直人?”

  “是啊。毕竟他一点那种感觉都没有。”

  “啊,可是他说过在和凯因先生一起生活……”

  “只是单纯的同住吧?对不对,凯因。”

  阿尔用力地点头,动作大到就像鞠躬。

  “我是晓的同屋,不是恋人。”

  津野露出比听说室井是同性恋更加吃惊的表情。

  “大家不都说阻挡别人情路的人会被马踢吗?所以我也觉得自己不应该在旁边插嘴,可是怎么想他和高冢有可能吧?你也知道,我现在因为家庭问题呆在设施的时间不多,可就算如何也能感觉到室井视线中的火辣哦。可是既然对方没有挑明,我特意跑去和他说不要这样也很奇怪吧?因为高冢没有偏见,所以就算室井挑明想必也不会改变态度。可是室井就不好说了,继续接受拒绝自己的对象的指导是不是很痛苦啊?虽然那孩子很开朗,但我总觉得他其实很纤细的说。”

  小柳也许喉咙干渴吧?喝了好几口啤酒。

  “不过在那之前,说不定人家并不是Gay,只是我会错意呢。可是我觉得绝对是这样的。”

  “这么说起来……”

  津野露出思索的表情,开口说道。

  “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我觉得他好像对高冢先生的事情问得特别详细呢。比如家庭状况啦,有没有恋人啦,喜欢的类型什么的……”

  哎呀呀,小柳叹了口气。

  “假如对方是女孩子,或者说高冢也是Gay的话,我也不用像这样担心了。不仅如此,恐怕还会在旁边为他加油助威吧?”

  我这是在说什么呢……小柳挠了挠自己的鼻子。

  “也许是喝醉了吧?觉得好像连不用说的事情也说出去了。啊,凯因。拜托你一定不要把我在这里说的事告诉高冢哦。因为在他本人不知道的情况下让对方知道自己的感情,那样室井未免太可怜了。”

  “没关系,我不说。”

  阿尔用力表示约定后,小柳微微一笑地表示“凯因是个好孩子呢。”

  “恋爱的心情,很棒。”

  “哦,凯因也是像高冢那样的浪漫主义者啊。”

  “那个……高冢是浪漫主义者吗?”

  津野战战兢兢地询问。

  “我觉得是浪漫主义者哦。因为他对于遗体近乎恐怖的执着啊。虽然用这种说法也许不太合适,不过我觉得不会再有哪个男人像他那么热爱遗体了。像我的话因为觉得遗体还是属于人家家人的,所以还能比较客观地去对待。不过高冢就并非如此了。我觉得那种无微不至的细心,还是因为有爱哦。”

  我的说法奇怪吗?小柳苦笑出来。

  “不过就算在这里说这说那,也不会脱离推测的领域吧。对于室井的事,我们还是观望一下吧。先别说他了,津野你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那种机会啊……津野苦笑出来。

  “那么,你喜欢的类型是什么样的?以艺人来举例的话。”

  “艺人吗?这个嘛……最近我相当喜欢神保优香。”

  小柳有些迷惑。

  “最近经常在电视剧里面出现。”

  不知道呢。看来我跟不上时代了。小柳苦笑着表示。

  “不过,我们的职业确实不受女性欢迎啊。我和妻子交往的时候,在不小心忘记淋浴的日子,她就会一直对着我说好臭。你也知道,快要腐烂的肉的味道很强烈的说。因为沾在头发或是身体上,所以迟迟弄不下来。就算是在预定好的餐厅,服务员们也会不停地耸动鼻子。那个真让我觉得很抱歉。”

  听到小柳的话,阿尔考虑起了室井的事情。恋爱的室井。不管是什么样的事情,他也觉得爱是非常精彩的事情。可是对方是晓。他觉得想要开花结果恐怕很困难。

  不过,真的没希望吗?阿尔盘起手臂陷入思考。虽然粗鲁而且经常说出暴言,但晓其实很温柔。他明明讨厌外国人的浓重面孔,却和自己住到一起。而且还对自己进行了各种照顾。在自己快要死的时候把血分给自己。他其实是很深情的人。

  假如室井展开热情的追求的话呢?如果被他的真心所打动……妄想了一下晓拉着室井的手面露微笑的场面,阿尔不由自主停止了思考。虽然不是恐怖片,但他不由自主冒出了冷汗。

  不管怎么说,能够有恋人是件好事。忽滑谷也这么说过。在建议自己在晓的公寓住下的时候,他说晓还是多和人类打些交道比较好。阿尔看到晓的生活后也这么觉得。虽然也有一部分是因为粗鲁而且不擅长交往的关系,不过晓真的几乎不和他人打交道。

  假如晓和室井成为恋人……虽然不能像男女那样结婚,不过在外国一起生活的模式相当不少。在阿尔所在的乡下,也有男人和男人一起居住生活的例子。晓也会和室井一起住吗?要是那样不管怎么想自己也会变成大灯泡吧?必然要离开那个公寓,开始进行单人生活。

  这让他觉得有些不情愿。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舒适的场所,可以找回作为人类的自己,他不想又被丢到外面去。他讨厌孤单单一个人。可是为晓着想的话还是有恋人比较好。但是他讨厌孤单一个人。

  在思考的期间,他开始郁闷起来。今后他不可能永远拘束住晓。再过上几十年的话,晓或是忽滑谷以及设施的大家肯定都会比他先死。自己会被丢下,在那之前要努力习惯一个人生活。因为会努力,所以他想要再在那个房间多住上一段时间。再有一年、两年……不,他希望晓和室井三年后再成为恋人。虽然是很可笑的愿望,但阿尔非常认真。毕竟这关系到他今后的人生。

  “话说回来,那两个人都好慢。”

  津野的话,让阿尔的脊背颤抖了一下。难道说,室井要趁着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向晓告白吗?如果万一顺利的话……

  “我去,看一下。”

  阿尔慌忙穿上鞋子。“他们应该马上就该回来了吧?”他假装没听到小柳的这句话,小跑着穿过形形色色的垫子。雪白的花瓣从他眼前飘过。

  到习惯一个人为止……虽然刚才这么思考,不过在来到日本之前,他有好几年都是单独一个人。吸血,睡觉。白天,晚上。一直都是这样的重复。谈不上什么习惯不习惯,他一直都是单独一个人。事到如今,为什么还要觉得悲伤呢?

  穿过喧哗的公园,就能看到远方的便利店的灯光。快步走到路灯下面,就闻到了晓的味道。因为是处在下风的地方,所以很清楚。那两人站在便利店旁边一家已经关门的店子前面讨论着什么。

  阿尔从明亮的场所向昏暗的那边移动。他好像猫儿一样脚步轻盈。

  “那不可能的。”

  他来到了可以听见晓的声音的场所,可是那两人还没有注意到他。

  “我对于同性爱没有偏见。可是我没兴趣插男人,也没兴趣被男人插。你去找有同样嗜好的家伙吧!”

  已经超越了喜欢还是讨厌之类情感的部分,而是明显进入了深沉的话题。

  “也有的男性情侣并不会进行这种行为。如果你不愿意的话不做也没关系。我只是希望你首先能了解一下我是什么人。既然你没有喜欢的人,那么就算是试试也好,你能不能考虑一下我呢?”

  晓低垂着脑袋,抓着头发发出叹息。

  “那是浪费时间。如果让你和猫狗谈恋爱的话,你会认真考虑和对方交往吗?你不会考虑吧?不好意思,对我而言,你所说的就和那个是一样的。”

  这个过分的暴言让阿尔失去了语言。室并的脸孔明显也在抽搐。

  “……我和猫狗是同一程度吗?”

  室井的声音很低。晓抬起面孔。

  “啊啊,抱歉。如果让你不快的话是我不好。我说猫狗只是打比方。只要是不可能成为恋爱对象的对象其实是什么都无所谓。蚂蚱或是石子都一样。”

  虽然晓在道歉,但是比喻却变得更加过分。就算阿尔能够理解晓想说的意思,也觉得难道就没什么更能体贴对方心情的说法吗?就算心里是那么想的,有些语言也是不好直接说出口的。只要不会露馅,阿尔觉得就算说点谎也没有关系。比如说另有喜欢的对象啦,其实是我自己配不上你啦,或者是在意年龄上的差异什么的。需要理由的话要多少都可以捏造得出来嘛!

  “总而言之从性的意义上来说,你对我而言就和那边的电线杆……”

  因为觉得实在是听不下去,阿尔不由自主从阴影中冲了出来。

  “室井对不起。晓的想法,太浅薄。”

  看到突然出现的阿尔,两个人全都吃惊地蹬圆眼睛。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晓用烦躁的口气说道:

  “因为太慢,我出来找你们。偷听到了。”

  “你说偷听?”

  晓的目光变得格外危险。

  “不说这个。晓没有体贴。”

  这一点无论如何都要对晓说清楚。那是比他的偷听要严重得多的问题。

  “人类和猫狗,动物不一样。过分。”

  “你是白痴吗?人类也是动物吧?我又不是说室井和猫狗一样。只是为了让他理解可能性之低而打比方而已。”

  “那个,不行。”

  阿尔半点不肯让步。两人在一米左右的距离中互相瞪着对方。


“在美国留学的时候,我也被成堆的男男女女追求过。比起暧昧地让对方抱有希望来,还是干脆地拒绝更有加没有后患。”

  “即使如此,也在更好的,说法。晓很过分。”

  “那么你说我说什么好?混蛋!”

  阿尔和晓之间流动着险恶的空气。也许是看不下去两人的这个样子,室井插入两人中间。

  “那个,这个……原因是在我的身上吧。如果是那样的话没关系的哦。我只是一直对高冢很在意,想说是一有希望就好了而说说试试而已。”

  “不好意思,完全没有可能性。”

  面对体贴的室井,晓再次丢下了过分的台词。

  “晓,是别扭的恶魔。”

  因为实在是太过生气,阿尔也怒吼出来。

  “少罗嗦!闭嘴!不管你说什么,我也不打算和任何人交往。我对于活着的生物完全不会产生欲望,是性冷感!不管性别是什么,我都不会想对还有呼吸的生物做什么的!”

  声音大到了走在路上的人都回头打量出了什么事的程度。室井似乎也哭笑不得地张大了嘴巴。阿尔将视线转向室井,小声地询问“性冷感,是什么?”结果不知道为什么是对面的晓怒吼着表示“就是不会兴奋,立不起来!”

  “身体,立不起来。但是心,可以立起来。”

  阿尔大大地展开双手。

  “你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事情?”

  “爱是用心做。和SEX,不一样。”

  然后他指着晓。

  “不明白这个。晓是,小孩子。”

  晓的脸孔一下子变得通红,把手中的塑料袋朝阿尔丢了过来。因为脸被装满啤酒罐的袋子打了个正着,所以阿尔“OH!”地叫出声蹲在了地上。

  “不要再回我的家!混蛋东西!”

  当阿尔从脸孔的疼痛中振作起来后,晓的背影已经变得相当遥远。而且他前往的是和公园相反的方向。他似乎是生气之下要回家。明明是室井的欢迎会,他却比主宾还先回去。而且因为被人说中痛处就生气,实在是太过于任性了。

  阿尔捡起滚落在附近的啤酒罐和小菜放进塑料袋中。室井也在旁边帮忙。

  “是晓不好,室井对不起。”

  阿尔代替语言能力不够又性格急躁的晓道歉。

  “我倒是没关系,高冢先生……”室井用目光轻轻追逐晓离去的方向。

  “晓生气,经常的事情。”

  “他平时也是那种感觉吗?”

  阿尔点点头。室井蹲在地上嘀咕了一句好意外。

  “他的感觉和在工作场所时相比相当不同啊。我原本还以为他是更酷的人。”

  “晓,急性子,粗鲁,冷冰冰。”

  室井仿佛觉得很有趣一般嘿嘿笑了出来。

  “凯因说话也相当直率啊。”

  “我会看人,说话。”

  室井哈哈地喷笑出来。然后从阿尔手中接过装着啤酒罐的袋子。

  “你对我是Gay的事情有偏见吗?”

  虽然口气轻松,但是他的手却在微微醺抖。

  “Gay是没办法的事。我不在乎。”

  “是啊,这是没办法的事。因为这种东西是天生的……”

  “晓也没有,偏见。”

  阿尔笔直地看着室井。

  “不是因为是Gay,所以才被甩。”

  “你是在安慰我吗?”室井迷惑了一阵后,微笑着说谢谢。室井也许是相当不错的家伙。

  因为过了相当长的时间,所以他们很快就返回了宴会场所。“奇怪?高冢先生呢?”注意到只有他们两人后,津野东张西望地打量周围。

  “我和晓,吵架了。晓生气,回去了。”

  这样就回去了吗?小柳把手放在脑袋上。

  “主宾可是室井啊。高冢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能因为吵架就闹别扭呢。”

  “吵架的理由是什么?”

  听到津野的询问,在阿尔说到“晓是,性冷惑,不能做爱……”的部分时,小柳一口喷出了口中的啤酒。

  “等等!凯因。这个还是不要说比较……”

  在室井阻止前已经太迟了。因为喝醉而少了几分顾忌,小柳表现出充分的好奇心。结果阿尔只能全部交代了出来,比如晓是性冷感,对于一切生物都不会产生欲望,不管是什么性别,他都不会对会呼吸的生物产生兴趣。

  “不愧是高冢啊。”小柳表示了微妙的佩服。津野则认真地表示:“我觉得不太一样。”

  “那么,高冢既然说凡是动物都不行,那么他的对象要是‘什么’才行啊?”

  ……没有人能回答小柳的问题。

  那一天,直到过了晚上十一点之后,阿尔才回到公寓。因为在晓走了后,大家在宴会会场又热闹了半天。

  房间中一片漆黑,晓已经上了床。

  “晓。”

  呼叫名字后,晓原本闭着的眼帘抖动了一下。但是他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回答。

  “今天,我说过头,对不起。”

  眼皮再次动了动,可还是无视。

  “晚安。”

  阿尔轻声嘀咕,吻了一下那个逞强的眼角。结果晓吃惊地睁开眼帘,在和阿尔的目光接触后,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就把床单盖在自己头上。

  好可爱……不过能这么想的只有这个时候。出乎意料记仇的晓在那之后的三天内,一句话也没有和阿尔说。


  从赏花起过了两个月后,进入了六月中旬。赏花时的樱花转眼之间就四散化为了绿色的叶樱,日照强烈的日子连绵不绝。原本以为要就这样进入夏天,结果雨天又突然多了起来。清洗的的衣物也迟迟无法晾干,房间整体都湿漉漉的。感觉上人都好像变成了蜗牛一样。

  “天气坏的日子,接连不断。”如此嘀咕后,就被告知“已经进入了梅雨季节”。在进入夏天之前,雨水多的天气似乎会持续上一个月左右。“全都是雨,不讨厌吗?”这么讯问后,得到的是“从我出生起六月就是这样的感觉”的回答,所以阿尔也无话可说。

  事件就在那个时候,因为一本杂志而爆发了。那天从早晨开始有三具遗体被运送来,设施内部忙成一团。小柳也从早晨就来到这里,一人对着一具遗体努力。室井也进入了处置室,没有一个人能在休息室奉陪阿尔。

  因为知道阿尔会热心地观看,所以晓没有关上电视,可是因为中午面向主妇的节目比较多,所以有些无聊。当他肚子贴在沙发上迷迷糊糊打盹后,因为房门打开的声音睁开了眼睛。

  最初回来的人是室井。室井没有脱下蓝色的手术服就直接坐在沙发上。因为这个震动,阿尔的身体在沙发上轻轻弹了一下。

  “啊,抱歉抱歉。”

  室井戳了戳他的腰部。虽然他现在是蝙蝠的样子,被碰到什么地方其实都没关系,不过腰部还是让他有些在意。阿尔扭动身体的方向,“吱吱”叫着表示让他不要碰腰部。

  “嗯。你在不满什么啊?”

  又在抚摸腹部。阿尔啪啦啪啦地飞到了晓的桌子上。结果室井也追了过来。好烦人……他这么想着移动到旁边的津野的桌子上,不过室井还是没有放弃追踪。因为觉得低矮的场所也许不行,所以他很符合蝙蝠身份地挂在了百叶窗上。

  “这个样子的话倒是像普通的蝙蝠了。”

  室井喃喃自语。虽然阿尔很想问以他的样子,不是蝙蝠还是什么,不过现在他无法使用人类的语言。

  自从赏花的事件后,阿尔就对原本觉得可疑的室井产生了亲切感。也许说是同情比较贴切吧。只是因为喜欢晓就要被那么过分地拒绝,实在是太可怜了。也许是因为这份同情吧,在蝙蝠的时候他也经常会凑到室井的身边“吱吱(打起精神啊)”地叫唤,用鼻子蹭他表示安慰。

  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待阿尔的友好态度的,总之室井也变得常常和他游戏。只不过他好像对蝙蝠的身体兴趣十足,经常把阿尔的身体调转过来,拨开他的羽毛,紧紧凝视他的阴部。就算外表是蝙蝠,阿尔也还是羞耻心的。被看到还是会觉得丢脸。

  “我陪你玩,所以过来哦。吱吱。”

  虽然阿尔高兴有人陪自己玩,但是却讨厌性骚扰。看到他警戒的样子,室井也许是死心了,所以从阿尔身上转移开视线,将目光停留在津野放在桌上的杂志上。他把背朝上放在那里的杂志翻过来。好像是男性的时尚杂志。

  “那个人也看这种书啊。好像和他的形象不太合呢。”室井哗哗地翻阅,在某一页停了下来。

  “嗯?嗯?”

  他看着书发出奇怪的声音,所以阿尔也从百叶窗上飞下来去看杂志。

  “吱!”

  他不由自主大叫出声。那本杂志上面分明是阿尔担任模特的照片。

  两个月前,津野拜托阿尔担任模特。虽然晓和忽滑谷表示反对,不过阿尔无论如何也无法拒绝。津野真的很头疼,而且既然这样的自己也能起到作用,他就非常想为人帮忙。

  阿尔叮嘱津野说:“模特的事,晓,不赞成。如果不让他看,就可以。”之后,才参加了摄影。

  他原本很好奇日本的模特界是什么样,不过后来发现和美国的邮购杂志没什么变化。只不过穿的衣服比较帅,而且会很细致地调整发型和化妆。阿尔自己也考虑了几个POSE,不过却被摄影师说成是“那个有点落伍”,让他受到了轻微的打击。

  阿尔原本最担心的是摄影时间,不过幸好是在晚上进行。虽然被人这样那样地指教,不过摄影本身很有趣。津野的姐姐还问他有没有兴趣加入她的事务所,尽管他有些心动不过还是清楚地拒绝了。

  这次他只是为了帮助津野而担任代理。毕竟还有警察方面的事,他不打算一直担任模特。

  这么说起来,津野在摄影后,曾经说过杂志是下下个月发售。津野也许是为了给自己看而特意带来的。可是非常糟糕。如果被晓发现的话,不是单纯挨顿骂就能了事的。

  室井用双手举起杂志,嘀咕了一句“这个是凯因吧”。他有使用彩色隐性眼镜,而且化妆也很细致。杂志上的自己是和平时的他无法相提并论的帅哥。他原本以为伪装得很好,不过却被室井注意到了。

  在满头冷汗的阿尔面前,室井合上杂志。很好,就算注意到了,只要室井不和晓说就没关系。阿尔朝着室井的后背拼命祈祷,“不要对晓说”。

  这时候从走廊上传来了咔咔的脚步声。不是小柳也不是津野的脚步声。

  休息室的房门打开,是晓回来了。

  “辛苦了。”

  室井出声招呼。就算在告白喜欢之后,晓对于室井的态度也没有任何改变。这一点室井也一样。……表面上。在晓没有看着他的时候,室井会盯着晓。那个视线热情到让阿尔都觉得难受的程度。虽然被干脆地拒绝了,但是室井并没有死心,这种感情也传达给了阿尔。

  “室井。”

  晓走近室井。

  “虽然你是直属我的助理,但是没有必要不管什么时候都跟着我。今天津野负责的遗体要进行面容修复。如果是欧美也就罢了,在日本进行修复的机会很少。你也去看看吧。”

  “话虽然这么说。”

  室井有些尴尬地说道。

  “最初我有去参观。不过我非常喜欢形成之类的部分哦。所以一旦看到别人的技术,就会想说如果是我的话会这么做,然后就变得坐立不安……”

  晓紧紧地凝视着室井。

  “你的意思是说,因为自己比较高明,所以没有必要看津野的技术吗?”

  不是生气也不是嘲讽,晓只是不可思议地询问,不过说出来的话却很毒。

  “也不是这样啦。”

  室井的嘴角暖昧地扭曲了一下。

  “我听起来就是这个样子。因为没有看过你的修复技术,所以不知实际怎么样。不过虽然偶尔会有自信和实力相符的家伙,不过大部分人会遭到遗体家人的抗议。因为比起遗体原本的脸孔来,他们往往形成的是自己想要制作的脸孔。

  ”室井的眼角微微发红,能看得出咬紧了嘴唇。

  “津野的速度虽然不是很快,不过工作起来很细心。他也很清楚比起高明的制作来,能够更接近本人生前的模样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在分配工作的时候,我会交给津野。”

  “我去进行学习。”

  室井低垂着头试图离开房间,正好在这时小柳回来了。

  “累死了……奇怪?室井你要去哪里?”

  “我想去见习津野的修复……”

  “啊啊,那个已经结束了。按说他应该没怎么进行过修复,不过完成得相当不错。如果是那样的话,遗体的家人也会满足吧?通常面容恢复要花上两三小时,不过因为没有时间而受到催促的关系,开始的时间好像比较早。在我们上班之前已经进入了处置室,而且除了脸部以外没有大的损伤。这次的遗体倒是出乎意料的麻烦呢。到处都是被切断的血管,连灌流商定都没法进行吧?”

  “那是常有的事情。”

  “是啊。因为转到我们这里的遗体大都是在进行过司法解剖之后。”

  室井失去了离开的理由,坐到了自己的桌子旁边。虽然晓所说的话没有错,不过看着室井沮丧的样子,阿尔还是不由自主产生了同情。

  阿尔嘭地飞到了室井的肩膀上。虽然他有点讨厌性骚扰,不过为了安慰还是用鼻子磨蹭着室井的脖子。

  “明确刚才还在到处逃窜……”室井如此嘀咕着,笑咪咪地轻轻抚摸阿尔的脑袋。

  “下午还会来两具遗体哦。现在还好,接下来遗体的味道会越来越刺鼻。比起蝉声或是风铃的声音来,我会因为遗体的味道而觉得‘夏天果然来了’。”

  这一点阿尔也能感觉到。因为就算淋浴也无法冲刷干净的死亡味道会有微妙的变化。

  “室井接下来也做好心理准备比较好。”

  “我对于气味什么的倒不是很在意。”

  听到小柳的威胁,室井苦笑着回答。

  “不久之后,他就算不情愿也会体验到的。不要从现在就开始威胁。”

  “可是啊……”

  因为晓难得地插嘴,小柳只好耸耸肩膀。

  “之前不就有一个因为受不了味道而脱队的助理整容师吗?所以我想事先进行威胁的话,实际闻到气味的时候,也许能比较有忍耐力吧。”

  “连气味都受不了的家伙做什么都不会做好的。”

  这么说起来,阿尔还没有看到过腐烂到一定程度,被切得乱七八糟,状态非常糟糕的遗体。虽然每天都会有遗体被送到设施来,不过阿尔只帮忙处理过状态良好,能够让他分享血液的新鲜遗体。

  虽然不知道那个是晓的体贴还是原则就是了。

  “这么说起来,和高冢先生同住的凯因,在日本也有进行模特工作啊。”

  室井好像突然想起来似地说道。这个突如其来的炸弹让阿尔不由自主地“吱”地大叫出声。

  “你说模特?”

  晓转过头来。虽然阿尔“吱吱”大叫着想要阻止室井,不过室井却只是嘀咕着“好吵啊”,没有住嘴的意思。

  “吱吱吱!”

  阿尔白费了一番力气,室井终于说了出来。

  “我是说凯因先生哦。他在日本也从事模特工作啊。我在津野拿来的杂志上看到……高冢先生?”

  虽然晓恶狠狠地瞪着的对象是阿尔,不过室井却错当成是自己,所以肩膀有些许颤抖。晓大踏步走到室井身边,粗鲁地把阿尔从他身上抓了下来。阿尔在晓的手中瑟瑟发抖。从手掌中传过来的热气和力道让他无比害怕。

  “什么杂志?”

  阿尔吞了口口水。面对突然好像斗牛一样呼呼喘着粗气、杀气腾腾的晓,室井明显有些踌躇。

  “我、我也不是很清楚。就是放在津野桌子上的……”

  晓接近津野的桌子,把倒扣在那里的杂志翻过来,哗哗地翻阅。他的一下子停了下来,阿尔带着绝望的感情“吱”地轻声鸣叫。

  阿尔穿着名牌西服摆出帅气的姿势。他短短的头发被发胶梳理得整整齐齐,而且眼睛应该也由于彩色隐性眼镜而变成了榛子色。因为作为蝙蝠的时候视野是黑白色的,所以他不是很清楚完成后的色彩……

  “……这个是怎么回事?”

  晓把脸孔贴近被自己抓在右手上的阿尔,用仿佛要咬人一般的势头怒吼。

  “吱吱……吱……”

  阿尔的声音越来越小,低垂下脑袋,折起了耳朵。没有借口可找。因为他确实瞒着晓做了模特。

  “我是在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高冢,你把脾气发到蝙蝠阿尔身上也没用啊。”

  小柳抓住因为愤怒而颤抖的晓的肩头。

  “你也不用那么生气啊。只是做个模特而已,没什么不好吧?凯因也是个美男子。”

  啪嗒,就在这个绝妙的时机,房门打开了。全员的视线都集中在工作完毕返回这里的津野身上。受到大家的凝视,感觉到异样的氛围,津野不知所措地东张西望。

  “津野,我有话和你说。你过来一下。”

  晓维持着抓住阿尔的状态走出休息室。津野慌忙追在他的后面。晓来到设施和殡葬会馆中间的小型庭院后,劲头十足地回过头来。跟在他后面的津野有些畏惧地伫立在那里。

  “为什么要用那家伙做模特?”

  尽管没有任何人告诉过他至今为止的发展,津野还是凭借这一句话似乎就察觉了一切。他的脸孔唰地变青。

  “我应该对他本人说过不行的。”

  “凯因先生对我说,只要不让高冢先生看到完成的东西就没关系。”

  晓抓住阿尔的手指加重了力量。这样下去的话好像会被捏碎。虽然就算被捏碎也不会死,可是阿尔讨厌疼痛。

  “他和我约好了只有这次,只有一次而已。而且凯因先生的个人资料也完全没有公布出来。……难道说,如果他在公众场合露面有什么不方便的吗?”

  晓一下子抿紧嘴巴。虽说阿尔没有做过坏事,可是曾经被送到警察署又越狱的过去也不是说得出口的东西。

  “非常抱歉,高冢先生明确不愿意,我还是拜托了凯因先生。可是他能来帮忙,真的是救了我们。我的姐姐刚刚设立专营男性外国人模特的事务所,如果在这时开了天窗事务所就会失去信用。我想凯因先生也不是要骗你,而是为了帮助我们不惜说谎。所以请你一定不要责备他。”

  能感觉到晓把后槽牙咬得嘎吱作响。可是这时候什么都不能说。沉默漫长到让人要昏迷过去的程度。不,也许时间并不是真的那么长,可是被充满杀气的手掌握住的阿尔,觉得那个时间近乎于永远。

  晓重重地叹了口气,背对着津野。明明是自己把津野叫出来的,他却丢下了津野返回休息室。好像在谈论什么的小柳和室井,在晓进入的瞬间地停下了声音。在两人视线的关注下,晓一屁股坐到自己的位子上,粗鲁地打开桌子抽屉。他把阿尔塞进里面,啪地关上抽屉。能够听到咔嚓的金属声。被锁起来了!

  “吱吱吱吱吱吱!”

  阿尔在黑暗中大声鸣叫。虽然喜欢昏暗的地方,但是却讨厌被这样毫无自由地关起来。

  “高冢,那个……这样的话阿尔会不会觉得太憋闷了?”

  能够听到小柳的声音。

  “你也知道,阿尔是神经质而且怕寂寞的孩子。如果把它关进这种地方,不是太可怜了吗?”

  阿尔得到小柳的援助后,更是不断地鸣叫起来“吱吱(没错没错)”。

  “吵死了!给我闭嘴!”

  咚地敲打桌面的巨大声音,周围的空气也随之颤抖。阿尔吃惊地缩小身体。不行……现在一定不管谁来说也都不行了。

  在昏暗的抽屉中,在铅笔和尺子的包围下,阿尔努力思考。晓之所以把自己关在抽屉里面,是为了避免他跑掉。为什么要让他无法跑掉呢?

  可怕……阿尔颤抖起来。他非常害怕今天恢复成人类的瞬间。

  那一天,不光是上午非常繁忙,就连下午也因为除了预定的一具遗体外还多加了一具遗体,所以变得十分忙乱。大家几乎都不在休息室。不过虽然说是繁忙,不过通常两三小时就能完成处置。因为下午的遗体的状态都很不错,所以到了接近黄昏的时分大家就纷纷返回了休息室。

  然后到了下班的时间,标志下午五点的时钟响过后,就传来了众人“辛苦了”“明天见”的声音。在这期间,不管过了多久晓的气息也在附近。

  在听到时钟的声音后,大约过了三十分钟~一小时左右吧。好不容易传来了抽屉的锁被打开的声音。虽然阿尔躲在抽屉的角落,但还是被一把揪了出来,带去了更衣室。在晓锁门时候,阿尔趁着他注意力的分散而逃开那个恐怖的手掌,飞到了衣柜上面。

  晓切了一声,但并没有追着阿尔爬上衣柜。他拿出房间角落的折叠椅,咚地坐在了房间正中央。晓盘着双手瞪着衣柜上的阿尔。似乎正在翘首以待阿尔恢复成人类的样子。

  哪怕只有今晚也好,他想要一直保持蝙蝠的样子……可是虽然有这种想法,时间却在无情地流逝。可悲的是,自己的身体对于日落非常忠诚。在时钟跟着就要指上下午七点的时候,平时的那种感觉杀到了。全身开始发热,原本短短的手脚好像魔法一样伸展。覆盖了整个身体的茶色毛被吸收到皮肤中消失了,白色的皮肤展现了出来。

  阿尔仅仅用短短的几分钟就完全恢复了人形。他好像刚出生的猫咪一样在衣柜上蜷缩成一团。晓来到衣柜旁边,叉着腰命令,“你给我下来!”

  阿尔从衣柜上偷偷俯视晓。

  “晓,在生气?”

  “那当然!”

  怒吼的声音立刻飞来。

  “我都已经说了不行,你为什么还要去当模特!?”

  “津野,非常为难。”

  “如果你被抓住的话也会超级头疼吧?”

  “一定不会发现。我不会,被抓住。”

  “你凭什么说一定!你这个单细胞的大白痴!!”

  晓哐地踹了一脚衣柜。阿尔把身体尽可能地向里面、再里面缩。也许是看到他这个样子而烦躁吧?晓拉过折叠椅站在上面。

  获得了踏板的晓,抓住蜷缩在衣柜上的阿尔的腿。快要被拽下去的阿尔叫着不要,紧抓住衣柜的角。可是两条腿一起被拉扯的手,手指逐渐麻痹起来。

  身体有一半都被拉下了衣板,腰部突然变得沉重。

  “哇啊啊!”

  也许是失去了平衡吧?晓惊叫着从椅子上滚落下来。虽然被他抓住腰部的阿尔也一起坠落,不过并没有留下疼痛的感觉。因为他压在了晓的上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人类靠垫。

  “疼!”

  从自己下方传来的声音,让阿尔慌忙从人类靠垫上爬起来。晓用手扶着自己的臀部,表情痛苦地呻吟出声。

  “你、你没事吧?晓。”

  阿尔担心地探过头去,结果却被晓恶狠狠地瞪视。晓维持着瞪着阿尔的状态,试图躺下来,结果却哇啊地叫出声。阿尔吃惊地后退。

  “……尾椎骨好疼。”

  虽然阿尔不知道晓在说什么,不过好像是摔伤到爬不起来的样子。阿尔慌张地环视周围。在这种场合要怎么办才好?医院,还是要送他去医院才行!

  “要叫,救护车吗?”

  “这种程度的伤叫什么救护车!白痴!”

  那么怎么办才好呢?难道让自己就这么看着滚在地上的晓吗?不知所措的阿尔的耳中传来了救助的声音。

  “那个……不好意思。”

  从更衣室外传来说话声。

  “因为有好大的声音,没出什么事吧?”

  不会错的,是津野。阿尔跑到出口那里打开门锁。然后大大打开房门。

  “津野,救命!”

  挎着包的津野哇啊啊地叫着关上门。

  “津野,怎么了?”

  就算阿尔试图开门,津野也从外侧顶着。莫名其妙。

  “抱、抱歉打扰了你们的好事!”

  随着房门传来了津野好像悲鸣一样的声音。

  “我们才没有干什么好事!”

  晓怒吼出声。这时候阿尔才终于想起来自己还全身赤裸。

  “那个……我一直在意白天的事情,所以就回来了。凯因先生是为了我才接受模特的工作。所以请你不要对他发火。”

  “那家伙帮你的忙,和我对他的生气不是一回事。”

  “我不是很明白高冢说的话。”

  “这种时候我就对你说清楚好了。你进来!”

  “不、不要。”

  津野的拒绝让晓有些迷惑。

  “晓,我光着身体。所以津野,不进来。”

  “快点穿上衣服!”

  在生气地抬起右手的同时,晓发出了哇啊啊的悲痛叫声。

  “晓?”

  晓的脸色苍白,嘴角在微微颤抖。好像仅仅是活动手臂也震动到了臀部,他维持着奇怪的姿势,好像雕刻一样冻结在原地。这样的话不是阿尔一个人能对付得了。

  “津、津野,帮忙!”

  阿尔打开更衣室的房门。

  “哇!你就饶了我吧!”他把说着这样奇怪台词的津野强行拉入房间。

  “救救晓。”

  “高冢先生穿着衣服啊。”

  津野看着以狼狈的形状僵直在那里的晓后松了口气。

  “高冢先生,你们在干什么?”

  “晓的,屁股疼。”

  阿尔代替晓回答。

  “因为他拉着我,不肯离开,就变成这样。”

  津野的眼神投注向远方,然后又猛地打起了精神。他靠近晓的身边。

  “有那么疼吗?”

  “就算躺下来,就算只是大幅度动动胳膊都很疼。都是因为那家伙压在我身上。糟糕透顶!”

  “知道了。”

  津野低声回答后离开更衣室。然后没过几分钟,他就弄来了搬送遗体用的担架。他和好不容易穿上衣服的阿尔一起把晓抬到担架上。虽然在移动期间,晓一句话也没有说,不过他苍白的脸孔和浮现在额头的冷汗证明他相当疼痛。津野也许注意到了这一点,所以和服务台的松村商量后,借用了搬运遗体用的推车。因为担架可以直接架到这个推车上,所以可以减少晓的负担。

  晓明明不是遗体,却上了遗体搬运用的推车,被送到了医院。

  “好,请脱下裤子。”

  一进入诊察室的晓听到医生如此表示后,老实地把裤子连同内裤一起脱了下来。他以难受的姿势趴下,在屁股被分开的时候也忍耐了下来。因为他觉得尾椎骨不容易看清楚。但是,在随着“好,请放松身体的力量”的表示,有什么东西被塞入排泄的部分后,他忍不住发出了悲鸣。外面的阿尔听到了这个声音。

  “你在塞什么!拔出来!”

  “不会疼的。不疼的。我马上就拔出来,你忍耐一下。虽然我听说严重到无法动弹的程度,不过外表看起来还很好,也没有出血,看起来没有受伤的感觉啊。算了,还是用肛门镜看一下里面才能确认。”

  “为什么要看屁股里面?我疼的部分是尾椎骨!!”

  医生的手指一下子停了下来。

  “尾椎骨的话应该去外科吧?什么要来肛肠科?”

  医生不可思议地询问。

  “我……我怎么知道!”

  晓被担架抬着从肛肠科转去外科。因为在挂号的时候体贴的津野说了句“那个,拜托请去肛肠科”,所以才造成了这祥的悲剧。

  诊断的结果,晓是摔伤。虽然头没有什么大碍,不过要在家里三天。而且医生吩咐他在疼痛平息为止都不能进行激烈的工作或是运动。好像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多少好一些,在回去的时候,晓已经可以靠着支撑物勉强行走。

  “晓,对不起。”

  在回家的出租车上,不管阿尔怎么道歉,晓也维持着额头青筋暴露的状态,一句话也没有说。


 第二天,阿尔从一大早就忙得脚不沾地。他把晓的诊断书绑在了后背上,因为他要把这东西送到中心去,而他自己一个人进不去,所以他早早出了家门,飞到来上班的室井身上。

  “呜哇,怎么回事?……阿尔?”

  室井很快注意到了阿尔身上的诊断书,看了看里面的内容,一脸吃惊的样子。

  他问:“高冢先生他受伤了吗?”阿尔点了点头。

  “尾骨挫伤,休息三天。难道是从楼梯上摔下去了吗。……对了,你是要把这东西送来的吗?”

  阿尔“吱”地叫了一声,室井不知道怎么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阿尔就这样飞回了公寓,从稍稍打开的窗子的缝隙飞进了家里。晓正躺在床上,读着外国杂志。虽然他并不是完全不能坐,但还是躺着轻松一点。

  “吱吱!”

  我送到了哦,表达完了之后,阿尔就扑的一声趴到床上,却被晓怒吼一声:“给我闪开!”虽然掉在晓身上是不可抗力,但是阿尔还是感到了责任感。可是阿尔想要帮晓,都被他闹别扭说“我才不想让你帮”,结果唯一交给阿尔的,只有帮忙运送诊断书而已。

  “一看见你就气的不得了。”

  阿尔悻悻然转移到了自己的阵地沙发上,寂寞地度过了一天。等到了下午六点的时候,门铃叮咚地响了起来。不能移动的晓彻底无视,而阿尔还是蝙蝠,没法对应,也只能静观而已。可是门铃重复地响了三声。晓“切”了一声,伛偻着身体向着玄关走过去,用很不悦的声音答了句:“来了……”

  “对不起,我是室井。听说你受伤了,没关系吗?”

  “啊,问题不大。”

  “我代表大家带慰问品来了,打扰一下可以吗?”

  “不用在意,都是我自己太不当心。”

  “可是我也不能带着慰问品就这么回去啊。如果不喜欢我进屋的话,那我放在门前了。”

  晓拉着一张脸稍稍考虑了一会儿,弯着身体走近了门边。他开了门锁,看到手拿着水果篮的室井面带着紧张的表情站在那里。

  “你还好吗?”

  “……就因为不好才会休假的吧。”

  难得人家来探病,但是晓的口气也太冷淡了点。室井也露出了困扰的表情。

  “工作方面,已经拜托小柳先生全天出勤看着了,应该没问题。我平时总是给高冢先生添麻烦,这次也该换我报恩了。”

  “太夸张了吧……”

  “有津野先生和小柳先生在,我会轮流跟随他们学习的,所以请不要担心,安心地休养吧。”

  室井说到这里,露出了向房间里窥探的样子。

  “凯因先生不在吗?”

  阿尔在沙发上打个了颤,晓稍稍沉默了一下,撒谎说:“他去买东西了。”

  “这样吗。这个篮子挺重的,所以……”

  “这点东西我拿得了。”

  “啊,可是真的……”

  在从室井那里接过水果篮的瞬间,晓就“呜噗……”地发出了奇怪的声音。他以深深地弯着腰的样子,身体就那么僵硬在那里。水果篮扑通一声掉在地板上。他闪到腰了。

  “你没事吗?”

  室井刚要扶上他的肩膀,晓就怒吼“别碰我!”

  “让我这么呆一会儿就不疼了!”

  他是不想让室井看到他凄惨的样子吧。阿尔接近晓,虽然他想要做点什么,可是以蝙蝠的身体也不能去扶他搀他。至少给他鼓鼓劲吧?于是他趴到晓的肩膀上,用鼻子蹭晓的脖子,可是立刻被吼叫:“碍事!”被他的怒吼吓到的阿尔立刻飞到了厨房的网架上。室井很同情地看着阿尔,他扶起横倒的水果篮,放到走廊角落里。

  “把你好不容易拿来的东西掉到地上,真是对不起。”

  “那个没关系,没事的……可是你真的没关系吗?”

  “我想我差不多能走了。”

  晓一点、一点地拖着脚向着床边蹭了过去。看到他这个样子,室井迅速采取了行动。他麻利地脱下鞋子,抓起了弯着身体的晓的手。

  “请扶着我吧。”

  晓一开始还勉强自己,像只虾一样弓着身体,但是室井一扶,他也就老实地接收了室井的帮助。结果还是让室井送到了床边,扶晓在床上躺下,室井顺势在床边坐了下来。

  “尾骨受伤可是不太方便呢。”

  “你为什么会连这个都知道?”

  晓皱起了眉头。

  “因为接了阿尔送来的诊断书的就是我。不是信鸽,而是信蝙蝠啊,对不起,我有点想笑。不过阿尔真的是好聪明。”

  既然被夸奖了,那么顺口肯定一下就好了,但是晓却一句话也不说。也许是因为他平时总是一叠连声地叫着“笨蛋”、“傻瓜”,就算被人说聪明,他也不想跟着夸奖一声吧。

  室井很好奇似的打量着周围。

  “你家里真干净整齐。可是我真没想到这里是一室的,因为你们不是两个人住在一起吗。”

  “虽然只有一室,但是挺宽的,两个人也没什么不方便。”

  “可是床只有一张,凯因先生睡哪里啊?”

  “那家伙的床就是那边的沙发。”

  室井定定地看着沙发,嘟嚷了一句:“这样吗……”

  “而且那家伙也不是一直都在。他攒够了钱就会走了。一开始预定是住两星期三星期的,可是等回过味来,他都住了半年以上了。”

  “你们不是叫恋人吗?”

  晓露出了极度不悦的表情:

  “我都说了多少次不是了!”

  “可是你知道凯因先生做了杂志模特的事,不是大发雷霆吗?这难道不是因为你们是恋人的缘故?”

  “我不想把同样的话重复太多遍。说过我才不是和谁都能交往的吧。我……”

  “对谁都不会产生情欲,没有和任何人交往的意思。”

  室井接着晓的话说了下去。

  “可是既然对谁都不关心,反过来说,不是不分男女老少都有机会了吗?”

  室井的手指碰触到了晓的头发。真是一副让旁观的阿尔都心里一跳的光景。

  “别碰我。”

  晓瞪着室井,他的手指缓缓地缩了回去。

  “如果你有恋人了,那我也许还会放弃,可是既然这位置上没有任何人,那我想成为候补。”

  “我不是说过让你放弃了吗。”

  “我是次子哟。我家有四个孩子,我有姐姐、哥哥,还有个弟弟。就算我一个人不结婚也没关系。当然,我本来也是GAY,没有结婚的意思。”

  “我不想听你们家的情况。”

  “可我想说。或者说,我想让你知道。所以当你喜欢上我的时候,你可以毫无顾忌地来找我。”

  阿尔趴在沙发靠背上听着两个人说话,越来越不踏实。知道室井对晓的心意是认真的,可是他今天却特别的积极。而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也分外接近。如果晓就这么服从了室井的强势的话……他不由得会这样想。

  “高冢先生,你有兄弟吗?”

  “和你没关系吧。”

  晓非常冷淡。

  “虽然没关系,但是我想知道。如果你是独生子的话,我会产生责任感,但即使如此,我也不会放弃的。”

  短暂的沉默。

  “那么,你要保密了。”

  这句话就好像是打破禁制的关键词一样,晓淡淡地说了起来。

  “我没有兄弟。三岁的时候,我的父母离婚了,我跟着父亲。父亲也在我五岁的时候死了,我虽然被托给亲戚照顾,但是十二岁的时候还是进了孤儿院。十五岁的时候我母亲也去世。我靠着奖学金上了大学,在毕业的同时,就去了美国,拿到了遗体整容师的资格。”

  室井陷入了迷惑。他没想到晓会说到这个程度,会把家族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晓似乎是在发怒了。

  “这就是你想知道的我的个人隐私。如果满足了,就赶快回去!”

  “你身体不舒服,我还说了让你生气的话,真是对不起。”

  室井有点畏惧地道了歉,回去了。

  室井回去大概十五分钟,阿尔从蝙蝠恢复成了人形。他换了衣服,做好了出门的准备。虽然晓休息了,阿尔还是要去打工的。

  “晚饭,我买回来,超市便当,好吗?”

  他向着那个自从室井回去之后就背对着这边的背影说道。

  “我肚子不饿,等你回来再说。”

  可是那就要过晚上九点了。阿尔从水果篮里拿出了一根香蕉。

  “香蕉,放这里。肚子饿了,吃掉。”

  “……我知道了。”

  晓难得地老实做出了回答。阿尔在背着身的晓的耳边轻轻地亲了一下。

  “你做什么!”

  晓对阿尔侧目而视。

  “我走了,亲亲。”

  “这里是日本,别做这么恶心的事。”

  “有我的爱,陪着,一个人也,不孤单了。”

  “我从来没说过我一个人会孤单。”

  阿尔借了晓的旧自行车,向着中心走去。虽然晓一副完全是一个人生活的样子,可是却不是这样。他有双亲,虽然在他十几岁的时候两个人就都亡故了。

  晓很可怜。他没有从父母那里得到很多很多的吻。晓总是顽固地说一个人就好,一个人也没关系,可是那是因为他很少与人在一起,根本不知道包含着爱的亲吻所带来的、被爱着的喜悦的缘故吧。

  既然这样的话,就由自己来给他爱好了!阿尔心想。给他做饭他也不开心,自己都派不上什么用场,可是如果说爱情的话,自己就有自信了。自己可以就像父亲、母亲那样去爱晓,给他很多很多包含着爱情的亲吻。被多多地爱着的话,那么晓也许就不会只是偶然,而是变得时时都会温柔了吧?也许他说自己“笨蛋”“白痴”的次数也会减少了呢。

  花了三十分钟,到达了中心的停车场。前台是二十四小时服务的,现在有一位事务员值班,不过其他人大多都已经回家了,基本上没什么车。阿尔绕到后门,看到密码锁前头站着一个人。是室井。他正定定地看着这里。

  “怎么,了?”

  阿尔主动招呼。

  “嗯……我刚才去探望高冢先生了。”

  在不知道那里的蝙蝠就是阿尔,又相信了凯因去买东西的借口的情况下,室井把自己失言让晓生气的事告诉了阿尔。

  “凯因先生回去的时候,高冢先生还在发火吗?”

  看着认真地恳求着的室井,阿尔为不知道该说什么而困惑了。

  “有一点点,发火。”

  室井低垂着头叹了口气。

  “可是,我想,晓他不在意的。”

  阿尔不由得加入了自己的主观意见。

  “但是他不是在生气吗。”

  “不是,发脾气,嗯,嗯……忘掉了吧?”

  见阿尔说得古怪,室井那紧张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笑意,但马上又变成了难过的表情。

  “高冢先生还要休息两天。我是很想为自己的失礼去登门道歉,可是又怕让他更不高兴……如果你能替我转达一声,说我对他很抱歉就好了。”

  他一定是就为了说这句话才在这里等自己的吧?阿尔答了声:“嗯,知道了。”室井似乎松了口气。

  “等高冢先生来上班了,我要好好道歉。那个……虽然已经问过很多遍了,可是凯因先生真的不是高冢先生的恋人吗?”

  “恋人,不是的。”

  之前也这么回答过,虽然是真的,可是在说出口的瞬间,胸口却不知怎的一痛。看到室井放心的表情,就又是刺刺作痛。室井说了句:“再见……”转身离开,但是马上又回过头来。

  “请转告他,我真的很抱歉。拜托了。”

  ……阿尔做完了工作回到公寓,发现枕边的香蕉只剩下了皮。他在似乎已经睡了的晓的耳边亲了亲,晓醒了过来。走之前他发了火,可是回来的时候却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只是问“吃的呢。”

  “便当,带了。”

  晓以慢镜头一样的动作缓缓地起身,开始吃起便当来。阿尔心里一直想着要把室井的话告诉他,必须告诉他,可是却老是找不到时机。

  “室井,道歉了。”

  晓一副“你说什么”的样子抬起头来。

  “中心前面,他等着我。问到晓了。”

  “那家伙做什么啊。既然有做这种无聊事情的闲功夫,那还不如回家去好好学习。”

  “不是无聊!”

  阿尔不由得叫了起来。

  “不可以说,这种话。”

  晓很吃惊地看着阿尔。

  “他根本就是把爱情强加给我吧。”

  “为什么,不想要,爱呢。”

  “你想穿衣服的时候也会选自己喜欢的穿吧?是不是合体,穿起来舒服不舒服。难道不就是这样的吗?穿了一次的衣服就不能退货,所以我也不会接受对方。既然负不起责任,那从一开始就不要动。”

  还有,晓继续接下去说道。

  “因为没有能让我想负起责来的人。”

  “我呢?”

  阿尔不由自主地问。

  “我,怎么样呢?”

  面对室井完全采取无视态度的晓,第一次陷入了沉默。

  “对我,晓是,怎么想的呢?”

  “擅自闯进人家的家,事出无奈地住下来的吃白饭的。”

  “晓对我,不爱的吗?”

  说着说着,感情就不由得越发高涨了起来。眼泪扑簇簇地从阿尔眼里流了下来。就算已经死了变成了吸血鬼,也还是会流眼泪的,会和感情一起流出来。

  “我,最喜欢晓。可是晓,就不喜欢我吗?”

  晓陷入了困惑。他神情迷惑地把脸从直勾勾地望着自己的脸的阿尔的视线中转了开来。

  “一直都是一个人,好孤独。无论是谁,都不会爱,太寂寞了。和晓一起,我很开心。”

  晓唰唰地抓着自己的头,一次次地咋着舌。

  “你这个外国人的感觉和日本人的才不一样。所以什么喜欢之类的……”

  “我是‘外国人’,所以,不说知道。爱,喜欢,不说出来就不知道。”

  眼泪扑簌扑簌地、止都止不住掉了下来。晓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叫道:“受不了!麻烦死了!”

  “我跟你就算想分开也分不开,就跟找了个没用朋友一样。这么说起来,这在外国也许就叫什么‘喜欢’‘爱’吧!”

  “喜欢,你说喜欢。”

  晓“呜”地低声嘟囔了一声,又重复了句“喜欢”。

  “好了,满足了吧?别哭了。”

  “喜欢的,感觉,看不到。”

  “什么意思?”

  “我想要,从心里的,喜欢,不然的话,不要。”

  “我都奉陪你到这个地步了,你这个笨蛋!”

  晓摇摇晃晃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回到床上。阿尔收拾了东西,然后又在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的晓的太阳穴上落下一个晚安的亲吻。他的眼泪还在掉下来,打湿了晓的脸颊。装睡的晓睁开了眼睛。

  “……你到底要磨磨叽叽地哭到什么时候啊。”

  “都是,晓的错。”

  “我不是说喜欢了吗……虽然是作为一个没用的朋友的喜欢。”

  这次的话语却一下浸入了阿尔的心中。阿尔觉得,他不是随便地,而是发自心底地说出这句的。阿尔“嗯”地点了点头。他有点高兴,于是他就更不愿意离开晓身边了。

  “我能,再在这里,呆一会儿吗?”

  晓没有回答,但是他没有说讨厌,应该是允许了吧。阿尔蜷缩床下,把头靠在晓的头边。有晓的味道。他抽着鼻子嗅着,放下了心。

  到了夜里,抚摸头的感觉让阿尔醒了过来。一开始,他还以为是个梦,但不是这样。他由于太过开心,就一直装睡。如果发觉自己醒了的话,害羞的晓一定会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把手抽回去了吧。


  晓的尾骨恢复得很烦利,三天一到,就能够做稍微的前屈,也能正常地行走了,于是他回到了工作地。

  晓为自己的疏忽而请假向大家道了歉,之后很认真地向津野问道:

  “那个时候你为什么把我送到肛肠科去?”

  津野顽固地坚持主张:“是我搞错了。”没有说出理由来。

  在等候室里,室井和晓两人相处时,室井为自己探病时不假思索的话而道了歉。晓一点也不在意地说了句:“没什么”。结果室井的表情变得比道歉之前还要难过,可是晓却根本没有发现。

  一直下雨的六月末尾,晓因为要出席前天进行整容的遗体的葬礼,从一大早就出去,到了中午才回来。把丧服换成了手术服之后,晓默默地吃着准备的便当。


“高冢先生,阿尔吃什么东西?”

  室井的声音,让趴在沙发靠背上的阿尔一下抬起了头。也不能说他以血液为主食,晓就随口敷衍:“这个,随便吧。”

  “下次我准备东西喂它吧。苹果可以吗?”

  “不用。……这家伙很贪吃,必须给他控制饮食。如果让他随便吃,立刻就吹气似地胖起来。”

  阿尔不由得生了气。自己才没有这么难看呢。就算撒谎,给自己栽上这么糟糕的印象也太过分了吧。

  “哦?蝙蝠还会发福的啊?”

  小柳也很感兴趣地参加了对话。

  “对了,阿尔白天一直都呆在这个等候室里,回到家就在高冢先生的房间里吧?跟普通的蝙蝠比起来,也许的确是有点运动不足吧。”

  连津野都说这种话。小柳按着下巴,“嗯——”地哼了一声。

  “这么说起来,阿尔是有点胖啊。”

  阿尔“吱吱!”地叫着,拼命摇着脑袋。变成吸血鬼之后,体重是根本不会改变的。自己彻底被误会了!

  “它似乎在说不是呢。哈哈,阿尔真是太有意思了。”

  室井宽慰似地摸着阿尔的头,给阿尔造成了微妙的屈辱。这个时候,内线电话忽然嘟嘟地响了起来。津野立刻站起来拿起了听筒。现在离下午预定进行整容遗体送来还有一点时间,也许是紧急委托吧。

  “高冢先生。”

  津野捂着话筒回过头来。

  “是松村小姐打来的。”

  晓问:“紧急处置吗?”津野暧昧地答了句:“似乎不是的样子……”晓接了电话,才刚说了一两句话,就呼地叹了口气。

  “我才不认识那种家伙。”

  也许是多心了,这声音听起来似乎很带着刺。

  “就算那边知道,我也不记得。”

  似乎发生了什么麻烦,阿尔也不由得竖起耳朵去听。因为松村还在线上,晓按着话筒,愤愤地念:“开什么玩笑。”

  “怎么了?是处置方面出了麻烦吗?”

  小柳很担心地问。

  “不是工作方面的事。学生时代的朋友忽然说什么有话想说,突然就要过来……连个招呼都不打,太没常识了。”

  “会到工作地来,那是有急事吧?去见见对方的面吧。”

  “要是高冢先生负责的遗体来了,那我和室井君先负责灭菌,消毒与按摩。”

  在小柳之后,津野也催促晓。但是晓却顽固地就是不说一句“我去。”但是他挂断电话之后,松村却来到等候室,说:“对方都给我跪下了……无论如何也劝不回去啊,高冢。”

  “你看,果然是急事啊。”

  小柳都这么说了,晓一脸极端不情愿的样子,说着:“抱歉,我只去十五分钟……”走出了等候室。

  如果说晓的朋友的话,阿尔只认识忽滑谷一个。他心想着“我一定要看看他其他的朋友!”趴到了离开等候室的晓的肩膀,紧紧地扒在了上面。

  晓很厌烦地说:“给我留在这里!”但是阿尔却不听。晓想把他拽下来,阿尔却死不撒爪,津野求情说:“它一定是很寂寞吧。”晓也只得放弃,任阿尔趴在肩膀上走出了房门。

  “你给我老实一点。”

  晓小声地警告阿尔,阿尔表示“我了解!”地小声“吱”了一声。趴在晓的肩膀上随着他摇晃,阿尔的心里蹦蹦直跳。是晓的朋友,既然他能和爱发脾气的晓交往,那么一定是个很有耐心,很沉稳的男人吧。说不定会是个女人。不管是什么人,阿尔都很期待见到对方。

  中心里设有接待室。客人可以与技师交流对遗体处理的希望,比如说是只擦净身体,穿上衣服就好,还是进行防腐处置的好,化妆、服装、鞋子、头发,棺木的种类,等种种细节进行商量。可是在日本,很少有死者的家属会到殡葬中心来,与遗体整容师进行如此细致的商议,大半是只提供遗体与生前的照片,还有服装与鞋子而已。葬礼会馆附属在遗体整容中心中,所以很多时候葬礼会馆的工作人员接待家属,在那里进行商议。晓以前曾经嘟囔过:“如果能直接把意向告诉我们的话,才更方便理解的……”

  阿尔趴在晓的肩膀上,进了很少使用的接待室的时候,看到那个人正稳稳地坐在条绒布绷面的高雅的椅子上。比起相貌和其他什么来,率先跳进眼睛里的,是他穿着的洋服的花纹。阿尔的眼睛看不出那件夏威夷衬杉是什么色彩,可是花纹却是大胆而帅气的。做蝙蝠的时候阿尔的视野是一片黑白,所以很遗憾地不知道颜色。晓壁橱里的衣服不是白的就是黑的。阿尔平时总是在想,要穿得帅帅的话,还是要多穿些各种颜色的衣服才对啊。

  “哟,好久不见,已经十二年了啊!”

  他带着满面的笑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向自己两人走了过来。个子比晓稍微矮一点,可是宽度却是一点五倍。虽然不能说是胖,可是相当的大块头。下颚上带着小胡子,一副无框眼镜。虽然他呵呵地微笑着,作出一副很有礼貌的表情,但是因为他的体型给人的气派感,让他看起来比晓要大不少。

  “不但事先根本不联络一声,而且别人都说不见了,还一个劲地死皮赖脸。都过了几年了,你就不能改一改那个自以为是总给别人添麻烦的性格吗。”

  这是对十几年没见的朋友该说的话吗。就算阿尔已经习惯了晓的各种暴言,可还是忍不住听呆了。本以为闹得这么僵,对方会不悦地回去了,可是晓这位叫做酒人的朋友看来是个比晓高上两三层的大人物。因为他听了晓的揶揄,反而大声地笑了起来。

  “哇哈哈哈哈……你还是一点没变呢。”

  酒人笑得直拍膝盖,晓的额头浮起青筋。

  “对了对了,你从过去就是这个样子。根本不会看场合,说话全是刺。这之前同窗会上,我都托忽滑谷说'想见一面'了,你还是没来吧。那家伙嘴巴也真严,我问他好几次,他都不告诉我你的联络地址。可是遗体整容这个职业可不多见,稍微找一找马上就找到了。”

  “有什么事快点说,我没时间。”

  晓粗暴地抬了抬下巴。

  “哎呀,别这么着急嘛。……话说回来,你肩膀上那个是蝙蝠吗?”

  见酒人的手指直直地指着自己,阿尔为了打招呼,歪着头,尽全力地可爱地“吱”了一声。

  “呜哇,叫了。”

  酒人的肩膀一抖。

  “别管这家伙。”

  “你说别管,没法不管吧。这可是只蝙蝠啊。为什么会趴在你肩膀上?”

  晓很愤愤地瞪着肩膀上的阿尔。一副所以我跟你说让你留在等候室里的样子。

  “是我的宠物。”

  “你说宠物?可这不是蝙蝠吗?”

  “要养什么是我的自由吧。”

  酒人哼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咔嚓照了张相。

  “喂,你拍什么。”

  晓的眉头一下堆起了深深的皱纹。

  “宠物小蝙蝠啊。”

  “不许拍,给我删掉。”

  见晓上前一步,酒人慌忙向椅子后面逃去。

  “只不过是宠物,别那么小气嘛。养蝙蝠的男人也没什么吧?啊,我没拍到你的脸哦,没事的。”

  这个男人不能小看……阿尔心想。面对冷冰冰的铁板晓,居然能对峙个旗鼓相当。酒人把手机放回牛仔裤的后口袋里,嘟嚷了句:“说正题,正题。”

  “我想你该从忽滑谷那里听过了吧,我做了电视剧的制作人哟。是秋季期的《BLOOD GIRL》,漫画原作,主人公是个吸血鬼女孩。这第三集里会有个遗体整容师出场,能请你来做顾问监制吗?”

  “不要。”

  晓一口拒绝。酒人“咦——”了一声,把身体向右扭了扭。

  “我们不是朋友吗,你该帮帮我吧。是深夜档的三十分钟电视剧,拍摄时间和制作时间都很短的啦。我可会好好地支付谢礼的。”

  “我说不要了,你是聋的吗。”

  说完这句话,晓转身就走,酒人向着他的后背甜甜地叫了声:“你别那么坏心眼嘛。”晓猛地回过头来。阿尔猝不及防,差点被甩下去,只得用力地合拢了爪子。

  “你也该事先联络,听听我们这边的预定,再排队见面商量才对,可你实在太没常识了。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给你点好脸色就蹬鼻子上脸。高中那时候你没少给我添麻烦,我可是一点也没忘啊。”

  酒人很欠扁“哎~”了一声。

  “可是,那是真的吧。你给GAY杂志打工做模特的事情。”

  阿尔惊得一下张大了嘴巴。

  “我明明发现了,却一直都保着密,是不是很体贴很厚道啊?”

  晓居然没有否定,阿尔再度大吃一惊。GAY杂志……晓拒绝了室井,可是他却是GAY吗?不对,等一下,晓不是因为是不是GAY才拒绝室井的,而是因为对人没有情欲……飞

  “这么有意思的事情,我都保密了哟。”

  晓的肩膀上下抖动着。

  “你这个无责任的家伙,要是说出去,我就要被退学了。”

  “不管是老师还是同学,我一句话也没说过你上脱衣杂志的事。我知道你是奖学金学生,也听忽滑谷说你是为了生计才这么做的。所以我才只把你是GAY的事抽出来,不小心给大家说了说。你看,你的脸蛋长得那么好,是个美少年,就算是GAY,大家也都没抵抗地就接受了呢。”

  ……阿尔明白晓为什么会对酒人这么冷淡了。

  “都是你害的,我不知道接了几百封什么‘请做我的大哥吧’‘我想做你的小弟’这种无聊的信。”

  “因为我们上的是男校。这不也是青春贵重的一页吗。算我拜托你,你就接受吧。顾问监制。”

“我是很想帮助别人,但是我不想帮助你。”

  在晓说了真心话之后,短暂的沉默降临。酒人拍了抬手又道:“对了,我还有件事要拜托你。”“这次的电视剧啊,后一半要有个吸血鬼登场。之前我看了本杂志,上面有个和我的预想完全符合的外国人。虽然美形,却带着有点过时的感觉,很不错的呢。我向模特事务所打听,那边没告诉我这人的情报。可是我拚命缠着那边的女社长问了半天,她搞不过我,才告诉我说,那模特是个外行人,为了学日语来日本的,现在正和遗体整容师住在一起。我就想起来了,同窗会的时候,忽滑谷说了句‘晓跟外国人住在一块’。就算这东京再怎么大,和外国人同居的遗体整容师也没几个吧?我就知道是你不会错了。”

  “我才不知道。是别人吧。”

  晓冷冰冰地道。

  “我向刚才在走廊上见到的年轻女孩问过,‘高冢先生和外国人住在一起吧?’她可是答‘是的’呢。”

  晓大声地“嘁”地咋了咋舌。

  “那个外国人就是你的恋人吧?”

  “只不过是个吃白饭的。我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都没有同性爱的嗜好。”

  “就算你说你没同性爱的嗜好,可是实际过的还不是GAY的生活吗。”

  “跟你说话也只会浪费时间。我回去了!我不会做什么顾问,也不会把吃白饭的借给你!”

  刚才还态度强硬地说三道四的酒人,一听到这句话,声音的调子一下落了下来,双手合在脸前头上下摆动。

  “真的拜托你了。就当帮我的忙吧。……说老实话,我这戏都没拿到多少预算,本来就是深夜电视剧嘛,而且女主演用了个正当红费钱的,剩下的就捉襟见肘了。可是虽然预算没多少,我却不想随便乱做个东西。要找外国演员的话,如果通过事务所就得付相当高的价钱,所以务必请你的那一位帮忙了。我知道他是外行,没什么演技,可是只是起个象征意义,只要他在必要的时间场景出来一下就行了,台词也只有一两句就好。”

  他说他对这片子很负责,却打算用一个彻头彻尾的外行,这似乎很是微妙。而且他是不是说自己虽然美形却有点过时来着?这有点失礼了吧。

  “不给你预算根本就是对你最正当的评价。你也根本就没有实力。”

  晓也是毫不客气。酒人说着:“呜哇,说到痛处了”抱住了脑袋。

  “这个业界也有很多很多的事情啦。高冢,拜托你了。真的就当帮我,好不好?”

  酒人一个劲地鞠着躬。看到即使如此,晓的表情还是一点没变,突然就当场跪了下去。

  “求你,求你了,高冢。真的拜托你了。”

  晓的嘴角抽搐起来。不管酒人的态度还是口气,虽然都还是那么轻浮,但是他拼命的感觉已经传达了出来。

  “喂,你给我起来。”

  “你不答应,我就呆在这里不起来。一步也不动。不管要等他两天三天……”

  晓交抱着手臂,一副困扰的样子用力地叹了口气。然后他认输了似地嘟囔道:

  “……只这一回。”

  “你答应了吗!”

  酒人猛地抬起头,一脸开心的样子。

  “代替的,只有顾问而已。我不知道和这里的外联部商量他们会不会允许,不过片尾打上公司名应该就没问题了吧。还有我不会把我的同住人借给你,这个绝对要遵守。”

  “咦,有什么不好的。只不过把男朋友借给我一下而已。”

  晓怒指着不依不饶的酒人。

  “那家伙不是我的男朋友,是我的同居人。你似乎误会了,我干脆跟你说,我不是GAY。不管高中的时候,还是现在,都不是。”

  “你就不用瞒我了啊。”

  酒人耸了耸肩。

  “难道住在一起的男人就都是GAY了吗?搞错了吧。”

  “虽然是这样,可是我想有八成是GAY吧?”

  摸着下巴上的小胡子,酒人坏坏地笑了起来。

  “我就是那剩下的两成。如果你无论如何要我的同居人演出,那我就不做顾问。没别的可说。”

  “我知道,知道了。只做顾问就行了。”

  ……结果,晓作为顾问参加了酒人的电视剧。他在杂志上一眼看中了自己,虽然是因为同学关系,目的是削减经费。但是他想要起用自己,阿尔有点开心。而且阿尔对日本的电视剧也有兴趣。但是出现在电视上,这个曝光就跟杂志没法比了。光是做了杂志模特晓就那么生气,阿尔实在是开玩笑也没法跟晓说,自己想上电视看看。


  在顾问云云的事一周之后,《BLOOG GIRL》第三回的剧本送到了晓的手里。就连身为旁观者的阿尔,也知道酒人不惜下跪也要让晓答应,是因为时间已经相当紧急了。

  晓看了剧本,按着额头嘟囔:“根本就是骗小孩的东西。”不过还是拿着数码相机拍了处置室,和CDC室等几个地方,给酒人送了过去。这样现场可以做些简单的布置了,至于器材,可以用中心里旧的机器。晓也和他们约定可以把自己私人的东西借给他们。

  到了拍摄的那一天,晓从下午就进了摄影棚。殡葬中心的业务们听说这事,虽然是深夜电视剧,但也为自己公司的名字能上片尾字幕而感到高兴,所以那天让晓停下了所有工作,作为特别出勤对待。

  两星期后,七月也过半了。差不多明天就要拍摄的那一天,望着从壁橱中取出一些在处置室看过的器械,还有逼真的头部模型放进包里的晓的背影,阿尔终于鼓足勇气说出了:“拍摄,我想看看。”

  “不行。”

  他看都不看这边,立刻就否定。某种程度上已经知道他会说不了,但是阿尔还是重新振作起来,再问了一次:

  “为什么不行?只是看看。”

  “你去摄影棚太显眼。”

  “我是蝙蝠,藏起来,不显眼。”

  晓“啊”地低声嘟囔了一声。忘了阿尔白天是蝙蝠了。

  “不碍事。去看看。”

  晓的回答慢了一拍。阿尔焦躁地拉了拉晓衬衫的衣角。

  “我,想做演员。虽然已经不行了,可是想看摄影棚。”

  他不屈不挠地求着,晓终于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下来。不过附带了只限在蝙蝠的时候才能去摄影棚看,在变成人之前就得回家的条件。虽然附带了条件,但是能够体会到现场的感觉,阿尔还是很高兴。那天晚上,就好像明天要去野餐一样,激动得睡不着觉。

  摄影当天,下午两点三十分,晓的车来到了石川摄影棚的停车场。集会是三点,但是严守时间的晓稍稍来早了些。阿尔紧紧地趴在晓的肩膀上,一个劲地向旁边打量着。

  摄影棚是仓库一样的大大的箱型建筑物,建筑在街的正中。就好像个大工厂一样。停车场分地上地下,晓被引导到了地上的停车场,在摄影棚的北侧,周围围着三尺左右的水泥围栏。虽然就好像监狱一样杀风景,但是围栏旁边等间隔地种着低矮的树木,总算让人松了口气。这里似乎有着后门,仓库一样的摄影棚的侧面设有通向上面的紧急时刻用的长螺旋台阶。

  走到一楼的入口处似的地方,看到晓的脸,年轻的守卫一脸很不可思议的样子。

  “您没被带到地下去吗?”

  “他们说让我到这里来。”

  奇怪啊……守卫嘟囔,看了晓递出的通行证,“咦”了一声。

  “您是技术工作员啊?”

  “没错。有什么不对的?”

  啊,不是……守卫红了脸。

  “看您这么帅,还以为您是演员呢。对不起。为了防止偷拍还有恶作剧,演员都是被带到地下停车场去的。”

  阿尔很有感触地听着这些话,目光和守卫相对了。

  “那个……您肩上的是蝙蝠吗?”

  晓有些不耐烦地回答:“是。”

  “嗯,原则上来说,是禁止带生物进去的。”

  “这是今天拍摄的小道具。”

  阿尔特意“吱!”地用高音可爱地叫了一声,表示友好,可是对年轻的守卫却不通用,只让他露出了恶心的表情。

  进了入口。晓为了确定场所看了看入口的平面图,向拍摄的摄影棚走去。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五分钟,酒人没到摄影棚,只有似乎是工作人员的人在忙碌地走来走去。

  阿尔很好奇地向周围打量着。摄影棚是一边长十七公分的正方形,墙壁是白色的。天花板很高,垂着很多照明灯。阿尔正看着,对面的大拉门里陆续运来了很多布景似的东西,好像玩具一样组合了起来。

  “那边的人,拍摄还没开始呢。”

  背后传来一个声音,晓回过头去。只见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用毛巾擦着额头接近了过来。这个人短发,身体细瘦,戴着眼镜,身上穿着的T恤的胸口都被汗水给浸湿了。

  “呆在这里只会碍事,还是去等候室吧。到你出场会去叫你的。”

  “请问道具负责人在吗。”

  “负责人?啊……我是。”

  男人一脸惊讶的表情。

  “我是负责今天布景的顾问高冢。制作人还没来,我先来打个招呼。”

  “你不是演员啊?”

  晓用力地说了句:“是顾问。”

  “你的脸这么漂亮,我以为是演员呢。我听酒人先生说有顾问要来,您是殡仪馆的吧。”

  “……虽然跟殡仪馆关系很近,但是有根本的不同。”

  晓与道具负责人,大林向着拉门的那一边……也就是摄影棚的后面走去。那里是个巨大的杂物阁。墙壁、沙发、地毯、书架……各种各样的东西杂七杂八地放在那里。摄影棚里做了分割,但是这里却是一整间。

  晓和大林说了起来,阿尔从他肩膀上飞起来,打量着周围。有洗衣机和冰箱,连自行车,观叶植物都有。这里虽然是杂物间,但是却很有生活气息。

  阿尔小心着不被别人发现,飞到了天花板附近。旁边的摄影棚似乎正在拍摄中,他从拉门的缝隙里偷偷地钻了进去,倒吊在天花板上的灯旁边。虽然有工作人员发现了阿尔,但都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只要老老实实的,就不会被赶走。

  这里用了好几台摄影机,从各种各样的角度拍摄着同一个场景。CUT,这样的声音不断地响着。阿尔兴趣盎然地看着,但是看了三十分钟也就看腻了。因为摄影不是按顺序进行的,所以看着也不知道是在拍什么,可是女人们彼此咒骂,这电视剧也怪可怕的。

  阿尔又从拉门的缝隙里跑回了晓做顾问的电视剧的摄影棚里,那里还在布置布景,拉门大门都打开着,可以自由出入。在阿尔跑到隔壁的房间里,摄影棚就变得和阿尔一直打扫的处置室一样狭窄了,中间用布景做了分隔,连处理器材都拿了真的过来。

  “呜哇,上面有什么东西!”

  在这里也被工作人员发现了。人们说着“什么,什么?”聚集了过来。有点造成骚动了。仰头看看天花板,晓“嘁”了一声,招了招手。阿尔径直向着晓飞了过去,贴上了他肩头。周围的工作人员都发出了“哦——”的感叹声。

  “这是今天拍摄的小道具,是我的宠物。不会打扰到各位的。”

  这么说着,晓把阿尔带在肩膀上向着摄影棚角落移动过去。

  “……你给我回去。”

  阿尔一个劲地摇着脑袋。摄影棚里好有意思,还想去其他地方看看。

  “做人也显眼,做蝙蝠也显眼。”


“做人也显眼,做蝙蝠也显眼。你在会让大家分心。”

  结果,阿尔被从出了摄影棚的近旁走廊的窗子里扔了出去。在摄影棚里只呆了一个小时而已,离太阳下山还有两个小时。好想去其他地方再看看啊……阿尔很不舍地围着摄影棚周围啪啦啪啦地飞着,发现三楼有一扇全开着的窗户。

  那里是什么地方啊?阿尔飞过去看,发现是铺着榻榻来的房间。有大镜子和电视机。旁边的衣架上挂着好几件衣服,中央搁着桌子旁边放着大大的拎包。似乎是演员的休息室。阿尔趁着谁都不在的时候,偷偷溜进了里头。这里的人似乎是个女性吧,有柔和的甜味。这里也有卫生间和浴室,用起来一定很方便舒适。这么想着,阿尔骨碌地滚在了塌塌米上。晓的家是水泥地板,很硬。阿尔早就想在日本特有的地毯,也就是塌塌米上睡睡看了。

  “太差劲了!”

  听到这个声音的同时,门啪嗒一声开了。被吓到的阿尔慌忙缩进了桌子底下。一个身穿凉爽的连衣裙的美少女进了房间。她大概是十五六岁吧。个子虽然不高,可是手足修长,直直的黑发垂在背后,轮廓好像晓一样深邃。一双松鼠一样的眼睛又圆又大,几乎都是黑眼珠,睫毛也好长。

  “不知道之前谁用过,可是不是太恶心了吗!我才不要用那种会掉出头发来的镜子!”

  虽然这么可爱,可是美少女一进房间就怒吼了起来。

  “而且还一股欧巴桑臭味,所以我讨厌这个摄影棚这么点大啦!”

  少女背后,跟着走进了一个身穿齐整的衬衫西裤的女子。她的头发挽了起来,戴了一副无框眼镜。岁数大概在二十五岁左右,虽然她也很纤细,带着清洁感,但是和少女比起来,就朴素不起眼了很多。

  “已经没关系了,优香。这不是换了休息室吗。这边我检查过了。镜子很干净,房间也不脏。”

  那个叫优香的美少女打量了一下周围,歪了嘴说:“好热。”

  “啊,对不起。为了防止万一,我开窗换了空气。”

  从对话的感觉来看,优香是女演员,那个朴素的女子是经纪人吧?这么想着,窗子忽然关了起来。阿尔心想着糟糕了!这样出不去了!空调打了开来。发出轰轰的声音。

  “还有一个小时拍摄。稍过一会儿化妆师过来,先换衣服吧。”

  被朴素的女性一催,抱着膝盖坐在榻榻米上的优香看了看挂在衣架上的衣服。

  “那个,太土了。”

  “是吗?虽然是设计有点奇怪的制服,但我觉得很可爱啊。和原作一样。”

  “品味太差劲了。”

  优香呼地叹了口气。

  “安藤啊,你根本没品味呢。对男人的口味也很奇怪。”

  被少女望着,那个叫安藤的朴素女性“咦”地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你和事务所的岩原在交往吧。那个人马上就四十岁了。那种大叔到底哪里好?”

  安藤苦笑着,小声说:“因为他很温柔。”优香说:“真是傻瓜一样。”然后想起什么似的,走进了卫生间。

  优香一走,安藤叹了口气。照看这么一个任性的女演员,做经纪人的也很辛苦吧。安藤再一次视线投向卫生间,从手包里拿出手机来。打开的时候,手一滑把手机掉在了榻榻米上。阿尔看到了她手机的待机画面,是个微胖,看起来很和善的男人的照片,那个是安藤的男朋友吧。

  女性的纤细手指捡起了手机,接着“哎呀?”地叫了一声,一双眼睛向桌下看来……四目交投了。

  “呀啊啊啊啊啊啊——!!”

  是安藤的叫声。阿尔慌忙从桌底下爬出来。安藤猛地跑到了房间角落里,一副看着可怕东西的眼神着阿尔。

  咚咚咚,敲门的声音。

  “我是化妆师井之原。怎么了,没事吧?”

  隔着门传来说话声。

  “有、有奇怪的动物……”

  “我搞不清楚,能让我进去吗?我进来了。”

  门开了。这是机会,阿尔猛地从门缝里飞到了走廊上。一个打扮不错的女人,见阿尔弹丸似的从自己头飞过去,也“呀!”地吓了一跳。

  抱歉吓到你们啊……阿尔一边道着歉,一边为了找出口,或者说是窗子飞来飞去。还是趁着没吓到更多的人赶快回家去吧。不然被晓看到了,又要吃白眼了。

  好在走廊上没有人。飞到楼梯附近,可是那边似乎是非常通道,门关着。在走廊上飞了个遍,可也找不到能出去的地方。阿尔无奈地从楼梯上飞到了二楼。这里就有人路过了。看着人少了点,阿尔飞到了长长的走廊上,但这边也没法出去。

  他看到有男人从休息室似的地方跑出来。因为他背对着这里,没有发现到阿尔。男人出来的门半开着,房间的窗子没有关就好了……这么想着,阿尔飞进了男人出来的房间去看着。

  那里比叫优香的女演员在的房间的两倍大,墙边放着五组镜子和椅子,背后是八榻榻米的空间。很遗憾,窗子是关着的。阿尔抽着鼻子,可能是过度敏感吧,这里微妙地有男人味道。

  正要出房间的时候,有人进来了。而且他进来的时候顺手关了门。车能紧急刹住,可是蝙蝠却没这个功能,阿尔砰的一声,整个撞上门板,掉到了地板上……疼痛让全身都麻痹了,两眼一片昏花。

  “呜哇,这什么东西啊?”

  阿尔被提着翅膀尖揪了起来。抹布一样拉着两边翅膀展开来。疼痛的冲击让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正看着自己的,是个年轻男人,岁数在二十岁左右。短发,一双细长的眼睛,高高的鼻梁。轮廓虽然不深,但却是一副清爽的长相。看来这个日本人似乎会很适合穿和服。不过他现在穿的却是一件T恤和半长不短的短裤。

  “喂,你还活着吗?”

  翅膀被抓着,一下下地戳着头。身体就一跳一跳地疼。阿尔为了叫:“住手啊!”而“吱”地叫了一声,男人“哇”地叫了起来。

  男人很好奇地打量着阿尔的脸孔身体。虽然麻痹疼痛稍微好了点了,但是翅膀却被抓着,还是想跑也跑不掉。

  “吱吱!”

  为了表现自己讨厌他的手,阿尔拼命向左右扭着身体,这次又被从背到肚子抓住了,这样就算能扑翅膀,也飞不了了。

  咚咚,轻轻的敲门之后,伴着“我打扰了——”的声音,门开了。这是绝好的跑出去的机会,阿尔扑腾翅膀拚命挣扎。

  “喂,别乱动。老实点呆着。”

  两只手一起上来,连翅膀都被按住了。

  “三谷,这是什么啊?”

  那个满脸惊讶地看着阿尔的脸的,是个戴着帽子,穿着紧身T恤牛仔裤,下巴上蓄着小胡子的瘦男人。岁数和抓住阿尔的男人差不多。虽然不美形,但是感觉却不坏。他左肩上背着一个金属质的四角箱子,右手拿着一个黑色的皮包。

  “它跑进休息室来,撞在门上了。是从哪里进来的吧。”抓住阿尔的男人似乎叫作三谷。

  “这个是蝙蝠吧。”

  “多半是。不觉得挺有意思的吗?”

  “怎么有意思,对这种动物,我有点受不了。”

  三谷把阿尔伸到小胡子的跟前,小胡子女人一样地“呀!”惨叫一声,向后跳去。

  三谷“哈哈”地笑了起来,男人很害羞似的红了脸,耸耸肩说“你别开玩笑了啊”。

  “别玩了,来化妆吧。……咦,今天的戏服是这个吗?”

  三谷歪了歪头。

  “这是私服。衣服还没送来,是忘了吧?”

  咚咚,门又被急剧地敲响了。

  “对不起,我是服装师。可以进来吗。”

  一个没有化妆的女孩子抱着衣服闯了进来。

  “抱歉我来晚了。因为要重新调整……请多包涵!”

  把衣跟放在桌子上,再说了句:“真的很抱歉。”

  她又跑了出去。

  “看来很忙啊,服装师也是。”

  小胡子一副同情的表情,望着慌忙被关上的房门。阿尔看了看服装,是普通的衬衫长裤。说到戏服,原本以为就是闪闪亮亮的呢,阿尔有点失望。

  “町田,我要换衣服了。这段时间你先拿着这蝙蝠。”

  小胡子町田很难看地“咦”了一声。

  “我、我真的受不了这类的生物。绝对不要碰,从窗子扔出去啦!”

  阿尔也跟着一个劲地点头。

  “可我想把这蝙蝠带回去啊。”

  “带回去干什么,你要养?”

  “有个蝙蝠做宠物不是很有意思吗?之前制作人发短信给我看过一只蝙蝠。那就是他朋友养的,头脑很聪明呢。”

  町田抓着头,说“三谷你太奇怪了吧”。

  “的确你说过喜欢恐怖电影之类的来的。”

  “呐呐,我换衣服这段时间就好,帮我拿吧。”

  町田哼道:“嗯……可我不要空手去拿啊……”抱着手臂想了想,说了声“对了。”从放在镜子前头的包里拿了什么出来,是个布袋。

  “用这个包住。换衣服的时候放进袋子里不就好了。”

  “谢谢你,町田。”

  等一下!等一下啊!阿尔吱吱地叫着,可是抵抗也是没用的。阿尔不但被塞进了小小的布袋,而且袋口还被唰地勒紧了。

  “吱,吱!!”

  不管怎么叫,袋口也不张开。觉悟到没用了,阿尔软绵绵地趴在了袋子里。只剩不到两个小时太阳就要下山,自己要恢复成人了。如果那个瞬间被看到,就会造成大骚动吧。眼前浮现起了最讨厌自己惹眼的晓满头青筋地发怒的样子。而且事情恐怕还不只是晓发脾气就能完了的。消沉的阿尔,听到了袋子外面三谷和町田的闲谈。

  “三谷的头发真不错啊。”

  “是吗?”

  “容易定型,省了很多的事。啊……稍微抬下头。……这么说起来,今天会有新的男演员加入拍摄吧?”

  “嗯,是吧。”

  “今天啊,我来的时候通过摄影棚前头的时候,看到有个人。虽然只穿着衬衫黑裤子这么简单的衣服,可是是个相当美形的男演员呢。”

  “哦。”

  町田的声音听起来挺兴奋的。

  “岁数大概是二十五左右。感觉很不错。那样的脸孔,看过一般就不会忘掉,可是我却没在杂志电视上看过他。是新人吧。”

  “那是演吸血鬼的人吧。要说新角色,也就只有那个人了。”

  “跟吸血鬼的感觉很符合呢。有点卷曲的黑发,看起来很冷的样子。”

  美形,有点卷曲的黑发……听起来似乎像是在说晓。

  “不过演吸血鬼的基本上都没什么台词吧。要是拍那个人的话,镜头安排还在我后头,这么早就到摄影棚来了,看来很有干劲呢。”

  町田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我很喜欢八十年代的西洋电影。无论是化妆还是服装都很有趣。那个男演员的感觉有点像谁,我一直在想,刚才总算想起来了。三谷,你知道田村华江这个女演员吗?”

  阿尔在袋子里“吱”了一声。一开始见到晓的时候,阿尔也觉得他的样子好像在哪里见过。没错,就是像“田村华江”。黑眼睛,黑头发,带着古典感觉的华江没有过主演的作品,是被名导演爱着的名配角。

  “对不起,我没听过。我学习不够啊。”

  “啊,不知道也是自然的。她没有在日本演过作品,活动的根据地在美国。可是她是个很有存在感的女演员哦。那个人的感觉很像她的。”

  三谷“哦”了一声。

  “之后能把那个男演员的名字告诉我吗?”

  “那边有剧本,你看吧。”

  哗啦哗啦的翻书的声音。

  “杰克?巴莱罗。”

  町田惊讶地叫:“咦?”

  “他不是日本人吗?”

  “我想是外国人。他台词也很少。而且我也一直觉得是外国人才对,所以你说像日本人,我觉得很奇怪呢。”

  “看起来是日本人,也许是外国人吧。他的轮廓的确很深的……”

  “町田,那个人是不是剧组工作人员?不然三点就过来也太早了。”

  “可是个很引人注目的美形啊。”

  两个人之后还滔滔不绝地说了很多。看起来他们关系很好。吹风机的声音,还有细碎的咔嚓咔嚓声响了一会儿,接着是“那接下来摄影棚见。”关门的声音。町田似乎出去了。三谷的准备做好了。

  两只手空了下来,三谷也没有把阿尔从袋子里放出来,似乎是把他给忘了似的,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起来。可能是在读剧本。

  虽然打扰他练习很对不起,可是阿尔实在是忍到极限了。这样下去,自己就要撑破袋子变成人了。阿尔“吱吱!!”地不断尖叫着,袋子哗啦啦地晃了晃,接着砰地搁在了哪里。啪嗒,门关上了。

  “吱吱吱!!”

  声音微妙地带着回响。似乎因为自己太吵,被关进浴室之类的地方了。这样就算出了袋子,也出不了浴室了。阿尔在布袋里小声地“吱……”哼了一声。


  等到太阳落山,身体开始发生变化的时候。阿尔束手无策,只能被套在布袋里在浴室变身了。布袋哧啦一声被撑破,恢复了人形之后,阿尔慌忙打开门冲进了脱衣处。找到毛巾,总之先在腰上系了一条,贴着门听听外面等候室的动静。三谷似乎很早就离开了,但是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要确认。

  没有任何声音。没有动静。没问题了,确信之后,阿尔到了等候室。万幸万幸,变化的时候没有被谁给发现。变回人了就可以自由地出入房间了。但是问题是衣服,要是只裹着一条毛巾就跑出去的话,又会像精肉工厂那时一样被举报,然后被警察抓起来的。

  房间的角落里有三谷穿的T恤裤子。阿尔很想借那个,可是不告而借就是偷了。可是没有衣服的话,哪里也去不了啊。对了,借了别人的衣服,只要还了不就好了吗。回到家里换衣服,再把借的衣服送回来。……可是怎么送?自己连电车钱都没有的。

  总之还是先借下衣服去摄影棚吧。把事情跟晓说了。他说拍摄结束之前都不能走,那么应该还在下面吧。他肯定会大发雷霆,可是也一定会借自己电车钱的。在阿尔下定了被骂到狗血喷头的悲怆决定时,走廊上忽然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要是进了这个房间,看到赤裸的自己,一定会被当成可疑的人了。可是没有衣服啊。阿尔不顾一切地一把抓起三谷的衣服,冲进了脱衣处。

  门打开,接着是粗暴地关门的声音。

  “真是的,开什么玩笑啊!”

  听到了男人愤怒的声音,声音有点嘶哑。阿尔小心翼翼地不发出声音,把三谷的衣服套到了身上。

  “居然因为新人不来了中断拍摄,真是不敢相信。到底是哪个事务所的演员啊!”

  “樱井,请别生气了。事务所说联系不上,那也许是出了事故吧。反正我今天也没有别的工作,等着就好了。”

  宽慰着对方的声音是三谷的,而嘶哑的声音的主人似乎叫樱井。阿尔拿进来的衣服是三谷的衣服,不能穿着他的衣服在他本人面前出现,绝对不能让他看见。

  “比起我来,神保小姐才更可怜呢。她还有下一个工作,本人和经纪人都快气死了。”

  “被放鸽子了吗。既然不能来,那就不要来啊,制作人也好早点找代替的。”

  “就算台词再怎么少,要急着找到一个代替的外国人演员也很难吧?”

  “你为什么就这么不放在心上啊,被添了麻烦的是你本人吧?怎么我这个经纪人比你还火大?”

  “我也不是不生气,是樱井你太焦躁了啊。”

  来玩会儿游戏吧,三谷嘟囔道,忽然“咦?”了一声。

  “我的衣服不见了。”

  听到他的话,阿尔吓得心脏差点从嘴里飞出来。

  “我放在这里的,可是没了。”

  “是不是在更衣室换的衣服啊。”


“今天戏服送来的晚,当时化妆师已经来了,去柜子那里换太麻烦……我找找看。”

  隔壁卫生间的门啪嗒一声。接着就是这里了。休息室里只有卫生间和浴室两个门。阿尔不由自主地一把抓住了门把手。

  “咦?这门好难开啊。”

  对方用了劲要开门,阿尔也用出吃奶的力气拽回来。

  “有人在!”

  三谷一叫,樱井怒吼起来:“什么!”接着拉门的力量一下变强了。一定是樱井也来帮忙了。阿尔到底敌不过两个人的合力。他的身体猛烈地摇晃了一下,接着就连人带门一起飞了出去。

  穿着三谷的衣服的阿尔匍匐在了地板上。三谷和一个四十岁的粗壮男人一起谅讶地俯视着阿尔。

  “……外、外国人?”

  樱井嘟囔。阿尔把两只手祈祷一样叠在一起。

  “对不起。没有衣服,所以,借了这个。”

  俯视着他的三谷的眼睛,从惊讶变成了微笑。

  “说不定是把这衣服误以为是戏服了吧。你就是杰克?巴莱罗先生,是吧?”

  “我不……”

  在回答之前,阿尔就被粗壮的男人抓住了手腕。男人强行拖着阿尔到了走廊上,大声地叫:“外国演员在这里啊!”


  阿尔被一男一女包围着,一头雾水地被拉回了等候室里。衣服被脱下来,换上了白衬衫和黑裤子。阿尔辩解说:“我,不是。”却被当头怒吼:“别说了,闭上嘴!”周围散发出恐怖的杀气,就算阿尔叫住手,也根本是听都不听。

  “等一下,这衣服是不是太小了啊?扣子都扣不上了。之前没量好尺寸吗?”

  “没量过的。因为他是后来定的,一开始量尺寸的时候没过来。因为时间太紧,所以也只找了事务所的情报而已。既然扣不上扣子,那先缝起来,没时间了!”

  被人这么一吼,阿尔被那话里的火药味吓得直打哆嗦。然后他放弃了,总之先随波逐流任凭摆布吧,等周围都平静下来了,自己再说明情况好了。

  “眼睛是灰色的啊,这不是太半吊子了吗?说了演吸血鬼要黑色的啊。”

  “有黑色的隐形眼镜吧,用那个。再不快点,优香小姐那边要撑不住了!”

  阿尔被套上燕尾服,化了妆,脚被塞进不合尺寸的窄小黑皮鞋里,再从上面唰地套了个黑发的假头套下来。

  “准备OK!”

  化妆师和服装师的手总算停了下来。阿尔正想说:“我是……”的时候,却被三谷抓住了手腕叫:“这边这边,快点过来。”

  “那个,可是……”

  “总之给我跑!”

  在三谷的诱导下,阿尔跑了起来。他们冲下楼梯,分开行人跑过走廊,眼前出现了第一摄影棚。阿尔的冷汗都流出来了。自己也不是演员,却套着戏服化着妆,这不是太奇怪了吗?绝对太奇怪了。阿尔觉得只要一踏进到那里,似乎就会有什么东西万劫不复似的。阿尔在摄影棚进口之前一下站住了脚,三谷向他:“怎么了?”

  “我,不想去。”

  “谁都会有出错的时候吧。”

  “可是,我不是,演员的。”

  是发现到自己两个人了吧,摄影棚里的工作人员大声地叫了起来:“杰克先生,三谷先生,你们快点进来!”

  磨磨蹭蹭的阿尔被年轻的工作人员拖一样地拉进了耀眼的灯光里。他顿时就沐浴在了大批的工作人员还有演员们尖刺一样的视线之下,尤以坐在右边椅子上的美少女,优香那边为甚,简直可以杀人。

  “没时间了,直接送彩排吧!场景34,真寺,义人,乔尔捷上场!”

  优香和三谷走进了右手边的处置室的布景里。

  “乔尔捷……杰克你也快点进去啊!”

  有人焦躁地叫。

  “我、我不是乔尔捷,也不是,杰克的。”

  “别说了,总之给我到布景里头去!”

  阿尔看了看周围,寻找着唯一的战友。有了。晓正一脸不可思议地歪着头,从摄影棚的角落里看这边。阿尔向着晓这边跑了过去,一把紧紧抱他的身体。

  “晓,救命!”

  “果然是你吗!我就觉得样子声音都这么像,正奇怪呢。我不是说让你回家了吗!在这种地方干什么啊!”

  “可、可……可是……”

  阿尔已经都眼泪汪汪了。周围人乱七八糟地骚动起来。身穿夸张衬杉的导演酒人靠近了成为骚动中心的阿尔与晓。

  “高冢,你跟杰克认识吗?”

  晓把阿尔从身上拽下来,用卷起来的剧本“碰”地揍在阿尔脑袋上。好疼啊……阿尔抱着假发蹲了下去。晓恶狠狠地瞪向看呆了的酒人。

  “酒人,我不是说过不会借你我的同屋了吗!这是怎么回事,给我说明!”

  晓那几乎能吃得下人的魄力,让酒人向后倒退了一步。

  “我、我不知道啊。杰克?巴莱罗是你的同屋吗?”

  “这家伙才不是杰克?巴莱罗!你身为导演,都不记得演员的模样吗!”

  “这、这么说起来,的确是只看过一次照片而已。”

  酒人无可奈何地俯视着缩成一团的阿尔。

  “嗯……你,不是杰克?巴莱罗先生吗?”

  “我,不是。”

  “你也是!既然知道是搞错了,为什么当时不说啊!”

  晓根本无视阿尔的解释,继续大发雷霆,阿尔抱着脑袋,缩得更小了。

  “我说,不是了。可大家,太可怕。”

  “你有什么可怕的啊,死笨蛋!你还打扮成这个样子,不是更让人搞错吗!”

  周围议论纷纷:“……有什么搞错了。”“哪里搞错了啊?”

  “……这么说起来,服装的尺寸完全合不上呢。”

  刚才还急得快死的服装师女孩子小声嘟囔。

  “我听说演吸血鬼的人头发和眼睛都是黑色的,可是他的头发却是茶褐色,眼睛也是灰色的。”

  化妆师也自语道。所以我就说你们搞错了啊,到现在才……阿尔有点伤心。

  “他是另一个人。”

  “那怎么办?”

  “真人呢?”

  ……在困惑的空气中,现场忽然响起了手机铃声。一个似乎是工作人员的年轻男人接了电话,过了几秒钟之后,“咦?!”他发出了响彻室内的惨叫声。

  “导、导演!不好了!那个……”

  工作人员铁青了脸。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杰克?巴莱罗先生在来这里的路上摩托车出了事故,受了重伤。刚刚他的经纪人联系说……”

  “无论如何也不成了吗?来不了了?”

  “必须要绝对安静卧床!”

  酒人立刻回身,向着晓就鞠躬下去:“请把他借给我!”

  “不行,不借。”

  晓当即回绝。

  “别这么说啊,他不是正好能代替受伤的杰克吗。这次没有台词,不正好吗?求你了,就当救命啊。”

  “我不会让阿尔上电视的。”

  “我和你不是很要好吗。拜托你了。”

  酒人献媚似地扭动着身体。

  “我可没有和你要好的记忆。”

  “拜托了,求你了。只要他出场,就能解决事态了。而且化妆和服装不也都弄好了吗?话说回来,你的男朋友真是个大帅哥啊。”

  “我们这边也有自己的考虑!别以为事情都能按你想的来做!”

  “我也求您了!”

  酒人的身边,那个接电话的工作人员也低下了头。

  “女演员的日程已经快赶不上了啊。要是这次延期的话,那会给这次集中起来的演员,道具,照明,服装全体工作人员添麻烦的啊。希望您能帮这个忙,求您了!”

  求求您,拜托了,其他的工作人员也一个个地开了口。

  晓的脸颊一跳一跳地抽起筋来。他没有回答,是因为他也在不知如何是好。别看晓很严厉,其实他比别人要善良得多。阿尔知道他是顾虑自己,不希望自己曝光,可是周围又是一片火急火燎的哀求,他也陷入了矛盾。

  “我,替补,做也可以。”

  “真、真的吗?”

  听了阿尔的话,酒人的脸唰地亮了起来。

  “假发,戴着,眼睛也黑的,一定不知道的。”

  晓交抱着手臂“嗯”了一声。

  “哪,看你的男朋友也这么说了。你就当是救这里全部工作人员的命吧,好吗?”

  “真的,真的拜托了。”

  受到工作人员和导演的哀求攻击,晓眉头的皱纹陷得更深。在让人想吞口水的沉默之后,晓苦涩地开口。说了句“只限今天而已”。

  “这家伙只能借你今天一天。而旦化妆要浓。把眼线和眼影画得更浓,强调出颧骨的线条,做得更看不出原形。”

  “晓,你帮大忙了!”

  酒人高兴得就快跳起来了,工作人员们慌忙四下行动起来。当场开始修改阿尔化妆的化妆师斜眼看了看晓,嘟嚷着:“那个人对这一行看起来相当熟呢,他是什么人啊?”大家似乎都不知道,遗体整容师要求要掌握很高的化妆技术,所以对这方面可以说是相当的精通。

  厚厚地化了一层妆,把模样都改变了许多的阿尔进了布景。因为是替补,所以剧本做了变更,台词全部没有了。只要在外面听着工作人员的指示,用很恶意的表情邪恶一笑就可以了。听到这个命令,阿尔才知道自己演的是反派。刚进摄影棚的时候,优香就是一副快要把自己活活瞪死的样子,不过在布景里和阿尔一碰面,她用手遮住小嘴“扑哧”一声笑了。她有着小小的手,手指是雪白雪白的。

  “别看你脸长得漂亮,可是很有意思啊。脑袋被人那么敲了,不疼的吗?”

  “疼的啊。”

  优香“哈哈哈”地笑着站到了布景里。简单的排练结束后,阿尔微妙地紧张起来。虽然说是身不由己,但是这就是自己的电视处女作了。是最初也是最后的演员生涯啊。他在紧张之中,无意识地寻找着晓的身影。可是他在酒人的身边看着监视器,没有看这边。阿尔的手有点抖了。

  “你反正就是个外行。”

  优香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就算有点失败,也是没办法啦。”

  听到这句话,紧绷的肩头一下子松了下来。心情也稍稍轻松了些。阿尔想说谢谢,可是优香却一下又把头转了过去。

  “预备,正式开拍!”

  听到开始的声音,优香说起来台词,三谷也做出回答。照明一下子暗了下来,周围变黑了。一束追光灯光啪地打在了阿尔身上,按旁边工作人员的指示,阿尔做出大反派的表情,邪恶一笑。


  虽然在他拜托晓做顾问的时候就有了某种程度的认识,可是酒人不但不记教训,死缠烂打,而且还相当的厚脸皮。

  深夜电视剧《BLOOD GIRL真寻》预计播放十回。现在还没有开始播放。阿尔出演的本来应该只限于与遗体整容有关的第三回而已。可是那个坏吸血鬼就是把主人公真寻变成吸血鬼的元凶,台词虽然少,却是个重要的角色。根据设定,第三集之后和主人公有不少的牵扯。

  那个受伤的外国演员是腰骨骨折的重伤,完全恢复要四个月。怎么也不可能复归了。酒人向着晓弯腰低头地道:“请让你的男朋友继续出演……!”

  “对观众来说,如果在途中突然换演员是会造成很大的不适应的啊。凯因先生无论在剧组成员里,还是其他演员中间的评价都很好。特别是演真寻的优香,之前拍摄拖晚了她那么不高兴的,可是突然一下子心情就变得超好。简直就是奇迹了啊。”

  晓说了:“没有第二次!”可是酒人却每天晚上都跑到家里来,最后他也只得不情不愿地答应阿尔继续演了。就连那段短短的影像,在没播放之前,晓就把影像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个遍,确认假发、黑色隐形眼镜,厚厚的化妆把阿尔打扮得看不出原形来。这还不算,晓还连忽滑谷都特意叫来,让他检查影像。最后忽滑谷的一句:“根本就看不出是阿尔了啊。”才让他彻底放心。

  “如果只是吸血鬼这个角色的话,那可以拍。可是如果你不愿意,那就不要去。”

  当着酒人的面,晓把选择权交给了阿尔。看着两只手合十摆出恳求姿势,拼命地瞟着自己的酒人,阿尔也不好拒绝,回答说:“我做。”

  说老实话,他对日本的演艺圈也很感兴趣,何况演员是他从很久以前的梦想之一呢。

  “不可以有面部特写,不要说必要以上的话……而且他的拍摄只能在太阳落山之后。只有这个条件‘绝对’要遵守。”

  酒人拖长声音“哎--”了一声。

  “只有夜里?那个有点……”

  “酒人。”

  晓静静地叫着他的名字。

  “刚才我说了什么,你重复一遍。”

  “咦……啊,不可以特写,不可以说话,拍摄只在夜里……”

  “看来你明白了啊。”

  是感觉到晓在这些条件上不会有任何的让步了吧,酒人很为难地答了句“我知道了”。这样阿尔终于获得晓的许可,可以去演吸血鬼了。

  作为演员出入摄影棚的阿尔,听到这一天要早点拍摄,就向殡仪馆那里请了假,晚上七点进了摄影棚。拿了衣服去更衣室换上,再去休息室。化妆师町田和发型师正在那里给一个穿学生服的男人准备。

  “凯因先主,请再稍微等一下。”

  “好的。”

  作为演员,阿尔使用了“凯因?罗伯茨”这个名字。阿尔在旁边座位上坐下来。那个穿学生服的男人一次次向他这边看来,阿尔微笑起来,那个人害羞似地一下转开了眼。阿尔想,向日本人微笑的时候大家都做差不多一样的反应,都很害羞啊……

  接着阿尔也化好了妆。阿尔那厚厚的化妆比大家的都要花功夫。本想着也不用做到这样的……但是那毕竟是晓开出的条件,没有办法。

  “凯因先生就算不用化这么浓的妆也已经够英俊了啊,太浪费了。”

  町田一边把粉底涂在阿尔脸上一边嘟嚷着。听他夸自己英俊,阿尔开心地说了:“谢谢。”

  “这个角色也比较奇怪,不过能看出制作人很是执着啊。”

  一开始拍摄的时候给自己化妆的不是町田,他并不知道诸多的前因后果。

  “既然要个性那也没办法了。啊,对了,今天我看到刚进摄影棚的凯因先生了,你穿着件很有趣的T恤啊。那是什么惩罚游戏吗?”

  “惩,罚游戏,那是什么?”

  “嗯……就是轻微的玩笑啦。”

  在面孔上滑动的町田的手给人的感觉很舒服。

  “玩笑?不是,因为很帅。”

  町田哈哈地笑了起来。

  “从日本人的感觉来看,那就是幽默啦。因为背后大大地写着‘美少女’啊。甚至有点变态的感觉呢。”

  “美,少,女?”

  知道那翻译成英语就是“Beautiful girl”之后,阿尔受到了冲击。要是“Beautiful boy”也就罢了,居然还是“girl”……愿望是想要变成漂亮女孩的男人,会被大家怎么想啊?

  那是在附近的店里发现的,阿尔很中意,缠着晓让他给自己买了来。

  他觉得那汉字的形状很美,可是晓却没有告诉他那是什么意思。要是他说了,那阿尔就绝对不会穿了。

  发现阿尔变得很消沉,町田慌忙说:“可是,凯因先生穿起来一点也不像变态的。”来安慰他。

  “对了对了,之前我不是问过凯因先生遗体整容师的事了吗,我去网上调查过了哟。”

  町田急忙改变了话题。

  “我之前都不知道还有那样的工作,高冢先生真了不起啊。”


和三谷说话的时候,町田误以为他是演员,一个劲地夸他美形,看来多半晓的崇拜者了。给阿尔化妆的时候他问了晓很多的事。一开始阿尔还有问照答,可是最近他却从町田身上感觉到了和室井同样的气味。这是自己会错意吗?

  “虽然处理尸体的工作有点可怕,可是看他那样的模样,什么都无所谓啦。高冢先生真是美形。可是他那么美形,一定已经有恋人了吧。”

  “町田先生,对晓,喜欢?”

  一直都开开心心地说着话的町田的脸孔,忽然不自然地僵硬了。

  “呃,呃,呃……”

  “我,对GAY,没有偏见。”

  町田紧张地打量了一下四周,压低声音问:“难道说,凯因先生也是这个圈子的人?”

  “我,喜欢女人。可是,GAY也没关系。”

  “嗯……这个圈子里虽然GAY很多,可是还是保密的好。因为还是有很多年纪大的或者保守的人啊。”

  阿尔“嗯”地点了点头。

  “高冢先生可是正中我的死穴啊,无论是脸孔还是感觉都是。就好像理想的对象穿着衣服走出来那个样子。可是他是普通人吧。”

  “你知道?”

  “看得出来。虽然这说法有点奇怪,可是他就算有那个氛围,也没有色气。要这么说起来,我觉得凯因先生这边反而还比较有色气呢。”

  这时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凯因先生,准备好了吗?”

  是第三助理的声音。町田慌忙说:“拜托再等五分钟!”慌忙完成了阿尔的妆,给他套上假发。

  阿尔一副吸血鬼的样子,穿着合脚的黑皮鞋在走廊上走着的时候,看到对面并排走来了这部电视剧的主角,神保优香和她的经纪人安藤亮子。优香正热心地盯着她那粉红色,贴满了宝石一样的水钻的手机看。

  今天阿尔和优香没有对手戏,优香的镜头已经拍完了。阿尔对日本的演艺圈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三谷告诉他,优香去年出的*集狂销,是如今最走红的性感偶像。

  她那种总是对什么都看不顺眼的表情很撩人。虽然就好像娃娃一样可爱,但是却有点傲慢的感觉。而摄像机一开,她就按照剧情安排,变成了又动人又快活的女孩子真寻。虽说她这是第一次主演,还没怎么学习过演技,可是在外行人阿尔看来,却觉得她已经演得很好了。

  优香总是很不高兴的样子,可是却只对阿尔一个报以完全不同的态度。只要四目相投,她就会向阿尔笑。其他人NG了,她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可是阿尔NG了,她却会吃吃地笑,好像觉得很有趣似的。

  “您辛苦了。”

  打过招呼,优香把视线从手机上抬了起来。

  “凯因现在开始拍摄啊?”

  “是的。”

  “哪,你看着这个,可爱吧?”

  优香伸到阿尔面前给他看的,是她手机的待机画面。画面中央有一只红色水泡似的蝙蝠在忽悠忽悠地飞着。

  “这个真寻啊,不管故事还是衣服片尾都很土,可是只有这个待机画面,我很喜欢呢。”

  阿尔定定地看着那只蝙蝠。

  “我觉得,蝙蝠,黑的比较好。”

  “正因为不是黑的,所以才好啦。凯因好没眼光哟。”

  优香的眼睛里充满了恶作剧的笑意。

  “工作人员告诉我啦,你又穿着奇怪的T恤到摄影棚来了吧?”

  “那个,是搞错了。我很伤心。”

  阿尔拼命地试图解释。

  “在这之前你穿着殡仪馆标志的T恤吧?听说今天的还写着美少女,凯因是个OTAKU吗?”

  “我,不是,想变成漂亮的女孩子,的。”

  “我们的话合不上呢。”

  优香手遮着嘴“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凯因真的好有趣。下次让我看那件奇怪的T恤吧。拜拜。”

  优香走了之后,经纪人安藤道歉说:“抱歉她说得有些失礼。可是那孩子并没恶意的。”

  “我,没事。”

  真的很对不起,安藤又低头道了一回歉之后,追在了优香身后。阿尔心想,经纪人还真是每时每刻都辛苦啊。自己出入这个摄影棚才两个星期,可是却觉得她比第一次以蝙蝠的样子碰到她时更加憔悴了。

  既然大家都说奇怪,那件T恤是不能再穿来了啊……边这么想边走到了第一摄影棚。刚才助理还着急地催化妆,不过拍摄却还没开始的样子。

  “摄影机出了状况。”

  走到坐在折叠椅上的三谷旁边,他把原因告诉了阿尔。

  “第二摄影棚那边马上就要完了,等好了之后从那里借摄像机过来。说还要再等十分钟。”

  这个把蝙蝠阿尔塞进布袋里,打算带回家去养的三谷佑嗣在电视剧里和优香配戏,他今年二十二岁,和优香一样是新人。他问阿尔年龄多大,阿尔实际是三十一岁,可是自从变成吸血鬼之后,外表年龄就不会再增长,于是就回答了他自己死时的二十二岁。这样两人正好是同岁,这似乎让他越发产生了亲近感。

  阿尔也从房间角落里拿了折叠椅过来,在三谷旁边坐下。三谷扇着扇子,喝着矿泉水。

  “凯因先生的戏服看着就觉得热呢。”

  “我,没事的。”

  “不过凯因先生基本都不出汗啊。”

  三谷用毛巾擦着额头。摄影棚里基本上随时都打着全方位的射灯,相当的热。虽然开了空调,可是照明的热量却远在那之上。站在布景里,几分钟就会热得满身是汗。可是阿尔却基本完全不出汗。

  “对了,之前说的那事果然还是不行吗?”

  “不行。”

  “拜托帮帮忙吧。我都没见过真的呢。”

  “晓,会发火的。”

  这样吗……三谷很遗憾地垂下头。三谷这人很关心别人,很亲切,可是他的兴趣却有那么点奇怪。他最喜欢惊悚恐怖电影。从以前他就对遗体整容师有所了解,知道阿尔和晓同住之后,他就拜托阿尔,说自己务必要去看看遗体整容的现场。

  阿尔没和晓说过。晓对自己的工作万分敬业,是绝对不会允许有人只出于兴趣去参观的。这么想来,自己一开始就碰上了一位遗体整容师,可说得上是奇迹了吧?

  虽然三谷会滔滔不绝地说恐怖电影,会说想要看尸体,有那么点奇怪,可是除掉这一点,他还是个挺好挺普通的人。又关心别人,又稳重,又亲切。

  “摄影机来了。凯因先生,三谷先生,请进布景里去吧。”

  阿尔站到了指定的位置上。今天他有台词了。他有点心砰砰跳,连着做了几个小小的深呼吸后,导演叫了开始。

  “嗷嗷嗷--”

  阿尔向着满脸恐惧的三谷,发出了好像野兽一样的吠叫。

  “你也变成吸血鬼吧!”


  拍摄结束,回到家都已经是午夜零点了。晓还没睡,穿着T恤和及膝短裤躺在沙发上,正看着一本书。

  “我回来了。”

  晓瞥了一眼阿尔,“嗯”地歪了歪头。

  “你T恤反着穿啊。”

  “这样好。”

  “就是因为不好才说你的吧。你就这样坐着电车回来?真是丢脸的家伙。”

  一想起被工作人员、优香和町田笑的事情来,阿尔就气鼓鼓的。

  “晓,都不说,美少女,很奇怪。”

  晓说着:“别推到别人身上来!”把手里的杂志啪地一声拍到了桌子上。

  “不是你一个劲地叫什么'喜欢,这个好‘的吗?我可有问过你'这个真的好吗’来着。”“可、可是……被人说,变态。”

  “既然那东西能在店头卖,那不就能穿了?我可没有为别人看到那个对你产生的印象负责任的必要。”

  “如果你说,很奇怪,所以不要穿的话。”

  “你难得那么中意,又叫着说喜欢,我也说不出口来啊。”

  的确,看到那T恤的时候阿尔非常开心。他觉得那是命运,这点他无法否认。可是大家都众口一词地说很奇怪,那喜欢的东西也一下子丧失掉魅力了。

  阿尔垂头丧气地来到壁橱边,取出了T恤和短裤。这套衣服和晓的颜色不一样,是忽滑谷送的礼物,夏天代替睡衣来穿的。

  洗了澡之后,阿尔发现厨房还保持着和昨天收拾的时候完全相同的状况,没有一点使用的痕迹,产生了有点不好的预感。

  “晓,昨天也在外面,吃的晚饭吗?”

  “啊。”

  “一个人,吃的?”

  “室井说有家又便宜又好吃的中华料理店。我就去了。”

  又来了……阿尔气鼓鼓地扁了嘴巴。最近,只要阿尔去拍摄不能做晚饭的日子,晓就在外面吃。他还不是一个人,总是跟室井在一起。

  阿尔接电视剧的事情全中心的人都知道了。虽然本来是想保密的,可是阿尔有一次电车出事故,晚了点到达摄影棚,焦急的酒人给中心打了电话去问。结果接电话的前台松村一问,嘴巴松的酒人立刻就把阿尔出演电视剧的事情给说出去了。松村吓了一跳,赶快去和小柳说,结果弄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既然都已经这个样子,晓也死心地承认了阿尔的出演。然后在大家面前,说出了“总算那家伙去拍摄的日子,我就不用吃那难吃死了的饭菜了”如此失礼的话来。

  听到之后,室井就盯准了阿尔去拍摄的日子,带晓出去吃饭了。一开始听说晓去外面吃饭时,阿尔还想,晓跟别人一起吃饭也会是拉着一张脸吗?可是这样的事一而再再而三主之后,阿尔就不安起来了。

  难道说,晓要和室井交往了吗?不对,交往倒还没什么,可是一旦晓和室井交往起来,那么自己不就变成碍事的电灯泡了吗……阿尔老是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件事,搞得自己很是难受。

  “为什么,总是和,室井一起,去吃饭啊。”

  “因为他带我去的店不管哪一家都很美味。”

  “晓和室井,做恋人了吗?”

  晓露骨地皱起了眉头。

  “只是一起吃个饭而已,为什么就变成交往了啊?”

  “室井,喜欢晓。”

  “我可是干脆地拒绝了。对方也明白的啊。而且一起吃饭哪里又有问题了?”

  表面上是这样,可是真正的想法却不是。

  “我要是,室井的话,会很期待。”

  “你这家伙也太罗嗦了吧。我可不觉得我和谁吃个饭都要你一一追问!”

  “心意,是不会那么简单,就改变的。”

  “你说你的想象就是绝对的了吗?室井是不是现在还对我有意思,你又不是他本人,怎么会知道。”

  被说到这个地步,不是室井本人的阿尔也说不出话来了。话说回来,自己为什么要为室井的事跟晓吵起来呢。

  “真是的,跟你说话就火大。”

  丢下这么一句话,晓向着床边走去。阿尔虽然不脏,还是洗了澡换上了T恤。关灯之前,阿尔在床边跪了下来。晓向右扭着的侧脸还带着和自己说话时的火气,紧闭着的嘴唇也不悦地微微向上挑着。

  “晚安。”

  阿尔抱着那带波浪的柔软黑发,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不管吵架没吵架,就寝之前都要做晚安吻。那在阿尔心中,是一天结束时的神圣仪式。

  晓的眼角微微一动,但是并没睁开眼睛。


  到了第二天,晓的心情恢复了。他是虽然爱生气,却不会记恨的那种类型。当着阿尔的面,他换上了白衬衫黑裤子,刷了牙。与平时不一样的地方,是他打哈欠的次数多了一点吧。

  没有看错,那一天晓上班之后打了很多哈欠。那天午前送来了两具遗体,小柳休息了,晓和津野各负责了一具。津野处置结束之后,预定按家属的要求送到家中去。

  过了下午一点,晓回到了等候室。一副手术服上披着白大褂的样子,咚的一声坐在了沙发上。呼--他大大地出了一口气。恐怕是肚子很饿了吧,很快地就解决掉了放在桌上的便当,然后他一头倒在沙发上……鼻息传了出来。

  晓平时很难得在工作地打盹。阿尔把一半的脸贴着沙发面向着晓靠过去。睫毛好长,鼻梁好高,他的侧脸实在很漂亮。阿尔把鼻头贴近了晓的脸额,晓还是没有醒过来。

  这时房门咔嚓一声开了。室井回来了。他经常负责处置完毕的全部收拾清理工作,总是比大家晚一点回来。室井发现晓在睡觉,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他定定地看着睡着的晓,轻轻地叫了声“高冢先生”,晓没有照应。是真的睡着了。室井蹑手蹑脚地靠近晓,在沙发旁边蹲下来,直勾勾地望着晓的睡脸。他的表情很开心,可旁人看起来却有些悲伤的感觉。

  “高冢先生。”

  室井轻声地叫着晓的名字。晓发出规则的呼吸声,没有回答。室井轻轻地伸出手指去,碰着晓的前发。旁边看着的阿尔都觉得心砰砰跳了起来。室井拨弄了一阵子晓微卷的前发后,又伸出食指靠近了晓的嘴唇。可是只是靠近,却并不碰触。

  阿尔发现室井眼睛中的神色变得越来越迫切,不由得感到害怕。室井改变了姿势,把身体向前探了出去。两人的面孔接近了。就好像要接吻一样。阿尔慌了手脚。虽然在美国亲吻是家常便饭,可是在日本是只有恋人之间才会做的事情。在美国不分男女老少都会这么做,可是在日本,阿尔只有在电视里才见过。

  虽然自己每天晚上会给晓晚安吻,可是意义却是不一样的!在室井的脸靠到只有八公分左右的距离时, 阿尔窜到了晓的嘴巴前头,用尽全身的力气,为了警告晓:“快起来!”地“吱”地大叫一声。

  室井被吓到似地向后退开,然后苦笑了起来。他用细长的手指抓起阿尔,说着:“你安静一点哦。”用鼻尖蹭了蹭阿尔。抓着阿尔,他望着晓,然后又……

  “吱!吱!吱!!”

  阿尔在室井的手里大叫。他不是想要阻碍室井,可是不可以单方面这样做啊。没有晓的同意,怎么能乱亲他呢。

  在室井的嘴唇接近到只有两公分的时候。晓啪地睁开了眼睛。室井的身体就好像急刹车的车子一样地停住,晓定定地看着这样的室井。

  “你在干什么?”

  很直接的质问。

  “那是,那个……”

  室井很可怜地苍白了脸。抓着自己的手的握力变得好强,阿尔都怕自己会不会被就这么捏扁了。注意到阿尔惨兮兮的表情,晓把手向着室井伸过去,说“把那个还给我”。回到晓的手上之后,阿尔扑拉扑拉地扇着被捏麻了的翅膀,飞到了晓的肩膀上。

  “是我做了什么让你期待的事吗?”

  室井没有回答。

  “一起吃饭,这种事就会让你产生期待了?”

  漫长的沉默。晓叹了口气,抓了抓头。

  “看来还是不要再和你两个人出去比较好啊。”

  室井明显地咬住了嘴唇。

  “……你讨厌我吗。”

  “不是讨厌。只是你会产生期待。”

  “就算你拒绝了,可是我也没法阻止自己喜欢你,产生期待的啊。”

  “我不需要作为恋人或者恋爱对象的你。”

  晓的回答是那么清晰,而且也是那么残酷。可是室井却没有放弃。

  “高冢先生是不会喜欢上人的吗。”

  “谁知道。”

  “谁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室井的声音在颤抖着。

  “因为感情这东西是没法用言语来表现的吧。也许是没有在恋爱这个意义上喜欢的对象的缘故。”

  “可是没有喜欢的人的人生,不是很空虚吗。”

  晓定定地看着室井,然后歪了歪头。

  “为什么我空虚不空虚要由你来决定?”

  “我也不是决定……”

  “就是决定吧。也许你穿的鞋子对你来说正好,让你穿得很舒服,可你还是别以为你的鞋子就能让所有人都舒服。”

  “……这是什么意思?”

  “其中就有那么一个人偏偏喜欢开了洞的鞋子。你说的什么'有喜欢的人的人生',我听来可不觉得有什么魅力可言。”

  “那永远一个人就好了吗?”

  “这样比较轻松。”

  “什么轻松不轻松,这样根本不是恋爱该想的事吧。难道喜欢一个人不应该是更自然的感情吗?”

  “我永远一个人就好。不需要恋爱,也不需要恋人。我原本以为你是个爽快的人,才跟你和平时一样打交道的。可是如果这样会让你产生期待的话,我就再也不和你说必要以上的话了。看来这样比较好吧。”

  “等一下……”

  室井按住了额头。

  “我的脑袋有点混乱。请不要好像机械处理一样,把我丢下不管。”

  “那你让我怎么做好?”

  晓也许是认真在问的,可是那听起来却是如此的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

  “对高冢先生来说,我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室井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悲鸣一样。

  “你是再过个半年,就会结束这里的实习的学生。”

  室井什么也不说地出了等候室。晓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杂志,好像什么事也没有一样地读了起来。可是他翻页的动作却是急促而紊乱的,最后他啪地合上杂志,“切”了一声,躺在了沙发上。

  晓说出来的话很冷淡。虽然他有粗暴的时候,但是也很温柔。可是他说恋爱和恋人都没有必要。他一个人就不寂寞吗?肯定不会不寂寞的啊。但是晓却说一个人就好。

  就算不是室井,可是阿尔听到晓说一个人就好之后,也想问他这是不是不需要喜欢的人的意思。可是如今的他是蝙蝠,会说的只有蝙蝠话而已。能做到的,也只有趴在他的肩膀上,直勾勾地望着他那不悦的脸孔而已。


那一天,下午的时候送来了一具需要紧急处理的遗体。看了松村拿来的文件后晓皱起了眉头。

  “左臂切断,右脚与前头部到后头部缺损……”

  晓嘟嚷着,松村垂着眼帘说:“是在我家的附近发生的事故中去世的。自行车发生交通事故,就被后续的车辆轧过去了。才只有十七岁,在是太可怜了啊。”津野还没有回来,晓有点犹豫,但是还是把本来应该自己负责的遗体转交给了津野,接手了这具紧急处理的遗体。

  津野回来,只吃了点白饭就立刻进了处置室。过了下午六点,两个人几乎同时结束了处置,阿尔本该马上对处置室进行扫除,可是那残留着的强烈血腥味让他的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

  本来的话,阿尔应该可以从今天下午送来的遗体那里分到一点血液的。离之前分到血液差不多有六天了,虽然也不是完全忍耐不住,但也是饿得不轻了。由于要拍摄,他时时会不能来打工。晓也不是随时都会工作到六点之后,所以时间总是配合不上,很难摄取血液。而且事故死亡或者经过验尸的尸体血管总是断裂的,固定液很难灌到身体中去,也难以留下为废弃液体的血液。

  虽然饿肚子很难过,但是这毕竟也是没办法啊。阿尔重新振作心情,迅速地进行了扫除。回到等候室后晓已经回去了,津野还等在那里。今天津野会用车把他送到摄影棚去。

  一知道和阿尔共演的女主角是神保优香,平时总是很老实的津野却立刻提出:“我可不可以去摄影现场看一次啊?”让阿尔很是吃惊。原来津野似乎从神保还在做泳装女郎的时候就是她的迷了。不过说完这句话之后,津野又很害羞似的说了句:“还是算了吧。”垂下了头。

  阿尔说什么也想让津野在近距离看看真正的神保,就去找酒人商量。在答应了不可以说话,不可以求签名,绝对不可以拍照片的条件之后,终于得到了如果只是安静地看着就OK的允许,得到了特别许可的通行证。

  津野就好像个去远足的孩子一样,一个劲好奇地打量着第一次看到的电视剧摄影棚。阿尔装作很熟悉的样子的给他介绍更衣室和等候室,老实的津野一个劲地点头,很感兴趣似的盯着化了一脸浓妆的阿尔看。

  进棚的时间快要到了,津野的脸开始越绷越紧了起来。

  “马上,优香小姐,就要见到了。不开心吗?”

  津野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说着:“请不要说了啊。”,接着“呜”地呻吟了起来,弯下了身体。

  “紧张过头,我觉得恶心……”

  结果津野就这么冲进厕所,半天不出来。等他好不容易出来的时候,顶着一张好像病人一样苍白的脸。

  “凯因先生,你把我带到摄影棚来虽然我很开心,但是我还是回去吧……”

  “为什么?太浪费了?”

  “虽然我很想见她,可是不行。只要一想到和优香小姐对看,我紧张得手脚都哆嗦了。再想到她要我当成是坏人该怎么办,我就更忍不住了啊。”

  津野的表情很认真。

  “我知道的。我也知道优香小姐未必会看我。如果她觉得我太难看,那也是事实啊,没办法的。可是……”

  说着说着,津野就又冲进了厕所里。在旁边听着他们说话的三谷跟阿尔耳语道:“还真是个胆小……啊,不,纤细的人啊。”

  光是想象就吐了个筋疲力尽的津野,连摄影棚都没进就回等候室休息去了。阿尔说:“拍摄在,第一摄影棚,想看,就过来。”

  津野一脸憔悴地嘟嚷了句:“谢谢你。”

  第三助理来叫人,阿尔和三谷进了摄影棚。可是现场却不见优香的身影。问工作人员,说她还没有来。在拍完阿尔和三谷相关的镜头之后,摄影暂时中断,优香还是没到摄影棚。

  “优香小姐已经迟到了三十分钟啊。”

  阿尔听到助理和酒人交头接耳。

  “没办法了。和经纪人联系看看吧。”

  优香从来没有迟到过一次,阿尔心想着,真是少见啊……这时三谷拍了他的肩膀,阿尔回过头去。

  “昨天我看了《十三日星期五》,果然这才是恐怖电影的原点呢。”

  就算他说是原点,阿尔也很受不了恐怖电影,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不过要说国产恐怖电影转换期的作品,那当然还是《午夜凶铃》了。凯因先生,你看过吗?”

  阿尔摇摇头。

  “很棒的哟。下次我把两张DVD 都借给你好了。”

  “我,不用。”

  “为什么?绝对很有意思的。”

  “害怕电影,看了的话,晚上睡不着。”

  三谷一副很干脆的样子说“恐怖电影虽然可怕,但说到底就是假的嘛。”

  “可是,我,害怕。”

  “凯因先生你都看过真的尸体了,我觉得那才更恐怖吧?”

  正在这个时候,两人听到背后传来了三谷经纪人樱井放弃似的叹息。樱井是个大个子的中年人,性子很急。他非常重视三谷,对阿尔也很亲切。……虽然一开始的时候他曾经一把抓住自己,把自己拖到走廊上来着。

  “明明生了一副很沉稳的性格,怎么就这么喜欢恐怖电影呢。凯因先生也就罢了,可别在别人面前说了啊。”

  他说自己也就罢了,那是什么意思呢。虽然阿尔觉得三谷是个很亲切又很温柔的人,但是说老实话,恐怖电影的事,就是和自己说自己也受不了啊。

  “可是恐怖电影不就和读书或者冲浪一样,只是个兴趣而已吗?”

  三谷不解地歪了歪头。

  “读书或者冲浪我是觉得没问题,可是恐怖电影就有点……最近猎奇类事件很多。就在半年前,这附近还发生过连续杀人案呢。虽然犯人最后是被抓到了。”

  阿尔的心里扑通一跳,那就是阿尔帮助警方逮捕了犯人的无差别杀人事件。

  “就算我知道你喜欢恐怖电影是兴趣,你能区别出什么是编出来的,什么是现实,可是世界上总有人觉得‘喜欢恐怖电影=猎奇嗜好’的。你可要尽量避免被人用有色眼镜看啊。”

  “我也是看人才会说的嘛。”

  三谷不悦地撅起了嘴巴。阿尔心想,他是以什么为基准才认为这就是更适合的说话对象呢?……搞不明白。

  鼻孔中忽然掠过血的味道。阿尔以为是津野到摄影棚里来了的缘故,连忙四处张望找着。可是只有摄影棚的门稍微开了条缝而已,哪里也不见津野的影子。

  血的气味仍旧不断地飘进来。这里有五个摄影棚,是哪个摄影棚里有谁受伤了吧?可是从气味来感觉,不像什么划伤擦伤之类的小伤啊。

  “那个……”

  后面忽然有人叫道,阿尔和三谷,还有经纪人樱井一起回过身去。只见优香的经纪人安藤头发散乱呼吸急促,手按着胸口。他的眼睛忙乱地四下张望着,样子很奇怪。而且,那血腥味奇怪地变强了。

  “优香……你们看到了吗?”

  “她还没有进摄影棚啊。”

  三谷不慌不忙地答着。安藤扶着滑落下去的眼镜,说着:“好奇怪啊。”

  “今天我有别的事情所以没有跟着她,她是一个人来的。她应该一个小时前就进棚了啊,可是休息室里却没她人影……”

  樱井抬了抬下颚,说了句“那可麻烦了啊。”

  “要是神保小姐不在,那拍摄根本不能开始了。我们的三谷和凯因都一直在等着呢。”

  安藤说着“真的很对不起”,深深地鞠下躬去。然后她用颤抖的手拨了拨凌乱的头发。

  “真的困扰啊……打她的手机也不接。”

  “安藤小姐,受伤了吗?”

  安藤回过头来,因为阿尔的疑问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不,我没有受伤啊。”

  “有,血的味道。”

  安藤一下露出受惊的表情。与此同时,第三助理飞也似的冲进摄影棚里。强烈的血腥味,有什么不对,后背都在发寒了。

  “不好了!”

  助理的脸刷白刷白。

  “后、后面楼梯有个女人……掉下去了,那好像是优香小姐……”

  安藤“咿咿咿”惨叫着,按住了自己的嘴巴。

  “真的是优香吗!”

  连平时总是在坏笑着的酒人,也脸色大变地向着助理冲了过去。

  “谁去向救护车啊!还有……叫警察!”

  助理手忙脚乱地叫。

  “我问你那是不是真的是优香!”

  “我、我不知道。可是看那个样子,也……也许是死……死了……”

  扑通一声,回头只见安藤昏倒了。旁边的樱井慌忙抱起她。阿尔抽动着鼻子,血的味道就好像路标一样。他的脚自然而然地动了起来。

  “凯因先生,你要去哪里?”

  阿尔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在摄影棚外面的走廊上,开始骚动了起来。穿过走廊冲向正面大门。找都不用找,血的气味已经告诉了他是哪里的楼梯。

  穿过大门,跑到外面,向着工作人员用的停车场跑去。这一带已经充满了血味,加上饿着肚子,让他头晕眼花了起来。摄影棚西边就是非常楼梯,一群人围在楼梯口远远地张望着。阿尔分开人群,走到了前面。非常楼梯下是黑黑的影子。在阴暗中看不清楚,可是走近过去,看到那个影子的手脚捻转着,向着奇怪的方向屈曲过去,凌乱的黑发,还有,就是好像花瓶摔碎一样散落的红黑的血。在聚集起来的人群远远的观望中,阿尔用手拨起了那遮住面孔的黑发。

  虽然有一半都已经摔烂了,但那是优香。她没有呼吸。从破碎的头颅中,里面的东西有少许溅落了出去。手碰到的脸颊还是温暖的。可是她已经死了。这里已经没有一点活生生的人类的气息残留了。

  虽然有些坏心眼,但是优香是个漂亮的姑娘,她也总是说自己“很有趣”。她还那么年轻,想做的事情也还有那么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阿尔的胸口剧烈地疼痛起来。

  更悲哀的是,他也知道自己的思考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要被血的气味充满了。不行的……这么想着,要离开优香身边,可是脚却根本不动。自己认识的人死了很难过,她那么可怜,自己很心痛,可是头脑深处的某个部分,却在渴望着“血”。

  悲伤与食欲是分离的。这无法受到理性的控制。阿尔想要去舔舔浸染在水泥地板上的鲜红而甜美的东西。嗓子好渴,非常的渴。想要那甜美的东西。想要让这种干渴痊愈。

  不可以喝的啊!头脑的角落里响起了警钟。那并不是优香同意给予自己的,也不像那些亡故了的遗体似的,自己可以做出一点回报。所以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可是身体却完全不听自己的话。

  阿尔双手撑在了水泥地上,嘴唇向着那红黑的水泊靠近了过去……

  “凯因先生,你在做什么?”

  阿尔的手臂忽然被拽了过去,整个人都被从背后拖了开来,稍稍拉开了一点距离,血的气味变远了,理性终于也回到了身上。与此同时,阿尔按住了嘴巴。居然想喝已经死去的熟人的血液……他为自己的毫无节操感到了恶心。

  “那种情况在警察来之前是不可以碰的啊。”

  回过头去,只见是三谷抓着阿尔的手背,他的脸是苍白的,脸颊僵硬。

  “恶心。”

  “都是因为你靠那么近去看。”

  “优香小姐,死了。”

  阿尔看到有一只手抓住了苦涩地扭曲了脸的三谷的肩膀。是酒人。酒人只向那横倒在地上的身体瞥了一眼,立刻就转回来,颤抖着声音向三谷问:“那,那真的是优香吗?”

  “……凯因先生说是的。”

  “也许只是个子比较像而已吧?那个样子也看不清脸不是吗。绝对是这样……”

  “凯因先生到旁边去,看到了脸。……看来已经死了。”

  酒人的嘴巴顿时闭紧了。接着,周围就响起了高亢的惨叫。

  “不要、不要!优香,优香啊啊……”

  在樱井的支撑下,半疯狂状的安藤尖叫着。就好像死去了亲人一样。阿尔在朦胧状态下呆呆地望着她。

  比起前来通知优香也许是死的消息的第三助理来,安藤飘荡着更为浓烈的血的味道。要染上那么浓的味道,不接近附近是不可能的。对了,安藤来摄影棚来得很晚,她可能是根本不知道优香死在了那里,就从旁边走了过去,沾上了血的气味来着。非常楼梯下面很黑。如果是把车子停在了工作人员的停车场的话……

  阿尔走近了低垂著头,肩膀颤抖着的安藤的身边。

  “安藤小姐。”

  优香的经纪人抬起了被泪水打湿的面孔。

  “摄影棚,怎么,来的?”

  “车……开车……”

  “车子,停在哪里?”

  “地、地下停车场。”

  安藤身边的樱井一副觉得很不可思议的样子。

  “凯因,你问这个干什么?经纪人一般都会把车停在地下停车场的吧。因为回去的时候要送演员。”

  “找优香小姐,在摄影棚的旁边,找过吗?”

  这是最后一个问题。根据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可以得出结论了。安藤的回答稍稍隔了一会儿。

  “不,我没在外面找过。要是找了的话……要是能更早找到的话,优香她……优香她……啊啊啊啊!”

  “安藤小姐,你冷静下来。”

  樱井安慰着安藤。身穿制服的警官来了,让包括阿尔在内的所有演员与工作人员进摄影棚去等着。

  神保优香死了。而经纪人安藤身边上染着优香的血的气味。那是不走到近旁去就染不上的强烈气味。安藤肯定在很近的距离里看过优香的惨状。本以为她是无意识地走过了尸体的旁边,但是这个可能性却通过“本人之口”被彻底地否定了。

  她在死去的优香身边呆过,但是她却撒了谎。……这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意义呢,不用想也该知道了。


  包括演员阿尔、三谷在内,经纪人、制片人、大道具、小道具,包括照明在内的所有人都被关也似的留在了摄影棚里。明明有这么多人在,说话声却小到不能再小。安藤的呜咽声时大时小,在摄影棚中回响着。

  被关了大概有一个小时的时候,有三个身穿西服的男人走进了摄影棚里。虽然里面有两个是生面孔,但有一个阿尔认识。是晓的朋友,忽滑谷的搭档柳川。

  柳川走到差不多三十个人面前,说道:

  “我是八王子警署的人。抱歉让大家留下来,不过对于神保优香的死,想要问大家一些问题。请再多等些时间。嗯,神保小姐的经纪人在吗?”

  樱井说“在这里”,代替安藤做出了回答。看到安藤哭得脸都湿漉漉的样子,柳川问:“可以请您去署里慢慢说吗?”她颤抖着点了点头。

  别的刑警带着安藤走出了摄影棚。柳川与另一个刑警开始向剩下的人问起话来。阿尔自己走近了柳川。

  “柳川,有话说。”

  柳川看到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穿黑斗篷外国人,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我,是忽滑谷的朋友。听说过,柳川。”

  其实以前在调查杀人事件的时候,他曾经和柳川一起呆过好长一段时间的,不过那是在阿尔是蝙蝠的时候。不能自己说出口来,也只好混过去。

  一说出忽滑谷的名字,柳川的脸颊就神经质地抽动了一下。

  “那家伙怎么了吗。”

  似乎在旁边听到了,刚被问完话的酒人靠了过来。

  “柳川,是忽滑谷的,小弟。”

  旁边穿西服的警察噗的一声爆笑出来,柳川的脸唰地红了。阿尔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失言,慌忙改口道“是搭档。”

  “对了,那家伙是在当刑警的呢。是吗,是忽滑谷的小弟……啊不,是搭档啊。”

  柳川露出一副不解的表情。酒人简单地说明道:“我是忽滑谷的同学。这个外国人是忽滑谷朋友的同屋。”面对警察变得很谦恭的酒人的态度,一知道柳川是忽滑谷的搭档的瞬间,似乎就微妙地变得傲慢起来。

  “我,想和忽滑谷,说话。”

  “我们好歹也是团体行动的吧?忽滑谷现在在案子发生的现场,你有什么想说的,我告诉他就是了。”

  柳川一脸不悦地说。

  “想对忽滑谷,本人面说。”

  “不是跟你说了吗,现在不可能。”

  就算说自己凭借气味找出了犯人,柳川也一定不会相信的吧?自己是蝙蝠,可以敏锐地察觉到血的气味的事情,只有忽滑谷知道而已。

  “那我,到忽滑谷那里,去。”

  阿尔正要出摄影棚,却被柳川一把抓住了手腕。

  “等一下,调查结束之前都不可以离开这里。”

  阿尔不知道对安藤的调查是怎样进行的。只要不像自己似的作为现行犯被逮捕,那么也许只听了陈述就会被放回去吧。无论是怎样的形式,安藤是与优香的死有关的,而她撒了谎,这是事实。……安藤是否杀害了优香,在阿尔心中,已经接近于确信了。

  “我,想快点见到,忽滑谷。”

  “就算你们认识,也不可以有这种例外。”

  如果阿尔把这个事实告诉了忽滑谷,那么他就不用绕事故或者自杀这些远道,可以认定是杀人而专心展开调查了。安藤为什么要杀害优香呢?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理由,可是让事件早一点得到解决,这也是为了告慰死去的优香。

  阿尔决定帮忙进行调查,可是柳川却觉得他很碍事。

  “我要见,忽滑谷!”

  “跟你说了,毫无例外。”

  “柳川,脑袋好硬。所以,才被忽滑谷,欺负。”

  柳川的脸颊顿时一僵。


 “不让我,见忽滑谷,的话,他会对柳川,狠狠生气,一定会这样的。”

  柳川的眼球立刻开始了不规则的抖动,他很不踏实地向周围打量了起来。

  “他会,让你做,很多很多的整理。”

  柳川的嘴巴歪曲成了奇怪的形状。

  “为什么你连这个都会知道……”

  说到这里,他慌忙闭上了嘴巴。

  “快点,把忽滑谷,带来。不然,我发火了!”

  柳川咬紧了臼齿,一副很不甘心的样子掏出了手机,然后说了两三句什么:“奇怪的外国人……”之类的话,应该是在说阿尔吧,然后向着手机慌忙道歉:“对、对不起……”

  “……忽滑谷先生很快就来。”

  接掉手机,柳川脸黑黑地这么说道。果然,忽滑谷不到一分钟就进了摄影棚。

  阿尔轻轻地松了口气,抓住忽滑谷的手腕,把他带到了摄影棚的角落里。

  “我只听说是个女演员死了,真没想到是阿尔你出演的电视剧里的人。”

  忽滑谷按着自己的胸口,调整着呼吸。

  “今天才说,对不起。”

  “不,没事。有阿尔在真是帮了我太多了啊。……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和事件有关的线索呢?”

  阿尔点了点头。

  “优香小姐,是被杀的,我想。”

  忽滑谷的表情很是严肃。

  “正式验尸的结果还要等一段时间才能出来,但是被害人很可能是翻越过了三楼非常楼梯的栅栏,头朝后地摔下来的。没有人会面朝前头向后地跳楼自杀,如果是事故的话,她为什么要使用平时不会走的非常楼梯呢。也许她是被谁推下来的……他杀的可能性很高。”

  “犯人,是安藤小姐,我想。”

  忽滑谷的眼睛一下睁得大大的,眉头都张开了。阿尔很急迫地把从安藤身上闻到优香的血的气味,还有她对自己的问题作出了不自然的回答的事情都告诉了忽滑谷。

  “真为难啊……”

  忽滑谷低声嘟嚷道。

  “犯人已经确定了。都已经告诉我到这个程度,再不把犯人抓起来,会被阿尔你骂了呢。”

  “忽滑谷,绝对要找到,证据。”

  忽滑谷说了句“谢谢”,摸了摸阿尔戴着黑色假发的头。无论是蝙蝠的时候还是人类的时候,忽滑谷对自己的态度都没有改变。这么说起来,晓也是一样。

  “托了阿尔的福,我们可以把搜查的重点集中在安藤与神保的关系上了。既然省下了没用的时间,就可以尽早解决……”

  “抱歉打扰你们说话!”

  在稍远的地方,柳川呼叫着忽滑谷。

  “什么事?”

  柳川瞥了一眼阿尔。

  “那个……在有人的地方有点……”

  “好了,说吧。”

  “啊,可是。”

  忽滑谷的眉头立刻堆起了皱纹,嘴角也微微地提了起来。

  “我说过让你说了,你没听见是吗?既然听不见,那现在马上就去医院看看你那两只耳朵吧?不是已经给工作造成障碍了吗?”

  忽滑谷那直接了当的揶揄,让柳川呜地闭上了嘴巴。然后他怀恨似的看了看阿尔,一副充满自信的样子说道:

  “接到联络,发现了个举动很奇怪的男人。是到到摄影棚来参观的人,得到了制作人的许可,一直都在男性用的休息室里。他在被害人的预想死亡时刻前后并没有不在场证明。”

  听到男性休息室,阿尔一惊,难道会是……

  “那个人的,名字是?”

  阿尔问,柳川无视他。从他那张绷得硬梆梆的侧脸上来看,他在发火。

  “那个可疑人士叫什么名字?”

  忽滑谷问,柳川回答:“似乎是叫津野。”

  “那个人,不是的。我的熟人,晓的同事。”

  阿尔向忽滑谷解释着。

  “到摄影棚参观,是我带来的。不是可疑的人。”

  忽滑谷向着柳川命令道:“问了他的住址姓名就可以让他回去了。”可是柳川却说着:“等、等一下……”急切地探出了身体。

  “等一下啊!这很明显太奇怪了吧!男性用的休息室不是很接近三楼非常楼梯的吗?”

  忽滑谷轻声叹了口气,按住了额头。

  “啊,还有一句很让人在意的证词。是和被害人共演的演员三谷,他似乎是个相当的恐怖电影迷。而且工作人员们也作证说他喜欢凶杀电影。我想三谷也还是带去警署问一次话的好。”

  根本不管挺胸抬头的柳川,阿尔向忽滑谷诉说着:

  “三谷一直,和我一起。恐怖电影,只是喜欢,而已。不是怪人。”

  “柳川,他既然有不在场证明,那么就不用再对三谷多做调查了。而且喜欢恐怖电影什么的对上面说起来会麻烦,所以不要报告。”

  “我无法接受!”

  柳川紧紧握着双手大叫起来,因为声音太太,不必要地集中了周围所有人的视线。

  “就算再怎么是忽滑谷先生的指示,我也不能听。怎么可以让重要的证据就这么付诸东流……”

  柳川的声音越说越小了下去。因为忽滑谷正用很恐怖的表情在瞪着他。

  “你所说的可疑人士是三谷和……津野是吧。如果证确他们两个人和这件案子完全没有关系的话,那你要怎么负起这个责任?”

  “责、责任?”

  “白费掉的搜查,白费掉的询问所花费的时间,你要怎么弥补回来?”

  “可是,白费不白费,不去做又怎么知道?而且搜查里会白费精力不也是必然的吗。”

  “明知道是白费还要去白费,那就不叫必然。而且现在已经锁定了犯人。”

  柳川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我已经给了你理由。现在你要去审问那两个人也可以,不过代替的,如果知道他们和这个案子没有任何关系,那么你就要把你浪费的那些时间的工资全部退回来。”

  “这太不讲理了吧!”

  “这是当然的。我都说了是白费,谁让你还要去做。你以为自己吃的是什么?是税金吧。国民可没有支付工资给你这种做没用功的警察的义务。”

  柳川的嘴巴弯成了折线型,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忽滑谷轻声地对阿尔耳语:“过一会儿再听你说。”然后对柳川说:“去询问全体人员,被害者与被害者的经纪人之间有没有发生什么过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

  “经纪人……吗。”

  “你的耳朵又不管用了吗?”

  柳川无言地转过身,垂头丧气地向着集团的方向走去了。他的样子分外的可怜,可是忽滑谷却一点都不去在意。

  “这种事是经常的了。本来以为也差不多该习惯我的工作方法了,可是也不知道是他学习能力太差,还是太贯彻自我。不过那家伙倒是很皮实,跟之前为止的搭档比起来也算是听话,所以我很珍惜他呢。”

  阿尔尽可能地回忆着优香与安藤的事情。可是都没怎么说过话,也说不出什么大事来。阿尔也确信安藤就是杀害优香的犯人,可是之前两人的感觉都是安藤在单方面地帮助优香,并不觉得她会抱有强烈到想要杀死优香的仇恨啊。

  结束了调查的工作人员一个又一个地走出了摄影棚。津野摇摇晃晃地被带到了棚里来,一见阿尔,他几乎流出眼泪来。在不舒服而躺倒的时间里,自己崇拜的优香就被杀害了,而且自己还被怀疑是罪犯……津野什么也没做,就被卷进这么糟糕的事情里去了。

  津野动摇得相当厉害,阿尔本来怀疑他是不是连车都不能开了,但是等回家的时候,他冷静了下来,说送阿尔到公寓前头。

  阿尔回到休息室换下戏服,换回自己的衣服。然后下了一楼。通过摄影棚前时,把手机就放在耳边的酒人出了声,“喂,凯因先生。?”叫住了他。

  “现在要回去了?”

  “嗯。”

  “啊,嗯。现在回去。嗯?可以了?真的可以,可以吗?”

  也不知道是对阿尔说,还是跟电话那边的人说,酒人挂断了电话。

  “是晓来的电话。他问凯因先生你回来得这么晚,是不是还在拍片。我说现在他似乎要回去了,他就挂断了。”

  一想到晓是不是因为自己回去晚了在担心自己,就觉得有点高兴。

  在回程的车中,阿尔再次向津野道歉。本来是想要实现内向的津野的愿望的,可是却得到了谁都意想不到的结果。

  “虽然我很吃惊,很受打击……但是这不是凯因先生的错。不要在意。”

  津野用弱弱的声音说着。

  “……我记不清到底是几点的时候了,听到很大的咚一声响。然后我稍微清醒了一点,就走到楼梯那边去看着。不是非常楼梯,而是普通的那个楼梯。我没有去摄影棚的勇气,可是在那时候,我觉得我似乎是看到了一眼她的背影。那时候……她一定是已经掉下去了。”

  津野叹了口气,阿尔也想起了优香那扭曲变形的样子,心情变得很沉重。津野可能是察觉到了他的心情,改变了话题。

  “凯因先生你没有手机吗?”

  “没有。”

  “真少见。高冢也没有让你带吗?”

  阿尔很想要一部手机。虽然很想要……可是变成蝙蝠的时候没法带着走。只有夜里能用,而且现在是有拍摄要到外面去,可是不拍摄的时候就一直和晓在一起。就算有手机也完全没有意义。

  “这么说起来。女人的手机总是装饰得很花哨呢。”

  装饰……听到这个词,阿尔脑海里就浮现出了优香的手机。

  “在我想找优香小姐,在走廊上乱看的时候,有个女人也和我一样在走廊上看来看去。我想她是不是有什么事,就出声叫她,她说她丢了手机,正在找。是个粉红色的手机,上面带着很多钻石一样的装饰,待机画面是个红色水泡花的蝙蝠。那是个戴着眼镜,穿着西服的女人,所以我听说她用的是那种……跟艺人的一样夸张的手机,还觉得很意外呢。后来她说找到了。”

  粉红色亮闪闪的手机。还有红色泡泡蝙蝠的待机画面。有这样的手机的人,在这个摄影棚里会有几个?那就是优香的手机吧?而戴眼镜穿西装套服……今天安藤不就是戴眼镜穿西服的吗。

  “津野,停车。”

  “怎么了?不舒服吗?”

  “不是,但是停车。还有,手机,借给我。”

  津野把车开进了便利店的停车场。阿尔借了津野的手机,给背下来的忽滑谷的号码拨了电话。然后用津野的手机接收了安藤亮子的面部照片,把照片拿给津野着。

  “这个,是找手机,的人吗?”

  津野看了看画面,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是啊。凯因,你是怎么知道的?”

  津野听到的巨大声响是优香摔下去的时候发出的话,那么那个时候优香就已经死了。阿尔看见过安藤的手机。虽然那还是做蝙蝠的时候,看不出颜色,但那是没有装饰的朴素手机。如果她要找的是优香的手机,那么安藤为什么必须要找优香的手机呢?难道说,优香的手机中有什么对安藤来说“很麻烦”的东西吗?

  阿尔又借了津野的手机。他觉得津野还是不要听比较好,于是走到了车外面,又给忽滑谷打了电话。然后他对接听的忽滑谷说:

  “优香的,手机,被安藤拿走。那个,也许会有什么东西。”


  阿尔回到公寓,是在午夜三点左右。房间还亮着灯,一看到灯光,阿尔长长地松了口气。

  晓在阿尔的固定位置——沙发上躺着,正在看书。他抬起头来看了看时钟,低声嘟囔了句:“好慢。”

  “摄影棚,有人,死了。”

  “我听酒人说了。主演的女演员死了是吧。不知道是自杀还是事故,忽滑谷也来了。”

  “我想,是被杀的。我,知道犯人。”

  在沙发上坐好的晓轻声地“咦”了一声。

  “没有证据,但是,靠味道知道的。”

  晓念叨着:“又来了……”唰唰地抓着头。

  “和忽滑谷,说了。证据,他会找。”

  是吗,晓嘟嚷。

  “总之先洗了澡去睡吧。我也要睡了。”

  晓把书放在桌子上,站了起来。

  “晓,担心,我了吗?”

  才没有,晓冷淡地答了一句,就躺上了床。阿尔追在他身后。

  “因为,你给酒人,打了电话。”

  晓蠕动着翻了个身,把头朝向窗户的方向。

  “听到了的话,就回答啊。”

  就算求他,他也还是沉默不语。阿尔在晓的床的旁边坐了下来,把脸埋在床垫里。他定定地看着晓的后脑勺,努力地竖起耳朵,听着他的呼吸。

  “……你到底要在这里呆到什么时候。”

  晓向着墙壁说。

  “在这里,不可以吗?”

  “你的床是沙发吧。你适可而止一点。都这么晚了,我一想着旁边有人,就会烦乱得睡不着。”

  “看到了,死的人。今天,觉得好寂寞。”

  “你在中心里不是一直都在看遗体吗。”

  “因为,看到她死去。而且,我碰了她……”

  不只是因为碰到而已,而是因为发觉到了。明明觉得优香可怜,发自心底地这么想着,可是却想要优香的血,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失望。对失去理性的本能的失望。就算诚心诚意地祈祷,感谢,这样得到血液,一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就轻易地暴露出了那浅薄的本能。阿尔不要这样,觉得自己不是这样的人,可是却无法否定如今的自己。有的东西,是不能让它变为无的。

  晓的头缓缓地动着,转向了这边。

  “这么说起来,死去的那个女演员是跳楼……或者说是从高处掉了下来,这是酒人说的。”

  “她的脸,有一半碎了。手和腿,都扭曲着。”

  “都是你太仔细地看了那个样子。所以我跟你说让你以后再说……”

  “我,想要,血。”

  虽然这些都是不该说出来的话,但是阿尔一旦说起来就停不住了。

  “死了,觉得她好可怜,可是想要,血。”

  “明天……不,到今天你就七天没喝过了。肚子该饿了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阿尔没想到他会这么痛快地接受了自己拼死的告白,大吃一惊。

  “我,觉得,自己很坏。”

  “你也知道这样不好,可是肚子饿了,这也没办法吧?这是不由你的事情。……你不会当着别人的面吸了血吧?”

  “有人看着,控制住了。”

  如果当着别人的面舔血,那毫无疑问地要造成大骚动了。

  “毕竟再怎样也控制不了啊,舔死掉的熟人的血的那一天。”

  本来已经不再跳动的心脏,却好像触电了一样。不得到人的血液就无法活下去的现实。明知道那是没有办法,可是心灵的深处仍有哪里带着芥蒂。就算感谢,就算祈祷,就算帮助清理遗体,也无法忘记这个芥蒂。因为考虑起来会很痛苦,所以就不去想。可是今天优香的死却让阿尔不能不去正视这个芥蒂了。不管再怎么不就。自己都是不行的。一到了急迫的时候,就再也想不到其他的了。

  晓并设有否定这样的自己。不喝血,肚子就会饿,自己会控制不住,也是没有办法。他这么说。他连讨厌自己的事情,也全都了解到了。

  晓很迷惑不解地问:“你为什么要哭?”阿尔是高兴得哭了起来,不过晓却不知道。

  “你这么难过吗?”

  不等回答,阿尔就碰到了晓的脸颊。那与优香冰冷的脸颊不同,带着活生生的人类的热度。带着开心和奇妙的一丝悲伤,阿尔把身体探到了床上。他抱起晓的头,将一百份的晚安之吻落在那上面。虽然心情平静下来了,可是阿尔仍然不想放开怀中的头颅。

  “今天,睡在这里,可以吗?”

  阿尔在晓的耳边问道。

  “很寂寞,可以一起,睡在床上吗?”

  晓没有说“好”,但是代替的,他把身体一点点地向着墙壁靠过去,空出了可以让阿尔躺下的空间。阿尔很开心,他上了床,紧紧地贴在晓的背后,把鼻尖蹭在那温暖的脖颈上。

  再也不想去任何地方了。就算存起了钱,就算可以一个人住了,也想要留在这里。想要永远留在晓的身边。就算他骂自己是白痴,傻瓜,殴打自己也没关系,想要留在他身边。虽然他很粗暴,嘴巴也很坏,可是他很温柔,所以想要留在他的身边


 不会恋爱,也不需要恋人的晓。他为什么会说出这么寂寞的事情来呢,虽然想要知道理由,但是不知道也没关系。晓不恋爱,没有恋人也好。这样晓就会一直都是一个人,就自己在旁边,他也不会觉得碍事的吧。

  永远,永远……想着想着,阿尔想了起来。就是晓是会死的。虽然自己是个半吊子的吸血鬼,但是受了伤会治好,年龄也不会增加。可是晓是人类。他会年复一年地增加岁数,总有一天会死掉的吧。因为他并不是吸血鬼,而是人类。晓死了的话,自己又会变回一个人。孤零零地一个人被丢弃……

  “你跟我一起睡也还是在哭啊。”

  虽然阿尔努力忍耐着不呜咽出来,但是抽鼻子的声音却暴露了他在哭的事实。

  “我,能活到什么时候呢。”

  泄露出来的话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真的到底能活到什么时候呢。

  “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知道。”

  虽然本来就不期待,但是还是听到了冷淡的回答。

  “我想,普通地活着,普通地,死去。”

  啊,可是……阿尔又补充上了一句。

  “就算不是吸血鬼,也要见到,晓。”

  阿尔闭上眼睛想象。大学毕业,成为演员,到日本来拍摄,认识了晓。虽然不知道要怎么做,但是就是想和他要好起来。和晓一起慢慢变老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在变成了吸血鬼的现在,已经无从体会到那种感觉了。

  “永恒的生命是人类自古以来就有的梦想啊。”

  晓自言自语似的嘟嚷着。过了十分钟不到,旁边的呼吸变得轻微而有规则。……他睡着了。

  把鼻尖贴在温暖的脖颈上,阿尔想着。虽然没有牙,但是只要吸血吸到让他死掉的程度,那么晓是不是就会变成自己的同伴了呢?可是想归想,却无法付诸实施。不只是怕他发火而已,阿尔绝对不要看到为和自己处于同样的状况而悲伤的晓的面孔。


  优香坠楼死亡,在事件发生的第二天就被早间报纸大大地报导了。上面写坠落的原因不明,警方正在调查中。可是电视新闻却压倒性地认为死因可能是“自杀”。这是因为,优香被发觉怀孕了,而也查出了优香与年龄可以做父亲的男性约会的证词。不被允许的恋爱,坠入婚外情,被让自己怀孕的对象抛弃了,极度失意下自杀……大家擅自编出了这样的故事。

  结果,《BLOOD GIRL真寻》,本预定播放十回,却不得不在拍摄了第八回时就中断了拍摄,电视剧也决定中止放映。酒人在事件发生的第二天打了电话来通知。平时总是开开心心的酒人,在把事情告诉阿尔的时候也是语调沉重。

  事件发生的第三天,下午三点时接到联络说会有紧急处置的遗体送来。晓从松村那里接了电话,就这么接了下来,可是晓却一开始就对室井说:“这次我一个人来。”

  “不会拖迟时间吗?只是工作时间也好,让我帮忙吧。”

  室井提出要求,可是晓却说:“我有自己的理由。”坚决拒绝他。下午四点,晓进了紧急处置室。

  下午六点三十分,在更友室的卫生间里从蝙蝠变成人类的阿尔穿上普通的衣服,首先按了前台的打卡机,然后再回到更衣室换了打扫用工作服。看看等候室,晓不在里面。他还在处置中吧。不等到处置结束就不能清扫,还有一段时间。自己有没有能帮忙的呢?阿尔这么想着推开CDC的门看去。晓可能是听到了开门的声音,从处置室的深处传来他严肃的声音:“别进来。”阿尔吓了一跳,呆站在了那里。又过了一会儿,处置室与CDC室之间的门嗡地打开了。

  “我刚才在处置的遗体,是你认识的人。”

  听了这一句话,阿尔就明白了过来。怪不得听说要修复,津野问:“能不能让我旁观学习?”,也被晓给打发了回去。

  “是优香?”

  “没错。不但被法医解剖过了,而且不只是脸孔,手脚也都要修复,还要再花上三四个小时。”

  阿尔想起了优香的死状。破碎的脸孔,弯曲的手脚,虽然温暖,却已经死去的身体。

  “我,帮忙。”

  晓露骨地皱起了眉头。

  “不行。”

  “想为优香,做点什么。”

  “不要。你那一天不是一直在哭吗。不是我说,看到认识的人的最终场面是很难受的。”

  “就算,做不到什么,还是想做点什么。”

  晓好像咬住了臼齿一样,嘴角都扭曲了起来,最后丢下了一句“随你便吧。”回到了处置台边。阿尔穿上预防衣与橡胶围裙,走进了处置室。

  优香已经结束了洗净全身的程序,也做了防腐处置。两条腿虽然已经正了过来,但是右手臂还是扭曲着,也少了一半的头颅。晓还是像平时一样淡淡地处置着。只是修复了扭曲的右臂,处置头颅之前,他才瞥了一眼阿尔,但什么也没说。

  虽然说想要帮忙才进了处置室,但是阿尔什么也做不到。无论是按摩还是其他的。他只能默默地看着晓进行修复而已。

  等修补上缺损的部分,阿尔稍稍松了口气。就算是没有了的东西,通过晓的手也可以创造出来。她又恢复到了那个有点坏心眼又漂亮的优香。

  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后,优香以面带着微笑、看着就觉得幸福的睡容躺在了那里。

  “优香,喜欢,粉红色。”

  阿尔告诉正在化妆的晓,于是晓在她的嘴唇上涂上了深粉红色。脸颊上再打上淡淡的胭脂,看起来有了血色,就真的像是在睡着一样了。准备的衣服也是薄料子的淡红色连衣裙,与优香非常适合。

  换好了衣服,化好了妆,将遗体移动到棺木之中。优香美丽得像是换了一个人。致她于死地的坠落冲击被彻底地消除了,她如今是在舒适地睡着,仿佛随时都会醒过来,揶揄阿尔说:“凯因的兴趣好差劲呢。”

  阿尔轻轻地抚摸了优香的脸颊。还是那么的冷。而且丧失了人类肌肤的柔软,变得硬硬的,可是,确然是美丽的。

  “能到,晓这里来,太好了呢。”

  能够变干净真的太好了,能够恢复美丽的容颜真的太好了。阿尔高兴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他抽着鼻子,晓把纸巾递给了他。

  优香的遗体结束处置之后,不到三十分钟就被带了回去。明天,就要举行面对支持者的遗体告别了。

  阿尔目送着运送灵柩的车辆远去,他小声地哭了起来。扫除处置室的时候也没有止住,眼睛有点肿了。回到家里之后,阿尔也靠在沙发上,呆呆地想着什么。门把手发出的咔嚓声让他回过头去,见房间里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晓似乎出去了,阿尔慌忙追在了后面。

  在公寓的走廊上,阿尔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似乎是发现阿尔追来了吧,晓站住了脚,看向这边。

  “去,哪里?”

  “去买便当。”

  阿尔这才想起自己忘记做饭了。

  “我,来做。”

  但是晓却说:“肚子饿了,等不了。”

  拒绝了阿尔。他大步走了出去。阿尔寂寞得忍受不了,拿着钥匙就去追晓。晓看到再次追上来的阿尔吃了一惊,问他:“怎么了?”

  “一个人,在家里,我不要。”

  晓没有再说让他回去。两个人肩并肩地缓缓走了起来。晓走过了最近的便利店。

  “不是,这里吗?”

  “这里的便当我不喜欢。”

  晓走过了过路桥,似乎是要到对面的便利店去的样子。

  “谢谢,晓。”

  “……这是工作。”

  “就算这样,还是谢谢。”

  晓什么也没说,只是脚步微微加快了一点。

  “拉住,手可以吗?”

  “才不要。”

  “好寂寞。只拉着手,可以吗?”

  没有回答。不知道他的意思是可以还是不可以,阿尔犹豫着走到晓的身边,握住了他的右手。那只手稍稍地抖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没有把阿尔甩开。

  晓的手好温暖。只是碰到,就觉得连胸口都温暖了起来。自己的事情,别人的事情,想来想去想得太多,把心情都弄得很灰暗,但是有晓在身边,就觉得轻松了许多。阿尔紧紧地握住那只手,脚步也不可思议地加快了许多。

  “晓,好温柔。”

  刚说完,温暖的手就甩了开来。晓的步子变得更急促了。

  “等等,等等。”

  为了不被晓丢下,阿尔慌忙追了上去。


  《BLOOD GIRL真寻》本来一度停止了播放,但是在公布出停止消息的时候,大量的“我们想要看到优香最后的电视剧!”的恳求书和电话就立刻杀到了电视台。就算知道这是惯例,就算电视台再怎么解释,人们的期待还是越来越高涨。酒人说电视台内部也针对是否要恢复播放进行了好几次讨论,但暂时还没有结论。

  优香的死几乎已经断定是自杀了。而追悼优香的电视节目去采访了她的家人和事务所,他们说优香她对这部电视剧有多么的投入执着……虽然优香她对扮演角色是很认真,不过她对这部作品可没什么好评价……但是这些内容唤起了观众们的同情,成为了善意的推动。

  最后电视台打出了“追悼”的大旗,也得到了家属的同意,还是播放了《BLOOD GIRL真寻》。然后还为没能拍摄的最后两集寻找优香的代演者,召开了紧急的甄选会。这又成为了莫大的话题,结果从第一回开始,《BLOOD GIRL真寻》就一举打破深夜电视机的限制,取得了惊人的高收视率。

  优香是从紧急楼梯上,而且还是面向后地摔落的,这很不自然,而且她还怀了孕,再加上又得知了她最近因为工作太忙而睡不着觉,被诊断为忧郁症而经常服用安眠药的情况。为医学诊断上命名为“发作性的自杀”的结论更增了几分信服感。

  忽滑谷说,经纪人安藤虽然有着几个可疑之处,但是还是找不到动机与决定性的证据。事务所的人也作证说,优香这个人不但难伺候,而且还很任性,但安藤一直都很妥善地照顾着她。

  只有忽滑谷一个人为“被杀”而孤军奋战,但是案件眼看就要以“自杀”作为终结,他很难扭转战局。

  新的真寻演员找到之后,阿尔自然又被叫回了最后两回的拍摄现场去。晓不情不愿地说了句:“怎么还要拍啊。”但是阿尔想要将自己的这个角色做得有始有终。

  拍摄重开的当天,摄影棚里的所有人为祈祷优香安息而献上了默祷。优香的经纪人安藤也来到了现场,她手捧着优香的遗照,一副筋疲力尽的表情孤零零地坐在摄影棚的角落里。默祷结束之后,安藤也还是没有起身,她问:“可以让优香在这里看吗。”

  酒人立刻回答:“请吧。”记者围着这样的安藤争相拍照。在旁边看着的三谷有点揶揄地说“要上明天的娱乐报纸了吧”。

  “诚然电视剧受到注意让人高兴,可是这都是优香小姐去世的事情造成的啊,我的心情很复杂。”

  三谷泄露出了他的真实想法。

  “可是,我,想要让很多很多人看到,漂亮的优香。”

  三谷说:“凯因先生好温柔啊。”但是自己一点也不温柔,只是个胆小鬼而已。

  一看到坐在摄影棚角落里的安藤,就会想她为什么要杀了优香呢。而反过来,他也从安藤那里感觉到了带刺的视线。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优香的代替者是个十七岁的女高中生,从来没拍过戏。她非常的紧张,一次次地说错台词,连连出错。

  这会相当耗时间啊……阿尔想,果然拍摄也越拖越晚。由于出错出得实在是太频繁太多了,摄影棚里的空气都变得紧绷绷的。察觉到的酒人举起右手,说了句:“休息十五分钟。”

  在休息之后,阿尔回到了休息室。在休息时间短的情况下,一般是不会专门回到休息室去的,但是安藤那紧盯不放的视线实在让他不舒服。而三谷跟着阿尔也到了休息室里。阿尔在榻榻米上坐了下来,呼地叹了口气。三谷反着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

  “凯因先生,很累了吗?”

  “没关系的。”

  “可是你精神不好啊。也是,今天的拍摄真不是一般的让人疲劳。”

  三谷是在说那个新人女孩一连串的NG。

  “她,非常的,努力。”

  “是啊。毕竟是外行人第一次拍电视剧,大概都是那个感觉吧。还有安藤一直在那里,也给我造成了些压力。”

  他不意间提出的安藤的名字让阿尔一惊。

  “也许是我多心吧。安藤小姐是不是一直在看着凯因先生?而且她那眼神,让我觉得有点可怕。”

  “……我想,是多心吧。”

  是吗,三谷坐着的椅子发出咯吱一声。

  “查清优香是自杀之前,安藤似乎接受了相当长的调查。经过那样的事,自然会对身边的人多疑一些吧。好比我,我经纪人一直都担心我会不会因为喜欢恐怖电影受到不必要的怀疑,好在很快就结束了问话,之后也没有再被找去。”

  说到这里,三谷环视着周围,确定除了两人之外没有别人在。

  “我只跟凯因先生你说,我啊,现在还是觉得优香她不是自杀,而是被杀呢。”

  阿尔咕嘟一声咽了口口水,问:“为什么?”

  “优香她死的前一天,我那天和她一起上别的节目。哪,那女孩不是喜欢什么人讨厌什么人表现得很清楚吗,我跟她一起拍这电视剧,可是几乎都没怎么说过话。可是那一天刚好说起艾雷那o尼斯来日本的事,我们发现彼此都是艾雷那的迷,结果一下聊得很开心。”

  文雷那是在全美国都大受欢迎的音乐人,不但会作词作曲,而且也会演唱。那有点沙哑的声音,听起来带着些阴暗的味道,不过这些阿尔都不知道。

  “她跟我炫耀说,她弄到了场地票呢。后来我们还谈了吃的的事。我说之前在六本木的‘波波鲁加’蛋糕店吃的蛋糕非常好吃,她还说:‘那明天我去买来尝尝好了。’”

  三谷抬起了下颚。

  “外面说她是冲动自杀,可是一个说自己拿到了演唱会的票,很开心地说着好吃的食物的话题的人会自杀吗?我心里怎么也无法把这些联系在一起。而且优香虽然看起来柔弱,但我却觉得她很坚强了。”

  原来还有其他人认为优香的死是自杀太不自然的啊。能够碰到同样意见的人,阿尔非常高兴。

  呼地出了口气之后,三谷直直地看向阿尔的眼睛。

  “凯因先生,你相信有鬼魂吗?”

  阿尔的后背一寒。

  “没看过。”

  “不是问看过没看过,是问你相信不相信。”

  三谷的眼神好认真,认真得让人有点害怕。阿尔就报以了:“也不是不相信。”的暧昧之极的回答。

  “这是我从町田先生那里听来的……”

  町田就是那个说晓正在他的理想范围正中的那个化妆师。负责给阿尔画那个超浓妆。


“优香的化妆师不是井之原小姐吗,町田和井之原很要好。就在优香死去之后,井之原似乎听到过好几次优香手机的铃声。”

  阿尔的全身一抖。

  “优香手机的来电铃声,是艾雷那?尼斯的一首不流行的曲子哦。因为化妆的时候优香频繁地有电话打来,所以井之原也记住了。她说那个艾雷那的铃声,就是从优香摔下去死掉的那个停车场附近传来的。”

  三谷静静地、淡淡地说道。

  “凯因先生,你是第一次听到这些吧?”

  阿尔扑簌簌地颤抖似的点了点头。

  “化妆师和工作人员中间似乎传得很厉害了呢。说优香的灵魂是想要传达什么,所以才让手机响起来的吧。”

  咚咚,传来敲门的声音。阿尔“啊!”地惨叫一声跳了起来。

  “抱歉打扰你们休息,不过三谷先生,导演找您,能请您马上到摄影棚来吗。”

  外面传来很模糊的奇怪的声音。三谷答了句:“啊,我知道了。”

  “为什么特意来叫啊?用内线电话不就好了吗。”

  三谷站起身来,说了句:“一会儿再见。”走出了房间。被一个人剩在房间里,阿尔一下子不安起来。越想优香的手机的事,就越觉得害怕。他想如果自己也听到那手机的铃声该怎么办啊?虽然他根本就不知道什么艾雷那的曲子,就算听了也分不出来。

  虽然还有点早,但还是去摄影棚吧。阿尔站了起来。在他开门的同时,传来了女性“呀”的叫声,阿尔不由得倒退了几步。

  站在门前的是安藤亮子。让阿尔离开摄影棚的原因,如今就正面站在眼前,两个人彼此面对,互相都沉默着。

  “刚才,开门太急。对不起。没撞到吧?”

  先开了口的还是阿尔。

  “没关系的。都是我站在这里发呆。”

  对不起,阿尔道了歉之后,正要走过安藤身边时。

  “凯因先生。”

  她却叫住了阿尔,阿尔转过头去。

  “有什么,事吗?”

  安藤看着自己。可是那不是在摄影棚里那时的瞪视。她带着似乎在微笑的表情,可是眼睛深处却没有一点笑意,阿尔觉得很可怕。

  “我有话想和你说,能稍稍打扰一下吗?”

  “我,马上要,出场的……”

  阿尔找着理由委婉谢绝她,安藤莞尔地笑了起来。

  “优香的代演身体不舒服,休息时间延长了十五分钟。现在不用着急的。”

  一边说着,安藤一边先走了出去。既然她说不用着急,那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了。无奈之下,阿尔跟在了她后面。实在不想和她两人独处,安藤与优香的死有关系,而且她对此守口如瓶。

  走到走廊的转角时,安藤打开紧急出口的门走到了外面,那里连着外面的楼梯。可能是因为摄影棚程大的缘故,为了事故发生时能让很多人同时逃走,楼梯也造得很宽阔。

  外面风正吹着,安藤的头发在路灯阴暗的照明中飘拂着。优香摔下去的地方,就是在再上面一层的三楼。安藤为什么要把自己专门叫到这样的地方来呢。

  “我们在这里的平台上说话好吗,因为我想不到其他别人不会来的地方。”

  的确这里别人不会来,可是为什么非要选这个地方呢。

  “想说,什么?”

  因为提起了警戒心,阿尔的口气很生硬。不管是到平台上去,还是两人独处,他都觉得讨厌,安藤把瞪也似的视线从阿尔身上转开,垂下了头。

  “我有事要告诉你。”

  她的声音微微地颤抖着。

  ……难道说,安藤是要把杀害优香的事情向自己坦白吗?这样的话,倒是能理解她为什么要找没有别人来的地方说话了。虽然搞不清她为什么挑自己坦白,但是如果她能因此悔改,去自首的话……阿尔是想要帮助她。

  阿尔走到了楼梯的平台上。背手关上了门。在平台上两人独处之后,安藤开了口:“葬礼的时候,我看到优香的脸,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停止了。就好像只是睡着了,现在马上就要起来一样。”

  安藤靠着铁栏杆站在那里。

  “我听事务所的社长说,是请监修电视剧的遗体整容师来处置的。他就是凯因先生的同住者吧。我也看过电视剧的原作,知道了一点关于整容师的事情,可是他的技术真的是太厉害了。没想到那摔碎了的丑陋的脸,居然能变得那么漂亮。”

  说到这里,话语中断了,安藤噗地笑了起来。

  “……虽然不变得那么漂亮,还保持着碎烂的样子就好了。”

  她的言语里混着恶意。阿尔皱起了眉头。

  “凯因先生,你认为是我杀了优香吧。”

  她询问的口气非常的平稳。

  “我想要在这里解开误会。优香是自杀的。因为她和有妻子的男人搞婚外恋,又被那男人甩了,所以变得情绪不安定,一时发作就跳了楼。”

  阿尔用力地摇着头。

  “警察也说是自杀了。那为什么凯因先生还觉得不是?”

  “因为,不是。”

  安藤定定地看着阿尔。

  “……还是说,凯因先生你看到了什么?”

  阿尔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用力地深呼吸着。

  “我没有看到,可是,请你去,自首。”

  “我什么坏事也没有做,为什么要去自首啊。你这人好奇怪。既然什么也没看到,那凭什么认定我是犯人?”

  “那,我说,我看到了,你就是犯人了?”

  “真搞不懂,你为什么即使撒谎也要把我说成是犯人啊。”

  “虽然没看到,可是我,知道。到摄影棚,找优香前,你在死了的,优香身边。”

  从安藤那变成了青白色的脸颊上,可以看出她僵硬了。

  “我说的,是真的。自己做下的罪过,不可以,不承认。”

  安藤转过身去,背对着阿尔,她似乎要把身体从栏杆上探出去。虽然说是在楼梯的二层,但是一层的摄影棚天花板非常高,二层也自然很高。大概是普通公寓三四层的高度。

  “危险,不行!”

  她想跳下去!阿尔这么想着向栏杆扑过去,抓住了安藤的双肩。

  “下面,有人躺在那里啊。”

  安藤声调淡淡地轻声说道。

  “咦!”

  “好像和优替一样从楼梯上摔下去了,怎么会这样呢。”

  阿尔冲到栏杆边,向着正下方望去。宽广的停车场里,只有一盏盏光线不强的路灯。不但暗,而且还被树叶挡住,看不太清楚。

  “你看,就在那里,树的旁边。”

  为了让阿尔看到,安藤指着树旁边的地方。阿尔把身体都要从栏杆上探出去了,拚命地凝神看着。可是树的周围什么也没有,倒是树上树叶的缝隙件有什么东西在闪亮。

  那是什么呢?阿尔正把身子探得更远,后背上忽然传来强烈的冲击。他的身体大大地摇晃了一下,上半身完全探出了栏杆。阿尔吓得心都凉了,还好腿像晒干的衣服一样挂在了栏杆上。太、太好了……才刚这么一想,阿尔的右腿就被人抓住,用力推到了栏杆外面。

  “呜哇啊啊啊啊……”

  左手滑开了。可是右手抓住了栏杆。阿尔一只手抓着栏杆,整个人悬吊在空中。身体像钟摆一样左右摇晃着。

  安藤呼呼地喘着粗气弓下了身体,她一根根地把阿尔抓着栏杆的手指掰了开来。

  “住、住手,掉下去了!”

  阿尔为了用左手抓住栏杆,试着跳起来伸手,可是左手抓到栏杆之前,支撑着的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就被扯开了。

  啊……就在这么想着的瞬间,身体感觉到了空气的阻力,耳边听到呼呼的风声。楼梯的平台迅速远去。掉下去了,掉下去了,掉下去了……想着想着,扑通……他摔在了水泥地上。

  已经无法用疼痛来形容了。就好像全身都掉进了搅拌机,被打成泥一样的剧痛。眼泪从双眼洪水一样地溢出来。全身都像触电了一样,不受控制地痉挛着。疼啊,疼啊,疼啊……

  安藤已经不在楼梯上了。她把自己推下来之后,就消失了。阿尔试着挪动手脚,虽然扭曲了,但是都还能动。后背发出咔嚓的声音,多半,是折断了吧。

  头……头呢……动动看看,似乎哪里有些不对。阿尔努力地用折断的手去碰了碰头,果然是破了。

  是听到自己落地时发出的声音了吧。有很多很多的脚步声接近过来。阿尔听到了声音。

  “凯、凯因先生!”

  似乎有很多的人包围了自己。其中有人跑到了自己身边来。是第一摄影棚里经常布置布景的三十多岁的男性大道具。

  “怎、怎么了,怎么会变成这样啊。”

  大道具的双手好像寒战一样地颤抖个不停。

  “从楼梯上,摔下……”

  还没说完,血就从口中奔涌而出。

  “我……没事的……”

  “别,别再说话了啊!谁、谁去叫救护车……”

  “不要!”

  阿尔用力地叫。声音震动了他破碎的头,眼睛就好像晕船似的昏花。

  “怎么可以不叫啊。你……你会死的。”

  “不要叫,不要……叫。绝对,不要叫。”

  要是被送到医院去,自己不普通的事就会曝光了。会被通报,逮捕,送回美国去……只有这一点,无论如何也要避免。

  “就、就算你这么说也……”

  “酒人,叫。”

  大道具“咦?”地疑问道。

  “酒人,带来。”

  旁边的人对大道具说:“是叫你带一棚的酒人制作人来啊!”他照做了。冲过来的酒人一看到阿尔的样子,脸色就变得惨白,膝盖也簇簇地抖动了起来。

  “叫救护车啊!”

  “他本人说不要,让我们找酒人制作人来。”

  大道具说明了事情。酒人一副绝望的表情俯视着阿尔。

  “凯、凯因,我什么也做不了啊。我不是医生。去医院吧。好吗……”

  “晓……叫来。”

  “咦?”

  “晓,叫他来。”

  酒人快哭出来地望着阿尔的脸。

  “还没到要让他来的地步啊。去医院吧。一定会得救的,会得救的……”

  “不想我死,把晓叫来!”

  酒人露出困惑的表情,但还是拨晓的手机号码。来看发生了什么事人在阿尔附近越围越多。

  “那,那没事吗。”“糟糕了吧。”窃窃私语声断传来。

  “其他的人,不要。走开。”

  几个大道具为了遮住动弹不得阿尔似的,从仓库里拿出了布景板的东西,把周围挡了起来。外面传了三谷和他的经纪人樱井让周围看热闹的人散开的声音。

  “晓……说他马上就来。不过也要花个十分十五分钟。他也说不要叫救护车。真的没事吗?等晓来的时候,你、你可别死啊。”

  似乎有什么湿乎乎的东西从头颅里出来了。一看到那个,酒人“呀!啊啊!”地惨叫着坐了个屁墩,阿尔慌忙按住了头。皮肤开了,从裂开的头骨之间,有软软的东西飞出来,阿尔连忙把那东西按回里头。

  “没关系的。”

  “你,你一点也不是没关系吧!那、那软绵绵颤悠悠的东西是……”

  酒人的牙齿撞得咯咯响。

  “看错了。”

  “才不是看错吧?脑、脑子都出来了啊!你真的受了重伤啊!”

  “受伤,一点点。”

  “撒、撒谎!你看,你虽然说着话,可是流了好多血,腿也歪了,这根本不普通吧?”

  酒人的手机响了起来。

  “啊,在哪里……在摄影棚的后面。快点来啊,快点给你的男人想想办法啊!”

  路灯阴暗的照明下,传来接近的脚步声。那急促的声音是阿尔所熟悉的。布景板打开,晓进来了。一看到他的脸,眼泪就哗啦啦地从阿尔的双眼里滚了出来。

  “你这个死笨蛋!你到底又做了什么好事了!”

  期待着的晓的第一句话却是这个。向着一个伤员这么不留情地破口大骂,酒人的嘴巴惊得都闭不拢了。

  “晓,好疼。”

  “流了这么多的血,伤这么重,当然会疼吧。”

  “可是……可是……”

  晓向着酒人说:“拿胶带、绷带、剪子,还有毛巾来……湿的干的都要几条,还有能把这家伙裹起来的什么东西都行,统统给我拿来。”酒人飞也似的冲回了摄影棚里。布景板里只剩下了阿尔和晓两个人。

  “头,破了。脑子出来……了。”

  阿尔小声地诉说着。

  “牢牢按着。”

  晓冷冰冰地说着,看着阿尔弯曲的手脚,碰了一碰。

  “你,难道说是摔下来了?”

  “……被推下来的。”

  晓的额头立刻浮起明显的青筋。

  “谁干的!换普通人就是杀人案了啊!”

  正说着,抱着晓交代的一堆东西的酒人摇摇晃晃地回来了。晓的治疗……或者说是处置开始了。首先把骨断皮开、脑子都流出来的脑袋用毛巾垫好,再用胶带一圈圈地缠上。酒人看得都呆了,可是在把阿尔的脸包得好像木乃伊一样,紧紧地压迫固定之后,从头上流出来的血就止住了。

  晓擦了擦被喷出的血染得通红的阿尔的嘴巴。用剪刀剪开戏服的斗篷和燕尾服,脱了下来。身体一动,全身就窜过一阵剧痛。阿尔“啊啊”地呻吟着,晓的手指就一颤。所以阿尔为了不叫出来,紧紧地咬住了牙关。

  血似乎基本都是从头上流出来的,脱掉了两件衣服后,已经多少地脱离了全身是血似乎不知该从哪里下手的状态。晓把阿尔移动到毯子上,把他除了脸以外全身都像初生婴儿一样地一层层裹了起来,再用胶带缠起来。

  “我要把这家伙带回去。”

  晓双手抱着阿尔说道。

  “回、回去……去医院吗?”

  酒人问,但晓根本不答,就这么出了布景板。向着周围的人说着:“给大家添麻烦了。”鞠了个躬。

  “我想现在没事了,接着我带他回去。实在很抱歉。”

  周围的人骚动着说:“那样会没事吗?”“真的吗?”晓无视那些声音,抱着阿尔就走了出去。他把阿尔放到停在工作人员专用停车场的车子后座上,自己也坐到了旁边。……那并不是看惯了的晓的车。

  “抱歉让你等了。回公寓吧。”

  从驾驶席上回过头来的,是室井。他用困惑的表情看着被毯子裹得严严实实,从头到脸被胶带和毛巾缠得硬梆梆的阿尔。

  “凯因先生受伤了吗?”

  “没什么大事,在家里躺两三天就好了。”

  “听外头说有人,从楼上摔下来了啊,还是去医院比较好吧?”

  “没事。”

  “可是,凯因先生他脸色惨白啊。”

  “我说没事就没事!回公寓去!”

  被晓怒气冲天地一吼,室井默默地发动了车子。阿尔把头靠在晓的膝盖上,咬住牙关忍耐着那阵阵的剧痛。在来了好多人骚动起来,为了尽力掩饰脑子都出来了、一般来说绝对死定了的痕迹的时候,阿尔一时忘记了疼痛,可是一从那种压力下解脱出来,疼痛的比重就一下子放大了。好疼,好疼,好疼。眼泪哗哗地流了出来。晓用手指擦拭着阿尔的眼角。

  “虽然我可能是多事,可是我想还是带凯因先生去医院的好啊。”

  室井的声音从驾驶席上传来。

  “我说过不用了吧。”

  虽然很温柔,却无法满足的行为,让阿尔全身都摇晃起来,眼泪又喷了出来。


“他受伤了不是吗。就算在家里处理,也毕竟有个限度。虽然有解剖知识,可高冢先生也不是医生,是遗体整容师啊。并不能处置活人的。”

  “罗嗦,住嘴!”

  室井颤抖了一下,越过后视镜看着两人。

  “要是你开到医院,那就在这里停车让我下来。我坐出租车回去。”

  室井沉默了。阿尔喝血是在两天前。一次喝足的话,一星期里什么也不吃也没关系,可是今天他失了很多的血,气力还有其他什么的似乎都跟着血一起流走了,他完全用不上力气。这样的话再生一定也会延迟。阿尔为了忘记一点疼痛,把鼻子贴在了让自己靠着的晓的膝盖上。

  “呜哇啊!”

  室井叫了起来,车子来了个急刹车。冲击让阿尔从座椅上摔了下来。他“呀”地惨叫了起来,晓的脸也磕在了前面的座椅上,低声呻吟着。

  “对、对不起,突然有人冲出来……没事吧?”

  室井慌忙回头来看。掉下去的冲击撞到了骨折的腿,阿尔疼得浑身颤抖。晓无言地抱起了他。……微微地传来血的气味。甜美的血的气味。就算洗了澡也总是消不下去,那不是似乎已经与晓的体味同化了的固定液与陈旧的血混合而成的独特气味,而是新的……

  阿尔抽着鼻子。看到他的样子,晓探头过来,问:“怎么了?”他的嘴角擦破了,微微地渗着血,阿尔用尽全部力气,撑起蓑衣虫一样的身体,舔上了晓的嘴唇。好甜。

  碰到伤口的晓嘟嚷着“好疼”直起了身体。就算只有一滴而已,血液也渗透进了饥饿的身体。阿尔想要那甘露一样的血,无意识地恳求着:“还要,还要。”

  “忍一忍,回家再说。”

  “不,现在就给我,想要。”

  晓抚摸着闹着想要的阿尔的头。

  “回去就给你。别哭了。”

  车子慢慢地开了起来。车里只有阿尔的啜泣声在响着。在摇晃了一阵之后,车子缓缓地停了。到了公寓里。晓无言地下了车,抱着阿尔,室井也拿着晓的包下了车子。

  “我帮你把包送到房间里去吧?” 

  “没关系。我一个人拿得了。”

  “可是,你要抱着凯因先生,两只手都占住了。要是拿了包,反而把凯因先生掉下去,那就不好了吧?”

  晓稍稍想了一下,低声嘟囔了句:“拜托了。”三个人一起上了电梯。室井轻声说:“明天,我来接你。”

  “高冢先生的车引擎打不着火,还停在中心是吧。明天去上班的时候没车可开,一定很为难的。”

  “我有自行车,不碍事的。如果下雨,我就坐出租车。”

  电梯在十八楼停了下来。晓到了房间前面,拜托室井说:“如果钥匙在包里,帮我打开门吧。”

  晓在玄关脱了鞋子,把阿尔放到床上躺下。然后他从室井那里接过包来,道谢说:“今天一天麻烦你了。”

  “我不觉得是麻烦。”

  “因为我的事情让你跑来跑去,对不起。”

  晓走到玄关前,然后回过头来看着。室井苦笑了起来。

  “看来我还是赶快回去的好啊。”

  室井低垂着头这么说着,向玄关走去。他穿上鞋子,向着送自己的晓说道:

  “凯因先生是你的恋人吧……不用再掩饰了哟。”

  “不是。”

  “可是你们在车里接吻了。”

  室井用闹别扭的小孩一样的口气反驳。

  “我说过不是了吧。那只是问候。外国人就是那样。”

  “那,你们是一直都在做那种程度的接触了?”

  室井定定地看着晓。

  “如果那是问候,那你和我做那种问候也可以了?”

  沉默之后,晓低声道:“你这人太差劲了。”

  室井的脸一下红了,小声地说了句:“对不起。”接着就逃一样地冲出了房间。晓神经质地抓着头,走近了床边。甜蜜的气味飘荡起来,晓无言地将手臂放在阿尔的嘴唇边。从他手肘的内侧,血液一滴滴地滴落下来。阿尔吮吸着那小小的伤口,不漏过一滴血液。

  真甜,真美味。那血被渗透了整个身体,疼痛慢慢地变淡了。如果就这样下去,这样把血全部吸干的话,晓会怎么样呢。他会死吗?还是会变成吸血鬼呢?……阿尔奋起全身的力气把他的手臂从嘴边推开了。

  “你没事了吗?”

  并没有完全治好,一刺一刺的疼痛还残留着。可是,已经不像之前那样疼得内脏都要撕裂一样了,和最初比起来轻松了许多。能够忍耐了。

  “疼,好了很多。我,没事了。”

  晓止住了手臂上的血,把卷在阿尔头上的胶带撕了下来。还有包着身体的毯子,按住头的毛巾。身体开始修复的时候,为了不让贵重的血液继续丧失,会优先治疗内脏与皮肤。可是破裂到能看到脑子的头上的皮肤却没有合拢来。

  “你头上一片血糊糊的啊。睡觉之前先洗个澡吧。”

  阿尔“嗯”地答了一声,却起不来。想要动手脚,却办不到。一定是脊椎骨还没有治好。

  “阿尔?”

  晓望着他的脸。

  “快点去洗澡啊。”

  阿尔问:“我,不可以睡吗?”

  “就算你说要睡,可是这个样子……”

  说着说着,晓皱起眉头。

  “你这不是根本没治好吗?”

  恐怕是吓了一跳的反应表现在脸上吧,晓的表情变得很恐怖。

  “别有什么奇怪的顾虑。喝就是了。”

  “不是,顾虑。疼,可以忍着。”

  “你果然还是疼吗!”

  阿尔想着糟糕了。“虽然疼,可是晓的血,够了。”

  “什么啊,因为我的血难喝,所以只要最低限度就好了吗!?”

  “因为想,吸晓的血,吸到死。”

  “你还真极端啊。我可不要死。在我还撑得住的时候停住不就行了。”

  “可是,今天不要。”

  晓什么也不再说了。他无意地脱下了阿尔的衣服,用温毛巾擦了他的手脚和头,再给他盖上一块毛毯。然而他在阿尔的一贯位置,那个沙发上躺了下来,关了灯。

  “晓。”

  就算叫他,他也不回答。

  “晓,一起睡。”

  只有自己的声音在黑暗中回响。

  “疼,可以忍着。可是寂寞,不行。”

  胸口一热,眼泪啪嗒啪嗒地从阿尔的眼睛里掉了来。他抽着鼻子。过了一会儿,有咚咚的急躁的脚步声接近过来。床头灯亮了,晃了阿尔的眼,他眨了好几眼。

  “你差不多一点吧。撒什么娇啊,死笨蛋。”

  晓低声地训斥道。

  “我,好寂寞。”

  眼泪滴答滴答地掉下来。看到他咬紧牙关似的表情,晓把阿尔的身体向里面推了推,在旁边躺了下来。身边传来晓的体温,让阿尔很是高兴。在自己恐惧害怕的时候,他虽然会抱怨,但是却陪在了自己身边,阿尔高兴极了。

  “夜里如果受不了了,就把我叫起来。”

  生硬地丢下这么一句,晓就闭上了眼睛。如果疼的话,他就会再把血分给自己吧。

  “我,没事的。”

  右手寻找着,碰到了晓的手。阿尔紧紧地握住了那只手。

  “现在,我世界第一,喜欢晓。我这么想。”

  晓的手指似乎微微有点发抖。

  “绝对是,我想。”

  阿尔很有自信地说着。身体虽然很疼,但是心情却安稳了。他想要睡了。虽然让自己遭遇到这么悲惨的事,但是阿尔对安藤却毫无怀恨之意。他一点也不觉得这不可思议。


  阿尔出事的第二天,娱乐报纸上就用头版头条大写特写“摄影现场事故再发。外国演员身受重伤。是神保优香的灵魂!?遭到诅咒的BLOOD GIRL 真寻!”报道了阿尔受伤的事。

  “高冢,那说的就是凯因吧?他不会有事吧?”

  小柳很担心地问,晓胡乱地回了句:“没生命危险,死不了。”

  “可是,他是和死去的那个女演员一样从楼梯上摔下来的吧。”

  “他皮糙肉厚。”

  “就算再怎么结实也……”

  “看起来阿尔也不太舒服啊。”

  津野看向晓的桌子上,那里放着个笼子,里面趴着被拎到班上来的阿尔。阿尔为了表示自己没关系,向着一脸担心地看着自己的津野尽力地“吱”了一声。

  “我想这家伙是热伤风吧。”

  津野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问:“蝙蝠也会伤风吗?”

  “伤风这种事,什么东西都会得的吧。”

  看到津野的表情越来越怀疑,阿尔连忙装咳嗽:“咳啾,咳啾”地叫了两声,扮出感冒的样子。

  室井很难得地到了快上班的时间才来。就连打招呼说:“早上好”的时候,他也没有抬眼和晓对着。

  到了晚上,阿尔从遗体上得到了大量的血液,身体完全治好了。他双手合十,奉上了用言语无法形容的感谢。送遗体离去后,阿尔按平时的安排,对处置室进行了清扫。

  第二天,阿尔在白天飞出中心,向着摄影棚飞去。他落到自己摔下去的地方的扶手上,向下俯视着。

  他聚精会神地看着树荫里发出闪光的地方,然后向着那里飞了过去。……找到了。就在树杈之间,有一只手机打开着盖子卡在上面。从这部闪亮亮的样子来看,就是优香的手机没错了。

  阿尔用脚爪抓住手机绳飞了起来。……手机很重,他途中不得不休息了好几次重新抓牢绳子。等回到中心的时候,已经是累得快上气不接下气了。他筋疲力尽地趴在了入口的地方,前台的松村发现了他,把他带到了等候室里。

  “高冢先生,阿尔好奇怪啊。它抱着一只手机不松开。”

  晓一看到紧紧地趴在手机上的阿尔,就皱起眉头说:“你又在搞什么啊?”等太阳下山,恢复人形的阿尔打开那粉红色的手机来看,可是电池用完了。结束扫除工作之后,他回到等候室里,把那只粉红色手机递给了晓,问:“手机,要怎么,能看?”

  “是没电了。只要充上电就行了。”

  “怎么做?”

  “我说你,这到底是谁的手机?”

  “被杀了的,优香的。”

  “你为什么会拿着这样的东西?”

  “之前,摔下来,是杀了优香的安藤。安藤在,找这个,也许,会有什么。”

  晓下班回家的时候,去了便利店给手机充了电。手机似乎并没有坏,充好电打开机就出现了那个泡泡蝙蝠的待机画面。

  “晓,短信,读一读。”

  为什么让我读啊!话虽这么说,晓还是站在便利店外面就读起了短信。

  “今天真的超开心的呢。海豚好可爱,真想养耶!不过不可能的啦。以后再去水族馆吧。”

  似乎是封很开心的邮件,可是晓用毫无抑扬顿挫的口气一读,听起来一点都不开心。

  “那个啊,今天有个超级大消息告诉你哟!到底是什么呢?你就期待听到的时候吧!!……喂,根本就没什么重要的东西。就是约好和恋人玩之类不咸不淡的话嘛。”

  在咔嚓咔嚓地操作着短信的时候,晓忽然“哦”了一声。

  “怎么了?”

  “这就是那孩子的恋人吗。我还以为是个年轻小伙子,不过看来她的兴趣听特殊的嘛。”

  晓把短信附带的照片给阿尔看。一看到,阿尔就“啊”地叫了起来。和优香几乎是脸贴脸地合影的那个男人……那就是阿尔还是蝙蝠时看到安藤亮子的手机上的那个男人。

  阿尔拜托晓与酒人联系。晓非常不愿意,可是看阿尔一副要下跪的样子,也只好不情不愿地打了电话过去。

  酒人很担心阿尔,所以故意只告诉他阿尔“情况严重”。然后他让酒人把三谷的电话号码的告诉了自己。虽然把演员的私人电话号码告诉别人是绝对不允许的做法,但是晓说阿尔无论如何也想要见他一面,酒人无法拒绝。阿尔借了晓的手机,自己给三谷打了电话。然后又联系了忽滑谷。

  下午十点,忽滑谷、三谷,还有晓和阿尔在晓的房间集合。三谷一看到情况危急的阿尔精精神神地跑来跑去,吃惊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各位,谢谢,请听我说。其实……”


  第二天下午七点五分,宾馆房发出咔嚓一声,藏在壁橱中的阿尔屏住了呼吸。

  他听到了两个种类的脚步声,三谷的声音接近了。

  “料亭的单间虽然也可以,但是这毕竟不方便让人知道。最近我因为有别的工作,夜里弄得很晚,事务所帮我在这个宾馆订了个房间。”

  “啊,没有……我在哪里都可以。房间很大啊。”

  这个房间进门右手边就是壁橱,旁边是浴室和卫生间。在更里面的地方是卧室,用门隔开。

  “想喝点什么?我叫咖啡来吧?”

  “啊,不用……其实我没有时间慢慢谈的。因为优香那边的工作还剩了很多。”

  “啊,这样吗?那先坐下来好了。”

  椅子咯吱地响了一声。

  “虽然有点突然,但是我要说的是优香小姐的事。请问她的随身物品里,是不是有什么不见了呢?”

  三谷用平静的口气问道。在短暂的沉默后,安藤作出了回答:

  “我不太清楚。我也不可能掌握她所有的物品哦。”

  “她的手机是不是找不到了呢?”

  “咦?”安藤的声音明显地出现了动摇。

  “虽然很难开口,可是《BLOOD GIRL 真寻》的工作人员里有个我认识的人,他捡到了优香小姐的手机。其实他是优香的支持者,一时昏头偷偷拿回去了。在那之后,优香小姐就去世了,就算想还也找不到还的时机……所以就拜托了关系好的我。还给本人是不可能了,但能把这手机还给她的家人吗?”

  “这样啊。”

  “捡到手机却没有还,他也觉得自己做得不对,已经在反省了,能请你原谅他吗。就拜托安藤小姐把这个还给优香的家人了。”

  “我知道了。把优香的手机还给她的家人是吧。那个……捡到的人有没有看优香的手机里的内容?”

  “我也没清楚到这个程度啊。”

  “能把那个人的名字告诉我吗?”

  “这个真的很不好意思。不可以的。”

  两个人之间又陷入了沉默。

  “……这么说起来,《BLOOD GIRL 真寻》的拍摄现场又发生事故了呢,你知道吗。”

  三谷重新开口道。

  “是啊,我从报纸上看到凯因先生受了重伤。那天我虽然也在摄影棚,但是稍早之前就回去了……”

  “他今天早上去世了。因为优香小姐的事,怕造成奇怪的骚动就不好了,所以医院那边进行了保密。他一直处于意识不清的状态。我和凯因先生很要好,听说了一些情况……明天的报纸应该会报道吧。”

  “他是,一直都昏迷着吗?”

  安藤进行了确认。

  “……我叫了他的名字,可是他一次都没有回答过我。医生说他接近于脑死亡了。讨厌的事情真的是一件接一件啊。”

  有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似乎是三谷。

  “虽然这个时候说这些有点不太好,不过安藤小姐,你相信世界上有眼睛看不到的存在吗?”

  “怎么突然说这个?”

  安藤的声音听起来很吃惊。三谷隔了一下,开口道:

  “有人说,听到了优香小姐手机的铃声啊。就在优香小姐死去的那个停车场的那附近。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把优香小姐的手机还给她,就能解决这个问题了呢?”

  就在这个绝妙的时机,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三谷拿出自己的手机,说了句:“抱歉我失陪一下。”走了出去。他关上了卧室的门。与此同时,阿尔也从壁橱里跑了出来。三谷和阿尔对看一眼,啪地向他眨了眨一只眼。然后就走出了房间。

  吱……阿尔缓缓地推开了卧室的门。安藤抬起垂着的头,看清是阿尔,立刻发出“呀!”的裂帛一样的惨叫声。

  她跳起来,从椅子上摔了下来,向着窗边逃去,脸色一片惨白,双手握在一起簌簌地颤抖着。她会这么害怕也是自然的。刚刚还说死了的男人却突然出现了。还保持着被自己推下去的那个样子。何况头上还带着三谷说着:“绝对还是加上这个比较好!”擅自追加上的假血浆。

  阿尔走进了卧室一步,然后站住了脚步,定定地俯视着蜷曲着身体颤抖着的安藤。

  “不要,不要,不要啊!”

  安藤半疯狂地叫喊。

  “怎么了!安藤小姐!”

  三谷装出紧张的样子进了房间。然后他从阿尔的身边径直走了过去。就好像旁边什么也没有一样。

  “那、那里……”

  “咦?那里有什么吗?”

  三谷向着安藤指的地方打量着,装出根本没有看到身边的阿尔的样子。

  “凯、凯因先生,就在你的身边……”

  三谷皱起了眉头。

  “你说什么啊?他不是今天早上才刚刚去世吗?”

  “可是,他明明就在……”

  三谷一副认真的样子问:

  “安藤小姐你没事吗?是不是太疲劳了啊?”

  他在全身是“血”的阿尔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别说这些了,请坐下来吧。我把优香小姐的手机还给你。”

  “不要。”

  “不要……你不是说会拿回去的吗?”

  三谷从包里拿出手机,向着安藤走去。就在三谷身后,跟着阿尔。安藤的脸因为恐惧而丑陋地歪斜了。

  “别过来!别过来啊!”

  三谷停住了脚步。在沉默之中,只有蹲在角落里抱着头的安藤那粗重的鼻息在回响着。

  “为什么,杀了,我?”

  登场以来,阿尔第一次开了口。

  “不要啊啊啊啊啊!”

  安藤用双手捂住了嘴。

  “听,听到声音了吧?哪,刚才听到了吧?听到奇怪的声音了是不是!”

  “声音……谁的声音?我什么也没听见啊?”

  看到安藤那混乱的样子,三谷却还在装傻。

  “为什么,杀了,我。”

  阿尔用比平时还要低沉的声音说。

  “你看!听到了!”

  “我什么也没听见,安藤小姐是听到谁的声音了?”

  阿尔直勾勾地盯着安藤,慢慢地说:“你,杀了,两个人。”

  “为什么,要杀了,优香,和我?”

  阿尔走过三谷身边,向着安藤逼近。

  “救……救命,救命啊!不要,不要!”

  安藤胡乱地乱挥着双手。

  “优香,和我,为什么,非要被杀不可?”

  “那是天罚啊!”

  安藤垂着头大叫道。

  “是老天给那女人的天罚!”

  “不管有,什么理由,也不能杀人。”

  “那个女人,靠着上床抢了别人的恋人!”

  安藤抬起头来,眼泪从她的双眼里落了下来。

  “我们都已经要订婚了,可那女人……”

  从优香的手机上看到的那男人的照片来看,阿尔认为事情并不完全像她说的这样。被喜欢的人背叛的确很悲伤,但是杀人却是比什么都不能原谅的。

  “为什么,杀了我。”

  “因为你看到了吧?你看到我把优香推下去了!你一开始就说我有血腥味,看我的眼神都不对!”

  冲口而出之后,安藤的眼睛顿时睁大了,她看向了三谷。然后用右手捂住了嘴,她的脸色比之前更加惨白地垂下了头。似乎是终于想起除了自己和幽灵之外还有其他人了。

  “我……我,好像是太累了……”

  就算找借口,已经说出口的话也是不能消失的。三谷无言地定定看着安藤。在长长的沉默之后,门咚咚地响了起来。安藤迅速地抬起头来,不等任何人回答,门就开了。


 走进房间来的,是忽滑谷和柳川。两个人都进行过询问,安藤还记得他们吧。因为她立刻小声地“呀”地叫了起来。

  “室内发生的一切进行了录音录像。安藤亮子,现在以杀害优香的嫌疑逮捕你。”

  安藤“呜哇啊啊啊!”地叫着当场扑倒在了地上。忽滑谷将手铐铐在安藤的手腕上,然后确认了时间。

  “下午七点三十五分,逮捕。”

  安藤瘫软似的靠着柳川的支撑走着,呆滞地看着阿尔。

  “为什么你还活着?你明明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了下来……”

  安藤一字一字地念着。

  “因为,我,很粗壮啊。”

  安藤空虚地笑了。

  “你,真的是人类吗。”

  丢下这句让阿尔心里扑通一跳的话,安藤出了房间。忽滑谷向着剩下的三谷和阿尔低下头去,说:“谢谢二位协助我们。”

  “我们找不到安藤亮子的动机和证据。可是托了二位的福,我们得到了贵重的自白。非常感谢你们。”

  三谷摇着头。

  “哪里哪里,我们很高兴能够帮上忙。一听到凯因先生的事情的时候,我只是单纯地想着帮助在大家抓到杀害优香小姐的真正犯人,可是现实比想象的还要真实啊。真令人悲伤……”

  “因为知道了,杀害的,理由吗?”

  “也有这个原因,更是因为觉得优香小姐要是没有被杀该有多好。似乎犯罪不只是让被杀的本人不幸,更会让大家都不幸。”

  “杀害他人,无论有什么理由,都是错误的。我想、接下来的审问会弄明白一些更深入的事情吧。”

  听了忽滑谷的话,三谷暧昧地说了句“是这样吧……”从口袋中掏出了手机。

  “凯因先生,可以拍张照片吗?”

  “我的,照片?”

  “因为那个血浆的感觉实在是太帅了啊。”

  三谷咔嚓,咔嚓,从各种方向拍了阿尔的照片,他的热心让忽滑谷都大吃了一惊。一个劲地拍着阿尔的三谷出神地道:

  “我真想去演恐怖电影啊……虽然樱井他讨厌我这样,都不给我接的说。”

  脱下戏服洗掉化妆之后,阿尔坐着忽滑谷开的车子被送回了家。柳川先把安藤带回了警署。这么说起来,在商量这次的行动的时候柳川几乎都不跟阿尔对看。似乎是被他极度地讨厌了。

  “都是托了阿尔的福,这么快就能逮捕犯人。本来我们查出所谓什么被害人去过精神科接受诊断,那是安藤伪装成受害人做出的事情。可惜那是个个人医院,医生也相当高龄,所以不能作为决定性的证据。而追踪与受害人交往的男性这条路也完全走不通,被害人和那个男人似乎都非常小心。所以阿尔的情报实在是帮了我们大忙呢。”

  “能帮忙,太好了。”

  阿尔深深地坐进副驾驶席上。做了坏事,就必须要受到惩罚。可是这有多悲伤啊。想要杀死他人,这种恋爱的形式是错误的。可是就算知道不对,感情还是无法克制……这就好像自己忘乎一切地吸血一样。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抵抗的事情。

  “很了不得的恋爱,忽滑谷,有过吗?”

  忽滑谷微微地笑了起来。

  “我是不知道算不算得上了不得了啦……”

  “即使死了,也没关系的,恋爱。”

  怎么说呢,忽滑谷耸了耸肩。既然他没有说没有,那么也许是恋爱过的吧。

  “晓,有过,那样的恋爱吗?”

  “我想没有。就我所知,我没有听说过他和谁交往过。他从高中的时候起就一点也没变过。就算去了美国,就算开始做奇怪的工作,但是无论是他的外貌,还是精神都完全没有成长的感觉。对于恋爱,他更是个毫无自觉的胆小鬼。”

  “胆小鬼?”

  “他本人说对人没有兴趣,但我认为那只是胆小而已。晓几乎都不说自己的事,但是那是因为他对生身之亲的感觉很淡,对被温柔相待有抵触吧。虽然是这样,但因为他本人其实是个很温柔很爱担心人的人,所以只要和谁住在一起,就会日久生情变得离不开对方了。”

  “那,是在说我?”

  忽滑谷夸张地耸了耸肩。

  “一般来说,他是绝对不会对和谁同住说一声‘嗯’的。可是面对未知的生物,一个吸血鬼,就连晓也只能答应下来了吧。”

  忽滑谷是非常担心晓的。阿尔觉得他是个很好的朋友。阿尔定定地看着车窗玻璃的外面。

  “我,可以,一直呆在,晓的公寓里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

  阿尔把身体稍稍向着驾驶席探了出去。

  “就算,攒够了钱,也可以在那里?”

  “你就这么喜欢留在晓的身边吗?”

  “一直,到晓死,也可以吗?”

  直到死亡将两人分离?听起来就好像求婚啊。忽滑谷笑了起来,说“你去和晓商量看看吧。”


  阿尔回了公寓,看到晓正坐在沙发上用手机和谁说话。为了不打扰他,阿尔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晓的口中传出了葬礼啊,时间啊……之类的词。是工作上的事情吧。

  挂断了电话,晓瞥了一眼回来的阿尔。

  “你演奇怪的戏演得不错嘛。”

  晓是知道阿尔化装成幽灵迫使安藤自白的事情的。一开始,阿尔说出这个剧本的时候,他还说出了:“你以为这种骗小孩的手段能通用吗?”这种超级超级失礼的话来。

  “安藤小姐,被逮捕了。她说,是她做的。”

  晓说着:“哦……”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是为了死去的人的家人,而且就连对嫌疑犯本人来说,也是被逮捕的好呢。”

  “真的,好吗?”

  “比起一辈子带着杀了人的罪恶感战战兢兢地活下去来,还不如彻底悔改来得轻松。啊,有一个人死去了,我还说什么轻松不轻松,也许是太不谨慎了吧。”

  这么说来……心里想着,阿尔在晓的对面坐了下来。

  “我,有话要对,晓说。”

  “说什么?”

  阿尔很怕开口说出来,似乎一说出来,晓就会立刻说“不行”了。可是有忽滑谷的“你和他谈谈吧”的话做鼓励,阿尔还是开了口。

  “那个,我……”

  手机响了起来。晓伸出右手,制止了要说话的阿尔,接了电话。一副很急躁的样子说着“结论出来了?”“家人说这样好吗。”然后似乎是生气了,一副很复杂的表情挂断了电话。

  晓粗暴地打开了壁橱,换起西服来。现在都已经过了晚上十点了啊……

  “晓,怎么了?”

  “也许有工作要来。”

  晓低声嘟囔着。有紧急处置的时候,他总是会说清“什么时候会有遗体送来”的,这暧昧的说法让阿尔很是在意。

  “还没有,定吗?”

  “很难说,不知道是不是委托。”

  晓看了看阿尔的脸,他带着一副似乎在迷惑的表情。

  “反正总会知道的,我就跟你说了吧。今天傍晚,室井的母亲过世了。”

  阿尔用力地眨了眨了眼。

  “是交通事故。白天和中心联络过一次,那时候还说是身受重伤,刚才是室井本人来的电话,他说她母亲希望进行遗体整容。”

  室井还在见习之中,不能做遗体整容。要做的话,只能是小柳、津野、晓三个人中的一个。

  “晓,要做,整容吗?”

  “他说想要拜托我,可是父亲却不愿意,所以争执了起来。他父亲对室井的工作似乎没什么好印象。现在遗体会送到这边来,但是我觉得这件事会闹出乱子来。”

  一边说着,晓一边整理着领带整理着头发。阿尔向前走了一步。

  “我也,一起去,可以吗?”

  “你留在家里。”

  “可以,帮上一点忙。可以扫除,早些结束。”

  “我让你留在家里吧。”

  可是不管怎么说,阿尔也还是想要跟去。话也才说到一半,他不想一个人被丢下。所以他擅自跟在了晓的身后,上了车子。晓“喂!”地向他怒吼,可是他连把阿尔拖下去的时间都必须节省,车子就这么开了起来。

  “你不准多说一句话。”

  晓叮嘱一句,阿尔点了点头。车子开了十分钟到了中心,晓在后门那里按了密码,阿尔跟在他背后走了进去。

  “居然擅自做出这种事来,我可饶不了你!”

  在寂静阴暗的走廊上,传来让夜中的空气都为之震动的怒吼声。

  “我要带她回去!”

  有人影站在大厅的一角。是室井,他的对面是个大概五十多岁的中年男性。个子很高,体格又强壮。长相和室井非常相似。

  “可是这个状态的话,妈妈太可怜了啊。”

  室井的声音听起来就好像惨叫一样。

  “什么可怜不可怜,那才是自然的样子。比起这里那里地折腾遗体来,保持原样不就好了?后天就立刻火葬了。”

  “那个样子并不是自然的啊。就算再怎么美丽的人,在那种可怖的状态下让大家看,大家都肯定会无法接受的。这并不是因为我自己从事这个工作,而是妈妈的希望……”

  “你这个该遭天罚的!”

  男人挥起了右手,被耳光打倒的室井咚地跌坐在了地上。

  “你给我适可而止!别把你母亲的身体当玩具!”

  松村从前台冲了出来,插进了两人中间。就算别人来了,男人的愤怒也还是没有收敛。

  “好不容易才进了大学,可是你居然连公司都不进,擅自就去了奇怪的学校。我才不是为了让你做什么用尸体来赚钱这种该遭天罚的行当,才让你去读大学的!”

  “根本什么都不知道的是爸爸才对吧!”

  晓发出响亮的脚步声,向着争吵的正中挺进过去。

  “啊,高冢先生。”

  松村求助似的望着晓,室井也回过头来。他被打的脸颊红肿着,好像刚刚才哭过,眼睛也红通通的。晓抓住室井的手腕,把跌坐在地的他拉了起来,与带着惊讶表情的室井父亲正面相对了。

  “初次见面,我是在这个中心做遗体整容师的高冢晓。”

  晓把名片递了过去,男人不悦地抿紧了嘴,接都不接名片。晓把白递过去的名片拿了回来。

  “我也负责对室井君进行指导。对您家的不幸,我深表哀悼。”

  晓深深地低下头去。

  “你就是把尸体当成赚钱道具的头头吗。”

  “爸爸!”

  室井叫起来了。晓抬起头来,直直地望着室井的父亲。

  “您的夫人要不要进行遗体整容,我希望能和您好好商量一下再做出决定。”

  可能是觉得晓要强行说服自己吧,室井的父亲一瞬间表情更加严峻。

  “我个人觉得,与其说遗体整容师是为了死者本人而进行处置的,不如说是为了被遗留下的家人们而进行的。如果家人们不希望的话,那么自然没有进行处置的必要了。想要怎样的分别,是该与家人们仔细商量做出的决定。如果您觉得保持原状就好的话,那么我也认为这样就好。在美国,因为是以土葬为中心的,所以为了防腐与防止感染等种种原因,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遗体都会进行遗体整容。但是日本是以火葬为中心的,所以说不需要的人也很多。”

  室井的父亲以一副夸耀胜利似的表情向室井命令道:“回家去了。”

  “但只有一点……”

  背对着晓的室井父亲回过头来。

  “刚才我在走廊上稍稍听到了一点对话。室井君所学的遗体整容技术,绝对不是把尸体当成玩具玩弄而使用的。”

  晓的声音在走廊上回响着。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以自己的愿望迎来人生的终结。好比有的人在长期与病魔战斗后衰弱而死,也有人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故而死去。发生事故的情况下,遗体经常会遭到损伤。其中也有损伤极为严重,连脸孔都无法再看一眼就下葬了的。而我们的技术,就是为了能使这些极度衰萎的遗体,或者遭到伤害的遗体能够在某种程度上接近生前的样子而使用的。让分别的人想要见到最后一面的人,能够接近大家记得的样子,这就是我们的工作。我认为我的工作是很有价值的。”

  说完之后,晓又一次向着室井的父亲低下头去,他把手放在了垂着头颤抖着的室井的肩膀上。

  “回家之后,请再和家人们商量一下吧。”

  松村慌忙回到了事务所,拿了一个纸袋回来,递给了室井的父亲。

  “这是我们中心的资料。如果您不需要的话,扔掉也没关系。”

  室井的父亲虽然一脸不悦的样子,但还是接过了资料。

  “……我不要。”

  室井小声地念道。

  “如果就这么回家的话,一定会就这么守夜然后下葬了。这个人根本不会听我的话的。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室井!”

  听到晓责备的声音,室井抱住了头。

  “我绝对不要。那破烂的面孔,不是我的妈妈。那才不是我的妈妈。我绝对不要让别人看到那个样子。谁也不要看到。”

  室井崩溃似的瘫倒在地板上,发出了呜咽声。室井的父亲只是定定地看着伏在地上,哭得好像个小孩子一样的儿子而已。


  一度被送回家中的室井的母亲,在第二天中午刚过的时候被再次送了回来。这一次正式委托进行遗体整容了。

  “父亲虽然到最后还不情愿,但是姐姐和弟弟……都说想要看到妈妈美丽的脸孔……”

  室井红肿着眼睛,说着“高冢先生,拜托了。”向着晓鞠了个躬。然后室井也想要作为助手进入处置室,但是被晓阻止了。

  “不要这样。”

  室井无论如何都要进去,听到了原委的小柳也加入了进来。

  “我也认为你不要去的好。”

  “可是……”

  小柳向着一脸不能接受的表情的室井笑了一笑。

  “哪,女性不都不喜欢让别人看到自己化妆的吗?你把这想成是一样的就好了。一切交给高冢,如果有什么不满意的,之后再提出来就是。”

  “喂喂,什么叫不满意啊。”

  室井稍稍笑了一下,然后答应将一切都托付给晓了。晓说过修复整副面孔需要很多时间,但是室井仍然不回家,就在等候室等着处置终结。过了五个小时左右,晓来等候室叫室井。室井站了起来,腿在微微地颤抖着。阿尔也跟在了室井的后头,进了CDC室。

  “虽然我看了照片,但我不清楚你母亲对化妆的喜好。现在只试着上了淡妆。”

  躺在日本风格的灵柩中的,是一位身着淡蓝色和服的女性。一看到她的身影,眼泪就扑簇簇地从室井眼中掉了出来。

  听说死者的颜面残缺,连下颚的一部分都缺失了,但如今却一点也看不出来。面颊丰润,带着自然的红润,眼睑轻柔地闭合着,嘴唇带着光泽,似乎马上就可以动起来一样。虽然很美丽,但也带着可以感觉到五十岁年纪的皱纹。她是在安详地沉睡着……室井的母亲,最后带着的是一副极度安稳的表情。

  “高冢先生,做得过头了。”

  从室井的双眼中掉出的眼泪,被灵柩内部的衬垫吸了进去。

  “好像年轻了五岁……”

  “是吗,那我再稍微化得老一点吧。”

  晓正要动手,室井却说:“这样就好。”阻止了他。

  “这是我最喜欢的妈妈的面孔。最近,我在意她脸上的皱纹。哈哈……真的吓了一跳呢。最后变得这么的美丽啊。”

  室井抚摸着灵柩中的母亲,然后他崩落一样地伏在棺边痛哭失声。晓在他的身边站了一会儿,然后从角落里搬来一张椅子,让室井坐下。然而室井抵抗着,晓抓住他的肩膀,与他正面面对。

  “室井。”

  “谢……谢谢您。”

  晓没有推开这个抱住了自己的男人,就这么静静地任他抱着。看到这副光景,阿尔的胸口就是一阵发闷。他也知道室井有多么痛苦难过,可是为什么非要向晓寻求安慰呢。因为他为自己的母亲做了整容?因为他是自己的上司?还是说,因为他是自己喜欢的人?

  室井也知道的吧。晓其实根本不会推开真正遇到困难的人,或者难过的人。可是被这么温柔地对待,室井就会更加更加喜欢上晓了。

  在晓的胸口哭过之后,室井再说了一句:“谢谢。”鞠了个躬,带着母亲回去了。那一天,阿尔在恢复人形之前一直趴在晓的肩膀上。不管他也怎么说“好重”、“碍事”都不肯松开。看到他的样子,小柳笑着说:“今天阿尔好爱撒娇啊。”


  过了晚上十点,忽滑谷突然来访了。他是来告诉两人安藤那之后的样子的。然后说着说着,自然地谈起了室井的事来。

  “发生了这样的事吗。你的后辈也真辛苦啊。”

  忽滑谷坐在沙发的一头,喝着阿尔泡来的咖啡,慢慢点了点头。

  “我是因为晓选择了这个工作才会有了解的,但是就是在警察局里,也还是有人听都没听说过遗体整容。这么想起来,也不是不能理解后辈的父亲有这种偏见。”

  “让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做这种事情,自然会觉得抵触吧。”

  晓轻声说着。今天下午,中心的工作人员和前台的松村去参加了室井母亲的葬礼。阿尔也一起上了车,参加了遗体告别仪式,他在稍微远一点的树木边目睹了葬礼的进行。

  “听说是遭到事故,状况很凄惨,但看来很美丽。”

  “真的就好像睡着了一样,多好的表情啊。”

  他看到好几个人说出了这样的话来。

  “去参加葬礼的时候,室井的兄弟姐妹向我道谢了。说感谢我让妈妈变得美丽。他们也见过发生事故后的样子,受了很重的打击。说真的是太好了。而且他们也理解了自己的哥哥选择的工作到底有什么意义。补妆之类的事,都是室井自己做的。就连他的父亲,在看到变得干干净净回去的妻子,看到高兴的孩子们,也再也不说什么话了。”

  阿尔在最后目送着晓回去的室井的眼睛里,感觉到了热情。虽然晓并没有发觉。他也知道喜欢的话,自然会去看着那个人,但是那饱含着感情的视线让阿尔心里毛毛的,怎么也踏实不下来。

  说到感情,安藤亮子的事件也已经完全解决了。由于那一场戏而变得失魂落魄的安藤,终于招认了自己犯下的罪行。

  “虽然被甩了就杀死情敌这实在是异常,但是听了她的话,我觉得那男人也太优柔寡断。他似乎根本就没有好好地分手。就算恋爱是自由的,但是也必须要先做个清楚的终结才能再开始啊。”

  忽滑谷说道。他话语中的感慨让屋子里陷入了沉默。

  忽然阿尔发现了一件事,趁着现在有忽滑谷在,不正是个把之前没有说完的话说出来的好机会吗?

  “晓,我有话说。”

  晓露骨地皱起了眉头。

  “如果是想买衣服的话,那我拒绝。”

  “为什么?”

  “你说你想要想要才给你买了的,之后却自己一个劲地发牢骚。如果你要,那就把零花钱存起来去买好了。”

  “那个,是晓没告诉我,很土,很难看。”

  “我可是问过你‘这个真的好吗’来着。说到底,你这家伙的美感无非就是被人说很土就会动摇的那种程度罢了。”

  虽然这话说的是没错,可是好伤人。阿尔咬着嘴唇颤抖了起来,忽滑谷歪歪头说:“我不知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阿尔就跟他讲了在摄影棚因为T恤被笑话的事情,忽滑谷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的确,‘美少女’是有点太那个了……一般来说。”

  “可就算这样,这家伙也说他想要啊。我还劝他考虑下‘秋叶原’、‘猫耳’来着呢。”

  “……晓,我觉得那些也是有点问题吧。”

  对于忽滑谷的意见,晓还用力争论:“哪里奇怪了,秋叶原是地名,而且猫的耳朵不是很可爱吗。”听着这两人说着说着,阿尔这才想起自己要说的可不是这个问题。

  “我想说的,话,不是衣服的。”

  阿尔在沙发上正座下来。他听说日本人在认真说话的时候,都是要正座的。

  “我,想要一直留在,晓的公寓里。”

  “你说什么天真话啊!”

  阿尔发现,看来提出来的时机有点不大妙,可是已经说出了口,也不能收回了。

  “就算存够钱,也想留在这里。”

  “你啊,这种什么都依赖别人的状态将来能过得下去吗!”

  “晓,别这么劈头盖脸地骂他。先好好听听阿尔的话再说吧。”

  忽滑谷插了进来。

  “就算听他说了,这小子要说的也只是单纯的撒娇而已。什么存够了钱也要留在这里啊。是个人就得自立不是吗。”

  “我不是人来的!”

  阿尔叫着。

  “我想要的,就算工作,存了钱,也只有一个地方,才会有。”

  交握着双手,阿尔拼命地说着。

  “我?我想要的,是爱。”

  两个人一起沉默了下来。

  “我想要的,是陪在身边的人。我,喜欢晓,所以,想留在身边。”

  梆!一声巨响,是晓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你别以为什么都可以按你想的来。什么喜欢就想留在身边啊。对我来说,你这就是撒娇依赖人的极致!”

  “不是撒娇!想留在,喜欢的人的,身边,是自然的。”

  “如果是夫妇恋人那也许是,可是你不一样的吧?”

  “那,成了恋人,就可以了?”

  晓在一瞬间沉默了。

  “如果可以留在身边,那我,想做恋人。”

  “你在想什么啊!这只臭蝙蝠!”

  “我是认真的。我喜欢,晓。想做恋人!”

  “混蛋!什么恋人之类的,那种东西是能强加给人的吗!”

  “可是晓都不听,只能强加啊。”

  “你们等一下。”

  忽滑谷就好像相扑裁判一样把右手伸进了两人中间。

  “突然就得出做恋人这个结论未免太快了一点吧。晓也冷静一点。阿尔也许是还分不清一些词语的细微差别啊。”

  “我,是认真说的。上床也可以做,想要做恋人。”

  晓的表情立时愈发地险恶。忽滑谷连忙说:“阿、阿尔,到那边去和我说几句。”拽着阿尔的衣服要把他拉开。

  “晓,讨厌普通的人。可是我是吸血鬼,所以正好。”

  晓迅速地把手边的报纸卷成一卷,砰的一声狠狠揍在认真说着的阿尔的脑袋上。

  “好疼!”

  “我要揍到你在我跟前再也不敢说那种开玩笑的话!”

  “好疼,不要疼。”

  虽然不是不觉得抱着脑袋四下奔逃的阿尔很可怜,但是忽滑谷并没有阻止晓。阿尔缩在房间角落里,定定地看着愤怒到发狂的晓。既然对做爱完全没兴趣,而且对GAY也没有偏见,那这样的晓为什么会对完全没兴趣的事发这么大的火呢?阿尔搞不明白。虽然搞不明白,但唯一能想到的就是……

  “我,哪边都可以的。”

  阿尔下定了决心。

  “不管是做,还是被做,都可以的。两边都能做得到,我想吧。”

  “说什么呢!”

  “我说上床的时候……”

  还没说完,一本厚厚的书就冲着阿尔飞了过来。

  “现在就马上给我滚出去!你这个死混蛋!”

  就在这紧迫的状况下,一个电子声打趣似的响了起来。是晓的手机的铃声。“快点,还是接一下吧。”在忽滑谷的催促下,晓喘出着粗气接了电话。

  听着电话,晓的表情变得越发险恶了。在愤怒上又添加了愤怒的样子实在很可怕。

  “那个吸血鬼的东西决定拍续篇?这种东西跟我有什么关系!”

  晓啪地挂了电话。结果这次忽滑谷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酒人打来的吗。真难得啊。”

  忽滑谷接了电话,说了几句话后,他按着话筒小声说“他说他想要和阿尔联系”。

  “他说虽然曾经一度中止,可是还是决定播放,现在正在播放中的电视剧,也就是阿尔出演的那一部。那个要改变主角从最初开始重拍。说希望演吸血鬼的阿尔能继续出演……”

  晓抓过忽滑谷的手机,大声吼叫:“刚才拒绝了吧!你给我差不多一点!”挂断了电话。

  “真是的,不管哪个家伙,全都是自说自话的大白痴!”

  晓抓着他那带卷的头发,似乎再也忍耐不住愤怒一样地甩着两只手,就好像只愤怒得发狂的狮子……虽然他生起气来很可怕,但是阿尔知道他其实是温柔的。所以他发自心底地希望,晓能成为自己的恋人,抢在他成为其他人的人之前。


  (第二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