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和他愉快的伙伴们 第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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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文中出现的“【】”表示为英文对白。 



  赤丸精肉公司的八王子工厂内,正在把进口的牛肉运进冷冻库的北原鹿代,发现掉在架子底下的“那个东西”,不由自主地站住了脚步。为什么这里会掉着个黑色的毛线球呢?她产生了讨厌的预感。那不会是只老鼠吧?她战战兢兢地蹑手蹑脚走过去看了看,可是那东西一动不动,仔细打量更发现一点也不柔软……原来是冻住了。所有的肉都是在冷冻状态下进口的,这一天要用多少,就从冻库里搬多少到解冻库里去解冻。那玩意儿会被冷冻住,就说明肯定是跟肉一起被扔进冷冻库里来的。  

  就却几年前,曾经发生过进口的冷冻牛肉箱子里混着一只冷冻老鼠的事件,当时造成了好大的骚动。进口的公司去投诉外国出口公司,那边说:“我们公司的管理是无懈可击的。所以就算混进了那种东西,也肯定是运输的时候混进去的,我们不该承担任何责任。”打死也不承认是自己把老鼠弄进了牛肉里。这边只得心想着肉类都是通过集装箱来运输的,也许的确是哪里给了老鼠混进去的空隙吧,不情不愿地接受了对方的借口。结果害惨了一开始发现老鼠的鹿代,她被上司当成罪魁祸首一样骂了个狗血喷头。说起来鹿代本来就跟那个上司合不来,这个老鼠事件也是不凑巧,给了上司整自己的机会。  

  不过说起来,最近刚换了新的供应商才对。上星期搬肉的时候发现箱子上的印刷标志变了样。也许还真说不定是这边的保管出了问题。可是如果老鼠混进了肉里的话,不但全部的存货都要进行一遍再次检查,而且还得把今天这些材料全都废弃了才能算完吧。这样上司又要责备自己了吧--  

  偷偷地张望了一下周围,发现解冻库里除了自己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人在。鹿代就迅速地抓起地板上那只冷冻老鼠来,一把塞进塑料围裙的口袋里,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出了门。  

  “哎呀,鹿代。”  

  出了解冻库,和四十五岁、跟自己同年的芳江撞了个正着。刚才自己做的事被她看到了吧?鹿代的心脏扑通地大跳了一声。  

  “你不在精肉室里,我还以为你跑到哪里去了呢。”  

  “因为肉不够了,我就想着去解冻库里搬点过来,可是又突然想上个厕所。”  

  鹿代低着头迅速地向着出入口走去。她换下了鞋子,帽子,口罩,然后是围裙,她戴着手套把手伸进围裙的口袋里,紧紧地攥住那个东西,向卫生间跑去。心脏乱跳地一口气冲进了隔间里,这才摊开手来。只见那东西大概有十二三公分长,尾巴有五公分。虽然粗看起来是老鼠灰色,但是仔细打量一下更像是茶色。不对,等一下,这老鼠的腿,是不是有点奇怪啊?而且前肌也是个钩爪,再端详看看,上面还有翅膀似的东西。  

  蝙蝠!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这玩意儿不是蝙蝠吗?!是蝙蝠的话,那不就是连剩饭也不会吃,说起来更像鸟的东西吗?那可比老鼠干净多了。鹿代手抚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这里作为精肉的肉类,全部都是要做成肉馅,然后经过加热,以汉堡肉的状态输出的。成品在套着袋子隔水加热,或者放进微波炉里烤一烤之后就可以直接食用了。如果是做成火腿的话,可能还会有问题,但是这里的肉都要经过加热,所以应该没关系的啦。鹿代就这样自己擅自决定了蝙蝠是不会造成污染的。  

  不过话说回来,蝙蝠又为什么会掺进了牛肉里呢?啊……这么说的话,蝙蝠是吸血的吧。  

  这个蝙蝠一定是混在牛肉里,从遥远的美国飘洋过海地来到这里的。不过居然会跟肉一起被冷冻起来,也实在是蠢得可以了。  

  我要把这个怎么办呢……?鹿代犹豫了一会儿,结果还是把冻蝙蝠咚地一声扔进了洗手池旁边的垃圾箱里。反正它也已经死掉了,那么扔在哪里不都一样吗。处理掉了蝙蝠,鹿代心情大好地回到了精肉室里,芳江招呼她说:“这么慢啊,你没事吧?是不是不舒服了?”鹿代耸了耸肩,说:“没事,只不过肚子有点疼罢了。”  

  鹿代走到放着刚刚解冻好的肉的桌子边,拿起切肉的刀,驾轻就熟地把肉跟软骨分离了开来。  

  “我说呀,芳江,蝙蝠是不是就是跟鸟一样的东西啊。”  

  旁边也握着肉刀的芳江歪了歪头:  

  “蝙蝠不就是蝙蝠吗?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鹿代笑了起来。  

  “昨天我家孩子问我来着。”  

  说完这句话,鹿代就已经把扔在厨所里的蝙蝠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咔嚓……在横倒着的垃圾箱旁边,阿尔伯特?亚维格四肢摊开,赤身裸体地趴在瓷砖地上。在他的眼前,到处散乱着团成一团的卫生纸。  

  阿尔摇了摇那头栗子色的短发。好不容易才解了冻,自己怎么又会跑到垃圾箱里来了呢。他在融化的同时就恢复了人形,噌地一下从垃圾箱里露了出来。  

  周围一片黑暗。现在是夜里吧。阿尔激灵灵地打个了冷战。都已经进了十月份了,夜里气温下降得很快,光著身子自然是会冷的,可是比起昨天,还有前天的寒意来说,却觉得已经好了很多,难道这是自己的错觉吗?  

  周围弥漫着的氨水臭味让阿尔皱起了眉头。这种独特的臭气,恐怕是只属于厕所的。四下打量了一下,看到开着的门里有便器在。这马桶好矮啊。自己不是应该被冷冻了吗,为什么会被扔在厕所的垃圾箱里啊?阿尔实在搞不明白。而且这里又是哪里?这里虽然有牛肉的味道,但是香辛料和消毒水的味道也很强。强的精肉工厂跟这里比起来,充满了更新鲜的肉和血的气味,而且还有泥土和青草的气味。  

  说起来,自己到底被冷冻了多长时间呢?正想着的时候,忽然发觉反正也是被冷冻着放进仓库里长期保管了,那么到底是过了两周还是三周,想出来对自己也没什么意义。比起这个来,有个更切实的问题,那就是自己没穿衣服,而且肚子又饿了。什么都没穿就意味着不能到外面去。那么直到白天来临,变成蝙蝠之前,自己都要在这里等下去吗?阿尔不要,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会被熏上尿臭味的。  

  自己还真是倒霉啊。阿尔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稍微地活动了一下双手双脚。阿尔把强的精肉工厂作为住处,那里对他来说,真是一个非常方便的地方。在乳酪业与精肉业都逐渐企业化、机械化的时候,强的工厂却还保留着过去的小本生意做法。里面工作的工人不是他的兄弟,就是他的叔父或者堂兄堂弟,因为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于里面的卫生状态……就算在阿尔看来也都是“你们这么做不太好吧”的感觉。不过也正因为管得太松,阿尔才能捞得到食物吃的……  

  被带到强的精肉工厂来的牛们,都在被高压电击晕之后,切开喉咙与血管放血死掉。把一头牛放血放到死可是相当费力气的事情,再加上牛在剥皮和吊起来的时候都会产生反射运动,虽然说只是应激性的反射,可是被牛踹到了也会受不轻的伤,所以要把一根钢钎从牛的额头穿到延髓,彻底停止它的动作。这一系列的动作结束之前,人都得好好地压住牛才行。这时候就算有一只蝙蝠溜进工厂来,拼命地舔着牛流下来的血,雇工们也没有去管它的闲工夫。等牛完全死掉之后,他们才会把已经喝到动都不能动的阿尔给轰出去。  

  这一天阿尔睡过了头,等到了工厂的时候,牛已经屠宰完毕,放进库里去冷藏了,连地板上的血也都洗得干干净净。阿尔悻悻地咋了咋舌。这样只好明天赶早了……可话虽这么说,肚子饿得太厉害了。  

  昨天下了雨,阿尔讨厌弄湿身体,就在作为住处的腐朽船屋里懒洋洋地睡了一天。本来想着一天不吃饭也还没有什么可是要连着饿两天就比较麻烦了。怎么办啊,肚子好饿……正当阿尔吊在屋顶的大梁上走投无路的时候,哈维走进了房间来。他打开了冷藏库的门,进了里面。牛在剥掉皮去掉内脏之后,要在冷藏库不至于冻结的低温状态下保存两天,然后才方便解体切块。阿尔偷偷地跟在他的身后,飞进了那个巨大的冷藏库……或者该说是冷藏房间里去。虽然这里没有冷冻库那么冷,但是也足以让人簇簇发抖了。许许多多原来是牛的东西脚上拴着铁链,被整整齐齐地吊在天花板上。  

  看起来要把大前天放进来的肉拿出来解体了。哈维是强的弟弟,在这个管理松懈的工厂里,他也是最不负责的一个。他鼻子里哼着歌,抡着刀砍着放在砧板上的牛肉。哈维只要一哼歌,多半都是喝酒喝得开心了。这家伙应该小心别酒精中毒,看他有时候连拿着肉刀的手都哆哆嗦嗦的。  

  阿尔相信是他的话就没问题,于是就从天花板上飞下来,抓住了半扇牛肉。果然,哈维根本就没注意到在冷藏库里飞来飞去的蝙蝠。阿尔赶快贴在牛肉上,入迷地舔起已经凝固了的血来。虽然这血已经过了两天,不管是新鲜度还是味道都不能跟刚刚宰杀的时候比,但是现在可不是挑嘴的时候。  

  “哈维。”  

  强走进了冷藏库。阿尔慌忙藏到了肉的背后,缩起了身体。如果被发现了那可是会很麻烦。以前他飞进冷藏库吸挂着的牛肉上的血的时候,曾经被强一只手拿着铁棍追得满工厂乱扑腾来着。  

  “把昨天吊进来的四头也赶快处理掉。那边追加订货了。”  

  “知道了,大哥。”  

  哈维把吊在天花板上、阿尔正在上面舔血的那扇牛肉搬到了桌子上。阿尔虽然想跑,可是强还在房间里,一动就会被发现了。当他还在寻找着时机的时候,这扇肉已经被扣着放上了砧板。正想着该怎么办好,紧挨着脑袋的地方就传来“当”一声巨响,头顶上的毛都被割下去一小块。阿尔的背上唰地流下一片冷汗。只要哈维再往前切那么一点点,那么阿尔现在就毫无疑问地已经身首异处了。  

  哈维把带着骨头的肉块拿起来,一点都没发现到后面还紧紧地贴着个阿尔,就用保鲜膜包好扔进了纸箱子里,再盖上盖子。咔啦咔啦……拖车的声音响了起来。  

  “哟,托马斯,你来得正好。到这边来一下吧。”  

  托马斯是哈维的儿子。他的手很笨,不过虽然他切牛肉切得乱七八糟的,但是体格挺不错,基本上负责了工厂里的所有力气活。  

  “什么事,老爸。”  

  “把这个箱子搬进冷冻库里去。”  

  一听到冷冻库这个词,阿尔吓了一大跳。要是被关进那里面,一定会被冻成一条冰棒的。可就在他正想飞出箱子的时候,他所在的那个箱子上又压上了别的箱子。就算他“吱吱”地叫起来,也被车轮生锈的拖车发出的巨大声响给盖了过去,根本没人注意到。于是,阿尔就这样和牛肉一起被扔进了冷冻……变成了一只冷冻蝙蝠。  

  他感觉到人类的气息,慌忙回过头去。是镜子,这里有一面镜子。找到开关,点亮了灯。还是亮一点才方便看东西啊。  

  厕所的洗手池上放着纸巾盒与假花。右手边贴着一张边缘都已经变成了黄色的纸片。  

  “节约用水!水是宝贵的资源!”  

  他用两只手撑着镜子,直勾勾地端详着那奇妙的文字。这到底是哪个国家的语言啊?中文吗?这么说起来,自己带着女朋友到中国餐厅吃饭的时候,的确是好象见过这样的文字的。  

  那么这里是中餐厅的卫生间了!阿尔确信道。这样一来,就可以说明为什么会有生肉和香辛料的气味了。恐怕自己是在冷冻的状态下运进了餐厅的厨房,后来被人发现冻在肉的空隙里,就随手扔进了垃圾箱。咦,等一下。为什么会是在厕所里?怎么不是厨房的垃圾箱呢?  

  咔哒喀哒……从远处传来人的脚步声,而且越走越近。阿尔回头看到映在镜子里的自己,不由得慌了手脚。自己没穿衣服。住在强的精肉工厂旁边的时候,自己都是把变成人的时候要穿的衣服放在船屋的地板上的。可是现在根本连自己在哪里都搞不清楚,自然不可能弄到衣服了。  

  对了!阿尔右手握拳,在左手上啪地敲了一下。就说自己遭到强盗洗劫不就好嘛!强盗用匕首逼着自己,把身上的衣服扒光之后又把自己关进了厕所。只要自己演得好,说不定会博得对方的同情,甚至借自己衣服呢。  

  赤身裸体的理由已经找到了,阿尔再看了看自己的下半身。至少要把下面遮起来才行。打量一下四周,看到洗手池旁边有一个灰色的柜子。打开柜门,看到里面塞着清扫用具。人的脚步声慢慢接近了,现在已经没了选东西的余地,阿尔一把抓起最靠近手边的黄色物体,按在两腿之间。  

  “你,你在这种地方干什么啊!”  

  尖锐的喊叫声从背后响起,阿尔慢慢地回过身去。  

  “哇啊……你到底是谁啊!为什么用墩布遮着下半身啊!”  

  站在厕所门口的,是个身着浅蓝色工作服的男人。他的眼睛睁地老大,脸色白地就好象见了鬼一样。从脸孔来看是亚洲男人。亚洲人不太好分辨年龄。看起来好象十几岁,实际上不知道有多大。这个人难道是厨房的厨师,或者是侍者吗?可是他穿的工作服又好奇怪。也许是店里的客人吧。  

  “这里是,是女厕所啊!你光着身子在这里干什么!”  

  他说的是中国话吧,阿尔完全一点也听不懂。但是他可以听得出对方有多么的兴奋。  

  既然这里是美国,那说英语不好吗。阿尔在心里责备地想着。移民们都太喜欢集中在一个地方了。虽然自己人抱成团生活起来是会比较舒服一些,可是总是这样做的话,那不就永远都溶不进这个国家了吗。  

  可是在这里批判他们的做法并没有意义。如今必须要做的,是把自己的状况传达给这个中国人才对。虽然他也许不会说英语,自己就是说了他也听不懂,但阿尔还是尽量慢地说了起来。  

  【我并不是什么怪人。】  

  他说着,向前踏出了一步。中国人“哇”地叫了起来,大大地后退了一步。这反应就好像看见了银行强盗或者连续杀人魔一样。自己光着身子,一眼就能看出没有带枪,为什么还会吓到这个程度呢。阿尔不解地想着,想到了自己挡在腿间的手,也许他是以为自己把凶器藏在了那个地方吧。  

  就算是动物,也会为了得到对方的信任翻转身体,露出肚子来。暴露自己的弱点,以表示自己并没有敌意。为了解除对方的警戒心,这点的觉悟也是必要的吧。所以就算害羞也没办法了……阿尔死了心,把挡住腿间的墩布拿了下来。  

  “你、你为什么要给我看那种东西!变态!”  

  自己已经强忍羞耻给对方看“肚子”了,这个中国人为什么还叫得变本加厉啊?自己赤手空拳,甚至赤裸着身体,又能做出什么事来?阿尔已经无计可施,只得耸了耸肩膀。  

  【我,没有带任何凶器。我是被陌生男人绑架到这里来的,钱包和衣服全都被抢走了。请你帮助我。】  

  他把刚才想出来的借口说了出来。  

  “你不要说英语。既、既然来了日本,那就说日语啊!”  

  阿尔无力地垂下肩膀。呼地叹了口气。跟这个中国人一点英语也说不通。既不会说英语,又不会听英语,那到这个国家来到底是干什么啊。  

  中国人一步、又一步地向后退着,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一个手机。  

  “对、对不起,我是时任。广尾先生还在事务所吗。大家应该都已经回去了,可是我却听到东馆那边有声音,我觉得奇怪,就过来看看,却在女卫生间看到一个男人。是个外国人,而且还光溜溜的!他好像是个变态暴露狂!他说英语,可是我完全不懂英语,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所以请到这边来一下。我不是开玩笑!就是开玩笑我也编不出这种话来啊!”  

  中国人挂断了电话,狠狠地瞪了阿尔一眼。自己光着身体,的确怎么说也不能算是不奇怪,可是这男人的警戒心也未免太不寻常了吧?难道说,自己是吸血鬼的事情曝光了?可是自己也并没做什么会暴露身份的事啊。  

  不,中国毕竟有着五千年的历史。以前看过的功夫电影里就有男人会用古怪的法术。也许他就是用咒术之类的东西看穿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吧。  

  啪塔,啪嗒,规则而缓慢的脚步声接近了,厕所的人口露出了另一个中国人的脸。这次这个人上了点岁数。有着一张没什么凸凹的平坦脸孔,就好像朋友养着的拳师犬。这男人也穿着淡蓝色的工作服,一看到自己,他就皱起眉来“唔”了一声。  

  虽然现在才发现到,这里的脚步声好像很特殊。就好像走在木地板一样,发出硬质的声音。只听声音的话,就好像走在学校的长走廊上一样。这么说起来,这里也许并不是中国餐厅,而是更大的建筑物吧。  

  “这、这家伙是什么人啊!”  

  拳师犬中国人说着什么话。  

  “就是吧?就是吧?很奇怪对不对。这小子根本就不对劲,还是叫警察来吧!”  

  年轻的中国人又拨了个电话。拳师犬露出吃到了难吃东西一样的表情,把阿尔从头顶慢慢地打量到了脚尖。赤裸着身体被这么盯着看,阿尔觉得很难堪。  

  “你是怎么跑进这里来的?你到底要做什么?”  

  拳师犬也只会说中国话而已。这是多么封闭的交流啊。阿尔皱起了眉头。  

  “果然不会说英语就没法跟外国人沟通吗。嗯……YOU…YOU…BIANTAI?”  

  “广尾先生,变态是日语吧。”  

  年轻的中国人指出道,拳师犬的脸变得有点红。  

  “我、我知道啦……可是外国也有这种类型的变态啊。从这里考虑起来,变态也是全世界共通的呢。”  

  “您别说得这么悠闲好不好!”  

  可就在听着中国人越来越带火气的对话的时候,由远而近地传来了警笛的声音。  


  阿尔被冲进女厕所的警察狠狠地一把按住。刚一见到他们,心里就想着是警察啊……可是仔细看看,他们身上的制服跟自己熟悉的警服差得很远,阿尔困惑了。而且他们全部长着亚洲系的脸孔。为什么这里只有中国人而已啊?  

  中国城,这里一定是中国城。所以制服也是中国风,连警察也都是中国人。用自己的力量保护着自己的治安。这种做法阿尔也赞同,他觉得这是很不错的选择。可是内布拉斯加州,并没有这么大规模的中国城,也许这里是州外吧?看来自己是被冷冻着给运出去了。  

  年轻的警察中有个会说英语的男人,阿尔总算能在这个中国城里沟通意志了。那个警察对他说【你裸体潜入精肉工厂,我现在要以侵入家宅罪和公然猥亵罪逮捕你。】  

  阿尔被推上警车之后,发现这辆车居然是开在左边的车道上,不由得大吃一惊。开到左边来的话,不就要和对面开过来的车子撞上了吗。可是大家都没有发现的样子,只有阿尔一个人在那里紧张。果然,对面一辆车子开了过来。  

  【危险!】  

  阿尔大声地叫了起来,坐在他两边的警察猛地向他转过头来,好像被他给吓到了一样。而对面开过来的那辆车子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理所当然地从右边的车道上开了过去。  

  【怎么回事?你为什么突然叫这么大声?】  

  那个会说英语的警官脸孔僵硬地问。就在阿尔支吾着【嗯,那个…】不知道该怎么措词才好的时间里,一辆车,然后又是一辆。全都在右边的车道上错车过去了。  

  【这辆车,可以在左边开的吗?】  

  听了阿尔的问题,警察紧张的表情缓和了下来。  

  【你住的国家也许是右侧通行的,但是这里是左侧通行。】  

  他的英语发音是很不错,可是这要个警察搞错国家和洲的单词了吧?原来还真不知道美国国内还有州是左侧通行的。也许在自己远离社会的这段时间里,法律已经发生了改变吧。  

  在经过了一大片工厂似的大型建筑物之后,外面的景色发生了急剧的改变。“城市”忽然出现了。阿尔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密集到好像被此挤在一起似的建筑物,狭窄的道路。石头造的桥在这些都是从来没有见过的风景。而且街上走过的人全都是中国人。被路灯和霓虹灯照亮的景色,并不是自己早就看熟了的美国风景,而是迥异的异国风情。  

  【这里的中国城好大啊。】  

  阿尔不由得嘟哝,警察却作出了惊讶的表情:  

  【中国城?你是说中华街吗?那是在横滨,并不是这里啦。】  

  阿尔一时搞不懂警察的话是什么意思。中华街?横滨?那都是什么东西?好像是自己曾经听到过的地名。  

  【这里不是内布拉斯加州吧?其实我现在也不知道我是在哪里。】  

  【你说的,是美国的内布拉斯加州吗?】  

  【是啊。】  

  【这里是日本啊。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警察的声音一下变得很严厉。  

  【日本?】  

  【这里是日本,不是美国……你到底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你有没有护照?】  

  难以掩饰自己的惊讶的阿尔哑然地张大了嘴巴。日本……原来这里是日本啊!日本不就是那个,富士山、艺妓、秋叶原很有名的亚细亚的城市吗?电影明星好像也经常跑到日本去做宣传的说。可是日本到底是在哪里来着?是印度的旁边吗?  

  先不说日本在哪里,自己为什么会跑到日本来呢。……想都不用想,理由肯定只有一个。是跟着冷冻牛肉一起被出口到外国来的。真是糟糕到家了。被出口是没有办法,但怎么都要出的话,至少出口到说英语的国家不好吗。  

  被连语言都不通的亚洲警察给抓住,而且还给带到亚洲的警察局去了,这真是糟糕到不能再糟糕的地步。在这样的国家里,自己要怎么保证明天还有之后的食物啊?想象着不能去找血,又只能饿着肚子的悲惨自己,阿尔一下子陷人了深深的忧郁。从此之后,在到警察局之前,阿尔一句话也没有再说过。  

  从被抓到到被押上车子的这段时间里,阿尔被强迫套上了精肉工厂为参观者准备的一次性卫生服。等到了警察局里,那个警官就说“你把这个换上”,递给他一套起了好大的毛球的陈旧蓝色运动服,还有一条怎么看都是中古品的内裤。阿尔勉勉强强地把衣服套上,可是运动服的号码太小了一点,手脚都从袖口和裤管露了出来,看起来难看得要命。  

  就阿尔的感觉来说,运动服是在做体育运动的时候才会穿的东西。它也正是为此才会设计成方便运动的样子。可是日本人就是不做运动的时候也会穿运动服吗?这还真不可思议呢。  

  换好了衣服,就被带进了一间小到好像捕鼠笼一样潮乎乎的房间里。阿尔在简易桌子前面放着的折叠椅上坐了下来。在进房间之前,那个年轻的警官告诉他,这里叫做“审问室”。  

  阿尔的对面,一个好象背负着这世界上全部的不幸一样的肿眼泡中年警宫懒洋洋地坐了下来。他身上穿着的西服全都是褶子。而作为翻译的年轻警察带着一副紧张的表情站在他身边。  

  “就算是挺英俊的外国人,穿上这么一套小不拉叽的运动服也全泡汤了啊。”  

  中年警宫呵呵地坏笑着,说了句什么话。  

  “鸟居先生,我认为这句发言有点不太合适哦。”  

  年轻的警官也说了一句。  

  “有什么不合适的。这家伙不是根本就不会日语吗。你这么说的。”  

  中年警官长长地呼了一口气。阿尔闻到些许的臭味。  

  “也许他只是装出这个样子来而已。要是我们随便乱说话,他之后再告我们侵犯人权之类的事情,那可就麻烦了不是吗。那可是个什么事情都爱诉讼的国家啊。”  

  一听到这句话,中年警官的脸色就变了,他发出了雷鸣一样的怒吼声:  

  “那你早说啊!混蛋!”  

  阿尔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身体,年轻警官哆嗦着说了句“对不起”之类的话。很明显,论起力量关系来,是中年警官占优。  

  调查开始了。年轻的警官用英语问了很多事情。姓名,年龄,职业,到日本来的目的等等。于是阿尔回答,自己的名字叫阿尔伯特?亚维格,年龄就按成为吸血鬼那一年回答了,是二十一岁。实际上那之后又经过了八年,自己现在是二十九岁,可是反正外表是不会改变的。职业方面他稍微想了想,回答是“演员”,说是为了在日本拍电影才来日本的。  

  “了不起。他是演员耶。怪不得我刚见他的时候就觉得他挺帅的呢。”  

  年轻警官有点兴奋地对中年警官说。  

  “演员?那是AV演员吗?”  

  年轻的刑警沉默了下来。  

  “变态拍的可不就是AV吗?你问他看看。”  

  他问阿尔是哪一种的演员,阿尔挺着胸膛说是“电影演员”。一开始做的是模特,后来被名导演看中,一转成了演员。不管是日程安排,还是护照之类的东西全是由经济人掌管的,所以自己连是在哪里都不知道。自己在拍摄的时候和外景队走散了,结果遭到歹徒袭击……虽然99%都是弥天大慌,但是说着说着,就连自己都觉得确信不疑了。  

  在模特事务所做过的事情倒是真的,不过是通贩杂志的内衣模特,还有为推进州奶业协会做过海报模特。本来计划着大学一毕业就去演员学校学习的,实际上高中毕业的时候就想去了,但是遭到家人强烈的反对,结果也只好放弃。可是果然还是无法放弃梦想,加入了一家模特事务所。可是在那之后,都只是隶属于内布拉斯加的小小地方事务所,没有被名电影导演看中。工作也不是通贩杂志,就是通贩杂志,再不还是通贩杂志而已。  

  “你再跟我说一次,笠间。”  

  中年警官说完,阿尔身边的年轻警官就站直了身体。  

  “就,就跟刚才说的一样。他在拍摄的时候和外景队走散了,在路上随便走着的时候被一个日本男人抓住,抢走了身上所有的东西,把他推进了厕所里。”  

  桌子上忽然发出“梆!”的一声巨响,是中年警察狠狠地拍了桌子。  

  “在路上随便走走,怎么可能被带到需要密码的工厂里头去!”  

  “能把他扔进厕所抢走身上所有东西,那说不定是工厂里面的人吧。”  

  “你是白痴吗!要是工厂里头的人,他们会报警吗!”  

  “也许报警的社员是另外的人……”  

  “比起这个来,这家伙擅自闯进工厂里头去,为了调戏女性溜进女厕所才更说得通吧!”  

  阿尔呆呆地看着两个警察争执了起来,不过反正自己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现在最重要的是自己肚子饿了,自从解冻之后还一滴血都没有吸过呢。  

  “可是是他本人说自己被绑架进了工厂的啊,鸟居先生。”  

  年轻的警官很用力地辩解。  

  “而且我也听工厂里的人说过一点,那个工厂是以精肉加工为主的,基本上都是一站要站一天的工作,所以相当辛苦,年轻人总是干不了多久就马上叫苦叫累辞工不干了,绝大多数员工都是干了很久的老工人。所有女性社员也全部在四十岁以上了。”  

  中年警官“唔”地哼了一声,闭上了嘴巴。  

  “所以工厂里的人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如果他是为了调戏女性才混进来的话……”  

  “这家伙是专盯上了年纪的女人的变态混蛋!”  

  中年警察手指着阿尔怒吼起来。  

  “没错吧,你就是这样的人吧。说谎也没用的,你别想撒谎!”  

  警察浮肿的眼泡里,忽然象按了开关一样张得大大的。  

  “别再演这种拙劣的把戏了,快点坦白吧!混蛋!你是自己偷偷溜进工厂,想要调戏上了年纪的女人们,才潜入了女厕所的吧!”  

  【你是不是为了调戏中年女性才躲在那个厕所里的?】  

  中年警察叫喊的势头虽然很激烈,但是年轻警察为自己翻译的时候,口气却温和得多了。  

  【我真的是被男人给拖进去的。】  

  阿尔把双手交叉在胸前,很认真地诉说着。现在他已经完完全全地进入了“演员”的境界了,他作出快哭出来一样的表情,向年轻警察倾诉着“真的,是真的”。  

  而中年警察则坐在椅子上转来转去,两只手抱在胸前,大声地咋着舌。  

  【那你就说说打劫你的那个男人长什么模样,年龄多大,穿什么衣服!】  

  年轻警察就好像自己才是被审问的犯人一样,露出了万分窘迫的表情,问阿尔打劫他的男人的模样。阿尔按着下巴想了起来。自己的确撒了谎,当然说不出犯人的模样来,可是如果真的什么也不说的话,又要被问东问西的,实在太麻烦了。  

  随便编一下吧。既然说是犯人,当然长得凶神恶煞一样吧。亚洲系的坏人都是什么模样呢……这个时候,他注意到鼻头上堆着皱纹,正狠狠瞪向自己的中年警察的视线。阿尔看着他的脸,慢慢地说了起来。  

  【身高在一米六五左右。年龄具体太清楚,不过在四十到五十岁左右。头发是黑的,中间似乎有点稀薄。脸是大饼形的,鼻子又圈又小又矮。眼睛有点肿,眉毛很粗,中间连到一起。胡子很浓。脸的整体……全是脂肪,很肥。】  

  说着说着,年轻警察的脸孔就越来越青,听到最后,中年警察总算也发现了他脸上变色的原因。  

  “也就是说,是个跟我差不多的家伙了?”  

  “他没这么说。只不过是有点相似而已,并没有说鸟局先生就是强盗……”  

  “那当然了!蠢货!”  

  中年警察的怒吼声在狭小的审问室里刺耳地回响着。结果阿尔被中年警察单方面地怒吼了一顿之后,好不容易被从审问室解放了出来,当时已经是午夜零点之后了。  

  【明天从早上开始继续进行调查。】  

  年轻警察说,阿尔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走进了拘留所里。心想自己在祖国都从没给警察添过麻烦,真没想到会跑到外国来吃牢饭啊。  

  日本的拘留所是座扇形的双层建筑。每个单间窄小到不能再小的地步,甚至并排放不下两个柜子。每间里不是关了一个人,就是关了两个。可能是外国人比较少的缘故,阿尔一走过去,就立刻沐浴在了周围的人的视线之中。  

  阿尔被关进了一层最边上的房间里,拘留所里除了毛毯之外,其他什么东西都没有。虽然有个好象厕所似的设备,但是做成了埋在地板上的不自然的形状,看了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用才好。不过……反正自己是吸血鬼不会排泄,这东西怎么用都跟自己没关系,可是就是好臭,阿尔觉得很讨厌。  

  房间里很凉。阿尔只得又拉起又薄又充满了各种各样的臭味的毛毯裹住了自己,在硬邦邦的水泥地板上躺了下来。虽然警察送来了似乎是饭的东西,但是阿尔碰都没碰。那种东西是根本没法填饱自己的肚子的。  

  阿尔隔着铁栏杆望着外面,考虑着自己以后该怎么办才好。自己被从美国运到了日本……如果之前有好好记住世界地图就好了啊。美国和日本到底有多远啊?能飞得回去吗?就算能回去,饿着肚子也飞不了多远啊,必须得从哪里弄点血来才行。  

  就算再饿,也不会饿死。可虽然知道自己不会饿死,还是很难受。饿得太难受了。连身体都不能随心所欲地行动,心里一阵阵地发慌。如果不赶快吃点什么的话,这种痛苦的感觉就会永远地折磨着自己吧。  

  等天亮了,自己就会变成蝙蝠。只要把自己包在毛毯里,就不会被人看见了吧。变成蝙蝠就可以飞出铁栏杆去。然后只要混在出入的人群里,就可以到外面去了。  

  要找食物也只能等到早上之后……阿尔忍耐着饥饿的感觉闭上了眼睛。地板很硬,但是这点对自己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早就习惯不在床上睡觉的日子了。一开始的时候,他还对堕落到过着野兽生活的自己感到绝望,不止一次地想要去死。但是现在却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已经怎样都无所谓了。  

  人是会习惯自己身处的环境的。就算睡在地板上,身体也一点都不会觉得疼,可以睡得很香甜。自从改变之后,他勉强自己过着人一样的生活过了两年,而后终于彻底放弃,接受了自己的身体,那之后又过了三年。两年前,他走上了流浪的道路,在强的精肉工厂旁边住了下来。从那个时候起,他即使化成人形也不会再与任何人扯上关系了。不扯上关系,自己也不会跟人深交往下去,反正他本来也没指望别人能够理解自己。  

  今天与别人说了很多话,他几乎都已经两年没说过话了。但是明天开始,他就会回到与以往同样的生活里去。走出拘留所,为了活下去而找食物来吃,变回只为找食物而活着的吸血鬼。  

  不知道这个生活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可是就在不远的未来,就连自己的名字,还有自己曾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会忘记了吧。阿尔这么想着。  


  ……第二天的早上,在警察署的会议室里,阿尔贴在箱子的纸板上,探出头去窥视着外面的骚动。他的右脚被两码(大约1.8米)长的塑料绳子捆住,另一头卷在了箱子里面好象压菜石一样的词典上。阿尔好几次尝试着要把它解开,可是绳子系得牢牢的,不管怎么解都解不开。  

  “笨蛋!怎么可能就不见了!”  

  巨大的雷声,不是怒吼声让空气都颤抖了起来。在这间杂乱无章地排列着桌子与椅子的小小会议室里,发出怒吼的是一个身穿制服的五十多岁的男子,其他还有两个和他同年代的男人,以及昨天审问阿尔的两个刑警,还有六个看守。  

  “这是真的。早上巡视的时候,就发现嫌疑犯已经不在拘留所里了。拘留所的门还锁得好好的,监视摄象机也没有拍到他逃走的样子。”  

  “可是人都不在了,那不就是逃走了吗!”  

  昨天审问阿尔的中年刑警气势汹汹地逼问看守。年纪比较轻的看守脸色惨白,一副马上就要昏倒的样子。  

  “但,但是,不管怎么想他都不可能逃得出去的啊。警局里借给他的运动服和内裤都脱在地上了,嫌犯应该是光着身体才对啊。”  

  “这不就更可以了吗!是他收买了哪个内部的家伙,堂堂正正地正面大门走出去了吧!”  

  “我、我才、才没有做这种事。”  

  “除了你之外还有谁?!你跟那个变态到底有什么关系!”  

  望着大为光火的中年刑警,看守害怕得连眼睛中都泛起了泪水。  

  “我没有跟外边的人勾结过,而且也是第一次看到那个外国人。请相信我。整整一晚上,直到换班之前都一直在紧盯着他。而且钥匙也好好地保存在保管库里。  


  我想只要看看监视摄像机就能证明我是无辜的……那个,嫌疑犯不见了之后,我在房间里发现了这个。”看守抓过放着阿尔的纸箱子,伸到责备着自己的男人眼前。五十多岁的男人往纸箱子里看了一眼,在和阿尔之四目相投的时候,就好像恶魔一样扭歪了脸孔。  

  “蝙、蝙蝠!你、你开玩笑也该有个限度!”  

  他一巴掌把纸箱子拍到了地上,箱子掉在地上的冲击让阿尔一阵头晕目眩。继五十多岁的男子之后,中年警察也对看守怒吼起来。  

  “这只蝙蝠只是偶尔在那家伙跑掉之后飞进了拘留所而已!你别找这种奇怪的借口!”  

  “可、可是他也许是训练了蝙蝠,让它通过栏杆把牢房的钥匙拿进来了呢?”  

  “笨蛋!你说什么傻话,有点常识好不好!嫌疑犯从拘留所越狱可是大问题,万一被上面知道了,我们就惨了。这是八王子警署的耻辱。给我去找,去找!就算要挖地三尺,也要把那个暴露狂外国人给我找出来!”  

  ……结果阿尔就这么被扔在纸箱子里,搬进了一个满是香烟臭味的房间。这里和刚才开会的会议室差不多大,每个人面前都有一个不锈钢制的桌子。可是坐了人的桌子只有不到三分之一而且,房间里到处都是身穿西服的男人在走来走去。  

  年轻的警察把放着阿尔的纸箱子放在了自己的桌子前面。因为到了太阳下山的时候自己又会变回人类,所以他要趁着还是蝙蝠的时候赶快逃走,可是他尝试了很多次,虽然能钻出箱子,是后都因为拴在脚上的绳子而遭到了失败。年轻的警察叹着气一次又一次地把阿尔塞回去,最后做烦了,就把一堆沉重的文件叠在了纸箱子上面,彻底堵死了阿尔钻到外面去的道路。  

  不但被关在了纸箱里,而且肚子又饿得快要受不了了,阿尔越来越焦躁了。他用很大的声音拼命叫着“吱,吱,吱”,结果纸箱的侧面传来巨大的“碰”的声响。阿尔吓得在一瞬间闭住了嘴巴,但是马上就剧烈地愤怒了起来,用比刚才还响的声音高叫起:“吱!吱!吱!”来。  

  “笠间!哪儿来的那么吵死人的鸟啊!”  

  阿尔听到了怒吼声。  

  “对,对不起。真不好意思。可是是鸟居先生说这个要放在这里的……”  

  阿尔用尽全身的力气“吱吱”大叫着。  

  “啊,吵死了!吵死了!看我不宰了那只蠢鸟!”  

  “你们一大早还真热闹啊……”年轻警察与谁的对话中,忽然插进了一个新的声音,还有脚步声。  

  “啊,忽滑谷!”  

  “什么东西在吱吱喳喳的叫啊?”  

  “……是蝙蝠。”  

  “蝙蝠?为什么会在这里?”  

  “它跑进了拘留所里,不管怎么说先抓住放起来了。”  

  “那也别放在这里啊,把它放了怎么样?”  

  “虽然我是很想放了它,可是好歹也算是物证的说……”  

  不管再怎么想叫下去,可是肚子毕竟饿得让阿尔头昏眼花。阿尔愤愤地趴在了纸箱子的底部。稍微过了一会儿,纸箱子的盖总算是打开了。想着这是个好机会,想马上飞出去时候,阿尔却被一个陌生的男人一把抓住了。他把阿尔的翅膀大大地开,用这个状态咔嚓咔嚓地照了好几张照片。正面,后面,上面,下面,各种角度不停地按着快门。做模特的时候听到快门声是能感觉到某种快感,但是这种拍摄更接近于暴力。最后他还用执拗手势摸着阿尔的全身。阿尔“吱吱”地叫着扭动着身体,试图作出抵抗。  

  “就算蝙蝠是物证,我们也不能把它养起来啊。照了照片,又检查过身体上没装什么机关,不就可以把它放走了吗。”  

  “谢,谢谢你,忽滑谷。你值夜班这么辛苦,还帮了我大忙。”  

  “没什么啦。反正我也马上要回家了。”  

  这个陌生的男人……也是个警察吧……阿尔张着翅膀,窥探着他的脸孔。年龄大概在二十五岁左右,个子有五英尺八英寸(约174公分)高。脸孔的轮廓虽然不深,但是眼睛的形状很漂亮,脸也好小。是一副不能给人以威压感的温和长相。  

  “我说,笠间。既然已经可以放掉它了,那能不能把这只蝙蝠给我啊?”  

  年轻的警察不解地望着他:“忽滑谷喜欢蝙蝠吗?”  

  男人苦笑起来。  

  “我虽然没什么兴趣,但是我的熟人喜欢蝙蝠。那家伙没女朋友,寂寞得很,我想养个这样的宠物可以让他高兴一点吧。”  

  “好虽然是好,可是养只只会吵吵的蝙蝠真的能让人高兴吗?”  

  “他既然喜欢,应该就会高兴吧?”  

  阿尔就这样在脚上捆着绳子的状态下被装进了塑料袋,带出了这个房间。虽然能离开警察局是很好,可是一下子把自己塞进塑料袋里,也根本不知道是要被带到哪里去。阿尔想找个机会逃出去,可是袋子口始终紧紧地系住了,通风用的洞也很小。自己能做到的抵抗也就只有在袋子里扑腾几下而已。  

  阿尔被带上了汽车,摇晃了三十分钟左右,再从车子里出来。进了建筑物,上了电梯。他听到叮咚的门铃声。看来自己是被带回这男人的家里来了。稍等一下,阿尔疑惑了,这男人如果是回自己家,干什么还要按门铃呢?也许这个男人有妻子了,为了通知妻子自己回来了,才按门铃的吧……  

  “是谁?”  

  那边传来了一个闷闷的声音。  

  “是我。我今天休息,刚才给你发了短信的,你没看吗?”  

  “短信?”  

  门那边的脚步声离远了,然后又走近了,然后咔嚓一声,门打开了。  

  “我下班回来过去一下你那里……就是这个啊。”  

  男人一只手拿着手机,从那个眼神看来,也不知道他是在看短信,还是在看空气。  

  “我就想你怎么都没回我短信呢。这样发短信给你不是也没意义了吗。”  

  “我一直睡着呢。你到底有什么事?”  

  “这个是给你的礼物。”  

  他把装着阿尔的袋子伸到那男人前。  

  “这是什么东西?”  

  “进房间去说,关好窗子再打开袋子口。”  

  阿尔被带进了房间里。好不容易袋子口开了,阿尔噌的一声冲了出去……但是,脚却被绳子拴着,结果被男人一把抓在了手里。  

  “吱!吱!吱吱!”  

  阿尔正张大了嘴巴拼命叫着忽然见有张脸一下子贴到了好像马上要把自己塞进嘴里去的程度,吓得马上闭上了嘴。男人的身体漂出血的味道。不是牛或者猪,是人类的血的味道。普通的人类是不会有这么浓郁血味的。同类,也许还是个杀人者……这样的念头在脑子里闪过。还是搞不清楚。虽然能闻到血的味道,可是阿尔没办法靠外表来鉴别同伴。  

  眼前的男人凝视着阿尔。他跟之前看到的日本人不一样,轮廓非常深。有着一张漂亮的面容。细长的眼睛,高高的鼻子。飘荡着有别与欧美人的硬质而禁欲的色气。他看起来比自己要大一些,但也不过二十几岁左右吧。阿尔如今的视野是黑白的,看不出男人眼睛与头发的颜色,但是从那浓浓的影子来看,应该是暗色没错。头发到肩膀,有着自然的卷曲,画出平缓的波浪……或者还是该说鸟窝一样乱七八糟才对。不过不论这个发型,如果他的头发和眼睛都是黑色的话,那还真的很诱惑。也许这家伙就是一只吸血鬼吧。这么说起来,以前好像曾经见过和这很相似的脸孔。是在哪里来着?  

  那双定定地看着自己的诱惑的眼睛,忽然露出了柔和的微笑:  

  “这家伙挺可爱的嘛。”  

  白天自己变成蝙蝠的时候,总是不是被人赶出去,就是被人追着打,这种事情已经数不胜数了,可是像这样被人用温柔的眼光看着还是第一次。  

  “它可爱?”  

  带自己来的警察小声嘟囔。  

  “不是很可爱吗。脸的形状也不错,是个相当的美人,不,是美男子呢。这家伙是雄的哦。”他攥着阿尔伸给旁边的警察看。  

  “我是分不清蝙蝠的美丑啦……”  

  “蝙蝠也分很多种类,各种的鼻子或者耳朵的形状完全不一样。里面也有好像猪一样鼻子朝天的丑八怪,可是这一只就好像老鼠一样,很可爱啊。”  

  “我也不觉得老鼠会有多可爱……”  

  他们一起陷入了沉默,阿尔交替打量着两个男人。他们并没有吵架,可是房间里却飘荡起了一种尴尬的气氛。  

  “这家伙闯进我们拘留所里来,结果被抓住了。我想你说过你喜欢蝙蝠来的。虽然是有点奇怪,不过养这家伙当宠物也挺有意思的吧。”  

  “蝙蝠是不能当宠物养的。”  

  “咦?”  

  “好像是需要向区里打报告的。不过详细我也记不清了。”  

  “这样吗,我都不知道啊。”  

  “就算不能养,不过它能到这里来也算是有缘分。我就疼爱它一个晚上吧。”  

  男人瞟了一眼阿尔,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警察回去之后,那个男人立刻就现出了本性。虽然他解下了栓着阿尔脚的塑料绳,可是马上就开始一下一下地摸起他来。展开他的翅膀,翻过来倒过去地摸着他的后背和肚子。一开始阿尔还想着他也许是同类,是对我有着好意吧,老老实实地忍受着,可是当他说着“还满大的嘛”摸到下面去的时候,阿尔怎么也忍受不了了。  

  阿尔钻出男人的手,啪嗒啪嗒地拍着翅膀飞到他碰不到的地方去。他抓住了挂窗帘的杆子倒吊下来。男人一直都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果然讨厌别人碰私人部分啊?”  

  他说了句什么,可是阿尔听不懂日语。  

  “你讨厌的话我就不碰了,下来吧。”  

  男人好像在叫自己似的,发出了啧啧的声音。阿尔一动不动地呆在那里,于是男人就靠近窗帘,想要抓住阿尔。阿尔只得往书架上、厨房等等各种地方到处逃窜,在逃避男人的追捕的时候,他大致了解了这个屋子的构造。这里是厨房,浴室,卫生间一应俱全的一间公寓。  

  见阿尔逃来逃去,男人似乎放弃了抓住他的想法。阿尔在书架上趴下来,低着头打量着房间。男人则打开了大门与窗子静静地等待着。好想逃到外面去,赶快去找做为食物的血啊。现在胃好像都紧紧地救在一起了。刚才做了那么多无用功,肚子就更饿了。  

  就算这男人是同类,也不能指望他好心地分给自己食物,或者照顾自己。基本上来说吸血鬼是不会群居生活的,以前见过的同类告诉自己,大家集合在一起,那么就会彼此抢夺作为食物的人类。虽然他说会抢夺人类,可是阿尔从来都没有吸过人血。他只吸过牛血鸡血猪血而已。这并不是因为他家是很虔诚的天主教徒,所以刻意地克制了自己。而是即使想吸,也怎么都吸不了。  

  就算不把被冷冻的时间算进来,最后一次吸血也是两天前的事了。而且两天前也是还没吃饱肚子就被塞进了箱子里。虽然在被彻底冻住之前一直都自暴自弃地舔着冷冻的牛血,可是那种程度根本就不够。一想起强的精肉工厂里屠宰好的牛那像瀑布一样流下的血,阿尔就忍不住饥渴地舔起了嘴唇。  

  男人背向着阿尔,在桌子前面坐了下来,开始操作电脑。阿尔虽然也在学生时代接触过电脑,但是自从变成这样的身体以来,就与文明的武器绝了缘。其实应该说不只是电脑,他与人类的生活也绝缘了才对。  

  白天是蝙蝠,夜里变成人。在刚刚成了这样的时候,自己还保持着积极的态度。不但好好地去劳动,还想着虽然死过一次不能再跟以前的朋友来往了,但以后总能找到新的朋友。可是对于连张身份证都没有的阿尔来说,无论是找住处还是找工作都极其困难。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工作也都是卖苦力,不但辛苦,报酬也少得可怜,光是确保作为食物的生肉就已经捉襟见肘,根本就存不下什么钱来。于是他很快就连专为低收入者准备的公寓租金都付不起了,自然而然地沦落到了街头露宿的地步。  

  在艰辛的生活中,阿尔切身地体会到了贫困是什么东西,从来没有谁能去主动习惯贫困,而是贫困逼迫人去习惯它。本来不睡在床上就睡不着,现在就算是稻草也一样能睡得很香。以前每天都要洗澡,后来就是一星期两星期不洗澡也不觉得有什么。过去穿着去年流行的T恤就会觉得自己很土,现在就连衣襟袖口脏了也毫不在意。一直在垃圾中生活着,很快就连自己也变成垃圾一样肮脏的存在了。  

  他在电脑上看什么呢……阿尔对他的行为产生了兴趣,从书架上移动到了矮一点的电视柜上,从那里就可以清楚地看到电脑的画面。蝙蝠的视野是没有颜色的,阿尔变成蝙蝠的时候,周围的景色也就都成了黑白的。  

  男人正在看因特网上的网页。这网页上有很多蝙蝠的照片,而且全部都是日语。阿尔能看懂的只有用英语表示的学名而已。仔细地看了一会儿之后,男人换了别的网页。画面上一下跳出许多英语,阿尔吓了一跳,看来这个男人也懂英语。  

  男人打开的页面的标题是“BATTLE LIFE”,也就是“蝙蝠的生活”。这么说,他是真的想把我当宠物来养了吗?阿尔大惑不解。这个男人不是自己的同类,是把自己真的当成普通的蝙蝠了吧。不然的话,他是不会去看这种面向一般人的饲养知识网页的。可是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血的气味。那是人血的味道。身为吸血鬼的自己另说,通常的人类会这么满身血味可就一点也不平常了。  

  男人回过头来,与阿尔四目相投了。阿尔想要飞开,可是在一瞬间又迷惑了起来。既然他想要饲养自己,那么就不会对自己做出什么粗暴的事情来吧。虽然自己也不喜欢被人饲养,但是只要取悦他一下,他说不定就会给自己什么滴着血的饲料了。  

  男人慢慢地接近了过来。阿尔很紧张,全身都僵硬了。男人伸出手来,用手指轻轻地抚摩着他的头。手指从头部移动到了背部。温柔的动作让阿尔觉得很舒服。他是第一次以蝙蝠的样子被人温柔地抚摩。  

  虽然被他抓了起来,但是他的动作并不粗鲁。他把阿尔握在手中,又轻轻地抚摩起他的鼻子来。阿尔舒服得闭上了眼睛。男人在轻柔地抚摩了阿尔的各处之后,手指移到了他的嘴边,阿尔反射地张开了嘴。男人向他小小的嘴巴里看去。  

  “咦?这小家伙没有牙啊。”  

  男人低声地嘟嚷着,把阿尔放桌子上。他走到厨房里,在一个小盘子里倒上了水,放在了阿尔面前。  

  阿尔直勾勾地盯着那透明的水看。嗓子很干,渴得很厉害,可是能润湿自己的嗓子,填饱自己的肚子的,不是水,而是葡萄酒一样鲜红的血液。见他碰也不碰放了水的盘子,男人困惑地歪了歪头。  

  “你不喝水吗?难道你不渴啊?”  

  男人说的日语听在阿尔耳朵里,只是无意义的声响的碎片而已。拜托你,说英语吧,这样自己就可以用点头摇头来表示YES和NO了。可是他也没有任何办法能把说英语的意思传达给男人。  

  男人注视着桌子上的阿尔。  

  “看种类像是肉食类的蝙蝠啊。难道你肚子饿了吗?”  

  虽然他想要和自己搭话的样子,可是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自然也不可能回答。阿尔无奈地“吱”地叫了一声。  

  “是吗,你果然是肚子饿了啊。”  

  男人微笑了起来,把阿尔抓在手里,打开了壁橱的门。他把阿尔放在里面的一个架子上,说了句“你稍稍在这里忍一忍哦”,就关上了壁橱的门。  

  阿尔最喜欢黑暗的地方了,可是虽然喜欢,但是……  

  “吱,吱,吱吱!!”  

  就算大喊大叫,壁橱的门也不打开。自己被关在里面了。阿尔的耳朵听到门关上并上锁的声音。那个男人出去了吧。  

  本来是个逃出去的机会,可是就因为自己起了一点贪心,就让这个机会化为乌有了。阿尔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厌恶之中,自暴自弃地在狭窄的壁椅里到处乱飞乱撞,最后肚子饿得受不了了,就在柔软的毛线帽上趴下来缩成了一团。平时他总是倒吊下来休息的,可是最后还是抵御不住毛线的诱惑。那个男人有血的味道,这个壁橱里面也有相同的味道。很多很多的人类的血的味道。虽然闻起来很美味的样子,可是感觉很恐怖。  

  变成蝙蝠之后嗅觉就变得非常敏锐。特别是对血加倍的敏感,即使离得老远,也能一下就嗅到新鲜血液的味道。而这个壁橱里弥漫的血味却带着微妙的药物气味。阿尔以前也见过带着这种味道的男人,那是在他还固执于过着像人的生活的时候。他想也许这男人是个杀人犯,难以控制好奇心地跟那个男人搭上了话。男人说自己是个“外科医生”。那这么看来,这个男人也许也是个医生吧。  

  趴在带着血味的柔软毛线帽上,如果能就此进入梦乡的话,该有多么幸福啊。开始迷糊起来的时候,阿尔听到大门打开的声音,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他吱吱地大叫起来,壁榻的门打开了。  

  阿尔一飞出壁橱就立刻笔直撞向着门口飞去。可是大门已经紧紧越关上了。阿尔只得无奈地飞到了男人够不着的书架上去。男人在桌子上放水盘子旁边又放下了一个小小的碟。里面放了什么东西。虽然没有血的味道,但是很像是肉。阿尔满心期待落到了桌子上,立刻又皱起了脸。小碟子里放着的,是青蛙和蚯蚓……光是用看的就好恶心。再加上被关在壁橱里的愤怒,阿尔怒气冲冲地用后腿狠狠蹬了一脚碟子,青蛙和蚯蚓洒了一桌子,自己飞回了书架上。  

  男人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原来不吃这个啊……”  

  把桌子上的青蛙和蚯蚓收拾了起来。收拾干净之后,把另一个碟子放了上来。这次还是没有血的味道。阿尔不带任何期待地去看了看,果然,全是葡萄、苹果之类水果。  

  阿尔由于过度的失意而趴了下去。这个男人看来是想给自己准备食物的,如果能把自己想吸生血的意志传达给他,他说不定会给自己准备一些生肉来。可是做蝙蝠的时候又没法说话。阿尔也只有深恨自己为什么只能变成蝙蝠来。  

  忽然间,传来了一阵嘟噜噜……的声音,是男人的手机响了。  

  “是,我是高冢。嗯……咦?现在吗?”  

  听起来不象是什么好事,男人的眉头间一起堆起了深深的皱纹。  

  “嗯,是的。我知道了……”  

  最后男人放弃似地说了句“知道了”就挂上了电话,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男人拿起一件黑色的上衣披好,向着书架上的阿尔说:  

  “我现在必须要去工作了。到晚上再回来。”  

  男人脚步急促地向着大门走去。门打开了,阿尔发现现在正是好机会,慌忙飞了过去。可是已经迟了。门就在阿尔的眼前啪嗒一声关上了。居然两次都让机会从手中逃走了,这对阿尔造成了极大的打击。他无力地在门口的天花板上倒吊下来,失意地低声“吱吱”叫了一阵,而后彻底死心,又飞回了书架上。  

  虽然错过了逃走的机会是很可惜,不过到了晚上自己就会变回人类的样子了。到那时就可以轻轻松松地开门,还可以借用男人的衣服。这样即使走到外面,也不会被误认为是变态了。  

  那男人能在太阳下山后回来最好,可是如果他在那之前就回来呢?那他就会看到自己从蝙蝠变成人类的样子了。怎么办,怎么办好呢。想来想去,阿尔想开了,被看到又能怎么样,反正自己也不会少块肉啊。  

  他可能觉得自己是怪物,会觉得很恶心,可是不管他怎么想,反正自己又不痛不痒。反正自己也马上就会离开这个房间。跟这个男人的交道也只到今天为止了。  

  总之先等到太阳落山吧。乱动乱飞会让肚子饿得更厉害的。阿尔趴了下来,悲哀地抱着自己咕咕乱响的肚子,闭上了眼睛。  


  下午六点一刻,就在日没的那一瞬间,阿尔从蝙蝠变回了人形。那个男人还没有回来。阿尔在找衣服之前先跑到冰箱旁边,打开门在里面物色着。然后,他在冷冻库里发现了要找的东西。  

  “特上牛里脊肉一千八百元。”  

  不会错的。这个东西发出牛血的味道。阿尔撕破塑料包装,贪谗地舔上了冷冻的肉。  

  【嗯?呜--,呜--!!】  

  冻得硬梆梆的牛肉,好像磁石一样紧紧地粘住了阿尔的舌头。他拉着牛肉想把牛肉从舌头上拉下来,结果连舌头上的一层薄皮都被撕掉了,疼得阿尔差点就哭了出来。肚子都已经饿得快要叫不出来了,可是肉却被冻得瓷瓷实实的,连舔都没法舔一口。  

  阿尔打量了一下周围,马上就发现了文明的武器。微波炉。只要用这个把肉解冻就没有问题了吧。阿尔把肉放在架子上的盘子里,放进微波炉,按了按钮。这个全世界通用的微波炉,有好好地用英语标出了“解冻”的按钮。  

  在等待肉解冻的时候,阿尔打开壁橱翻找着衣服。他为出现在跟前的复数选项而感到了迷惑。这也是当然的,人在面对着不只一件的衣服的时候,总是会想要从中间找出最适合自己的那一套的。  

  男人的壁橱里全是黑色或者灰色,要不就是白色的衣服。阿尔不喜欢暗淡的颜色,他认为那些颜色不适合自己。可是不管怎么找,就是找不到颜色鲜亮的衣服。这壁橱怎么就跟也葬礼的一样……阿尔这么想着,不由得就更热心地翻找起来。所以他根本就没有听到平时一定会注意到的脚步声。等他听到咔嚓咔嚓的开锁声而大吃一惊地回过头去的时候,自己都明白“己经太迟了”。  

  要是自己不执着于吃食物,要是自己没有东挑西捡,赶快抓一身衣服就跑出去,那该有多好啊……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门打了开来。阿尔随便抓起一件衬衣和一条裤子,向着窗边就扑了过去。可是背后立刻响起了男人的怒吼声:  

  “你是什么人!在我家干什么!”  

  阿尔推开窗户,跳到了阳台上。他本来想跨过水泥护栏跳出去,但是立刻止住了脚步。风发出吹口哨一样尖锐的声音,咻咻地从下面吹上来,人行道上走着的人看起来是那么的小。来的时候坐了挺久的电梯,那么这里肯定是高层住宅才对,阿尔把这事彻底地忘在脑后了。  

  如果还是蝙蝠的话,那么这点高度根本不算什么,可以自由自在地飞翔。但是现在已经恢复了人身,跳下去只会弄个粉身碎骨而已。虽然就是粉身碎骨自己也不会死,可是会很疼,阿尔讨厌疼。  

  “你到底是谁,光着身子在干什么?还有你怎么跑进这里来的?”  

  阿尔慢慢地回过头去。曾经那么温柔地望着自己的男人,如今却带着鲜明的敌意瞪着自己。这是当然的。自己已经不是蝙蝠了。出现在男人跟前的是个陌生的外国人而且这里还是这男人的家,连在精肉工厂时找的被打劫的借口也不通用了。  

  男人的视线落到了阿尔手里的衬衫和裤子上。  

  “那衣服是我的吧!你是小偷吗!”  

  男人怒吼起来,现在根本就没有辩解的余地了。那么就只能正面突破,逃进电梯里去。两个人的个子差不多……不,对方似乎比自己还高一点,论腰围的话也是对方比较有胜算的样子。阿尔加上了助跑,好像子弹一样向着男人冲了过去。  

  可是明明是卯足了劲头扑过去的,可是就在被男人抓住手腕的瞬间,阿尔的身体就嗖地飞舞在了天空中,然后后背狠狠地咚的一声撞在地板上。自己提本没从对方那里感觉到什么力量啊,怎么就好像中了魔法一样呢。正头昏眼花的时候,男人麻利地把四脚朝天倒在地上的阿尔翻了过来,用他原本打算“借走”的衬衫死死地捂住了他的双手,然后骑在了他的腰上。  

  叮……  

  到了这个时候,微波炉才发出了解冻完毕的信号。男人再用裤子捆好阿尔的两腿,走到微波炉旁边打开了盖子。  

  “呜哇!”  

  男人大叫起来。  

  “你、你,居然把我的特上牛里脊给解冻了!”  

  肉与血混合在一起的香气飘进了阿尔的鼻腔。剌激着这两天来一点东西都没有吃的身体,嘴巴里立刻充满了唾液。已经无法再忍耐下去了。  

  【我不是什么可疑的人。肚子,我肚子饿得受不了了。求求你,让我舔一舔那块肉吧。】  

  刚刚哀求完,男人立刻用流畅的英语怒吼起来了:  

  【什么不是可疑的人,光著身体溜进别人的家,你有哪里不可疑了!】  

  阿尔趴在地上,扭着脖子尽力把头抬起来。  

  【跟你说了,我肚子饿了……】  

  【肚子饿了为什么非要吃特上里脊肉啊!冰箱里不是有面包杯面之类的吗,你这个混蛋。别以为自己是外国人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你到底是怎么弄到钥匙混进来的,快点交代!】  

  男人怒火万丈,看来那块肉非同寻常的样子。  

  【我是被人硬带到这里来的,不是出于自己的意志啊!】  

  一点也没有撒谎。因为自己的确是被塞进塑料袋里,强行带到这里来的。  

  【那是谁带你来的?少开玩笑了!】  

  【是你认识的警察。】  

  男人的动作忽然一下停止了。  

  【你说忽滑谷?】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日本人的名字都好难叫。】  

  【我没把自己房间的钥匙给过忽滑谷。他不可能进房间来的。】  

  【我真的是被他带来的。我也不是自己想来这里的。】  

  男人站了起来,阿尔终于得以翻了个身。他好像青虫一样蠕动着,靠着床坐了起来。两人四自相投,男人指着阿尔断言道:  

  【忽滑谷才不会做出把外国人随便塞进别人家的事来,他不是个没常识到这种程度的男人。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来这个名字的,可是你别想乱找借口。】  

  【可是……】  

  男人再也不听阿尔的任何解释,拿起了电话。他用日本话说了一大串不知道什么意思的话。打完电话之后,男人向书架之类的高处打量了一阵,又向壁橱里看去。  

  【你在找蝙蝠吗?】  

  刚才还把阿尔当空气的男人回过头来。  

  【你看见了?】  

  明明做蝙蝠的时候就温柔地抚摸自己的,可是一变回人来,就对自己做出这种事来。自己的肚子饿得这么厉害,他也不把解冻好了的生肉给自己。不过也是,要是自己一回来就看到房间里有个裸体男人,也是会觉得可疑的吧。可是那又不是我的错。我也不是自己喜欢才变成这样的啊!  

  【一定已经死掉了。】  

  就在阿尔不服气地说出这句话后,男人的表情一下变得非常险恶。就好像在说着是你杀的吧  

  ……的视线简直像刀子一样,扎得阿尔生疼。  

  【我、我开玩笑的。别用那种眼光看着我啦。】  

  男人哼地一声背过了头。一想起蝙蝠的时候他还拿着青蛙蚯蚓来讨好自己,阿尔就不甘心得要命。  

  【要我告诉你蝙蝠到哪里去了吗。】  

  【果然是你干的啊。】  

  猛地回过头的男人咬紧了后槽牙。  

  【如果你想要我告诉你蝙蝠在哪里的话,就把我的手脚解开。】  

  【我才不会上你的当。如果蝙蝠逃走了的话,那就让它走好了。警察来之前我才不会松开你。】  

  听了这句话,阿尔顿时慌了手脚。这下又要回到拘留所去了。一进了那个地方,又要一晚上什么也吃不了。然后变回蝙蝠来也很难从那里逃走。  

  【求、求你不要叫警察!】  

  男人不回答。  

  【是我不好!我再也不做了。所以只有这回,你就饶我一次吧!】  

  男人丢下拼命恳求的阿尔不管,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打开了电脑。这种好像在说“你根本没有对话价值”的态度,让阿尔感到无比的空虚。  

  真不甘心,不甘心极了。  

  【那只蝙蝠就是我啊。】  

  这句话对谁也没有说过。就算说了人也不会相信。阿尔早就不会希望别人能够理解陷入这种状况的自己,也放弃了让别人理解自己的努力。  

  虽然他这么想着,却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我就是那只蝙蝠。白天我是蝙蝠,夜里就会变回人类的样子。】  


  到达八王子警署是在晚上九点左右。警署二楼的走廊上忽然弥漫起了一种异样的空气。就连跟在忽滑谷身后的阿尔也感觉出来了。  

  “忽滑谷,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昨天审问自己的中年警察和年轻警察呆楞楞地看着阿尔。  

  “他潜入单身居住的男性住宅如里行窃。我在接到联络之后过去逮捕了他,但是盗窃是由鸟居先生管辖的,所以转交给你。至于具体情况我从我朋友那里听说过了。”  

  两只手上戴着手铐的阿尔,就这样被交了出去。中年警察肩膀颤抖着“噗、噗”地忍着笑意,最后终于忍不住用手指着阿尔“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真是遗憾,你没能跑掉啊,外国人小哥。”  

  “没能跑掉?”  

  忽滑谷反问道。  

  “这小子昨天光溜溜地跑进精肉工厂里去,被人抓到了,结果今天早上他从拘留所里越狱来着。”  

  听了中年警察的说明,忽滑谷的表情很是吃惊。  

  “越狱?”  

  年轻警察慌忙跟中年警察耳语:  

  “鸟居先生,这是保密的,只有上面和三科知道啊……”  

  中年警察慌忙说了句“不,刚才是我搞错了”。忽滑谷面带着复杂的表情,但是并没有再追问下去,只说了句“那就拜托了”,鞠了个躬。  

  等忽滑谷消失了之后,中年警察呼地出了一口气,摸了摸胸口。  

  “真是好险啊。”  

  “这样不会泄露出去吗,万一越狱的事情在署里传开来……”  

  “没事没事。一科的家伙们虽然都是些怪人,但只有忽滑谷是个有常识的人嘛。”  

  “的确忽滑谷先生是个好人。”  

  “总之我们高兴吧!越狱的嫌疑犯终于抓回来了!”  

  中年警察啪地拍了拍年轻警察的肩膀,然后狠狠地蹬向阿尔。  

  “这次你就给我觉悟吧!我会把你教训得哼都哼不出来!”  

  虽然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可是中年警察的口气怎么听也不像是有好意的样子。稍过了一会儿就开始了审问,然后阿尔又被丢进了拘留所里。这一次换了一间房间,就在看守的监视台正前面。虽然看守也换了一个人,但是他直直地盯着前面,连阿尔的一举一动都不放过。  

  ……第二天早上,阿尔被扔在纸袋子里,就好像干燥机里的湿衣服一样被转来转去,转得他眼睛都花了。  

  “真的,是真的。昨天的夜班没说谎,就在我眼前,那个外国人就变成蝙蝠了。是真的!”  

  一边叫着,看守一边把放着阿尔的纸袋子打开来。阿尔被摇得很恶心,软趴趴地萎靡在袋子底下,感觉到许多只眼睛一起向着纸袋子里看来。  

  纸袋子外面沉默了一阵子。阿尔在朦胧中悲观地想着“反正我就这么完了”。既然被人看到从人变成蝙蝠的样子,那自己不是普通人的事实也就曝光了。以后会怎么样呢。自己会被带到大使馆去,再装进箱子里送回祖国,就这么成为研究材料。再然后就会被隐藏在全世界的同伴疏远排斥,怨恨自己的被捕会连累在黑暗世界里小心翼翼地活了几百年的他们吧。  

  “我看你是太累了吧。”  

  “阿尔听到了充满同情的声音。  

  ”肯定是累了。好了,我们先坐下来,你再慢慢跟我说好了。“  

  ”我、我才不是不正常了!真的,那外国人是真的变成蝙蝠……“  

  看守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回声一样遥远。阿尔被扔在了桌子上,因为这莫大的冲击差点惨叫出来。不是被挥来挥去,就是被摔在桌上,今天从一大早就倒了大霉啊。  

  ”可是连着两天看守都昏了头,这难道是被诅咒了吗?“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一定是哪个看守被收买了,放那外国人逃走了吧。“  

  ”嗯……虽然这么想比较妥当,但是……“  

  ”有山先生审问,我想那看守也马上就会交代了。不过话说回来,那个外国人到底是什么人啊?他自称说是‘演员',可是太奇怪了。是不是哪个新兴宗教的教祖之类的家伙?“  

  纸袋子的口折了两折封了起来。阿尔为了能逃出去,”吱吱“地哼哼着,用两爪用力地推着纸袋子的两边。  

  ”那个纸袋子里面放的是蝙蝠吗?  

  “是蝙蝠。”  

  “吱吱喳喳的吵死人了。处理一下吧。”  

  “是啊。”  

  “昨天也跑进来一只,那只是怎么处理的?”  

  “听说是被一科的忽滑谷给拿回去了。”  

  “忽滑谷?他干什么要拿蝙蝠?”  

  “听说他喜欢蝙蝠。我是真不知道那么恶心的东西到底有什么地方招人喜欢的啦。”  


袋子外面传来说话声。阿尔立刻就注意到,那就是把自己捆起来交给警察的男人的声音。  

  “怎么了?”  

  “太好了,难得你这个时候就在家。”  

  “这个吱吱喳喳的纸袋子,难道飞是蝙蝠?”  

  “是啊。”  

  他听到警察叹气的声音。  

  “我刚刚跑外勤回到署里,这东西就放在我桌子上了。好像又是拘留所那里抓到的。上司冲我发脾气说'吵死人了,快点拿走!’,我也就只好把它拿出来了。虽然想着把它放走了就完了,可是一想昨天那外国人放走蝙蝠你好像很遗憾,所以就给你带过来了。”  

  “你还真是体贴啊。”  

  阿尔听到男人很开心的声音,心里很不开心。然后传来了关门的声音,似乎是被带到室内来了。心里想着如果他打开一点窗户,或者门没有关,自己就能逃出去,于是在纸袋子打开的同时阿尔就迅猛地冲了出去。果然,这里就是那男人的房间,可是窗子和门都关得死死的,没有一点可趁之机。  

  “看你这么精神,我很高兴啊。”  

  男人表情温柔地抬头仰望着趴在书架上的阿尔。阿尔心情很复杂。变成人的时候就破口大骂,还用衬衫和裤子把自己绑得死死的,一变成蝙蝠就伸开双手WELCOME,这完全就是差别对待嘛。  

  阿尔想,虽然自己不希望是吸血鬼的事情曝光,不过却希望让这家伙知道。那个你献媚讨好地吱吱叫着引来逗去的对象,就是我。蝙蝠是我的假相,其实我是人类,叫做阿尔伯特?亚维格。一想象着知道事实的时候男人惊愕的表情,阿尔就觉得非常开心。  

  不幸中的大幸,就是自己是在日落之前被带到了这男人的房间里。就给他看看从蝙蝠变成人类的瞬间吧。阿尔交互地打量着窗帘的空隙里露出的夕阳,和墙上的时钟,屏息静气地等候着太阳落山的那一刻。  

  见阿尔不靠过来,男人也就放弃了,他走进了厨房,开始准备起晚餐来。看着他从冰箱里取出鸡蛋蔬菜的背影,阿尔产生了憎恶的感情。我肚子这么饿,你却从我嘴边抢走了两天来才见到的第一块牛肉!而且我喊饿你也完全无视我!我都这么惨了,你却自己优雅地吃晚饭!就在太阳马上就要落下的瞬间,阿尔从书架上急速降落,照着正在做饭的男人背后扑了过去。用力地用手脚的爪子抓了他。  

  “呜、呜哇!疼,好疼啊!”  

  男人放下菜刀,努力地把后背往左右甩着,接着扭过头来看了一眼趴在他背上的自己。阿尔邪恶地笑了,把爪子抓得更紧。  

  “喂,很疼的。我说了很疼了吧。真是的……”  

  男人虽然生气了,但是面对蝙蝠却还是语调温和。这更让阿尔不爽,他正想用爪子抓得更深一点的时候,被从背后剥了下来。  

  “你这么用力,自己的爪子也会疼的哦。”  

  他就好象在劝恶作剧的小孩子一样。阿尔用尽全力大叫着;“你这个超级大猪头!”可是听到男人耳朵里也只是蝙蝠“吱吱”的叫声罢了。真是悲哀啊。阿尔又竭尽所能地做出凶恶的表情来,可是男人却看着阿尔,高兴地眯起了眼睛。  

  “你的脸还真可爱呢。好象和昨天那只是一个种类的,难道说,就是同一只蝙蝠吗?是不是?如果你是,那你会再来我家还真是命运的安排呢。”  

  他用手指抚摩着自己的头,阿尔真想狠狠地咬他一口。可是阿尔的牙齿既不尖,下颚的力量也不强,咬也咬不破。  

  “怎么,你饿了吗?”  

  男人轻轻地揉了揉被咬到的手指,一副丝毫不在意的样子。这让阿尔感到了难以言喻的空虚。就在这个时候,一贯的那个东西来到了。太阳已经完全沉没,身体内部传来了浪潮一样的剧烈波动感。阿尔挣扎着从男人的手里逃了出去,降落在地板上,四肢着地地趴在了地板上。真是不容易啊,又抓他,又咬他的,总算是让男人的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来了。  

  阿尔放弃了对身体的控制权,闭上了眼睛。被强迫地塞进蝙蝠身体里,压成小小的一团的东西好象肥皂泡一样迅速的膨胀了起来。翅膀变小了,逐渐变成了手指的形状。在好象黏土一样的被塑造回人型的过程里,全身的毛也彻底地消失不见了。  

  实际上来说,身体变化的时间还不到一分钟。恢复了人形的阿尔用力地瞪向傻呆呆地站在那里的男人。  

  【昨天你居然把我送到警察局里去!】  

  阿尔使劲地搔了搔短短的栗子色头发。男人揉了好几下自己的眼睛,又拍了下自己的脸颊,之后歪过了头。  

  【这下你总该相信了吧。我是吸血鬼。】  

  男人背转过身去,一下冲进了卫生间。阿尔听到哗啦啦的水声。然后他在黑色的前发湿漉漉地滴着水的状态下跑了回来,直勾勾地盯着阿尔看。接着他又在自己的手掌上抓了一把,又摇了摇头。在做完了所以的一切之后,这才迟迟疑疑地说:  

  “把催眠术解开。”  

  男人说出口的是日语。  

  【就算你说这种零零碎碎的话我也听不懂啦。】  

  【把这个奇怪的催眠术解开。】  

  在经过了各种各样的思考之后,似乎男人得出的结论是眼前的这一切都是“催眠术”搞的鬼。阿尔用力地耸了耸肩。  

  【虽然不是不能理解你不想承认现实的心情,但这的确就是事实。我在白天是蝙蝠,到了夜里就会变回人类。】  

  男人的眉头带着皱纹,露出万分困惑的表情。接着他毫不犹豫地走向壁橱,猛地打开了门。阿尔原本以为他是要借给自己衣服,可是看到男人拿出来的是胶布,立刻产生了不好的预感。握着胶布的一端,一步步向自己靠近的男人的表情,就好象是瞄准了猎物的猎人。但就在阿尔感觉到危险,回过身想要撒腿就跑的时候,男人已经从背后扑了上来。在一番乱斗之后,阿尔就被脚步捆了个结结实实。  

  男人用冰冷的眼光俯视着手足被剥夺了自由,赤身裸体地躺倒在地板上的阿尔。  

  【快把那奇怪的催眠术解开,不然我就这样把你扔出去。】  

  男人认定如今的状况是“催眠状态”了。  

  【要扔你就扔啊,我求之不得呢!】  

  男人哼了一声,眼光变得很是鄙薄。  

  【是吗,把变态光著身子扔出去,只会如了变态的愿啊。】  

  阿尔的脸唰地一热,连耳根都红了。  

  【我才不是变态!】  

  【你在我面前光着身子跑出来几次了。要是你都不是变态,那世界上的变态难道都是天真无邪的儿童吗?】  

  这个比喻不但很难搞懂,而且仔细想想还很有问题。只不过是因为裸着身体而已,就被认定是变态,阿尔觉得很屈辱。自己又不是想裸体才裸体的。只不过是变身之后必然是裸体而已……  

  男人背转过身去,拨起手机来。他开始跟什么人说话,但是阿尔听不懂他说什么。打完电话之后,男人丢下了被胶布捆成团的阿尔不管,自顾自地做起饭来。阿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男人认定自己从蝙蝠变成人是施了催眠术,而变回了人类的自己则是比蝙蝠都不如的东西。想着想着,一股怒气就止不住地从腹部扑了上来。  

  【你这个混蛋家伙!】  

  听到怒吼声,男人转过头来:  

  【你这个死鸟人!像你这样的干脆去死吧,王八蛋!】  

  一边无穷无尽地吐出最肮脏的字眼,男人一边靠近过来,撕下一块胶布就粘在了阿尔的嘴上。  

  【唔--唔--】  

  向着又背对着自己的男人,阿尔像一只虾一样弹跳挣扎着,试图做出抵抗。这一回手又被缠在了床腿上。男人无视还在拼命挣扎的阿尔,自己做好晚饭,开始吃饭。虽然能闯到食物的香味,可是却完全无法剌激起食欲,这真是一种悲哀。而阿尔的饥饿也已经到了极限程度,力气越来越微弱。现在他不由得后悔起来,要是自己昨天把青蛙和蚯蚓那一点点的血舔掉就好了。  

  好想死掉啊……阿尔想着。做了吸血鬼一点好处也没有。遭到的全是又讨厌又悲惨的事情。只不过一个疏忽就被运到了亚洲来,不但饿着肚子,还被胶布裹得好像青虫。干脆谁来在自己胸口打一根银楔子吧。谁来……不管谁都好啊。  

  啊,虽然觉得不管谁都好,可是只有这个男人敬谢不敏。绝对不要被这个男人杀掉。既然要死,那么趁着死前干脆咬住他的喉管,就算没有牙齿,也要咬开他的喉咙,把他身体里的血吸得一滴都不剩。让他变成一具木乃伊。这个混帐王八蛋!  

  在被好像垃圾一样扔在房间角落两个小时之后,门口的门铃响了起来。有谁来了。一看到那个人,阿尔就陷入了绝望,是那个警察。他又要把自己带回警察局去了。然后自己又会借由这个警察的手再回到这里来。多么滑稽,多么愚蠢……已经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警察打量被胶布捆得紧紧的阿尔,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真是的……这老外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我也想问呢。一次又一次地溜进别人家里来,还一点反省的样子都没有。而且这一次还对我施了奇怪的催眠术。让我把蝙蝠看成人……这家伙一定干过很多次了。他是盗窃惯犯吧。”  

  警察笑了起来。  

  “催眠术可不是普通人随随便便就能用得出来的啊。”  

  “我才没开玩笑。这小子一直想让我相信他就是蝙蝠。”  

  说什么蠢话……可是刚说到这里,警察忽然闭上了嘴。他用右手托着下颚,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这么说起来……虽然这事情似乎是内部处理了,我不清楚具体是怎么回事,可是这个外国人好像从拘留所里逃出去过一次。难道说……”  

  “他很可能用了奇怪的招数。”  

  催眠术吗……警察沉吟着,向阿尔瞟了一眼,马上又转开了。  

  “这个先不说了,还是先给他套件短裤什么的吧……现在一丝不挂的也太可怜了。”  

  “我说我要把他光着身子扔出去,他反而很高兴哦。变态更喜欢被人看着吧?”  

  警察皱起了眉头。  

  “他本人高不高兴无所谓,可是我受不了啊。也许你是早就看惯了男女老少的裸体了。但至少腿中间给他挡上点吧。”  

  正想着这两个男人哗啦哗啦地在说什么的时候,男人走了过来,往阿尔的那里扔下了一张纸巾。  

  “这样就行了吧。”  

  “……这不是更恶心了吗。而且这房间里也有点冷。你把他的手脚都捆上了,也穿不上衣服。还是给他盖块毯子之类的吧。”  

  男人打开壁橱,拿出一块淡茶色的毛毯走了过来。阿尔觉得他会用那块毛毯把自己裹起来,就这么丢到山里去,或者埋掉了……因为以前就曾经发生过与这类似的事情。  

  这些家伙太差劲了!正当阿尔绝望地想着绷紧了身体的时候,毯子落在了自己的身上。阿尔既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被裹起来,也没有被搬出去。等想到这是因为房间里冷的时候,即使知道对方是那个男人,胸口还是一热。因为自己总算得到像人的对待了。  

  “喂,他太可怜了,都哭起来了呢。”  

  警察看着阿尔的脸,跟男人说了什么。  

  “就算他哭了,他也是溜进我的房间对我施了奇怪的催眠术。”  

  “至少把他嘴上的胶布拿下来吧。”  

  警察撕下了封住阿尔嘴巴的胶布,用纸巾按在他的眼睛上,擦掉了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的眼泪。擦掉眼泪的手是那么的温柔,正因为温柔,才更觉得难过,眼泪就好像开了闸的洪水,怎么也止不住了。  

  【救救我,救救我。】  

  总算获得了自由的嘴巴,一边哭着一边向警察哀求。他跟那个俯视着自己的男人不一样,充满了同情。  

  【虽然我想解开你手脚上的胶布,但是你毕竟侵入了别人的家,给别人造成了困扰。啊,你能听得懂我说什么吧?我的英语不像晓说得那么好。】  

  【晓?】  

  【就是你钻进来的这房间的主人。】  

  晓……阿尔把这个名字在心里重复了三遍。别以为一张毯子就能让自己原谅他。阿尔从心底发誓,只要还有记忆,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对自己做过的事情。  

  【你跟昨天一样潜入这个房间,到底是有什么意图?我们还是到警察局去问个详细吧。】  

  【还不是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的!】  

  警察很惊讶地连连眨着眼睛。  

  【你把我放进纸袋子里,交给了这个人。】  

  【把你放进纸袋子里带着走?这怎么想都不可能啊。】  

  “就跟你说,我白天是蝙蝠,我不是用了什么催眠术。我是吸血鬼,所以能变成蝙蝠,也能变成人。”  

  警察一脸困惑地俯视着阿尔。  

  【人是不可能变成蝙蝠的,不可能。吸血鬼什么的也都是想象中的产物啊。】  

  【我真的是吸血鬼。】  

  警察闭上嘴,回过头去看着男人:  

  “我现在就把他带到署里去。……也许还是让他做个精神鉴定的好。”  

  【说英语啦!我听不懂日语的!】  

  警察转过头来,用充满慈悲的眼神看着阿尔。  

  【也许你自己不想承认,可是你有点太主现了。去看看医生会对你有好处。】  

  这个人也一点点都不相信自己,阿而难过极了。  

  【不要,我不要!】  

  阿尔哭叫了起来。要是被带回警察局去,一定又要重复同样的事了。  

  【你不要叫得这么大声……】  

  看着激动地大叫的阿尔,警察踌躇着往后退了一下。  

  【我真的是吸血鬼的。你们相信我吧。我只能在白天变成蝙蝠,夜里变成人。大学三年级的时候,我在俱乐部遇到个女孩,她邀我在车里做,结果就被她给……咬了,变成了吸血鬼。我死过一回,可是过了十四天就复活过来。我回了家,被骂成是‘恶魔',被家里人给赶了出来……】  

  警察很无奈似地用手按住了额头。  

  【我真的是吸血鬼啊!】  

  阿尔大声叫着的时候,在远处看着这里的那个男人走了过来。  

  【喂,自称是吸血鬼的家伙。如果你是真的,那就吸我的血看看啊。】  

  【别这样,手可是你吃饭的家伙。】  

  男人无视于警察的制止,把手径直伸到了阿尔面前。阿尔咬紧了嘴唇。  

  【我不吸血的。】  

  话刚说完,阿尔注意到男人的眼睛好像在夸耀胜利一样的眯了起来,慌忙解释:  

  【我、我很想吸,可是就算再怎么想也吸不了。因为那个把我变成吸血鬼的女孩子对我用了半吊子的吸血方法,结果我只是半个吸血鬼,连牙齿都没有长出来。我变成吸血鬼到今年已经八年了,只见过一个同伴而已。他是不管白天黑夜都能变成人,也能自由自在地变成蝙蝠。可是我就根本不能控制……】  

  【倒找借口了,难看死了。】  

  这才不是找借口,自己也没有撒谎。自己已经这么认真地和别人交谈了,可是他们却提本不把自己的话当真。可是……阿尔回想着这八年来的经历。还不都是一样的吗。反正自己从来没有被人相信过。那眼前的这个人不相信自己也没什么特别的啊。  

  自己一复活过来,就马上去找双亲和朋友,但是却被他们像赶野狗一样地赶了出来,还骂自己是恶魔。想让别人理解自己这个状况的努力本身就是没用的。就连阿尔自己,在变成这样之前也从没想过世界上会有吸血鬼存在。可是就是好生气,就因为是这个男人,才更生气。他都已经亲眼看到了,为什么还是不相信,甚至把别人当成坏人呢。  

  【……我知道了。】  

  阿尔用低低的声音呻吟道。  

  【我会老老实实地去警察局。之后要杀要剐随你们!可是作为交换,我要在明天早上再去警察局。】  

  男人倨傲地抬起了下巴。  

  【要找借口就到警察局里去找吧。忽滑谷,赶快把这家伙给我带走。我才不要把这种恶心的家伙放在身边一晚上呢。】  

  【不、不要,不要,不要!】  

  阿尔被胶布捆绑着,好像虾米一样吧嗒吧嗒地弹跳,撞出好大的声音来。  

  【不许乱动!会吵到邻居!】  

  阿尔被男人按住了。但那使如此他也还是挣扎着,努力地动着脚尖和脑袋。眼泪扑簇簇地从他的双眼里掉了出来。  

  【求求你,求求你,求你了。明天再把我带到警察局去。求求你,求求你……】  

  阿尔知道男人不会听他说话,就向着警察哀求着。是这个人的话,也许还是会听自己的请求的吧。  

  【只要你等我到早上,我就会老老实实的。我不会撒谎。真的,真的……】  

  沉默着的警察终于开了口:  

  “晓……不能等到早上再把他带走吗?”  

  警察说的是日语,阿尔还是听不懂,但是那个男人的动作却一下停止了。  

  “虽然我知道你非常不愿意,但是现在就是想把这家伙拖走,他也不会乖乖听话的吧。而且他看起来的确精神很不安定。我们就等到早上看看样子,然后再把他带走也不迟啊。”  

  男人露骨地皱起了眉头,指着阿尔:  

  “你是说要把这个脑袋坏掉的家伙塞在我这里一晚上吗!”  

  “今晚我也住在你家里,明天一到早上我就带他到署里去。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男人把臼齿咬得咯咯作响,愤愤地吐出了一句:“随你的便,要是发生什么我可不管。”警察在阿尔面前弯下了身。  

  【我跟晓说过了。就先留到早上看看情况好了。不过你的手脚不能解开,这一点我绝对不会让步的。知道了吗?】  

  阿尔连忙点头。只要到了早上,就可以让他们看到自己变化的样子了。就给你们看好了!然后你们要向我道歉。为你们把真正的吸血鬼当疯子的事情向我道歉才行。  

  【这么说起来,你被晓捆起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吧。不去洗手间没问题吗?如果你想去,就跟我一说一声……】  

  【因为我是吸血鬼,所以是不用去厕所的。与其关心这个,你们两个要记得在黎明前都醒着。我变成蝙蝠是在太阳升起的那一刹那,大概也就一分钟左右的时间。因为时间很短,所以你们千万不要看漏了。】  

  警察什么也没有回答,只是用充满了同情的眼光定定地看着阿尔。  


  天差不多快要亮了。即使隔着窗帘,也能感觉到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阿尔很着急。因为男人和警察现在都已经睡得死死的了。过了十二点的时候两个人还用日语哗啦哗啦地说着什么,但很快男人就先鸡啄米似地点起头来,被他一感染,警察也开始频频眨眼睛,对阿尔交代了一句【要去厕所的话,就叫我一声】,然后就一头扎在了桌子上。  

  你还说要一直醒着的!虽然很生气,但是想想反正天亮变身前把他们叫起来就好了,于是阿尔忍耐了下来。可是现在紧要关头已经迫在眉睫了,这两个人却一点清醒的意思也没有。阿尔不但手脚都被胶布绑住,而且腰也被捆在了床脚上。虽然很想一脚踹在他们头上把他们踢起来,可是怎么都够不到。  

  【喂,起来啊。你们两个都起来啊。】  

  就算出声叫,两具“尸体”也动都不动一下。  

  【快起来啊,拜托了。】  

  话语里带上了恳求的意思,他们还是没有任何反应。阿尔的怒火燃烧起来。这些家伙果然一点也不相信我的话,所以才在这么重要的时刻睡得死死的。  

  【我让你们起来!我马上就要变身了,你们必须要看啊!】  

  阿尔大声地怒吼着,虽然身体被死死地捆在床腿上,还是用两只脚咚咚地跺着地板。男人没有反应,但是警察小小地“嗯”了一下,抬起了头。在阴暗之中,他用手揉着眼睛。  

  【马上就要天亮了!快点把那边的猪头叫起来啦!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才留在这里的!再不起来一切都要白费了!】  

  “……不要一大早就用英语怒吼啊。”  

  【搞不清楚你在说什么,快点把那边的笨蛋给我打起来!】  

  警察发出了一声细而悠长的叹息,摇了摇趴在地板上已经一滩烂泥的男人。  

  “晓,起来了。不然那个外国人吵死人了。”  

  虽然嗯--嗯--地抵抗着,但是男人总算睁开了眼睛,露出一副前科犯一样凶恶恐怖的表情。  

  “马上就要天亮了。那个外国人说他会变成蝙蝠。”  

  一听到这句话,男人骨碌地又躺在了地板上,背对着阿尔。这种成心作对的态度让阿尔的血一下子全冲上了头。  

  【你这个死人妖混蛋!你不守约吗!】  

  男人只把脸向这边扭了一下,恶狠狠地瞪视着阿尔:  

  【住嘴,你这个撒谎的变态混球。】  

  就在两人一触即发的时候,警察说着【你们两个不要吵了】,插了进来。  

  “晓你也别再挑拨他了。你看,马上天就要亮了。等天亮之后,你再补一觉好了。”  

  男人哼了一声,蠕动着爬了起来。  

  “都是这个臭白痴害的,我已经完全都醒了。”  

  “哈哈,我也是啊。可是……只看一下不就好了吗?反正他变不成蝙蝠,这样他本人也就死心了吧。”  

  窗帘那一边的天空变得更加明亮了。天要亮了,就在这么想着的瞬间,全身传来了温暖的暖流。一贯的早上的感觉到来了。……阿尔开始了变化。  

  【你们两个都给我好好看看。等我变成了蝙蝠,可不要再说我撒谎了。】  

  手指尖灼热了起来,渐渐地开始了收缩。  

  【趁现在我先告诉你们,就算变成了蝙蝠也别对我说日语哦。因为我根本听不懂日语。英语的话我就没问题,也可以回答你们。啊,虽然说是回答,但我毕竟是蝙蝠,所以也只会吱吱叫而已。】  

  警察转向男人。  

  “……怎么一听他说话,我就觉得越来越生气啊。”  

  “没关系。因为我也一样。”  

  男人危险地眯起了眼睛,向着阿尔怒吼起来。  

  【你就别磨蹭了,要是能变成蝙蝠,你就变给我们看啊,变态混蛋。】  

  不用你说我也会变……可是正想说的时候,却已经发不出声音来了。声带也开始了变化。全身都好热,毛生长了出来,视野变成了黑白色的。张开嘴巴喊喊看看,只能听见“吱吱”的声音而已。已经完全变身了。  

  “吱!吱!吱!”  

  虽然变成了蝙蝠是很好,可是翅膀和尾巴都还被胶布粘着呢。虽然阿尔拼命地怒吼“你们快点把这个给我拆下来啦!”但可悲的是,蝙蝠的语言对人类并不通用。  

  “变成……蝙蝠了……”  

  警察挤出了一句嘀咕。  

  “啊,的确是变成蝙蝠了。”  

  男人刷拉刷拉地搔了搔后脑勺。警察很为难地歪起了头。  

  “这个是催眠术吗?”  

  “也只可能是催眠术了吧。就算地球倒个个儿,人类也不可能变成蝙蝠啊。”  

  都说了不要说日语了,他们还是在用日语说话。阿尔想怒吼:“你们给我差不多一点啦!”但是叫出口的只有“吱吱吱吱!”而已。  

  “总之先把胶布给他解开吧。看他折腾来折腾去的,好象在发脾气了。”  

  警察仔细地把阿尔身上的胶布撕了下来。重获自由的阿尔啪啦啪啦地飞起来,在窗帘杆上倒吊下来。他用力地挺起了胸膛,至少要用态度来表示出“我说的都是真话吧”的意思。  

  “我看起来他好象是在炫耀的样子。”  

  “真够臭屁的……喂。”  

  阿尔用尖锐的声音“喳喳”叫着,表示说过听不懂了,不要说日语的意思。  

  “似乎是生气了。怎么回事?”  

  “他好象很了不起地说过变成蝙蝠也要说英语来的吧?”  

  “好象是。”  

  总算想起来了吗,男人终于用英语说了起来:  

  【你就是那个脑袋秀逗的外国人吗?】  

  阿尔愤怒地陷入了沉默。如果在这里点头,就意味着自己肯定了“脑袋秀逗”这一点。可是如果不点头,他又会以为蝙蝠听不懂人话了。无奈之下,真的是无奈之下,阿尔点了下了头。  

  “你看他点头了耶,晓。”  

  “也许只是偶然而已。这次说得更具体一点看着。”  

  “飞到我的肩膀上来。”  

  阿尔立刻从窗帘上飞到了男人的肩膀上,这时候,他故意用成为了钩爪的大拇指抓紧了男人的肩膀,几乎要抠到男人的肉里去。  

  “疼啊!”  

  阿尔团起身体,呼呼呼解恨地笑了起来。  

  “这家伙用爪子抓我。他绝对是故意的,这个混蛋。”  

  “啊,可是也许不这样就抓不住的吧……我说话他也会听吗?”  

  “到我的手上来。”警察刚说完,阿尔就嗖地落到了他的手掌心上。因为警察没怎么惹到他,所以也没有用爪子抓。警察抬起手来,把阿尔送到了跟前。  

  “你真的是刚才那个外国人?”  

  阿尔用力地点了点头。  

  “只要是英语,就算变成蝙蝠也能听懂啊。”  

  又点了点头。警察跟男人耳语了几句,小声地用日语交谈了起来,然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对阿尔说“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外面散步?”一大早的,散什么步啊?虽然搞不懂两个人在想什么,但是反正只要抓在他们肩膀上就好了,所以阿尔点了点头。三天都没吃东西了,肚子好饿,说老实话,现在连飞都很辛苦的。  

  让阿尔趴在自己的肩膀上,男人和警察一起去了公园。他们走在枯叶发出沙啦啦声响的人行道上,看到有慢跑或者散步的人就过去搭话,说了一通,过了三十分钟不到,他们又回到了房间里。  

  两人面对面坐着,阿尔在桌子上趴了下来。变成蝙蝠之后脚的力量很弱,不能靠两只脚站起来。基本来说还是不是倒吊着,就是趴在什么地方团成一团。  

  “我们见了五个人,不管问谁,都说这是蝙蝠。”  

  警察对男人的话表示了赞同。  

  “如果我们相信了,他说他会变成蝙蝠的话,那么犯人从拘留所消失,却留下了一只蝙蝠的事情也就能得到解释了。”  

  两个人一起沉默了下来。男人露出为难的表情交抱着手臂,而后迟疑着开了口:  

  “你难道是秘密组织制造出来的人体武器吗?”  

  阿尔用力摇头,然后看了看警察,他果然露出呆掉的表情来。  

  “你是认真的吗?怎么可能是什么人体武器啊。这么小的一只蝙蝠,一巴掌也就拍下来了。”  

  “不,如果这些家伙是成群结队地发起攻击的话,……”  

  “那也太没效率了。与其用这样的二三十只蝙蝠,还不如直接用人类来攻击比较快呢。”  

  男人的眉头皱出了纹路,陷入了沉默。  

  “那么就好象一开始说的,你是个吸血鬼?”  

  阿尔立刻大大点头。  

  “果然是吸血鬼啊。”  

  男人还是皱着眉头,拉着一张脸嘟囔了一句“我才不承认”。  

  “你就承认了吧。我也不想承认这是现实啊。”  

  “要是我们跟人说起来,那毫无疑问会被介绍到精神医院去了。”  

  警察苦笑一声:  

  “他说白天是蝙蝠,夜里是人类的话,那我们只能等到今天太阳落山才能跟他交谈了。详细的话还是等夜里再说吧。” 

  在夕阳沉入地平线的同时,阿尔就从蝙蝠变回了人类。面对着为了目睹他的变身而再次来到男人家的警察与男人,他扬眉吐气地挺起了胸膛。 

  【你看,就和我说的一样吧。我就是吸血鬼。就算你不想承认,可是现在事实就发生在你眼前了,你也根本不能否定了吧?】 

  “一变成人就这么罗嗦……” 

  男人用日语低声地嘀咕了一句。 

  【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用英语说话好不好。还有把衣服借给我。我才不是变态,也不想总是光着身子的啊,实在太难看了。】 

  按阿尔要求的,男人把内裤,长裤,还有一件长袖的t恤借给了阿尔。阿尔高高兴兴地穿上了身。这套属于男人的衣服对阿尔来说,居然既不太大,也不太小。就是t恤前面画着一张有点奇怪的画。也许如今流行这个样子吧……阿尔瞪着眼睛仔细打量着那张画。自己放在那间破破烂烂的船屋里的替换衣服还是八年前的那一套。不管是衣服还是鞋子,都跟时髦根本不沾边啊……这么想着,阿尔有点悲哀。 

  “晓,那件t恤不是你工作地方的吗?” 

  “是啊。” 

  “还带着名字呢,行吗?” 

  “反正他又不懂日语。” 

  两个人嘀嘀咕咕地咬着耳朵的时候,阿尔换好了衣服。警察开口叫了他: 

  【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你能从蝙蝠变成人了,能不能说得更详细一点呢?】 

  【OK,不管什么我都会告诉你们的。】 

  阿尔摊开双手,很开心地笑了一笑。 

  【首先是你的名字。署里的文件上写着你叫阿尔伯特?亚维格,这是你的本名吗?】 

  【是啊。大家都叫我阿尔。】 

  【你的国籍是美国?】 

  【是美国。住在内布拉斯加州。八年前死过一次,虽然变成吸血鬼之后又活过来了,可是谁也不相信我。】 

  【哈,一般来说谁也不可能相信的吧。】 

  听到男人语带揶揄地接了一句,阿尔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这家伙说的话每一句都让人火大。 

  【我对吸血鬼这种生物没什么知识,先说说你是怎么成了吸血鬼的吧?】 

  【八年前,俱乐部里邀到的女孩子……那个,我们在车里做爱的时候,我给她给咬了。我是把车子开进森林里去的,忽然有不良少年包围了车子。他们踹车门,把窗玻璃都打碎了。结果那个女孩吓得立刻逃了出去。因为她在我死前就停了口,所以我没能马上就死掉,在痛苦中挣扎了整整一个星期。就因为她吸血吸了一半,我也只死了一半,才没能变成完全的吸血鬼……】 

  【详细说起来是什么情况?】 

  警察催促着他。 

  【我虽然变成了吸血鬼,可是那时候一点都不知道吸血鬼该是什么样的,还以为自己这样是正常的呢。可是就在半个月之后,我碰到了同类。】 

  【你的意思是说,碰到了同样的吸血鬼?】 

  【对。】 

  哼,男人哼了一声。 

  【听起来就象撒谎的。什么吸了一半啊,什么同类的。】 

  这次在阿尔开口反驳他之前,警察就劝住了男人: 

  【现在是在认真说话,晓你就先安静点听着吧。阿尔,然后呢?】 

  【那个吸血鬼对我说,你太奇怪了。一般的吸血鬼都是想变成蝙蝠就变成蝙蝠,想变成人就变成人的。……那个,你们知道真正的吸血鬼是什么样子的吗?】 

  警察低声嘟囔了句:【不知道……】 

  【我之前也只在电影电视里看到过,其实真正的吸血鬼就算照到太阳也不会变成灰,也不会怕什么大蒜和十字架。只有被银质的楔子打穿心脏才会死掉。嗯,刚才是说什么来着……对了,我跟普通的吸血鬼有哪里不一样。我是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就变成蝙蝠。太阳下山就变回人,自己根本控制不了。而且吸血的犬齿也没有长长,连咬人都做不到,只能舔或者啜而已。】 

  【你果然还是要吸血啊。】 

  【是得吸啊。因为没法咬而不能吸人的血,所以都是喝牛血的。】 

  【牛?】 

  【到日本来之前,我住在精肉工厂旁边,舔宰杀掉的牛的血。每天都可以喝到饱的。】 

  【哦。那你为什么要放弃这么方便的美国,特意跑到日本来呢?】 

  阿尔呜地一声闭上了嘴巴。 

  【你连日语都不会说吧?那不是住在美国才更方便吗?】 

  【我是没有办法。这是不可抗力……】 

  【不可抗力?】 

  虽然实在是很难堪,但是阿尔还是忍住羞耻,把自己被“出口”到日本的遭遇老实地说了出来。 

  【这样一来所有的事情都连上了。你一开始是在精肉工厂被人抓住,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警察赞同地说,但是一直默不作声地听着的男人在旁边插了嘴: 

  【那问题就解决了。现在马上再把他冻成冰块,用船运回美国就完了。赶快把你在那边的住址告诉我。】 

  阿尔撅起了嘴巴。 

  【我没法回我父母那里去。他们说我是‘恶魔',把我给赶出家门去了。】 

  【那就是你住的那个精肉工厂。我把你寄到那里去。】 

  【我只是擅自住在那里而已。强认识的也是趴在牛肉上的蝙蝠。】 

  【那我带你到美国大使馆去。就算你死了一次,变成吸血鬼了,反正也都是真的。只要说了实话,他们总会有办法的吧。】 

  【千万别,到了大使馆还不知会怎么样呢。我会被弄到奇怪的研究所去,一辈子当成研究用的小白鼠的。】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男人怒吼起来,阿尔吓得打了个哆嗦。 

  【不管是你变成吸血鬼,还是被冷冻运来日本,都跟我完全没关系吧!】 

  阿尔的牙齿咯吱吱地咬紧了。 

  【你是很不走运。可是这也不过就好像是没法预测的交道事故而已。】 

  【可、可是……】 

  【只要回美国去就能跟人交流,光这一点不就比日本好多了吗?你这么不想回去,难道是要我们来照顾你?开什么玩笑。这就好比交通事故刚好在我眼前发生了而已。就算我该给警察打个电话,多少帮上那么点忙,那我也没有把受伤的家伙带回家去,一辈子照顾他的义务!】 

  男人的想法的确是正确的吧。这日本人确实没有照顾自己的义务。可是即使事实是这样,就不能换个稍微有点人情味的说法吗! 

  变成了吸血鬼,就此失去了二十一年来的朋友。大家都认为自己死了,所以也没有办法再去见他们。自己只找了一个最亲的好朋友而已,可却遭到了他的拒绝。真没想到原本那么要好,可是他却没法接受自己。阿尔把希望寄托在了新认识的朋友上。可是夜里认识的人全都只是逢场作戏而已,看到自己衣衫褴褛,知道自己没有钱,就根本理都不理自己。 

  每天每天都过着为了生存舔着牛血,被强追得飞来飞去的日子。实在太悲惨了。可是虽然悲惨,却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所有的感觉都已经麻痹得恰到好处了,可是为什么还要进一步沦落到亚洲的边缘,还要被气势汹汹地逼问来逼问去呢。 

  【你别说得这么狠啦。】 

  正在沉默的时候,警察插进了两人之间。 

  【变成吸血鬼毕竟太少见了,所以他会不知所措也是当然的啊。而且他还被家人给抛弃了,就算要回去也很难回去了。】 

  【那你来照顾这个麻烦的外国人不就好了!想你也不会干的吧!】 

  阿尔的眼睛里泛起了泪水。不甘心,真是太不甘心了。不想听人说这种话。如果没有变成吸血鬼的话,自己肯定大学毕业之后就进入演员学校了。然后努力学习,在电影里演个配角,然后被有名的电影导演看中,一跃成为主角。然后第一次主演的电影就大红特红,连奥斯卡奖都拿到,成为各个杂志电视台的常客…… 

  虽然这些都只是假设而已,可是明知道不可能,还是会没边没沿地乱想。 

  【够了!】 

  阿尔发出了怒吼。 

  【我也不需要你们照顾。现在我马上就离开这里。】 

  阿尔猛地站起身来,但他的手臂马上被警察抓住了。 

  【等一下。就算你离开了也没有地方可去吧。你想回美国,要变成蝙蝠飞回去太花时间了,而且你也不能坐飞机。要是留在日本,你不但只能在夜里干活,又只会说英语。很显然会给别人添麻烦的。】 

  警察淡淡地说着。他那并不带有同情的成分,只是陈述事实的声音,让阿尔被感情冲昏的头脑在瞬间就冷静了下来。 

  【可、可是……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啊。】 

  警察向着男人瞥了一眼,男人露骨地皱起了眉头。 

  “我可绝对不要。”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你不用说,我早就知道你要说什么了。你想说就让这个麻烦的外国人留在这里对吧。” 

  “了不起,居然一下就明白了。” 

  男人梆地一声拍在桌子上。 

  “你在想什么我还看不出,让我照顾这个傲慢的臭老外,我才不要。” 

  警察很难过似地垂下了眼帘。 

  “我是很想照顾他,可是我也不能把他带进警察宿舍里去啊。只要住到他习惯日本,能自己生活了就好。给他一个寄宿家庭的感觉吧。” 

  “不但白天会变成蝙蝠,而且还是个没根没底的外国人,他到什么时候都没法独立生活的吧。” 

  男人和警察还在用日语争论下去。阿尔用T恤的袖口擦掉了眼角的泪水。 

  “你说得有点太过分了。他毕竟也是突然就到了陌生的地方,当然会不安了。念在他情况特殊的份上,就让他在这里住几天。等他知道还是不行,自己说想回美国了,你再把他寄回去不迟。” 

  “你冷静想一下好不好,这可是吸血鬼啊!要是他趁我睡着的时候把我吸死了可怎么办!” 

  “他又没有牙,不是说过吸不了人血的吗。” 

  “可是……” 

  “而且他白天还会变成晓喜欢的蝙蝠,你不是就可以好好地跟他玩了吗?” 

  “就算我再怎么喜欢蝙蝠,一想到里面是阿尔,我就没心思碰他了。” 

  警察交抱着手臂,呼地长叹了口气。 

  “……趁着这个机会我还是跟你说了吧,我觉得晓还是跟人一些比较好。” 

  “这个不劳你费心。我只想按自己想的活下去,而且不觉得我做了什么该被你教训的事。而且你说的是人,这小子又不是人,他不是吸血鬼吗。” 

  “可是不管怎么看,他都是人类啊。就算会变成蝙蝠,他也会哭会生气。而且他变成吸血鬼也不是他自愿的,不可以因为偏见就歧视他哦。” 

  从对话的感觉上来说,两个人似乎吵起架来了。因为都是日语,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说自己。 

  【阿尔伯特先生。】 

  警察叫着阿尔的名字。 

  【他,也就是晓,要在一段时间里照顾你了。】 

  阿尔回过头去,见男人的脸跟咬柠檬一样皱成了一团。 

  【……不用了。我一个人怎么也能……】 

  【刚才也说过了,你在一个连言语都不通的国家里还是不要有'怎么也能过'这种乐观的想法的想法的好。要是你的身体没问题,我也不会这么干涉你了。你既然来到了日本,又认识了我们,我想这一定也是种缘分吧。你就先留在这里,慢慢再考虑未来好了。】 

  虽然警察的眼神与声音都很温柔,可是男人的眼神却很可怕。 

  【我也不能等你太久。两个星期。两个星期之后,你决定到底是回美国,还是留在这里工作。】 

  不用露宿街头虽然是很好,可是男人周身都放出“你很麻烦”的空气,还是离开这里才会比较轻松自由吧。 

  但就在这个瞬间,肚子咕噜噜地叫了起来,阿尔慌忙按住了肚子。 

  【你肚子饿了吗?】 

  警察问道。 

  【自从来了日本以后,我还一口血都没喝到,肚子很饿。虽然我就算再怎么饿也饿不死,可是会没有力气,动弹不了。这附近要是有屠宰场就好了,可是不会有的吧?你们带我散步的时候我一点味道也没闻到。抱歉我太奢求了,可是有没有滴着血的牛肉?不管是牛排还是肋条肉都可以。】 

  【牛排。……】警察小声嘀咕了一句。 

  【虽然人类的血好像是最美味的,不过牛血也相当不错呢。】 

  【你看吧!】 

  男人怒吼起来。 

  【我这才刚说要照顾他而已,他就说这话?什么牛排啊,简直开玩笑!要吃饭也不劳动,别以为做吸血鬼就可以为所欲为!】 

  阿尔生气地撅起了嘴巴。 

  【我也没说要你免费给我啊。等我找到活干就把伙食费还给你。可是我现在身上一美元也没有啊。】 

  【我真是讨厌你这种明明身无分文,还敢跟人顶嘴的胆量。】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男人拿着手机,走到窗边,用日语硬梆梆地说起“现在?”“也不是做不到”之类的话来,然后叹了口气,挂掉了电话。 

  “……突然有工作了。我现在就得出门。” 

  男人从壁橱里拿出一件黑色的薄大衣。虽然听不懂他说什么,但是从气氛看男人是要出门。【他是怎么啦?】 

  他小声地问身边的警察。 

  【突然有工作,现在就得出门才行。】 

  阿尔想起了壁橱里血与药物的味道。 

  【那个人是医生吗?】 

  警察暧昧地歪了歪头。 

  【虽然不算医生,但是粗分的话也不是不能分到这个行业里吧。】 

  警察看着阿尔的脸,忽然说着【啊,对了】,拍了一下子。 

  【虽然在日本知道的人很少,可是在美国应该很普通吧?……晓是遗体整容师。】 

  一听到遗体整容师这个词,阿尔吃了一惊。所谓遗体整容师,就是有着处理遗体资格的人。在为遗体杀菌之后,经过血管注入防腐剂,可以使尸体保存长久,不会腐败,还有进行处置,修复在诸如事故中缺损的脸孔或者躯干、手脚。这个职业在美国各州的情况不一样,不过在阿尔住的内布拉斯加州,人死后进行遗体整容是理所当然的事。实际上阿尔的祖父就是因为交通事故而去世的,当时头都被削掉了半个,而原本惨不忍睹的遗体经过遗体整容师的手修复到了完美的程度,祖母喜悦得流出了眼泪。 

  遗体整容师起源于古代埃及的木乃伊制造者,在美国南北战争时期急速地普及起来。以前也在电视里看到过遗体整容师的特辑节目。他们会把遗体里的血被抽掉,替换成防腐剂。可是就算知道死掉之后不会有任何痛感,看着用刀子切开遗体,放出血来的样子还是很恶心。……这是阿尔当时的感觉。 

  阿尔向着马上就要出门的男人跑了过去。 

  【等一下。也带我一起去吧。】 

  男人回过头来,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是遗体整容师吧。遗体整容师不就要抽掉尸体的血吗?你能把抽出来的血分我一点吗?】 

  男人的脸顿时一僵。 

  【之前我在电视上看过。反正放出来的血之后也都是倒掉吧,那么分我一点也没关系是不是?这样也不用花钱……】 

  【我拒绝。你开什么玩笑。】 

  男人冷冷地说。 

  【我没开玩笑,真的只要一点就好。】 

  【运到我们这里来的遗体可不是你的食物。】 

  男人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生硬。 

  【我知道,可是反正怎么都是扔掉,那就……】 

  【不是这个问题。如果你想要把血液分给你,就先跟遗体的家人联系,取得他们的许可。只要你拿到了,那我什么话也不说。】 

  阿尔大大地摊开两只手。看来这个男人是个教条主义者。 

  【我怎么可能拿到许可啊!光让你承认我是吸血鬼就花了这么多时间了,而且给你看了你都不信。要我跟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说我是吸血鬼请把血分给我,人家根本就不可能答应的吧!】 

  【那你就死好了。】 

  男人的声音冰冷到了听着后背都会打寒颤的程度。 

  【可我肚子很饿啊!我都已经三天多没吸血了。就算我饿也饿不死可是很痛苦的啊。非常非常痛苦。这种感觉你根本不会理解的。你多好啊,随便吃点什么都能填饱肚子。】 

  【你来不来日本,饿不饿肚子,发不发牢骚,都跟我没半点关系吧!】 

  丢下这句话,男人就出去了。他于是粗暴地关上了大门。阿尔呆呆地站在寄里,楞楞地盯着男人消失的大门看。 

  那个男人说自己饿肚子跟他没关系,可是……就算再怎么说,也不该说得这么过分吧。一知道自己是吸血鬼,他就不把自己当人类对待了。阿尔觉得很难过。只要自己不是吸血鬼,是肚子饿了就会死的人类的话他就会更温柔……更替自己着想的吧。明明好生气,却又好难过,眼泪都流了出来。阿尔蜷缩起身体,出声地哭了起来。这时候背后伸过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背部。 

  【你没事……吧。】 

  阿尔泪眼汪汪地抬头看着警察,摇摇头。一点都不是没事,胸口好疼。 

  【对不起。晓他虽然说话不饶人,可是他其实是个很会照顾人的温柔的好人来的。】 

  这种话怎么会有人信啊。 

  【而且他对自己的工作很自豪,所以才会那么说的。但他绝对不会放着你肚子饿也不管的哦。】 

  警察安慰阿尔道。他的话阿尔虽然不是完全相信,但是感觉安心了一些。 

  【这个时间的话,恐怕是剩不下好东西了……】警察一边说着,一边把阿尔带到了开车要15分钟的超市。 

  警察说【只差三十分钟就要关店了】,阿尔慌忙去了卖肉的地方,剩下的全都是放了不少时间的加工肉,没有滴血的牛肉了。只好挑了血最多的鸡肝,买了两盒。阿尔是第一次进日本的超市,没想到小到好像便利店一样的程度。以阿尔的常识,超市应该很大,里面可买的东西堆得像小山一样高才对。这个国家真是什么都那么迷你。 

  两人回了房间,警察耸了耸肩说:【其实我还有工作必须得回去,现在不能不走了。】在他回去的时候,又说:【如果有什么为难的事联系我,不管是吃饭的事还是晓的事都没关系。放下了一张写了手机号码和“NUKARIYA(忽滑谷)”的便条纸。 

  阿尔终于吃到了久违三天的饭……话虽这么说,也只是怎么看都抹不掉“贫穷”这个感觉的鸡肝,拿起一个放在嘴里,慢慢地咬碎。因为那些牛肉都没什么血,所以才不得不换成了鸡,果然味道很淡。说老实话,其实这一点根本填不饱肚子,但是只要嘴里嚼着东西,心情就踏实了很多。 

  警察说【明天我再去找滴着血的东西买来给你】。就把希望放在明天,今天先忍一忍吧。 

  阿尔在床对面的沙发上躺了下来。那个叫作忽滑谷的很亲切的警察说:【先住下来再考虑以后的事情】,可是听他这么说,也还是很迷惑。自从变成吸血鬼以来,就彻底失去了梦想、希望、朋友与家人。所以自己也变得再也不去想什么未来了。反正自己的优点也就只有看得开这一点而已。心里想着总会好的,总会有办法的……可是想着想着,最后还是束手无策地到了今天。 

  阿尔打了个哆嗦。房间里很冷。他抓起自己赤裸时裹在身上的毯子,重新包住了身体。这么说起来,今天是几月几日呢。从天这么凉来看,大概是十月左右吧,可是也不知道这个国家的季节跟美国有没有差别。 

  看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十点。只靠鸡肝也填不满的肚子咕咕地叫着。一想到等那男人回来的时候,全身都会散发出美味的血味,现在就忧郁了起来。 

  再也不想和那家伙说话了。阿尔闭上了眼睛。只要睡下了,根本不知道他回来也就不用跟他说话了。等到了晚上自己又会变成蝙蝠,根本不会说话。可是就算心里年着“睡吧,睡吧”闭上眼睛,也因为这一天里发生了太多讨厌的事情,不是愤怒就是哭泣,感情起伏太激烈的缘故,根本就没有睡意。 

  一睡不着,脑袋就想不该想的事情来了。警察说让自己“先住下来”,那么到底能住多长时间呢。 

  就在不断地辗转反侧的时间里,就过了午夜十二点,一点……等过了两点,阿尔好不容易有了些睡意的时候,大门传来了咔嚓咔嚓的声音。那男人回来了。 

  我已经睡着了,睡得沉沉的了,阿尔用力地闭上了眼睛,可是鼻子却嗅到了那个气味。是生牛肉的味道啊!而且还是血很多的那一种!他的喉咙里顿时发出了咕嘟的吞咽声。 

  “……你睡了吗。亏我花了一小时坐车去买回来的。” 

  男人低声地嘟囔着,把散发出强烈甜美味道的塑料袋啪地放在了桌子上,进了浴室。一听到淋浴的声音,阿尔立刻跳起来,冲向了塑料袋子。里面是一块厚厚的牛排肉。一摇晃包装的塑料盒子,红色的液体就越过保鲜膜溢了出来。 

  阿尔的全身都簌簌地颤抖了起来,他确信这就是自己所要的东西。好想舔,好想喝下去。他颤抖着双手剥开保鲜膜,这才猛地发觉到,这是为了自己买来的。不然的话,那男人根本没理由在大半夜去买一块生肉回来。 

  可是他还没说自己可以吃,如果他没说自己就擅自吃了,他会发火的,绝绝对对会火冒三丈的。 

  如果他说这才不是给你的,是我给自己买的,那阿尔也根本无言以对。他会骂自己没钱还想吃人家的白食的…… 

  【可恶!】 

  愤愤地丢下这么一句,阿尔把生肉放回塑料袋里,跳回沙发上,又用毯子把自己裹了起来。眼前明明有美味的东西在,肚子又饿得厉害,可是就是能看不能吃,真是让人火大死了。 

  过一会,男人似乎从浴室走了出来。他走近沙发,刷拉刷拉地摇晃着放了肉的塑料袋。 

  “你不吃吗?” 

  塑料袋的声音接近了。血肉的味道仿佛把自己包围了一样,放出强烈的香气。虽然躺在沙发上,还是感觉到脑袋一热,一阵眩晕。这根本就是忍耐不了的诱惑。阿尔慢慢地从毯子里露出脑袋来,看到有个白白的东西在摇晃。就在自己的脸前,放在塑料袋里的肉在哗啦啦地摇着。 

  【你对气味很敏感嘛。】 

  男人的眼睛在笑着。 

  【你很想吃吧。看。】 

  阿尔一阵火大,用力地打开了那只抓着塑料袋的手。 

  【别把我当傻瓜。】 

  他大声地怒吼起来。 

  【你、你、你别这么作弄别人。饿肚子是多难受的事情,你、你根本就不知道。】 

  感情过于激昂,以至于眼泪都冒了出来,真不想为这个就哭,哭了更要被他当笨蛋看了。已经掉下去的眼泪是没有办法了,至少咬紧了牙齿,把呜咽声咽回了肚子里,抬头瞪着男人。就算自己睡在地上,被铁棍赶得乱飞,至少也还是残留着自尊的。 

  在长长的沉默之后,先转开眼睛的是不悦的男人。他“切”了一声,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塑料袋。 

  【……对不起。】 

  他把装肉的袋子递了过来。 

  【是我不好,你吃了吧。是给你买的。】 

  阿尔一把抓过袋子,向着浴室冲了过去。男人刚刚淋浴过,周围还弥漫着热热的水汽,瓷砖也是湿湿的。阿尔关上浴室的门,背靠着门瘫坐了下来,一边掉着大滴大滴的眼泪,一边拆开了包装,舔上了滴着血的牛排肉。血的味道浓厚甘甜到鸡肝不能比的地步。啜饮着这种美味,让他欢喜得几乎又要哭了出来。等到牛排肉吸得快要变成干肉了,阿尔这才回过神来。虽然离吃饱还有一段距离,但是肚子已经满足了。 

  刚才又生气,又悔恨,结果不由自主地就逃进了能一个人独处的地方来,这次连出去都不好出去了。就算他捉弄自己的事情绝对不能原谅,可是他毕竟也为自己买来了肉啊。 

  我该对他道谢才对吧,……虽然阿尔实在是不想把这句话说出口来,虽然真想把牛排肉狠狠地摔回那家伙脸上去,可是说到底自己还是拿了那块肉,吸了血。在浴室里磨叽了好一阵子之后,阿尔最后走出了浴室,房间里的灯已经关上了。周围一片黑暗。男人似乎睡下了,到他醒来之前,自己都不能跟他道谢了。于是阿尔就躺在了沙发上。到了早上就会变成蝙蝠,只要变成蝙蝠也就说不出话来了,不用道谢正是最好。 

  对面的床咯吱地响了一声,是男人翻了个身。阿尔的心扑通地跳了一下,怕他其实还醒着,但是男人并没有开口叫阿尔一声。 

  第二天,阿尔在变成蝙蝠的同时,就飞到了书架上头。男人过了七点左右的时候睁开了眼睛,向周围不住地打量着,似乎是在找自己的样子。可是他虽然在找,看到了书架上的阿尔却又什么都没说,径直走到卫生间去洗了脸,刷了牙。他似乎不吃早餐,只泡了一杯咖啡喝。然后过了八点,他在衬衫上套了一件外套,把钥匙放进了口袋里,似乎是要去上班了。男人做好出门的准备,走近了书架。 

  【我现在要去工作了。如果没有紧急工作的话,会在六点回家。】 

  他是用英语说的,阿尔明白他在说什么,可是却连头都没有点一下。 

  【你一天要吃几次那样的饭啊?】 

  我变成蝙蝠的时候你问我又有什么用?阿尔为他的没大脑很是生气,于是粗着鼻息“吱吱!”地叫了起来,意思是【我这个样子怎么可能答得出来啊!】 

  【每天两次吗?】阿尔呆呆地张大了嘴。自己叫了两声,他就以为是两次了。 

  【夜里我再给你买好的。现在先忍一忍吧。】 

  男人背转了身体。走了三步之后,他忽然站住了脚步,然后头也不回地飞快说出了一句话: 

  【夜里的事,对不起了。】 

  丢下惊讶的阿尔,男人就走出了家门。门关上的余韵还让鼓膜嗡嗡地震响着。……他道歉了。那个又任性又傲慢又坏心眼的男人居然道歉了。 

  虽然他是个嘴巴很臭的讨厌鬼,可是他好好地道了歉,还说夜里会再给自己买吃的来。也许他真的不是个坏到家的人。阿尔想起警察忽滑谷说他很温柔的话来,现在他似乎有那么点相信这句话了。 

  阿尔对男人产生的些许好意,到他看到男人按约定买来的饭……带着红点标志的八个鸡肝袋子的时候正式宣告终结。 

  【我听忽滑谷说了。你好像不用吃牛排,吃鸡肝也行对吧?】 

  的确,鸡肝也不是不能充饥,可是……哪里比得上牛排又美味,吃了又有力气,又能填满肚子啊。 

  【那个……】 

  【要是你每天晚上都吃那种特上牛排,我的钱包实在是太吃不消了。鸡肝的话就便宜得多,我真是松了一口气呢。而且今天还是特卖日。一次两袋,每天两顿,这些就够你两天的分量了吧。】 

  一听到他说钱包吃紧这句话,阿尔就再也说不出想吃那个特上牛排的话来了。可是就算不是牛排也好,至少希望是牛类的血啊。每天都只能靠鸡肝来撑着的话,虽然能填肚子,也会很饿的。 

  【那个,忽滑谷先生他……】 

  【啊,他昨天说过今天也过来的是吧。可是忽滑谷突然有工作,来不了了,他让我跟你道个歉。说肉他下次带来。】 

  希望之火彻底熄灭了。阿尔盯着鸡肝看,虽然淡而无味,但好歹也算是血。不吃这个的话,又要饿得动不了了。 

  男人用从外面买来的快餐式的东西当了晚餐。阿尔也缩到房间的角落,揭开了鸡肝盒子上的塑料包装。 

  【你喜欢房间旮旯吗?】 

  阿尔抬起头来。 

  【也不是啦……】 

  【那怎么不到这边的桌子上来吃?】 

  我才不想跟你头碰头地吃饭呢!但是想归想,毕竟说不出口来,无奈只得走近了桌子。面对这么个性格差劲,又只肯给自己买鸡肝,以后还必须得让他照顾好些天的家伙,如果自己拍拍他的马屁,他会不会给自己里脊、腿肉之类的东西呢?就算非得是鸡,至少也会升升级吧?……可是要怎么拍他的马屁呢?自己也根本看不到他的优点啊?想到这里,阿尔心里那把小算盘只得在第一步就败退而归了。 

  面对着一边对自己说着鸡肝也是没有办法的,一边无言地咀嚼着毫无滋味的肉的阿尔,男人倒是一副吃得很香甜的样子。因为实在是看着就觉得火大,所以阿尔一直都垂着头。 

  等吃完饭,男人说了句【我有话跟你说】。两人收拾掉晚饭的残余,对着桌子面面相觑。他到底要跟自己说什么呢……阿尔有非常讨厌的预感。 

  【因为是忽滑谷拜托,我也没办法,只好让你暂时留在这里了。】 

  真是一点也不温柔,而且还说那么高人一等的样子,果然是讨厌的家伙。心里这么想着,阿尔点了点头。 

  【虽然说让你住在我这里,可叫才不会允许你游手好闲地吃白食,要自己劳动赚回你自己吃掉的那钱来。】 

  【等我能赚钱了,当然会还你的啊。】 

  【你要去打工。】 

  阿尔皱起了眉头,撅起了嘴巴。 

  【就算你说让我去打工,可我身体这个样子,又不懂日语,怎么打啊。】 

  【你不会说日语是当然的,你前根本就没学过吧。】 

  【是没学过……】 

  【把话跟你说明白了,我最讨厌英语。】 

  阿尔不由得【啊?】了一声。 

  【从我到美国的葬仪大学上学,直到毕业,我听英语听到了恶心的地步,说英语说到了快吐的程度。同事跟我说,我回了日本说梦话还是英语。我才不想回了日本还说英语。所谓入乡随俗,你给我从今始用日语说话。】 

  【这根本不可能嘛!】 

  阿尔大叫,与此同时,一本书啪地丢到他面前,标题是《JOY JOY JANPANESE》(快快乐乐说日语)。是面向英语国家的日语教科书。 

  【还有这个。】 

  另外一个东西也被递到了眼前。是电子词典。 

  【现在必要的东西都齐全了吧。那你就给我拼命学日语吧。】 

  就因为你不想听英语,我就非得学日语啊!虽然话边,可是阿尔还是咕嘟一声把它咽了回去。他都给自己买了书,词典了,那即使只是嘴巴上说说也好,也还是要学的吧。自己没法回美国去,就得暂时先留在日本了。那的确是不能一点日语也不会说。首先语言不通,就没法好好地工作。可是……阿尔在大学里倒是学过外语,知道自己根本就是一窍不通。 

  【语言这种东西不下功夫是根本学不会的。而且还是集中精神学效率才高。所以我从现在开始就只说日语了,而且你也是,不说日语我才不会听。】 

  【这实在太难为人了吧!】 

  【你以为我是为什么给你准备词典的?总之你先听日语,然后就算说错也没关系,给我说就是。】 

  阿尔刚刚张嘴说了句【可是……】就遭到了【不对!】的训斥。 

  【我说过让你说日语了吧!我本来就讨厌英语,你的话还带着奇怪的地方口音,听起来让人加倍的不爽。】 

  阿尔愤愤地闭上了嘴,打开了电子词典的电源。上大学的时候也用过电子词典,知道该怎么用,但是这个比他过去用的屏幕清楚了好多,而且也轻巧漂亮了不少。阿尔查出自己想找的词,然后抬起眼睛看着男人。 

  “恶……魔。” 

  虽然按他要求的说日语了,可是男人的眉头唰地挤出一堆皱纹。 

  “什么恶魔?” 

  阿尔把电子词典给他看。 

  “白痴!” 

  男人的额头上噼地浮出了青筋来。他一把抓住阿尔的脖领子,把阿尔踹出了房间。一直到还是遵守了约定,手拿着牛肉来探访的忽滑谷上了门,才让阿尔重新进来。 


  阿尔在男人——高冢肖的公寓里住了两星期,到十月底的时候,忽滑谷拿着牛里脊做礼物来玩了。忽滑谷说自己的工作安排不固定,之前发主了大案件之后甚至一个月都没休息过。阿尔想着这怎么说都会累积大量的压力吧……可是从他那超级认真的长相还真看不出来,忽滑谷居然是个摸鱼的惯犯。他经常会跑来看看自己的样子,问他今天休息吗?他就说着【我正在调查呢】坏坏地一笑。 

  晓的工作,遗体整容师也是忙碌到了不输给忽滑谷的程度。偶尔就连夜里都会被叫去。工作委托少的时候他就休息,可是却没法保证到底是什么时候休息。好比今天就是工作日,本来想着他应该不在家吧……可是他却休息了。 

  【啊,对了。现在是白天,所以变成蝙蝠了吧。】 

  阿尔啪嗒啪暗地扑扇着翅膀迎接了忽滑谷。在打开门的瞬间,牛血那美味的香气就扑了过来。光是蹲着味道嘴巴里就满是唾液了。阿尔落在忽滑谷的肩膀上,充满感谢地用头磨蹭着他的脖子。忽滑谷似乎觉得很痒,呵呵地笑了起来。 

  “晓虽然说你很狂妄,可是阿尔这不是很可爱吗。” 

  “白痴,蛮横,恶魔,肚子饿。” 

  “你说什么?” 

  晓冲着阿尔扬了扬下巴。 

  “这小子最先记住的日本话。” 

  忽滑谷沉默下来,轻轻地抚摩着阿尔的头。 

  “这么说起来,阿尔是不是瘦了啊?我觉得他好象小了一圈。” 

  “每天早上晚上都是吃鸡肝,偶尔还会吃牛肉呢。” 

  “是吗?那就是我看错了。” 

  两个人的日语对话,只有自己已经常用的单词能听懂是什么意思。牛肉,鸡肝。刚开始学的时候就看出来了,日语真是够难的。就算会说了,也根本不会写。光是文字的种类就有平假名,片假名,汉字三种。而且话还得分时间和场合。阿尔觉得自己一辈子也学不会日本话的。 

  忽滑谷肩膀上载着阿尔走进了房间,看到了桌子上放着的书。 

  “那是日语教科书吗?” 

  “没错。” 

  向着直勾勾地盯着忽滑谷手中晃动的塑料袋着的阿尔,晓发出了怒吼: 

  “你得等学完了才能吃那个肉!” 

  本想马上就扑到肉上的阿尔在心里不满地“嘁”了一声。晓说得很慢,在两个星期的强行灌输下,其中有一半的词能听懂,其他的靠想象力联系起来,大致就能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了。虽然很想装出听不懂他的话扑上去照舔不误,可是被那双强有力的眼睛狠狠地一盯,也只得乖乖地听话。 

  阿尔从忽滑谷的肩膀上飞下来,移动到桌子上,对着忽滑谷“吱吱”地叫了几声。 

  “阿尔为什么要叫啊?” 

  “他正在学习,是让你把书放下来吧。” 

  忽滑谷把书放在桌子上。阿尔用钩爪灵巧地翻开了书。然后为了不让书页合上,把身体挤了进去。 

  “……他变成蝙蝠的时候也要学日语吗?” 

  “那当然了。这家伙夜里要睡觉,也只能趁着醒的时候学吧。为了监督他不许在我不在的时候偷懒,我每天晚上都给他考试。” 

  忽滑谷在桌子旁边坐下来,温柔地抚摩着阿尔的头。 

  “用只要这么一点点大的头学习,你也真够辛苦的了。” 

  阿尔为了说“就是啊!”而“吱,吱”地回答他。虽然很想继续跟忽滑谷投机地说下去,可是后背却感觉到了晓极其尖锐的视线,阿尔只得放弃闲谈,重新把精神集中到教科书上。 

  刚开始学的时候,面对的根本就是一团乱麻,完全找不到目标。随便地敷衍几天后,晓断言“这样下去你一辈子也学不会!”于是每天晚上都出题考试。虽说是考试,但都是口头上的你问我答,但是只要答错了,也就用卷起来的报纸把阿尔的头敲得碰碰响。疼倒是不疼,可是被他打头这种行为实在是太屈辱了,于是阿尔拼死背起单词来。 

  看着书,阿尔“吱,吱,吱,吱”地叫着,叫声里带着轻重缓急,很有韵律感。 

  “咦,他又叫起来了,这是在干什么?” 

  “发音练习。” 

  念完一页之后,翻书。可是因为身体太小了,翻起来很不方便。因为他为了按住书趴在书的中央,书合上的时候就被夹在了里面。看他在书里困难地挣扎的样子,忽滑谷忍不住赶快翻开书把他救了出来。 

  “晓,至少帮他翻翻书啊。他的身体这么小,这不是太难为他了吗。” 

  “就算是蝙蝠,也不能太纵容他。” 

  “不是这个问题吧?” 

  之后的一个小时,忽滑谷都一直帮助学习的阿尔翻书。忽滑谷这个人果然很温柔啊……阿尔高兴地用身体摩擦着他的手,还用鼻尖去蹭。就好像故意做给那个用报纸碰碰打自己的头的男人看似地拼命亲忽滑谷,可是晓似乎根本就不关心样子,连看都不往这边看一眼。 

  学习之后,总算得到晓的许可,阿尔趴到了里脊上。当它痴迷地舔着牛血的时候,忽滑谷和晓用日语说着什么,但是沉迷吃饭的阿尔却连言语的碎片都听不到了。 

  “阿尔好像也喜欢这里的生活了,这样就好啊。我一开始还觉得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忽滑谷,喝了一口咖啡,呼地口气。 

  “习惯了是好,可是问题还得跟山一样高。他还得花不少时间才能工作呢。” 

  “因为他不懂日语吗?可若不会说日语,也应该有工作能做啊。阿尔变成人的时候模样挺漂亮的,可以做模特什么的吧。” 

  “模特”这个词语飞进了耳朵里,阿尔反射性地回过了头去。 

  “……这只蝙蝠脑袋笨透了。” 

  咦?忽滑谷不解地问。 

  “变成人之后脑袋就只有更笨。两天前我想着带他出去看看,就跟他一起坐电车到了涩谷。正一起走着呢,他突然就不见了,害我一通好找。后来在车站前头找到他,我问他到哪里去了,他说他登录进了模特事务所。这家伙彻彻底底地给骗子骗了。那群骗子里刚好有会说英语的家伙,说能帮他斡旋进模特事务所,只要他买一条白金项链就成。结果这家伙就签了一百万的契约。他没钱,就贷了五年的款。” 

  “啊。可是阿尔根本不知道这样的诈骗手段啊……” 

  “我都告诉他了。不许在街上买什么壶啊画之类的,就算有人主动靠过来,也一律无视。可这小子却狡辩什么‘你根本没说模特也不行啊?’像这种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大脑,你说哪里会用他?而且这小子还在保证人那一栏里填了他刚刚记住的我的名字,还有这里的住址耶!真是一分钟都不能看丢他。” 

  贷款,模特,项链,这些词好像前天他都跟自己说过。为了这些东西,他在大马路正中把自己劈头盖脸地骂个狗血喷头,吓得周围的人全都绕路走。可是在那之后,劝诱阿尔的公司找上来的时候,晓以完全一样的态度也把他们吼了一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公平对待了吧。 

  “当然了,我把那些骗子彻底赶跑了。可是只要放着这家伙一个人,他就一定会惹一堆麻烦给我带回家来!” 

  忽滑谷苦笑了起来,轻轻地抚摸着阿尔小小的后背。 

  “你都骂过他了,他也该知道什么事情不该干了吧。……我看啊,阿尔其实也很拼命的。他也想做模特,才会答应那个骗子的吧?这说明他也想早点找到工作不是吗。” 

  “就算是这样,也别自不量力找自己做不来的工作啊。” 

  “我不觉得他做模特是自不量力。阿尔变成人的时候很英俊的。” 

  忽滑谷似乎在征求自己的同意的样子,虽然搞不懂他在说什么,阿尔还是“吱”了一声。 

  “他长得有那么好吗?” 

  “我觉得相当帅气啊。” 

  “哼,我本来就讨厌那种全是黄油微的脸。看着这小子,我就想把他的脸换成日本人的,或者干脆换个蝙蝠脑袋才好呢。” 

  “人的身体上顶个蝙蝠脑袋,那不是成了恐怖电影啦?” 

  “是吗?可是我觉得这样更好的说。” 

  忽滑谷说着“晓真是奇怪啊”再次征求阿尔的同意,这次阿尔能听懂“晓”和“奇怪”两个词了,便用最大的声音“吱!”地表示了同意。男人拉着一张扑克脸又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正在快乐地说着话时,忽滑谷突然沉默了下来。他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电视新闻。对阿尔来说,新闻里的日语还是太难了一点,能看的只有画面而已。不过蝙蝠眼中的画面是黑白的。跟做人类时看到的彩色画面相比,迫力都降低了一半。 

  “又是杀人事件吗……” 

  晓低声地嘟囔了一句。 

  “手法很相似,所以说不定是同一个犯人。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二件了。案子发生地的警署已经跟警视厅一科成立了联合搜查本部。最开始是个老年男人,接着是个年轻的上班女郎……从受害人来看,似乎犯人根本没有目标,是无差别杀人,感觉真是糟糕啊。” 

  忽滑谷看着电视画面。他平时总是那么平静沉稳,这是第一次露出那么严肃的表情。 

  忽滑谷在房间里呆了三个小时,然后回去了。阿尔与晓又恢复到了平常的两人相处模式里。平时的话明明根本不会在意的,可是从三个人一下变成两个人,就有一种微妙的尴尬气愤弥漫在了房间里。这也许是因为自己跟忽滑谷很要好,故意当着晓的面对他撒娇造成的后果吧。 

  没别的事情可干,晓就笔直地看着阿尔。被他一看,阿尔象是被催促了一样急忙又开始学起日语来。 

  他费力地翻着书页,又被夹在了书里。这个时候,从他的右边伸出一只手来,帮他按了书本。是男人帮助了自己。因为跟他对视会很难堪,于是阿尔一直面朝下地念着教科书。只要他的叫声一停止,那只手就会利落地翻过一页。忽滑谷帮忙翻书的时候,自己都会“吱吱”地叫着表示感觉的,可是面对着晓,却觉得尴尬得叫不出来。 

  太阳下山后,阿尔变成了人形。马上跑到壁橱旁边,随便找了件晓的衣服穿上。晓虽然对学日语很罗嗦,但是对其他方面却基本不怎么管他。 

  阿尔刚刚住下时,还以为他会被自己准备外衣、内衣、袜子之类的东西,可是因为两个人的体格差不多,晓就只说了句“壁橱里的东西你随便穿吧”而已。虽然真不想连内衣都跟他共用,可是阿尔也没有钱,更说不出让他替自己买的话来,就这么凑合到了今天。 

  一开始的时候,每当阿尔从蝙蝠变成人,或者从人变成蝙蝠时,晓都会目不转睛地盯着阿尔看。多半是觉得新鲜吧。不过最近似乎也看腻了,只有等阿尔变成人了之后会冲阿尔怒吼一声“别光着身子到处乱转,快点穿上衣服!” 

  等吃完晚饭,晓突然说:“去买东西吧。” 

  “买东西?” 

  “我已经教过你钱的单位了,你记住了吧?” 

  “嗯……” 

  虽然教是确实教过了,可是毕竟是前天学的,现在印象已经极其模糊了。可是阿尔也说不出“我好象忘掉了”这话来,不然又要被他笨蛋白痴地大骂一顿了。 

  他说把手伸出来,阿尔按他说的伸出手,一个银色的硬币掉到手上。 

  “用这个去买东西吧。你在日本必须要学会自己算找回来的零钱。” 

  他说到了“买东西”,还给自己钱,当然有一大堆词都听不懂,但是能明白是用这个钱去买自己喜欢的东西的意思。 

  好久好久都没有自己拿着钱去买过东西了。阿尔心跳不已地跟在晓的身后出了门。现在已经过了晚上八点,路上到处都是带狗散步或者出来逛街的夫妇之类的人。冰冷的风从脖颈边吹过去,只穿着一件衬衣的阿尔把身体缩成了一团。他打了一个喷嚏,晓回过头来: 

  “你没穿上衣吗?” 

  “嗯。” 

  晓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稍微加快了步伐而已。他的目标是深夜也营业的便利超市。晓没有进店,说在外面等阿尔,让他自己计算着买五百元之内的东西就好。买东西的感觉让阿尔很高兴,他就好象水槽里的鱼一样在店里转来转去,可是最后却难过起来,又走出了店外。 

  “你买了什么?” 

  看着空着手的阿尔,晓很不解。 

  “不,买。” 

  晓的眉头不悦地皱了起来。 

  “你不买东西就不能练习了啊。” 

  “买的,东西,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随便买点什么都行!” 

  被晓一吼,阿尔低着头动也不动了。刚开始一进店的时候,阿尔是向着放便当、饭团之类的快餐架去的。因为那里放着很多很多的东西,整理得很漂亮。看着这些的时候,才想起自己已经变成了吸血鬼,再也不需要人类的吃的喝的东西了。如今的食欲只与血联系在一起,除了血之外什么也不要。所以不能买吃的或者喝的东西。那么买别的好了,于是阿尔打量放日用品的架子,可是也想不到任何想要的东西。……不,应该说是很想要内裤,可是五百元买不了一条内裤。 

  晓说让自己用买东西做练习,那不买点什么又不行……阿尔暗自焦急之中,越来越感到空虚起来。为什么自己就没有想要的东西呢。 

  还是人类的时候,阿尔想要的东西象山一样多。美丽的女朋友啦,车啦。做模特也不想只在地方的乳业推进协会的老土海报上扮牛仔,或者通贩杂志上做内衣模特,想要成为名牌衣服或者鞋子的代言人。还想要做演员,去好莱坞。哪怕一辈子只有一次也好,想走在红地毯上。可是变成这样的身体,交不到女朋友,没钱买不了车子。好莱坞变成了亚洲边缘、做演员更成了一场白日梦。 

  阿尔沉默着,任晓数落着,抓着自己的头发。 

  “那你去买牛奶和面包来。我明天要吃。” 

  命令着自己的这个人就有想要东西。他不是从血液里,而是从普通食物里摄取营养,白天也不会变蝙蝠。 

  “不。” 

  阿尔干脆地拒绝晓。进店里去一定会觉得空虚的。会觉得好难过。 

  “你突然翻什么脸?来之前不是挺高兴的吗?” 

  “不。” 

  说着说着,眼泪就刷地从眼睛里冒了出来。 

  “你到底是怎么了?” 

  晓神情困惑地看着阿尔的脸。 

  “你哭什么啊。我又没难为你。” 

  见他没有回答,晓发起火来吼“你倒是说话啊!”可是就算他发脾气,阿尔也还是沉默着。这家伙根本不会明白的。如果是忽滑谷还可能会觉得自己可怜不幸,会同情自己,换了这家伙只会冷冷地说:“那也没办法吧”而已。阿尔绝对不要对这样的家伙坦白。 

  “随你的便!” 

  对着沉默的阿尔怒吼一声,晓就背转了身体,走上了来时的路。阿尔在便利店的自动贩卖机旁边傻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走了起来。他没说不许自己回去,虽然阿尔并不想回到那个公寓里,但是他却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便利店的附近有个公园,周围围绕着茂密的树木,路灯也很少,看起来显得十分寂寥冷清。阿尔在水池边的长椅上坐下来,深深地叹口气。 

  他心想着,要不干脆就像在内布拉斯加的时候一样,去过流浪生活好了。可是在这里根本不可能。人和房子都好多,能做为食物的牛之类的牲畜却根本没有。在内布拉斯加时,也因为没有钱而不能住在城市里,于是不断地向着乡下走,最后流浪到了虽然有牛却没有人的乡下。 

  日本的乡下……到底是要往北走,往南走,往西走,还是往东走呢?内布拉斯加还好,不管往哪边走都是乡下,可是这里却一点都不一样。阿尔到现在连日本的地图都还没过一眼。还是回美国去吧。那里住起来才更方便。干脆用能装人的大箱子把自己寄回去怎么样……啊,没有收件人的。 

  就算回到了内布拉斯加,也没有任何人在等着自己。想着想着,眼泪就又忍不住地冒了出来。阿尔吸着鼻子,用袖口擦着脸。 

  也不知道在长椅上哭了多长时间,虽然没到刺骨的地步,但是还是好冷,手上沾上了什么冰凉东西,接着就滴答滴答地掉在了头上。抬起头来,是下雨了。雨势并不太强,但是为了不弄湿身体还是去避避雨比较好吧。如果下大起来,淋湿了就会更冷了。可是虽然脑袋里这么想着,身体却不愿意去找避雨的地方,甚至动一下都嫌麻烦。 

  唰唰的脚步声接近了过来。同时闻到了血的味道。是陈旧的血味。阿尔以为是晓来找自己了,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虽然不想跟他见面,但是却想要回温暖的地方去,带着这种无法忽视的复杂心情,他抬起了头来。 

  但是就结论来说,站在那里的却不是晓。大概二十几岁……可是根本搞不清东洋人的年纪,也许他是三十几岁也说不定。是个瘦瘦的男人,短发,戴着椭圆形的眼镜。身穿黑色的大衣,黑色的裤子,这身衣服简直会隐没在夜色里。只有他那没什么特征的脸,带着满面笑容的嘴浮现在了路灯的光线下。 

  “你好,你会说日语吗?” 

  男人用日语向阿尔搭话道。 

  “不太会……” 

  这么一说,男人就说起英语来了: 

  【能不能请你看看这个呢。字太小辨认不出来。请问这个数字是多少?】 

  男人伸出来的左手里握着一张小小的纸片。上面印刷着小得像蚂蚁一样的文字。看起来似乎像是数字。也许是什么的收据吧……心里这么想着,阿尔弯下身去,把脸靠近了男人的手。 

  “咚……” 

  后背忽然传来令人呼吸停止的冲击。下一个瞬间,就感到了火烧一样的疼痛。 

  (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阿尔从来没有过的感觉。过去曾经被殴打,被狠踢,到了平常人一定会死的程度,那时候骨头都折断了,可是现在的疼痛与那时相比却属于完全不同的种类。 

  【啊,疼…好疼……】 

  “哈哈……哈哈哈哈……” 

  那是就好象去远足的孩子一样无邪的笑声。阿尔强忍著疼痛抬起头来,看到男人很快乐地笑了起来。 

  “快点死掉吧。” 

  男人手中挥着的匕首发出暗哑的光辉。向着附下身去的阿尔的后背,他又狠狠地插下了一刀。阿尔虽然为了避开而扭转了身体,但是过度的疼痛却延缓了他的动作。即使如此,他还是向前踏出了一步,从长椅上滑落下来,跪到了地面上。男人的最后一击斜着切过了阿尔的脖颈。这个冲击让阿尔猛地倒在地上。 

  “我干掉一个外国人了。” 

  一边快活地嘟囔着,男人一边脱掉了穿着的大衣。他把匕首塞进右手边的大衣里,就好象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慢慢地走开了。 

  阿尔趴在地上,整个人完全呆掉了。被刺中的后背与被划开的脖子都象火烙一样地疼。这是怎么了?我被杀了吗?是人类的话,脖子上受伤就是致命伤,会死掉的吧?为什么?为什么? 

  好疼,好疼,好疼。背上和脖子都好疼。从塞不住的伤口中流出的血液,渐渐把地面染上一团漆黑。阿尔哭了,在心情最糟的时候,身体又在剧烈作痛。太糟了,太糟了,太糟了。 

  一动就只会更疼而已,阿尔只得一动不动地等着血止住。只要老老实实的,身体就会自然地得到治愈,只是不知道要花上几天。就算血止住了,只要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就还是会感到与普通人没有两样的疼痛。变成了吸血鬼之后,虽然不会死,但是疼痛的感觉还是一样的。治好需要两天的话,就要一直疼上两天。……虽然会慢慢地减弱下来。 

  阿尔恨刚才那个男人。可是虽然恨他……却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而且他又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吗?根本不知道吧。他一定是不管谁都行。 

  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两年前,在强的精肉工厂附近住下来的时候,自己都睡在河边的船屋里,结果被从来没见过的陌生三人组抓住,施加了暴力。那三个人都很年轻,似乎是把自己当作了无家可归者。那个时候头盖骨碎了,脊椎骨和双腿也折断了。 

  动弹不得的阿尔被那三个人丢进了附近的河里。他随水漂流了相当的一段路,最后在下游被桥的栏杆挂住,就这样过了整整一晚上。几乎让人昏迷的痛苦折磨着他,本以为真的要死了,还是死掉的好,可是最后却还是没有死成。 

  滴答,滴答,雨点的频率加快了。雨下起来了。衣服湿透了,好冷。脖颈上的血总算止住了。我能站得起来吗?阿尔问着自己,慢慢地试图站起来,立刻就传来了让他叫都叫不出来的剧痛。阿尔当时就又蜷缩了起来。他知道本来已经合上的脖子上的伤口又喷出了鲜血。 

  血止得很慢。以前血总是会迅速地止住的……也许是没有力气的缘故吧。只靠着鸡肝,还有偶尔的牛血,是不足以给自己力量的。这样下去,也许背上和脖子上的伤口要花比平时更多的时间了。阿尔一点点地爬行着,缩进了长椅下面。只把腿露出来。但是雨还是落在身上,好冷。 

  雨滴落在土质的地面上,看起来像是在弹跳着。有点想睡了,也许是体温低下的缘故吧。在睡觉的时候死掉了就好了,这样就不会再疼,也不会再过着悲惨的日子,也不会饿肚子,也不用再想之前的事情了。 

  在雨声之间,传来啪嗒啪嗒的雨水打在伞上的声音。有谁走近了。黑色的影子。是刚才那个男人回来了,要真正把自己置于死地吧。阿尔簌簌地发着抖。为了不让他发现自己,他把腿弯曲起来,后背又是一阵刺痛。 

  黑色的伞遮住了那人的脸孔。啪嗒啪嗒,那个声音带着恐怖的感觉接近了……与阿尔的预想相反,恐怖干脆地走了过去。没有发现躲在长椅下面的阿尔。 

  阿尔的眼直直地追逐着那个黑伞下的身影,发现似乎是晓。明明只是走过去一下而已,连脸孔都看不见,但阿尔却认为那就是晓。黑伞通过了沙地的旁边,穿过游乐设施,一次次地弯下身体,在附近寻找着,又走回了长椅旁边来。 

  “晓……晓……” 

  走了过去的伞发出“哇”的声音,脚站住了。他弯下身子,向长椅下面看来。果然是晓。知道他在找自己,就好高兴,可是心里高兴,眼里却掉出了眼泪来。 

  “你在这里干什么啊……啊,你的脖子怎么了!一片通红啊!” 

  虽然能听得出担心的意思,可是即使在这种时候,晓的语气也还是在怒吼。 

  “好……疼……” 

  “看着就知道很疼了,你的脖子怎么会受伤的?还有怎么缩在这种地方?你在干什么?” 

  晓抓住阿尔的手臂,把他从长椅下面拉了出来。虽然他的动作并不粗暴,但是身体只要一动后背就是一阵剧痛。阿尔,“啊!”地惨叫了出来。晓也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晓立刻放开了手。黑伞掉在了地面上。 

  晓愕然地俯视着满身鲜血的阿尔。 

  【到底,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啊!】 

  传进耳朵里的,是英语。 

  “男人…是……” 

  【不用说日语了,用英语说。】 

  【我被一个男人……刺伤了。】 

  【是谁干的!】 

  【不认识,从来没见过】 

  【总之先叫救护车……】 

  见晓慌乱地从兜里掏出了手机,阿尔叫了声【不行!】。 

  【不要叫…救护……车……】 

  按着按键的手顿时停了下来。 

  【因为我……不是普通人……】 

  【那要怎么办啊。你的脖子和后背部伤得很重,这不缝合是绝对治不好的啊?】 

  【能治好……虽然要花时间,但是能治好……】 

  晓露出了发怒一样的表情,但是并没叫救护车来。他背起阿尔,说着【总比没有的好】,把自己身上的大衣披在他的头上,迅速地走了起来。虽然还在下着雨,但是披着大衣就不冷了。晓的后背传来温暖的温度。 

  【到底是谁干出这种事情来。要是这个笨蛋白痴死了可怎么办啊!】 

  晓的声音在耳边回响着。阿尔抓住了那温暖的后背。 

  【我是不会死的。】 

  温暖的后背一抖。 

  【不用担心,因为我是不会死的。】 

  这样可以让他轻松一点吧。就在这么想着的时候,阿尔的意识离他远去了。 

  那之后的三天里,阿尔一直都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睡着。他还是白天变成蝙蝠,夜晚变成人,但是却一步都没有离开过床铺。不,应该说想离开也离开不了。晓同情受了重伤的阿尔,以前都让他睡沙发的,现在却让他睡在了自己的床上。 

  伤口很快地见好,第二天就消失得不见踪影了,但阿尔还是一点也动不了。手和脚都没有力量,连坐都坐不起身来。 

  工作回来,晓马上就掀起被子看阿尔的后背与脖子。因为没法自己脱衣服,阿尔自从受伤之后就光着身体。可能因为这样对伤口比较好,晓也没有给他穿衣服。 

  “你的伤都好了,怎么还是不能动啊?” 

  晓低声地嘟哝。 

  “力气……没有……” 

  阿尔小小声地回答。 

  “鸡肝都加到平时的三倍了,而且也给你吃牛排肉了啊。” 

  自从阿尔受伤以来,晓就相当细心地照顾他,每顿饭都给他吃牛排肉。这真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梦一样的待遇啊。换了是平时的话,这样就没问题了,可是因为之前没有力气,又丧失了大量贵重的血液,剩下的一点点血也都总动员起来去治疗伤口了,阿尔几乎失去了所有的力童,处于完全的能量不足状态。即使是牛排肉里含的那些血,也只是杯水车薪而已。可是面对着明明钱包大失血,还是每天每天都花大钱给自己买牛排来的晓,阿尔就怎么也说不出这些根本不够的话来。 

  “牛排……吃了,力气,有了,没关系。” 

  阿尔虚弱地笑了笑。虽然身体失去了自由行动的能力很难受,但是晓却对自己温柔相待了,这让他很高兴。晓不再对自己怒吼,叫疼的话,他就会一直抚摸着自己的后背。要是以后都能得到晓的温柔,那一辈子没有力气也没关系啊……阿尔心里悄悄地这样想着。 

  “难不成,你只吃牛排营养还是不够的吗?毕竟你流了那么多的血。看你的伤口都好了,我还以为没事了呢……” 

  阿尔的胸口猛跳了一下。 

  “没事,一点点,没事。” 

  为了让他不担心自己,阿尔这么说着,晓却沉默了下来。他好象在考虑着什么,过了一会,他忽然抬起头来,说了声:“好。” 

  “今天就让你吃到饱好了。” 

  吃到饱……听到这个词,阿尔歪过了头。 

  “明天我应该没工作,我就特别把自己的血分你一点好了。” 

  阿尔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  

  “不过只限400CC而已哦。” 

  晓这么说着,从桌子里取出了什么东西。是注射器。他以熟练的动作把橡胶管拴在自己的手臂上,再把针头扎进了自己左手肘的内侧。然后他用嘴巴把橡胶管解开,再拔出针头,放到了阿尔的嘴边。 

  “不许浪费,一滴都不准掉出来哦。就算你再想要,也只能给你 400CC。” 

  “啊……可是……” 

  阿尔从来都没有吸过人的血。虽然觉得那会很美味,可是没有喝的机会。自己根本没有牙,如果要喝人血的话,就必须要伤害那个人才行。这阿尔绝对做不到。 

  “快点喝啊,都流出来了。” 

  那好象酿熟的葡萄酒一样鲜红的血液一滴滴地洒了出来。肚子本来就很饿,看到这一幕,就更是无法忍耐了。何况还是对方亲口说要给自己的。阿尔张大了嘴巴,把伤口含进了嘴巴。 

  一瞬间,咸味就在口腔蔓延开来。不仅美味,而且还有着深深的后味,浓郁之极。这种舌头都要融化了一样的超级美味,让阿尔产生了晕眩感。牛血与这个根本不能相比,差距就好象快餐跟最高级的法国大餐一样大。从来都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的美味。阿尔用双手按住晓的手臂,用力地吸吮着伤口。 

  “虽然让你喝了,可是你也有点分寸吧。” 

  晓的话已经完全传不到阿尔的耳朵里了。好喝,太好喝了……他的头脑被这句话塞得满满的。血液滑过口腔,落进咽喉,给了他极上的感觉。喝着喝着力气就从身体里升了起来。 

  “你这家伙!我说的话你都不记得吗!” 

  就连晓的怒吼都成了耳边风。晓粗鲁地打着阿尔的头,但是被本能支配的阿尔就好象水蛭一样紧吸着伤口,怎么也不分开。 

  “你差不多一点吧。就算再怎么说也吸太多了。我、我头晕了。” 

  啊,好像有点过头了……这么一想,才发现肚子已经饱饱的了。可是就是无法停止。脑袋虽然想着要停止,可是身体就是不听使唤。就好象在做爱的时候一样。感觉是那么的舒服,只差一点点就要高潮了,根本无法停手。 

  就在这时,手中抓着的手臂忽然失去了力量。正觉得奇怪,晓就脸色苍白地向前倒了下去。“晓……?” 

  就算摇他,他也毫无反应。血液仍然在从阿尔刚才吸的针孔里涌出来。阿尔慌忙抓起一条毛巾按住了伤口。血虽然很快就止住了,可是晓的脸色一点也没有好转,也没有睁开眼睛。连呼吸都非常虚弱。 

  一想到他也许要死了,全身的血液就瞬间从头上退了下去,两只手簌簌地颤抖着。他对自己那么温柔,还把血分给了自己,可是却因为自己吸得过多而要死掉了。阿尔好想哭,他紧紧地咬往了牙齿忍耐着。 

  还是先叫救护车,必须要叫救护车来才行。可是日本要怎么叫呢。阿尔拿下电话的话筒,不知道要拨哪个号码。对了,打电话给忽滑谷就好了。上次他把电话号码告诉自己了。但是那张纸被自己放到哪里去了?记不起来了。阿尔放下话筒,又跑到了晓的身边。他的脸色还是没有恢复,也还是摇不起来。阿尔只得冲出门去,咣咣地敲着邻居家的门。 

  “干什么啊,吵死人了!” 

  走出来的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男人。他的脸孔没有凸凹,也是一身亚洲人特有的黄皮肤,可是头发却是金色的,眼睛也是绿色的。阿尔发生了动摇,觉得他应该是外国人,也是美国人才对。 

  【救人啊!!快救人!他快要死了,快叫救护车来啊!】 

  “你、你说什么啊。你哗啦哗啦说英语我也听不懂啊。” 

  金发男人作出预测以上的惊愕反应。原来阿尔根本就没发现自己嘴边还沾着血迹,还完全赤裸着身体。 

  敏锐地感觉到他要关门,阿尔慌忙把右脚抵在了门缝中间,承受了剧烈的冲击。 

  【OUCH!】 

  骨头碎裂的感触让他发出了惨叫。男人慌忙放开门把,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在门口坐了个屁股蹲。 

  “饶、饶了我吧。” 

  【你干什么要关门啊!不要这么过分,叫救护车啊。我朋友要死掉了。快点啊!】 

  “跟你说我听不懂英语了。” 

  日语单词进入了头脑里,就好象闪电一样,他明白男人在说什么了。 

  “救护车,叫,来。” 

  阿尔说着日语。 

  “朋友,救命,求求你,求求你。” 


  在虽然是两人的房间,但现在只住了晓一个人的病房里,阿尔在躺在白色床铺上、背向着自己的男人身边,坐在折叠椅上深深地垂着头。晓在打了点滴之后醒了过来,毫不留情地在眼泪鼻涕一塌糊涂的阿尔的脑袋上狠揍了一拳,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这个混蛋!”那之后不管阿尔怎么道歉,他也一言不发。 

  阿尔抬起右脚来看了看,被邻居用门夹到的时候肿得很厉害,也非常疼,但是现在已经都治好了,恢复得难以置信的快。一想到这也是因为晓的血,就觉得好难过。 

  阿尔带着晓一起上了邻居叫来的救护车。被送到医院之后,诊断晓是“贫血”、“脱水”。在急救室外面的走廊上,因为阿尔只会说简单的日语,也听不懂别人的话,一个四十多岁的细瘦医生就用英语对他说: 

  【你和病人是什么关系?】 

  阿尔立刻回答【是朋友】。 

  【那你知道他家人的联系方式吗?】 

  阿尔的两眼顿时“哗”地涌出了泪水来。既然已经糟糕到必须要叫家人来的程度,那晓的情况一定是相当的不妙了。 

  【他,晓会死吗?】 

  【不、不是这样的……】 

  【要是晓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怎么办啊。】 

  阿尔跪倒在了医院的地板上,深深地垂下了头。 

  【他都说让我住手了,可是我怎么都忍耐不住……停不下来,也没想到会给他的身体造成负担……】 

  因为一直低着头,所以他根本没注意到俯视着自己的医生的脸颊发生了微妙的抽搐。 

  【他没事的。虽然情况是有点危险,但是输了液之后脱水症状已经得到了改善。不过贫血挺厉害的,必须要输血才行。而输血是必须要经过家人或者本人同意才能进行的,可是他本人现在昏迷不醒……】 

  这个时候,传来了开门的咔嚓声,一个护士向走廊上叫了一声: 

  “伊藤大夫,那个贫血的患者醒过来了,他有话要说的样子。” 

  医生回过头去看看阿尔。 

  【他恢复意识了。太好了呢。】 

  阿尔把双手交叉在一起,低声说着【神啊,感谢你】闭上了眼睛。 

  【对了,你的朋友贫血得很厉害,但是却没有外伤。检查的结果也只有贫血而已。虽然所有的内脏都没有异常,不过也不能完全排除体内出血的可能性。你知不知道什么情况?】 

  听到这意味深长的问题,阿尔的胸口扑通地大跳了一声。他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呢。难道说他已经发现了自己是吸血鬼,吸血吸得过头了?那这么说,他是同类?可是自己并没有感觉啊……因为掌握不住对方的意图,阿尔保持着沉默。 

  【我倒也不是要勉强问出来的。】 

  在无法判断他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的状态,阿尔说着【拜托您了】向医生鞠了个躬。 

  而那之后发生在诊疗室角落中的一段对活,阿尔自然是无从得知了。 

  “渡嘉敷小姐,你准备肛门镜了吗?” 

  医生一边写着病历,一边向护士发出了指示。 

  “肛门镜?” 

  “他贫血得那么厉害,有可能是直肠出血啊。” 

  “可我看他也没有糟到那个程度的痔疮啊?” 

  护士不解。医生有点尴尬地苦笑了起来。 

  “不是……怎么说呢,那个人好象是个GAY。他的男朋友在外面等着他……那个,他们好象进行了相当激烈的游戏的样子……” 

  被阿尔拜托的那位医生说着“这都是为了治疗”,强行说服了拼死抵抗的晓,用肛门镜彻底检查了他的直肠。面对着第一次被他人看到自己的内部,因为羞耻和屈辱而悔恨得流出眼泪来的晓,医生微笑着说:“没关系的。这边没什么出血。”接着又说了句:“下次你可要跟外面等着的那个人说,让他温柔一点啊。” 

  咚咚咚,有人在敲病房的门,现在已经过了晚上十点了。 

  “晓,晓在吗?” 

  是忽滑谷的声音。阿尔立刻站起身来,向着门边扑过去。身穿西服的忽滑谷啪地拍了拍通红着脸掉眼泪的阿尔的肩膀,走近晓的病床。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是那边的那个白痴跟你联系的吗?” 

  他口中的白痴一定是在说自己了。阿尔在房间的角落里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我一下班就到你那里去了。结果房门锁都没锁,房间里乱七八糟,还扔着带血的毛巾什么的。你的手机也没放在屋里,两个人都不在。我担心是不是出什么事了,结果你邻居说你被救护车带走了。我都吓坏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诸恶的根源就是这个白痴。” 

  晓恶狠狠地指着阿尔,阿尔无法辩解地低下了头。 

  “我把自己的血分给那边那个白痴,结果他吸个没完没了,害我贫血差点死掉。” 

  “血?” 

  “对不……起……” 

  阿尔哆哆嗦嗦地道了歉。 

  “停不……下来,脑袋,知道,身体,不知道。对不起。” 

  “我看他身体不好,觉得他可怜就同情了他一下,结果变成这个德行。你以为只要道歉就什么都能原谅吗!都是那个没节操的家伙,把我扛进医院里,还害医生误会是同性恋做得太凶了,看了我的屁股里面。你到底跟那个医生都说什么了!” 

  “我,我……没,说,什么。” 

  “不是你说的那还能是谁说的!” 

  “对,不起,对不……起……” 

  眼泪哗啦啦地流了下来。忽滑谷用困惑的表情看着两个人,走近低着头不断道歉的阿尔,摸了摸他的头。 

  “那个,我大概搞清是怎么回事啦。虽然阿尔也太疏忽大意了,但是他也不是故意的,而且也在反省了……” 

  “就算他不是故意的,把我吸死了可怎么办啊!别以为用这点理由就能混过去。疏忽大意也是犯罪来的。” 

  在机关枪一样狠狠训了一顿之后,他又向忽滑谷狠狠地吼了一声:“把这个白痴给我带回去!碍眼死了!”阿尔坚持“我想留下来”,可是他却说“看见你的脸就不舒服”,干净利索地拒绝了阿尔。无奈之下,阿尔只得走上了回家的路。 

  【不管怎么说,住一天院就可以了,还好不严重啊。】 

  忽滑谷安慰着哭兮兮的阿尔,开着车子送他回去。回到公寓之后怕他一直哭下去,还陪了他一会儿。 

  【这段时间我忙工作,都没过来。阿尔你身体不舒服吗?】 

  忽滑谷一问,阿尔点了点头。 

  “我,起,不来。” 

  【跟我说话的时候用英语就行了。晓对你也有点太严格了。】 

  忽滑谷很体贴。和他说起话来,心情就会自然而然地安稳下来。 

  【我三天前被匕首刺了。】 

  【你说什么!】 

  忽滑谷忽然大叫起来,把阿尔吓了一跳。 

  【是晓剌你的吗!】 

  阿尔慌忙摇头。 

  【晓才没有做那种事情。我在公园里一个人呆着的时候,被一个不认识的男人从背后刺伤了。】 

  【不认识的男人?】 

  【因为我是吸血鬼,所以不会死,可是他刺了我三刀,还是疼得要命。平时的话伤口都会自然愈合的,但是最近一直都只吃鸡肝,没有好好吸血,要治好自己还需要很多力量,所以等伤治好了,我也就爬不起来了。晓同情我,把他自己的血给了我,可是我肚子饿得太厉害,一下压抑不住,结果就一直喝到他昏过去……】 

  忽滑谷的表情变得很严肃,眉头间也堆起了皱纹。 

  【这一星期里我没和晓联络,都不知道阿尔遭刺这么大的事情。虽然阿尔你是吸血鬼才没有死,换了是普通人,绝对已经不得了了啊。】 

  【我想,普通人肯定会死的。现在伤口已经消失了,可是他当时刺了我两回,还割断了我脖子上的大血管。】 

  忽滑谷紧紧地抓住了阿尔的双肩,抓到他生疼的地步。 

  【最近这附近发生了杀人事件,就是用匕首把人刺死的。你知道吗?】 

  【我看过新闻,但是……知道得并不清楚。】 

  是吗,忽滑谷垂下了眼睛。 

  【上个月到这个月,就已经有两个人被用同样的手段杀害了。两件案子的凶器都是匕首,受害人后背或腹部被刺,脖子也被割开。】 

  阿尔的后背窜过一阵寒气。 

  【袭击阿尔的犯人也许就是那个无差别杀人犯。如果阿尔你不是吸血鬼,说不定现在已经成为第三个受害人了。】 

  阿尔在美国的时候也被杀害过。他恨那些伤害自己的家伙,伤口非常深,剧烈地作痛。但是那伤口很快就愈合了。而这已经消失得不留痕迹的过去的伤害,如今他已经忘却了。 

  可是自己被刺……这件事情到底有什么意义呢?阿尔从来没有深入考虑过。是啊,既然他刺伤了自己,那么之后做出同样的勾当的可能性也很高啊。 

  【我认为很可能是同一个犯人。阿尔,能请你协助警方调查吗?如果不抓住那个人,说不定会再出现下一个受害者啊。】 

  阿尔的胸口一阵骚动。以前一直都只会被人说碍事,讨厌,被人怒吼,被人赶来赶去,不管在哪里都只会被当垃圾一样对于。但原来这样的自己,也还是可以帮上别人的忙的吗?也许能够抓出罪恶的犯人,帮助警察逮捕他呢。 

  【我帮忙。那家伙绝对就是杀人犯。】 

  忽滑谷立刻取出了记录手册和圆珠笔。 

  【你记不记得他的年龄、服装,还有长相呢?】 

  阿尔闭上眼睛,回忆着那个笑着男人的脸孔。 

  【岁数大概是二十几岁,非常瘦。头发很短。戴着眼镜。还有衣服是黑色的,上面下面都是黑色。】 

  男人的眼镜是什么式样的来着?忽滑谷问得很详细。在回忆着男人的脸孔的时候,想起了他奇妙地歪斜着的嘴巴。 

  【怎么了,阿尔?】 

  【那家伙刺我之后笑了。还说……快点死掉吧……这类的话……】 

  他看向忽滑谷的脸。 

  忽滑谷做笔录的手忽然停下了。 

  【明天我希望你能做个模拟画像。我会在入夜的时候过来,能请你帮忙吗?】 

  【嗯,不管什么我都会帮忙。】 

  忽滑谷回去之后,阿尔躺在了沙发上。虽然对面的床上并没有人在,可是自己已经好起来了,不能再睡在那里。晓倒下了,而袭击自己的男人可能就是连续杀人犯,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都是这个缘故吧,使得精神极度亢奋。 

  晓住在医院里,应该不用担心,可是心里这么想,却无法不去在意。现在全身都充满了力量,而这都是晓给自己的,想到这里,就更觉得对不起他了。 

  虽然吸血吸到他昏倒是太过分了,可是晓把血给自己的行为让自己非常高兴。 

  等明天晓回到公寓来,一定要让他过得更舒服。自己来打扫,洗衣服,为他做饭……想着想着,阿尔就沉入睡眠中去了。 

  第二天,阿尔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朝阳普照,他也当然地变成了蝙蝠。因为变成蝙蝠之后不能转动门把手,所以也不能象做人的时候一样外出,一般就是睡上一整天。这样也不能去晓住的医院,在想去又不能去的焦躁中,阿尔扑腾扑腾地四下乱飞着,后来得出了再怎么想去也不知道场所在哪里的结论,气呼呼地趴在了桌子上。 

  心想着至少整理一下房间,可是也不能象人类的时候一样得心应手。光是把散落下来的衣服用嘴叼着放到房间角落去就用尽全力了。 

  在什么也做不到的忧郁之中,时间就这么过去了。下午过了两点,听到门那里传来咔嚓的开锁声。阿尔慌忙飞向玄关,门一开就大声地“吱,吱!”叫着表示欢迎。 

  “闭嘴!吵得我头疼!” 

  被他一吼,阿尔立刻紧紧地闭上了嘴巴。晓的眉头带着皱纹,一脸厌烦地脱下鞋子一扔,径直向着浴室走去。阿尔想至少把他脱下的衣服整理起来,用嘴巴叼起了晓的衬衣,可是衣服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勾住了。刚想用力地拉拉看,可是布料却发出嘶啦啦的刺耳声音。 

  难、难道是,破了?额头哗地一下冒出了冷汗。正想着怎么办,怎么办四下乱转的时候,浴室的门啪嗒一声,晓走了出来。 

  “你在干什么?” 

  阿尔嘴巴里咬着的衣服扑地摔在地上。 

  “不要玩我的衣服啊。” 

  晓捡起衬衫,“嗯?”地歪了歪头,衬衫的肩膀破了一个大口子。看着看着,那张不悦的脸就冒出了追加的青筋,还一抽一抽的。 

  “你这只臭蝙蝠!干什么啊!” 

  晓一把抓起匍匐在地上的阿尔,在他耳边怒喝: 

  “我会碰到这么多倒霉事,都是你害的,你就不要再做让我更生气的事了!” 

  虽然他把阿尔用力地扔了出去,但阿尔在途中张开翅膀,避免了正面撞在墙壁上。晓赤裸着身体穿过房间,从壁橱中取出了家居服。 

  他也不等头发干,就这么直接上了床。阿尔很担心,看来他身体还是不好。晓并不是大白天就怠惰地睡懒觉的人。 

  阿尔飞到窗帘旁边,找个比较低的位置倒吊下来。仔细地打量着晓的脸孔。半分被床单埋没的脸,看着十分苍白。要增加血色,只要给他吃很多有营养的东西就好了吧。可是用蝙蝠的身体不能去买东西,也不能做饭。啊,这么说起来,自从来了日本,还一次也没买过东西呢。 

  在大学的时候,阿尔好歹也是自己做饭的。自己也觉得做菜的水平不坏。那时候给女朋友做过蛋包饭,她的评论挺不错的。对了!晚饭就给晓做超级美味的蛋包饭不就好了吗!冰箱里至少还是有鸡蛋的。阿尔想着,从窗帘上飞下来落到了床的边缘。 

  因为床垫摇晃了一下,晓睁开了眼睛。虽然表情看起来很生气,但是也没说让自己滚开,就又闭上了眼睛。阿尔匍匐前进,一点点接近了晓。不知道怎么的,就是好想摸他的头。伸出手去,插进了他的头发,用拇指的钩爪轻轻地抓一下,他立刻就叫起“疼!”来。 

  “你干什么啊,笨蛋!” 

  他把阿尔从床单上抓下来,好像丢废纸一样碰地扔了出去。阿尔不放弃地移动回了窗帘上,再次向床单上飞去。晓用“你又来了”的视线狠狠地瞪了阿尔一眼。阿尔忍耐着对赶人的视线的畏缩感,又一点点地挪近了过去,然后战战兢兢地用鼻尖磨蹭著晓的脸颊,感觉到晓哆嗦了下。但是他并没有再抓起自己把自己扔出去。用鼻尖蹭了几次之后,阿尔伸出舌头,舔了舔晓的脸颊。 

  “唔。” 

  晓的鼻息急促起来,闭上了眼睛。阿尔也在晓的身边缩成了小小的一团。于是他们一起睡着了。 

  太阳下山之前,阿尔就因为身体异变的感觉清醒了过来,慌忙下了床。几乎与此同时他的身体就发生了变化。还好醒过来了,要是没有醒,就要在晓的头上变身,那又要吃他的大白眼了。完全变成人类之后,打开壁橱随便找身衣服穿。而晓仍然好象睡美人一样,沉沉地睡着。 

  阿尔走到小小的厨房前面,卷起衬衫的袖口。为了晓,要给他做一顿营养丰富的晚饭!阿尔干劲满满地打开了冰箱门。就在这时候,门铃叮咚地响了一声。站在门前的是忽滑谷。 

  “啊,阿尔,晓回来了吗?” 

  “嗯。” 

  阿尔用力点点头。 

  “白天,一直,在,在睡觉。” 

  “是啊,毕竟只过了一天,身体还没恢复呢。” 

  当他们站在玄关说话的时候,听到屋里面传来悉悉簌簌的声音。似乎是房间的主人起来了。忽滑谷走进房间,站到坐在床边搔着头的晓面前。 

  “没事吧?还有没有不舒服?” 

  “昨天都没有睡成。你们回去之后,有个老头被紧急送进来。那老头老糊涂了,一直以为我是他小时候叫‘昭三’的朋友。害我听了一晚上怎么种西红柿的话。” 

  “西红柿不是很好吃吗?” 

  晓嘟哝了一句:“听了他的话,我都不想吃了。”忽滑谷呵呵地笑了起来。 

  “对了,我现在想借用一下阿尔,可以吗?” 

  “那就永远借给你。不用还了。” 

  忽滑谷苦笑。 

  “阿尔。能跟我一起来吗?” 

  “去,哪里?” 

  “附近的咖啡店。昨天不是说帮我做模拟画像的吗。就是那个。” 

  睡了一晚上就全忘掉了。虽然很想给晓做晚饭……但是这比较关系到逮捕犯人的问题,容不得自己任性。 

  “模拟画像?那是怎么回事?” 

  晓很好奇地问。 

  “对了,阿尔遭到奇怪的家伙袭击,这事你怎么都不告诉我?” 

  听了忽滑谷责备的口气,晓嘴里嘟囔着“这么说也是……”仰头看着天花板。 

  “是啊。因为他伤口全好了,我也把凶手的事情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还好阿尔是吸血鬼,他要是人类,现在说不定已经死了。既然那个人根本不挑对象就下手重伤人,那绝对不能放着那家伙不管,不然太危险了。你至少该在阿尔受伤的时候联系我一下啊。” 

  “……我没想到这里。对不起。” 

  面对着阿尔就变成暴君的晓,在忽滑谷面前却是又老实又听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忽滑谷是处在三个人力量关系的金字塔顶的那一个。阿尔被他带着走进了附近的咖啡店,这还是他来日本后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店子又小,又狭窄,带着封闭的气氛。 

  阿尔在这里见到了一个看来三十多岁,有着一张坚强的面孔的女人,忽滑谷介绍着说那是警方专门绘制模拟画像的警官。在忽滑谷的催促下,阿尔拼命回忆着那个没有特征的男人的长相,尽力用支离破碎的日语传达出来。听着他的话,那个女性就好像看到了阿尔的头脑里一样,刷刷刷飞快地画出了轮廓与眼睛鼻子。只花了一个小时不到就已经确实地捕捉到了那个没有特征的男人的大致面容。女性吃掉了整整一个特大号的冰淇淋帕菲,微笑着说了:“忽滑谷先生真的太爱使唤人了呢。”起身回去了。 

  【阿尔虽然是受害者,但是因为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又有精肉工厂和拘留所的事情,不能带你回警署里去。所以就把她带出来了。】 

  在回去的路上,忽滑谷对阿尔这么说。 

  【能够做出模拟画像,就已经切实地得到了一条重大的线索。阿尔,今天真的多谢你了。】 

  自己没做什么大事,他就这么感谢自己,阿尔心里痒痒的,愉快的心情让胸口都暖洋洋的。也好想让晓像这样感谢一次自己啊,那自己一定高兴得不知怎么是好了呢。 

  回到公寓已经过了下午九点,房间里飘荡着拉面的残香。晓似乎已经吃过了晚饭,面对着桌号上的电脑。 

  “我回来了。” 

  用日语打了个招呼,晓低声地嘀咕了句“好慢啊”。阿尔走近他的背后,定定地盯着电脑看,晓立刻回过了头。 

  “怎么,你也想上网吗?” 

  “不是。” 

  “那找我什么事?” 

  “我,日语,学会了。晓,能,帮忙。” 

  “就凭你还想给我帮忙?早了一百年。既然回不了美国,你就得在日本工作,得靠自己的力量确保食物。所以你当然得掌握在这边生活的语言和知识才行。你学习是为了你自己。” 

  尖锐地丢下这句话之后,晓再次转向了电脑画面。他说早了一百年的时候阿尔生了气,但是听到最后,胸中却泛起一阵热潮。他感动得想要抱住晓亲下去,却被晓说着“你很碍事耶!”给甩开了,也只得作罢。 

  走回作为固定寝床的沙发上躺倒,定定地望着晓的背影,阿尔模模糊糊地回忆起刚刚成为吸血鬼那时候的事情来。 

  ……八年前,被那个疯子一样的女吸血鬼吸了血死掉之后过了十四天,阿尔从墓地里爬了出来。他是在棺材里醒来的。又黑暗,又狭窄,而且肚子饥饿得厉害。一开始他还感到了剧烈的愤怒,自己明明还活着,为什么会被放在棺材里埋掉了呢!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已经死掉,变成了吸血鬼。 

  他打坏棺材,挖开泥土,总算爬到了外面,周围一片黑暗。在这个没有月亮的黑夜里,本来应该伸手不见五指,但不知道为什么,阿尔却知道周围的所有状况。阿尔从墓地走了出来,一次也没有摔过跟头,也没有碰到过东西,径直地向着家的方向走去。他一次又一次地按着门铃。虽然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但是路上一片寂静,也许是在深夜吧,但阿尔顾不得这许多了,他只是毫不犹豫地不停接着门铃,心里非常生气。 

  【这么晚了,是谁啊?】 

  从门的内侧,传来了妈妈有些紧张的声音。 

  【是我啊!阿尔伯特……是阿尔。】 

  门的对面沉默了下来。下一个瞬间,金属摩擦一般歇斯底里的声音就炸响了出来: 

  【我的儿子已经死了!我不知道你是谁,不要开这种过分的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啊。妈妈……是我,我是真正的阿尔。我从棺材里复活过来了。】 

  【这怎么可能!】 

  【也许你不相信,但我真的复活过来了。我没有说谎。请你开开门,看看我。】 

  阿尔不停地敲着大门,但是妈妈却没有回答,也没有把门打开。周围忽然一片光明,二楼也亮起了灯。 

  【你是强盗吧。】 

  妈妈的声音非常冰冷。 

  【你带了个和我儿子声音相似的人过来,想骗我开门对不对。我才不会受骗呢。】 

  妈妈没有面对现实。她不承认儿子的复活。阿尔把额头贴在了紧紧地关闭着的大门上,咬住了嘴唇。 

  【三年前的圣诞节,妈妈送我的礼物是一件毛衣。】 

  他闭着眼睛,回忆着。 

  【十五岁的时候,我在足球赛里受伤住院,妈妈当时从俄州的奶奶那里急匆匆地赶了回来。】 

  【我上了大学把女朋友带回家来,妈妈挺喜欢珍妮的,但是对阿梅琳就看不上眼。】 

  【住口,住口!不要再说了!】 

  【妈妈……瞒着爸爸买的首饰,总是藏在餐具橱右边的最里面。】 

  啪嗒啪嗒,脚步声从门前边跑开了。 

  【妈妈,妈妈!】 

  就算大声叫着,也没有任何回答。梆的一声,二楼传来了巨大的响动。抬头看去,窗户大大地敞开了,爸爸探出上半身,俯视着自己。 

  【爸……爸……】 

  真不敢相信。父亲的右手里握着一把手枪,枪口正直直地对准了阿尔的身体。 

  【你这个恶魔!!现在就给我滚开!!不然我开枪了!】 

  【爸爸,是我啊。我是阿尔。为什么,为什么要开枪打我呢。我好容易才回来了。】 

  【我们家儿子死了,不可能复活的!】 

  父亲的声音是那么的僵硬。 

  【我没有死啊。请好好看看我吧!爸爸太过分了。我明明都没有死,为什么把我埋进坟墓地去啊。又黑,又窄,好难受!】 

  【啊啊……神啊!神啊!!】 

  爸爸的身边传来奶奶嘶哑的声音。 

  【请拯救这个迷路的孩子吧!】 

  【我不是幽灵啊。我还活着!我就在这里……】 

  梆……枪声在夜幕下震响了。阿尔僵立着浑身簌簌发抖。爸爸用手枪发出了威吓,子弹打在了远远的草坪上。可是阿尔感觉到了切身的危险。爸爸太奇怪了。他要杀了我,要杀掉我了。阿尔战战兢兢地向后退去,那个枪口没有转开,一直都朝向着自己。 

  退出栅栏外面的时候,阿尔一口气跑了出去。在这个时候,他还认为不正常的不是自己,而是爸爸。因为自己根本就没有死,还好好地活动着,说着话。 

  在黑暗的夜路上,阿尔毫不迷惑地跑着,这却并不只是因为他早就走惯了这条路而已。后来想起来,那个时候阿尔已经本能地在用蝙蝠特有的超音波来测量自己周围的距离了。 

  怎么办呢,阿尔不知道该去哪里才好,最后他走向了童年好友格雷格的家。如果是要好的朋友的话,就应该能了解自己的状况了吧。 

  跳过白色的栅栏,进了格雷格家的庭院。不敲大门,而是敲了敲东边的窗户。他知道那里是格雷格的卧室。不断地敲着窗户的时候,房间里点起了灯,窗帘拉了开来。本来睡眼朦胧的格雷格,一看到阿尔就吓得跳了起来,慌忙又拉上了窗帘。 

  【格雷格,是我,是阿尔伯特啊。你打开窗户。】 

  房间里传来了【啊啊啊啊】的尖锐惨叫。 

  【你听我说话啊。爸爸妈妈他们都不相信我复活了。】 

  【你、你怎么可能复活啊!】 

  阿尔手贴着玻璃,大大地睁开了眼睛。 

  【死之前,你、你瘦得皮包骨头,就好象个老头子一样。可是葬礼的时候却恢复了原本漂亮的脸。你妈妈哭着说还好找到了技术高超的遗体整容师。遗体整容都要把身体里的血抽掉换成药水吧,人怎么可能还活得过来?】 

  阿尔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它们都在好好地动着啊,还有腿也是。这个身体哪里死掉了啊。奇怪的才不是我,是大家才对啊。 

  【我跟你不是很好吗,我不是你的朋友吗。那你为什么还来找我?你已经死了。死了啊!已经到神那里去了!】 

  之后不管怎么叫他,格雷格都不再回答,也没有打开窗户。遭到了双亲、好友的拒绝,阿尔在极度的绝望中在路上彷徨着。大家都好奇怪,谁也不承认自己,连看都不看自己。 

  途中他再也无法忍耐喉咙的干渴,找到一家陌生的人家,在那个人家的庭院里喝了自来水。可是不管怎么喝,嗓子还是那么干渴,一点都没有得到缓解。到了这里,阿尔才发现自己身体的异常。可是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解决。 

  就在这时候,黑夜半明,早晨来临了。阿尔的身体变成了蝙蝠。一开始在什么也不找到的情况下身体发热,手也改变了形状。全身长出了毛。视野就好象年代久远的电影一样,成了黑白色。只要摆动双手,就能飞上天去。这到底是什么啊,我到底是怎么啦,他在混乱中四处飞着,当在加油站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样子时,阿尔惊讶得几乎要昏过去。自己的身体全都是毛,还长着翅膀,手指的形状变得奇形怪状,可即使知道,也不想承认,自己居然变成了蝙蝠。这简直不能相信。就好象小时候读过的绘本……被女巫使用了坏魔法一样。 

  白天变成蝙蝠,晚上变成人……很明显,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再“普通”了。不管怎么吃,怎么喝都填不满的肚子。只有在吸吮着滴下来的血的时候,身体中才会涌起欢喜与力量。这简直就是吸血鬼啊。 

  在迷惑与走投无路中,回答了阿尔的疑问的,是偶然遇到的同类男人。在邻镇的酒馆前,阿尔没钱进店,只得呆呆地坐在那里出神,这个时候他遇到了那个人。那个男人大概三十岁左右,黑发黑眼,身体细瘦。他向阿尔投去亲切的眼神,微笑了一下。 

  【晚上好。这一带有美味的女孩子吗】 

  一开始还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从这几天身体不断重复的变化和对血的执着中,阿尔觉得自己好像是吸血鬼,但是并没有正确地掌握到自己身体上发生的事实。 

  黑发的男人说自己也是吸血鬼,你是我的同类。男人知道阿尔没有自觉后,对他说了很多很多的话。他叫做杰夫,是三百年前变成吸血鬼的。因为外表年龄不会改变,他过十年左右就会改变住处和名字,在美国各地走来走去。 

  对于自己已经成了吸血鬼,会变成蝙蝠,只有喝血才能缓解饥渴这些事实,阿尔毫无抵抗地接了。因为比起想什么讨厌不要来,还是这些才能正确解释自己现在的状况。 

  听了阿尔被女孩子吸血的话,杰夫带着同情的眼神低声嘟囔了一句【真是可怜啊。】 

  【你还真是碰上了一个相当疯狂的女孩。一般来说就算吸血,也会吸到不至于死的地步,我们也不想随随便便就增加同伴啊。那女孩肯定是刚变成吸血鬼没多久,根本不知道控制,所以才这么乱来吧。】 

  【被吸血鬼吸了血,就会变成吸血鬼了吗?】 

  怎么会啊,杰夫失笑了起来。 

  【要真的是这样,那只要吃饭就会增加吸血鬼,世界上不是很快就会遍地都是吸血鬼了吗?要把人类变成同族,就必须要一起吸血,把那个人吸到死亡为止。】 

  阿尔想起在车上做爱的时候,那个女孩子吸自己的血,把自己吸到昏倒的事情来了。 

  【刚才我就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你为什么会肚子饿得这么厉害呢?吸血不是很简单吗?】 

  【咦?】 

  【邀请个女孩子……不,男人也行啦,趁着做爱的时候咬对方的脖子一下不就行了。就算咬了对方,你的牙齿也会释放出让人很舒服的荷尔蒙,所以对方根本不会疼的。等牙一拔出来,伤口也就立刻合口,连痕迹都不会留下。虽然过去很流行在脖子上留下牙印,但是现在大家都不会这么做啦。也只有那些怀古的吸血鬼当兴趣而已了。】 

  阿尔嘟囔了句:【可、可是……】 

  【就算想咬,我也没有牙……】 

  男人往阿尔的嘴里看了看,叫着【真的啊!】大吃一惊。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没有牙的同伴呢。太少见了。】 

  【大家都有牙吗?】 

  【当然有的啊。如果没有这个,就不能吸血了嘛。这么说起来,不管原来是金头发还是褐色头发,等变成吸血鬼之后全都会变成黑发黑眼。你的头发当然颜色有点暗,但是是褐色的,而且眼睛颜色也是灰色。不是染了发用了隐形眼镜吧?】 

  【我什么也没用。头发原本是亮金色的,眼睛是绿色的。】 

  男人知道阿尔白天变成蝙蝠,夜里变成人类,而且自己没法控制,更是吓了一跳。 

  【我真是第一次见你这样的类型。没有牙,也不能控制变身,这样子很难混进普通的人类里生活了。不好找住的地方,也只能做夜里的工作,白天根本不能见人,连跟人交往都很困难啊。】 

  说到这里,阿尔才第一次发现到自己所背负的巨大不幸。 

  【为什么我会跟其他的人不一样呢?】 

  杰夫歪了歪头。 

  【我也说不太清楚,但是想来可能是你被吸血的方式太半吊子了吧?因为你虽然被吸到昏倒,但是并没有立刻死掉啊。】 

  【……我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星期。最后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还有,你不是做了遗体整容吗。那个估计也产生了不好的影响。当你的全身都正在转变成吸血鬼的重要时刻,血却突然都被抽走了,身体里还打进了奇怪的药物。象你这样的吸血鬼,也许以后还会增加也说不定吧。】 

  变成吸血鬼的两年里……一直拼命努力,试图用这样的身体保持着象个人类的生活。知道了用牲畜的血之类的可以填饱肚子,又借助杰夫的帮忙得以借住低收入者住的便宜公寓。可是阿尔毕竟实际上已经死掉了,又没有户籍和身份证,根本找不到工资比较高的工作。 

  身体累得要命,可是得到的工资却少得可怜。即使如此,阿尔仍然坚持工作着,但某天却突然被解雇了。连理由都没有告诉自己,下一份工作过了半个月也找不到。总算找到一份搬货的打工,可是过了一个月又被辞掉。后来知道阿尔被炒了鱿鱼之后,又找来了一个连美国话都不会说的外国打工仔。恐怕是因为那个人要的工钱比阿尔还少吧。 

  后来怎么也找不到工作了,想向杰夫求助,到他的公寓去找他,可是他却搬走了。本来吸血鬼就不会群居,而且因为容貌几百年都不会有任何改变,所以必须定期搬迁。可是即使能理解他,他一句话都没跟自己说,还是觉得很寂寞。 

  就算找到打工也会马上被辞掉……就在这样的事情不断重复的期间里,光是买吃的就已经用尽了全力,再也没有钱付房租了。就这样被赶了出去。饿着肚子,又没有钱。这样的日子继续下去,阿尔变得越来越卑屈。还是首先保证食物,自己的衣着什么的都已经变得无所谓了。就算是又脏又破的衣服,穿起来也根本不会在意。这样就更不好找工作,人家只是看看自己的脸,就根本不会让自己靠过去了。 

  什么象个人,什么面子,什么自尊,全都随他去吧,最后终于落到了“只要能填饱肚子就好”的地步。阿尔在精肉工厂的附近住了下来。白天去舔血,夜里睡觉。再也不跟人打交道……对,再也不和人打交道了。 

  在成为吸血鬼之后认识的人里,晓虽然嘴巴很毒,很粗暴,但却是个很温柔的人。而且并不只是一时的温柔而已,虽然时大时小,但他的温柔一直继续了下去。 

  “我,喜欢,晓。” 

  阿尔高兴地说着,回过头来的男人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你就是奉承我我也不会给你好处的。” 

  “奉承?” 

  晓稍微想了想,用英语说:【就是拍别人的马屁,讨别人喜欢。】 

  “我,没有,奉承。真的,喜欢。” 

  “我知道啦。快点睡吧。” 

  阿尔换上睡衣,躺在了沙发上。他强迫自己学日语的时候,自己真的好生气。一旦做错了什么,立刻就被骂个狗血喷头,也好可怕。但是如今已经不会怕了。就算他对自己怒吼,也不会再害怕。如果自己碰到不好的事情,晓是一定会帮助自己的。就算他会抱怨,还是会帮助自己。 

  最重要的,是这里成为了自己能够容身的场所。阿尔想要学习更多的日语。等学会了,就能帮上晓的忙了吧……他这么想着,闭上了眼睛。 

  房间里很寒冷,外面也传来飕飕的风声。阿尔在衬衫上套上一件外套,又戴上了围巾和手套,准备出门去买东西。晓说他:“你那围巾和手套也戴得太早了点吧?现在才是十一月啊。”阿尔反驳说:“可是,很冷啊。”晓就不说什么了。不过阿尔一走到外面,看到街上的行人里穿得这么严实的真的只有自己一个而已,不由得有点不好意思。 

  抢在超市关门之前买完东西回来,看到玄观那里放着忽滑谷的鞋子。其实在开门的时候就觉得闻到他的味道了,现在看来果然没错。 

  “晚上好,阿尔。” 

  忽滑谷在房间的深处对他莞尔地笑了起来。 

  “欢迎光临,忽滑谷。工作,做完了?” 

  阿尔把买回来的食材一样样地都放进冰箱里冷藏起来。 

  “我下班回家想着过来看看。阿尔你这个时候还去买东西了啊?” 

  “我,只有夜里活动。所以,准备。明天的晚饭。” 

  “阿尔你会做料理啊?” 

  “正在学。” 

  真了不起啊……忽滑谷很佩服地点点头,回头向坐在沙发上的晓看去。 

  “看来他会说不少日语,而且听人说话也能听懂了。他才来这边一个月左右,实在是够厉害的。” 

  说到这里,忽滑谷说了句:“可是……” 

  “脸色有点不太好吧?阿尔?” 

  他有点吃惊的样子。 

  “没有,没有。” 

  阿尔用力地摇了摇头。 

  “这么说起来。既然阿尔做饭,那么你能吃普通的食物了吗?” 

  “他怎么会吃。要把那家伙做的奇怪东西吃下去的人是我才对。” 

  该抱怨的是我才对,晓愤愤地道。 

  “巧克力味的味噌汤,浇了番茄酱的生鱼片,而且还配上意大利面……” 

  只听“呜”的一声,忽滑谷的脸颊就抽搐了起来。阿尔撅起嘴巴,不满地瞪着晓。 

  “我做的,好吃,好看。” 

  “光是看着好看能吃吗!不然你给我尝尝看!” 

  “味道,美味的。” 

  “撒谎!”晓一脚踹在沙发前摆着的茶几上。 

  “所以我才讨厌美国人那种乱弹琴的味觉!说到底,你们只靠汉堡薯片跟可乐就能活了!” 

  “偏见,偏见”,阿尔指着晓嘀咕。 

  “美国人,蔬菜,鱼,很喜欢。” 

  晓彻底无视掉阿尔,跟忽滑谷说道: 

  “你想知道今天晚上的菜单吗?想知道吧?那我就告诉你。乳酪蛋包饭,炸鸡,还有炸土豆!不但会让人呕酸水,而且还充满了胆固醇!这小子一定是在诅咒我,让我早点死掉!” 

  “不是,不是。给晓,很多很多营养。” 

  “你所谓的营养的标准就是单纯的高卡路里吧。听好,所谓有营养,就是肉、蔬菜和鱼类成分均衡的饭菜才对。” 

  阿尔不悦地皱起了眉头,他关心着晓,才每天晚上都努力地做饭。可是晓却一点都不高兴。而且还老是揶揄阿尔。因为想让晓工作完一回来就能吃上饭,阿尔才一变会人形就立刻开始做饭。所以去买东西总是在晓吃完饭之后。 

  阿尔希望饭菜够营养,所以就想着至少热量应该高一点,按照这个标准设计着菜单。好比那个巧克力味的味噌汤,那明明非常美味的,可是晓在入口的瞬间就“噗”的一声喷了出来,然后就大叫着“邪门歪道!”冲着阿尔怒火冲天。到现在为止,做给他之后他毫无意见地吃下去的,只有米饭和没有任何调味的烤鱼,还有荷包蛋而已。 

  虽然晓叫着:“你给我看着这个做啦!”扔过来一本《超简单!铃原妈妈的一分钟菜单》,可是里面的汉字太多了,阿尔根本看不懂。虽然说现在能说一点也听懂了,可是要读文字还是很困难的。都是平假名的话还好办一点,只要跟片假名和汉字搀合在一起,阿尔的眼睛就会彻底花掉。 

  周围的景色忽然软绵绵地歪斜掉了,轻微的眩晕袭击了阿尔。他的身体摇晃了起来,他握住椅子靠背支撑住身体,等着眩晕过去。最近总是有站着头晕的情况,阿尔也知道是什么原因。血液不够,忽滑谷问的“你脸色不太好?”的指摘是对的,他的体重也减轻了不少。 

  在晓把血分给自己,直到贫血昏倒的地步之后,身体里产生了能量。可是在这股能量耗尽之后,虽然用鸡肝补充过,却还一点都不够。变成人类之后,要去买东西,还要去扫除,一个劲地动来动去,所以体力消耗也很快。当年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住在强的工厂附近那时变成人形时基本上总是在睡觉,要活动也是在变成蝙蝠的时候。可是如今变成人形后有很多事情不能不做。虽然晓每个星期给自己买两次牛排,可是光这样还是不够的。 

  因为强那个粗心大意的性格,他的精肉工厂管理相当松散,可以随便喝牛和牲畜的血喝到饱。可是阿尔已经并不想回到那里去了。就算吃完饭十分钟就又饿了,可是自从做了吸血鬼之后,只有现在才最有生活的实际感觉。 

  在定定地站了一阵,眩晕的感觉减弱了之后。现在摇头也没有关系了。 

  就在这个时候,晓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现在吗……又来啊!” 

  晓的声音听起来很不悦,在“可是”,“但是……”了一阵子之后,最后还是说了声“知道了。”挂断了电话。 

  “阿尔,我现在要出去。” 

  “现在?” 

  已经过了晚上九点了。晓从衣橱里拿出了黑色的大衣。 

  “你先睡吧。记住把房间里的灯都关掉,还有别跟上次似的忘记锁大门。忽滑谷,不好意思,难得你过来……” 

  “不用在意我了。我只是过来看看阿尔的样子而已。紧急工作啊?” 

  真是的……晓用力地叹了一口气。 

  “说是明天一大早,灵柩就要上飞机回到海外去。” 

  “是外国人?” 

  “是啊,好像是要回卢旺达……都这个时间了,我想找助手也找不到啊。” 

  阿尔的耳朵立刻敏锐地捕捉到了“助手”这个词。 

  “我,做,晓的,助手!” 

  晓惊讶地转过头来。 

  “我,做助手。” 

  晓的眉头堆起了不快的皱纹,就好像吃饭时发牢骚那时候一样。 

  “这工作可不是外行人就能帮上忙的!” 

  “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我说了外行人帮不上忙的了吧!你在只会碍我的事!” 

  “我不会,碍事。一点,不会。” 

  阿尔把拚命哀求的眼神转向忽滑谷。是忽滑谷的话,就一定能明白自己的心意的吧。被他求救的忽滑谷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阿尔,晓的工作是专门工作,我想你要帮他太难了一些啊。” 

  阿尔转头冲向玄关,塞一样地挡在了门前。 

  “我,很强的,什么都会做。带我去,不然,我就站着,不动。” 

  晓怒吼:“你开什么玩笑!” 

  就要冲上去抓住阿尔,忽滑谷连忙制止了他。 

  “阿尔你也别闹了,晓他急着去工作啊。” 

  “带我,去。” 

  就算忽滑谷想要说服阿尔,但是阿尔还是动也不动。如果现在让他走了的话,以后就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了。自己不想只是做饭扫地,想要多帮帮晓的忙,想要派得上用场。 

  忽滑谷交替地打量着互瞪的两个人,叹了口气。 

  “……晓,如果只是帮忙做扫除什么的,那你带他去也不是不行吧?” 

  “开什么玩笑。都说了多少次了,我才不是在玩。” 

  忽滑谷微微地眯起了眼睛。 

  “我想,阿尔也不是要去玩,才说要帮你的忙的。他是想要做些什么,只要是自己能做到的,他什么都做。就算他帮不上你的忙,至少也可以看看你怎么工作的吧。如果知道了自己做不来,那阿尔也就会放弃了。” 

  “虽然他想帮忙的心情我能明白啦,可是现在事情紧急,不是带他去的时机。” 

  “可他做蝙蝠的时候能做的事情更有限了。” 

  晓和忽滑谷把阿尔扔在一边,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说到一半晓闭上了嘴巴,最后只剩下忽滑谷的声音了。 

  “阿尔,晓他要带你一起去喽。”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喜悦一下子在心里扩散了开来。 

  “我,拼命,努力。” 

  晓推开阿尔打开大门,回头对忽滑谷说了句:“抱歉把你扔下了。”就慌忙地出了门。他让阿尔坐上了副手座,阿尔才刚刚坐定,车子就立刻急速发动,阿尔赶快关上了车门。 

  “……安全带。” 

  晓粗鲁地转动方向盘,低声丢下这么一句话。 

  “什么?” 

  “我说系紧安全带,要是被警察给看见了,被罚钱的可是我耶。” 

  阿尔坐车不系安全带,因为觉得太勒,而且样子太逊。不过被晓一说,他连忙手忙脚乱地去系。 

  阿尔明白,虽然晓被忽滑谷说服同意带自己一起去,但这毕竟不是晓的本意。可是阿尔不管怎样也想帮上晓的忙,他不想只是在旁边看着,至少要做一点点事才好。 

  虽然自己努力做家事,但是看晓的样子一点也不高兴。阿尔一直在想自己能多做点什么,才能让他开心。如果能在晓最重视的工作上帮上忙的话,那他就会更信赖自己了吧。 

  开了十五分钟左右,晓的车子开进了被白色的水泥外墙包围着的建筑物里。晓在最里面的停车场把车停了下来,一个人大步向前走着。阿尔为了不被他扔下,一边紧追在他后面,一边转着脑袋不断地向旁边打量。这建筑物很大,都是白色,轮廓上很少凸凹,基本上都是直线形。很是杀风景的样子,一眼看去甚至会错看成是工厂。 

  晓走到一个后门似的窄门前,在墙壁上的一个数字键盘上按了几个密码。传来了咔嚓一声开门的声音,晓推开了门。阿尔心想着如果门关上了,自己又没有钥匙能进去,慌忙快走几步跳了进去,结果撞在了晓的后背上,被晓怒吼一声:“你看着前面走路!” 

  建筑物里看起来就好像家医院一样。墙壁是奶油色的,地板是淡绿色。四角箱子一般的走廊上光秃秃的,连盆观叶植物都没有。这里没有点着一盏灯,很是阴暗。只有最里面的场所是亮着的,房间里的照明漏过门缝照到了走廊上。 

  “松村小姐。有文件吗?” 

  晓向亮着灯的房间里看去。 

  “啊,高冢君。你来得真快啊。” 

  一位身穿西装套裙的女性把文件递给了晓。她留着短发,身体很纤细。看年龄……大概在三十几吧。虽然并不美丽,但是看起来很聪明的样子。 

  “真是抱歉这么急找你来。上一次是紧急找高冢君来的,所以这次是先联系小柳君的,可是他的夫人感冒倒下了,所以忙得厉害。你也知道他们家有两个孩子的吧。” 

  晓审视着文件。看他沉默无言,就好像完全无视了对面站着的那位女性似的,不管怎么说感觉也不太好,阿尔有点担心起来。可是这位女性似乎并不介意的样子,只是一眼眼地往这边看着。 

  “全部都确认了。这样的话,也许三个小时以内能搞定吧。” 

  “那就拜托了。” 

  这么说着,女性把文件接过来,侧眼看着阿尔。 

  “呐,高冢君,跟在你后面的那个人是怎么回事啊?” 

  “见习。” 

  “见习好是好,可是这个时间来吗?难道说,他也想做遗体整容师吗?” 

  “这个呢。” 

  因为要具体说明实在太麻烦了,晓就撒了一个谎。阿尔的视线与女性相遇了。阿尔说了句“您好”,笑了一笑。 

  “你好。你的日语说的很好的。” 

  女性微笑起来的面容让人印象深刻,感觉很好。 

  “正在学,听的话,可以,说的话不太行。” 

  “请问是什么时候来到日本的呢?” 

  “一个月前。” 

  “喂,走了。” 

  跟女性告别,阿尔赶紧追在了那个极度不悦的背影后面。 

  晓走进更衣间,开始换起衣服来。然后还说着“把这个换上”,把一捆东西扔给了阿尔。在阿尔为连卫生服的带子都不知道怎么系而磨磨蹭蹭的时候,晓已经换好了手术服,上面又披了一件雨衣似的披肩,作好了完全的防备。然后他等都不等笨手笨脚的阿尔,快步地走了出去。阿尔只好手拿着一次性的帽子,连卫生服的带子都没系就走出了更衣室。 

  “喂。” 

  晓在笔直地立在走廊中的铁门前站住了脚步。 

  “话说在前头,进了处置室你就不要再跟我说话。绝对不许再说。” 

  他用严厉的声音叮嘱了阿尔,阿尔乖乖地点了点头。晓走近铁门,那扇门就嗡的一声自动打开了。里面是一间墙壁上有搁架的冷冷清清的房间。走进房间正中后,后面的门就和前面那扇一样也自动打了开来。 

  实际的处置室比想象的还要宽广。就好象高中的教室一样大小。墙壁与地板上都贴着瓷砖,隔着很广的间隔,设置着四个不锈钢的流理台似的物体。其中一个盖着大大的布。晓在那里戴上了橡皮筋束口的围裙,长靴,手套。他点点头,示意站在稍远地方的阿尔也这么做。 

  晓揭下那块布,躺在那里的是一个个子很高,很瘦的黑人的尸体。但是一下跳进眼里,心里还是扑通一声。 

  晓脱下尸体的衣服,用莲蓬头冲洗着整具尸体。然后仔细地打量了尸体的全身。阿尔远远地看起来,尸体上似乎并没有大伤口,也许是生病死的。晓涂上洗涤剂似的东西,开始郑重地洗起尸体来。他的动作很是缜密,似乎感不到任何的力量。晓清洗着尸体,为他梳着头,然后擦洗着眼、耳,在里面塞进棉花球。该帮帮他什么忙吧……自己就是为了这个才会来的。可是晓连半点多余的动作也没有,阿尔根本没有插手的余地。 

  晓把针伸进尸体嘴里,是要把嘴缝合上吧。血的气息传进了旁观着这一切的阿尔的鼻腔里。虽然伤口很小,气味也很轻微,但是还是让空空的肚子咕咕地响了起来。阿尔咕嘟地咽了口口水。 

  “到这边来。” 

  晓总算叫了自己。可是走得越近,血的气息就越强,让人难以忍受。就好象眼前放着一块滴着牛血的特上牛排一样,嘴巴里的唾液源源不断地冒了出来。 

  戴着口罩与防护用的眼镜的晓定定地看着阿尔。 

  “你是认真要帮我的忙的吧。” 

  一听到这认真的声音。本来已经有80%被食欲支配了的脑袋就唰的一下恢复了冷静。 

  “是。” 

  “那你就把放在那边的手套戴上,按摩死者的手腕。因为皮肤很脆弱,所以要温和一点。虽然手腕上没有伤。但是如果你找到伤口的话,就立刻跟我说。” 

  “是。” 

  阿尔戴上手套,在那只漆黑细瘦的手臂上按摩起来。离远了看不太清楚,但是仔细看看,这个死者已经是个大叔了。阿尔用力地揉着揉着,忽然晓就吼了他一声“喂!”吓得阿尔一个哆嗦。 

  “你刚才都听什么了。用这么大的力气,皮肤要受伤的!” 

  “对不起。” 

  因为能帮上他的忙很高兴,所以不知不觉就用太大力气了。阿尔反省后,温和地揉起来。反复这么做着的时候,冰冷僵硬的手臂……虽然还是一样的冷,但是僵硬似乎缓解了很多。让阿尔产生了本来应该没有任何感觉的尸体,经过自己的手开始放松下来的错觉。 

  在阿尔专心致志地为尸体按摩的时候,晓取出了许多药品似的瓶瓶罐罐,开始调配起药物来。 

  “好了,放下来吧。” 

  “我,可以,按摩。” 

  “有必要的话我再叫你。现在给我离开。” 

  阿尔离开了放着尸体的不锈钢桌……就在这个瞬间,他晕眩了起来。他迈开双腿,强撑着不倒下去,走到了墙边。阿尔靠着瓷砖墙站住,额头上浮出了大滴大滴的汗珠。他对自己说着,忍耐,一定要忍耐。如果在这里昏倒了的话,一定会被赶出去。好不容易才可以帮上他的忙,可不能再被他当成碍手碍脚的家伙了。 

  扑通,胸口大大地跳了一下。因为血的味道变得更强了。晓在尸体的锁骨附近用手术刀割了一刀。黑色的皮肤上挂下了血痕。晓的手没有任何迷惑与犹豫,机械一样迅速地动作着。 

  他把一个夹子头上带着梳齿一样的工具放进锁骨边的小小伤口里,扩张了伤口。然后再把一根尖端弯曲的铁棒和手术刀伸进伤口。在伤口的里面寻找着。最后他找到了一根白色的东西。那恐怕是血管吧。晓稍微地切断了血管周围的一点组织,在血管上系上一根线,继续在伤口附近寻找起来,又找到另一根血管也系上线。线头放在外面。遗体整容师要把防腐剂注入尸体的血管里。晓的手脚很麻利,寻找出必要的血管只花了一点点时间。 

  等一连串的作业结束之后,晓把一个圆筒形的机械移近尸体街头边,打开了开关。晓跑到尸体旁边,用剪刀剪开了刚才找到的一根血管。切开伤口之后,又把细小的装置插进了血管中去。拉出了凝固的血块。 

  晓又切开了另一根血管,这次把机器上附带的带管子的器具插进了血管,机械发出嗡嗡的声音,管子好像生物一样在不锈钢台子上扭动着。血液交换开始了。同时血的气味也越来越强,陈旧的血从小小的伤口里流了出来。 

  “阿尔。” 

  等被这尖锐的叫声猛然叫回神的时候,阿尔已经站在晓的旁边了。而他根本就没有走过来的意识。阿尔觉得这样的自己很可怕。 

  “你会碍到我处置,快点闪开。” 

  晓发了脾气。本来想帮忙的,现在却碍了他的事,真是太糟糕了。可是虽然一半的脑袋能够理解他的话,剩下的那一半却不听使唤。只是想要血。想要那流出的血。想要舔舐,想要吸吮。 

  “阿尔!!” 

  晓的怒吼,总算让阿尔的理性战胜了本能。阿尔摇摇晃晃地退了回去,脚步踉跄着。强烈的眩晕让他再也难以支持自己的身体。虽然想要抓住什么,可是不管前面还是后面都没有任何能够扶一下的东西。心想着“不好了……”的时候,阿尔已经仰面朝天地倒了下去,狠狠地撞到了背后的不锈钢台子……他失去了意识。 

  等醒过来的时候,阿尔已经躺在长椅上了。天花板看来很低矮,沿着墙壁摆设着书架与桌子。等候室……也许这里就那种地方吧。 

  晓在对面的椅子上坐着,定定地看着阿尔。发现他醒了过来,就问了句:“你好点没有?”这么说起来,晓已经脱掉了橡胶手套和防护用的眼镜与围裙了。 

  “我,没关系……工作……” 

  “休息了。这具遗体既不用修复,也不用解剖。所以再花两个小时左右就好了。” 

  阿尔看了看房间里的时钟,已经过了午夜十一点。 

  “你大概昏倒了十五分钟左右。” 

  阿尔的眉头堆起了皱纹,他是在拼命地忍住想哭的冲动。自己本想帮他的忙的,可是却反而昏倒让他来看护,浪费了他的时间。早知道会变成这样,晚饭就多吃几个鸡肝了。 

  “你肚子饿了吗?” 

  阿尔一凛。 

  “不是,很饿。” 

  “撒谎。我想着把你搬出去,抱你起来,你这家伙不是还一下一下地舔沾在我围裙上的血吗。你是觉得做得好我就会让你喝剩下来的血,才会说要来帮我的忙吧。” 

  “不是的。” 

  晓的声音太大了,震得阿尔的脑袋嗡嗡的响,不由得“OUCH!”地叫了起来。 

  晓叹了口气,拉着脸咋了咋舌。 

  “等工作完了,我把我的血分给你一点好了。……之前你给我老老实实在这里睡觉。” 

  他认定自己是因为要喝血才来帮忙的了。一定是这样没错。就算说不是,他也不会相信吧。 

  “切,你不要吗?” 

  阿尔颤抖着嘴唇拒绝了。 

  “别撒谎了。你在想什么,我全都看透了。” 

  “肚子,是饿。可是,晓的,我不要。” 

  晓的眉毛唰地动了一下。 

  “晓的,血,难喝。” 

  晓无言地出了房间,粗鲁地关上了门。空气簌簌地颤抖着,把他愤怒的火焰传导了过来。 

  阿尔躺在那里,哭了。他说血很难喝是骗人的。晓的血非常的美味,美味到吸起来就怎么也停不住的程度。 

  阿尔怕会变成上次那个样子。晓都说停手了,自己还是不听,一直吸到他倒下。如果再有一次的话,说不定就会把晓害死了。阿尔不要变成这样,绝对不要。所以不要喝晓的血,也不想要。 

  他以为自己是想要血才来帮忙的,而他给自己血又说难喝,这下就更惹他生气了吧……这么想着,阿尔的胸口就好像破碎一样地疼痛。 

  等到过了午夜一点的时候,房间的门开了。晓站在门口,脸拉得长长的,眉头仍然堆着不悦的皱纹。 

  “……你到这边来。” 

  是工作做完了吧。要回家去了……阿尔从沙发上站起来。自己到底还是什么用也没派上,只会拉他的后腿而已。要是自己不逞强说要帮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就好了。现在可好,他一定是更讨厌自己了。 

  脑袋一刺一刺地作痛着。撞那台子的时候撞得很厉害,头盖骨说不定都有龟裂了。可是就摸上去的感觉似乎并没被撞出血。既然脑浆没被撞出来,那就没关系,反正不管是出血,还是骨裂都能很快恢复的。 


  晓把自己带到的这个房间就是处置室前的房间。房间里放着一口棺材。阿尔战战兢兢地往里面看了看,里面躺着的就是那个黑人男性。他那极度消瘦的面颊已经丰满起来,身上穿着一身条子花纹的西服,打着灰色的领带,很是合衬。现在他成为了一位很高雅的老人。 

  虽然说已经从自己祖父的身上看过遗体整容师的效果了,可是真没想到只用了两三个小时,那真瘦得皮包骨头的遗体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不但身上的西服整整齐齐的,发型也油光水亮。不洁感彻底地消失了。而且眼睑鼓鼓的,脸颊也膨胀了起来,嘴上更露出了温和的微笑。晓的手为这位躺在棺木中的老人施了魔法,使他成为了一位幸福地沉睡着的男人。 

  “美丽。” 

  阿尔向着棺中的男人说道。 

  “很,美丽。” 

  “你到这边来。” 

  阿尔按晓说的,走到了房间角落里。看到放在那里的东西的瞬间,阿尔失去了语言能力。 

  “在遗体整容之后,会产生大量的废弃液体。这就是其中之一。像这样的血液是要加入硫酸灭菌之后废弃掉的,但是吸引管和机器里总会有少量残留下来。” 

  阿尔带着难以相信的心情,凝视着那容纳在有小水桶大的塑料瓶里的红黑色的东西。 

  “你毕竟帮了那个人,把他的遗体清理干净。虽然只有那么一点点而已。这样的话,就作为交换把要丢掉的东西分你一点好了。快点到他的身边去,对他道个谢吧。” 

  阿尔摇晃着走近了遗体,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双手合十。他感谢着这个让自己的痛苦得以痊愈的人。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请您分给我一点,将您最后的生命分给我一点点吧。 

  阿尔的祈祷很长。等结束之后,他将塑料瓶中的两升左右的血液拿回了处置室,把切断的管子口当成吸管一样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虽然有一点点药物的味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还带着南国之地的气味,阿尔的眼泪不由得浮了出来。 

  接受了整容师处置的遗体,似乎一大早就要运到机场去了。阿尔与晓简简单单地洗了个澡,和前台负责接待的女性说了一声,就回家去了。车里的数字时钟显示着凌晨两点的字样。 

  在回去的车中,晓只问了一句话而已:“人不同,血的味道也不一样吗?” 


  阿尔得到了在晓工作的殡仪会馆“Old Memory Center”附设的遗体整容设施进行清扫的打扫的工作。遗体整容师的工作基本上是从早上八时到下午五时,但是到了时间未必能够准时结束。不过只要没有紧急委托的话,到下午七点一般也可以回去了。 

  遗体处理台,也就是那不锈钢制的台子,在处理完一具遗体后要由遗体整容师对表面进行清洗,在一天的工作结束之后要再用消毒药水对地板和台子做彻底的清理。殡仪馆的扫除工作虽然是由遗体处理设施派人来进行的,但是清扫的人数本来就不多,而且因为殡仪馆一年到头都很忙,所以总是忙不过来。 

  其实“Old Memory Center”早就想雇人来打工清扫了,可是募集了多少次都徒劳无功。因为这工作毕竟是“清扫处理尸体的地方”。虽然工钱很不错,应征者也还是寥寥无几。在阿尔提出“下午六点后开始工作”的条件后,院方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下来。于是阿尔就找到打工的工作了。 

  虽然每天只有两个小时,但是总算能够好好地劳动了。阿尔心里非常高兴。而且这里又是晓工作的地方,一想到如果发生了什么,他一定会帮助自己,就觉得更安心了。阿尔得到了两升左右的人类血液,一星期不吃不喝也毫无问题了。过了这段时间之后,体力才会一点点衰弱下来。晓经常在下午五点之后接到紧急工作委托,阿尔作为清扫员进入处置室,帮助晓进行遗体处理,然后会分到一些血液。这样一来,就终于确保到必要的血液了。他在打工人员登记上写的名字是凯因?罗伯茨,那是他外祖父的姓名。这是晓为了提防警方,让他用其他的名字登记的。 

  “啊,早上好,高冢君。今天也好冷呢。” 

  走进建筑里,路过前台时,松村向他打了个招呼。一开始见到松村是在晓接受紧急委托,阿尔磨着他硬要带自己过来的那次。那次还以为她三十几岁,后来晓告诉阿尔,其实她今年已经四十五岁了。我真是搞不清亚洲人的年纪啊……阿尔觉得她哪里像是四十几岁的人啊,也许从不同意义上来说她是个魔性的女性吧。 

  “早上好。” 

  晓像平时一样冷冰冰地回答了一句。松村和阿尔对看了一眼,莞尔地对阿尔一笑。 

  “阿尔,早上好。” 

  “吱!” 

  阿尔从晓脖子上缠着的围巾空隙间探出头来,叫了一声以示回答。最近阿尔经常和晓一起去上班。因为如果等变成人之后再去打工的话,晓的家离殡仪馆有三十分钟的车程,没有车的阿尔就无法及时赶到殡仪馆,会耽误打扫的。反正阿尔白天在晓的公寓里也没什么可做的,所以干脆早上一起去上班来得更方便。 

  不,应该说白天和晓一起出门比一个人呆在家里好多了。只要没有工作,晓就会留在等候室里,那就可以和他一直在一起了。而且就算晓去工作了,也总会有别人和阿尔做伴的。 

  “这只蝙蝠真的好聪明啊。” 

  被人夸奖就好高兴,于是阿尔就得意地“吱,吱”叫了两声。 

  “不要在我耳边叫唤,吵死人了。” 

  阿尔立刻紧紧地闭上了嘴巴。做蝙蝠的时候,即使是在殡仪馆里晓也还是叫他“阿尔”。 

  “它好像能听懂别人说什么呢。” 

  松村很惊讶似地说着。 

  “蝙蝠这种生物就是很聪明的。” 

  晓若无其事地答应一句,走上面前的楼梯,进了二楼的等候室。这里就是阿尔第一次来的时候昏倒休息的地方。房间很宽阔,放着四副桌椅,书架,还有沙发与茶几。 

  “啊,高冢先生。早上好啊。” 

  小柳浩隆向晓打了招呼。这个殡仪馆里有两位遗体整容师。一个是晓,另一个就是小柳。小柳比高冢小两岁,今年二十八。两个人都是从美国的葬礼大学毕业,回到日本就职的。在听到小柳的真实年龄的时候,阿尔也才知道晓今年是三十岁。还以为他二十五的,果然东洋人都看起来年轻啊……阿尔产生了若干被骗了的感觉。小柳个子很高,身体很结实,是个与其说他是遗体整容师,不如说是橄榄球选手更合适的壮汉。不过与他那健壮的身体不合的是,他眼睛很小,言谈举止都很温和。而且他对身为蝙蝠的自己也很好,阿尔对他很有好感。 

  “早上好。” 

  “阿尔也早上好。” 

  “吱!” 

  阿尔也跟他打了个招呼,从站在桌子前打开公文包的晓的肩膀上飞到了沙发靠背上。因为从这个位置上能够更好地看到电视。今天电视还没开。阿尔“吱吱”地催促着,晓就从茶几上拿起了遥控器打开电源。可是荧光屏上映出的,却不是平时阿尔看惯的电视台的新闻播报员。 

  “吱吱吱!” 

  正要放下遥控器的晓听到他的叫声,嘟嚷了句:“真是的,这个罗嗦的家伙。”换了频道。虽然偶尔有听不懂的单词,但是阿尔基本上能听日语了,可如果对方说得太快他还是搞不明白。他把发音规范的电视新闻当成是学校教科书,而这个新闻播报员说得更是清晰缓慢,所以阿尔很喜欢。 

  阿尔贴在沙发的靠背上看着电视,小柳走了过来,轻轻地抚摸着阿尔的后背与头部。阿尔很舒服的小声“吱吱”叫了两声,然后充满亲爱之情地用鼻尖轻蹭着小柳的手。 

  “阿尔真是可爱啊。高冢先生你是怎么把蝙蝠都驯得这么听话的?” 

  “随便养养罢了。” 

  “随便养都能养得这么好。真了不起呢。这小家伙让它到哪里,它就到哪里去。” 

  虽然不是来了殡仪馆后才这样,但是阿尔看得出晓很冷漠。他并不是故意与人疏远,但是却极端沉默,看起来一点也不想和别人说话的样子。他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也总是生气,可是还真没想到他在职场也这么沉默。阿尔不由得想……要是他能职场里的人再多一点交流沟通就好了啊。 

  这两位遗体整容师在没有工作的时候就在这个等候室里等待着,但是他们很少有能像这样悠闲的时候。他们要为遗体做防腐处理,要为遗体化妆,更衣,还要出席葬礼。晓穿西服的时候很是帅气。他的模样原本就漂亮,在把乱糟糟的头发整理好,换上黑西服之后,就酝酿出了禁欲又诱惑的独特氛围,简直就不象是同一个男人。 

  两个遗体整容师都各带有助手。晓的助手叫津野,小柳的助手叫丸山。两位助手都是在日本学遗体整容技术,如今作为助手与准整容师正在研修之中。两位助手和小柳都很要好,所以只有晓一个疏离在外。倒不是他们排斥晓,只是大家跟晓说话,他也不怎么会回,所以也就没有办法把会话进行下去。 

  等候室的电话响了,比较近的晓拿起了听筒。 

  “小柳,我现在去会场一下。” 

  “啊,是。难道说是昨天整过容的那个二十五岁的女性吗?” 

  “是啊,妆好像有些花的样子。” 

  晓出了等候室。这房间的隔壁就是职员用的更衣室。无论是更换丧服,还是换遗体处理的手术服都是在那里。现在房间的角落里也有了阿尔的柜子,因为他在扫除之前也要换上一样的手术服才能进处理室。处理遗体的时候,飞散的血液和散布在空气中的细菌等许多因素都带有感染的危险性,所以就算是打工清扫的人也要做好彻底的准备,以防感染。 

  晓出去后十分钟左右,两位助手,津野和丸山就一起出现在了等候室里。丸山一见阿尔就叫着:“阿尔早上好!”跑了过来,一个劲地抚摸着阿尔的后背。虽然舒服是舒服的,可就是粗鲁了点。 

  “嗯,好可爱啊。” 

  丸山抱起阿尔,把阿尔放在自己的脸前定定地看。丸山是整容师集团中唯一一个女性。个子小小的,身体也小小的。脸孔与其说是美人来,不如说是很有个性。第一次见丸山的时候,阿尔还以为她是学生,其实她已经二十二岁了。 

  “要是蝙蝠都这么亲人可爱的话,我也想养一只了呢。” 

  “……我想很难再去找一只这样吧,听说这只蝙蝠是特别的……我是听高冢先生说的。” 

  晓的助手津野嘀咕道。阿尔觉得,这句话里似乎有什么特别的含义。津野个子很高,很是细瘦。戴着一副无框眼镜,看起来有点神经质。他跟丸山同岁,上的也是同一间学校。似乎是葬仪公司的儿子,将来将继承双亲的公司的样子。 

  就阿尔所见,晓跟津野的关系似乎不太好。虽然也不到对立那么夸张的地步,但是两个人从来都不会超过必要多说一句话。没错,他们之间连闲聊都没一句。晓本来就不是多话的类型,这样也许算是普通吧,可是津野与其他两个人相处时的态度,与面队晓的态度却完全不同。 

  “可是这只蝙蝠真的好聪明。上次就是,我找不到钥匙的时候,就是它告诉我在哪里的。” 

  小柳说着,丸山耸了耸肩,说:“老师,不管怎么说也太夸张了吧。”但是小柳表情认真地坚持着:“这是真的。” 

  “没钥匙就开不了车了,这下可麻烦了啊……就当我想着找来找去的时候,阿尔在沙发底下吱吱地叫。我还说怎么了,就弯腰去看,结果钥匙就在那里。” 

  丸山压一样地把阿尔抱在了胸口上。 

  “说不定啊,是阿尔恶作剧把钥匙拿到沙发底下去的呢。” 

  “……虽然可能是这样,可是它的教养真的很好啊。它在房间里从来不会大小便,只要高冢先生说‘不许叫’那它就乖乖地闭着嘴。” 

  “因为高冢先生是完美主义者,所以在这方面也很严格吧?” 

  津野低声说着,小柳也点头赞同说:“是呢。” 

  “阿尔虽然是只蝙蝠,可是大家不觉得它就好像只小狗一样吗?一开始高冢先生带这孩子来的时候,我吓了一大跳呢。” 

  “啊,我也是。” 

  小柳立刻赞同。 

  “其实我根本就没想到高冢先生会把宠物带到职场来,而且还不是猫啊狗啊什么的,是只‘蝙蝠’?实在是服了他了。而且他带来的理由还是‘把它孤零零一个丢在家里,会让它精神不安定的’。我真是纳闷啊,蝙蝠到底是怎么会‘精神不安定’的?” 

  “不过我是觉得,我能理解高冢先生。因为这个小家伙非常爱撒娇呢。” 

  丸山用脸颊磨蹭着阿尔,阿东就回礼似地舔了舔她的脸颊。 

  “一开始我还担心会不会碍到大家工作,可是它又老实,又爱亲近人,跟它的主人一点也不像。现在都已经成了咱们这里的偶像啦。” 

  听了津野说的话,小柳立刻抱着手臂用力地点了点头。 

  “自从把蝙蝠带过来之后,高冢先生是不是比以前也容易相处啦?只要跟他谈蝙蝠,别看他好象是很嫌烦的样子,但是其实很开心呢。” 

  说着说着,丸山就团起了身体呵呵地笑了起来。 

  “高冢先生偶尔会跟阿尔说话呢,大家知道吗?” 

  “知道啊。而且阿尔也好像听得懂一样点头。我都觉得好奇怪。” 

  “就算奇怪,可是这一人一蝙蝠也都好可爱啊。” 

  丸山和小柳两个人聊得正开心,津野小声地问了一句: 

  “这么说起来,高冢先生去哪儿了?既然阿尔在,那他是来上班了吧?” 

  “来是来了,可是会场那边叫他去。要给遗体补妆来着。” 

  津野的表情一下阴暗了下来。 

  “……又把我一个人丢下了。” 

  “别着急,高冢先生不太沉得住气,所以他很讨厌等着。现在也还不到开始工作的时间不是吗,我想他马上就会回来了。” 

  小柳解释说,津野用没精打采的声音回了声“是”,就坐在椅子上打开了书。小柳和丸山一天里基本都在一起行动。但是晓和津野不一样,做处理的时候虽然总是会带着津野做助手,可是其他时候就……好比出席葬礼会场为遗体补妆,就经常会把津野扔下。还有下午五点以后接到的紧急工作绝对都不会叫津野。津野似乎对此很不满的样子。 

  阿尔啪啦啪啦地飞来飞去,移动到了津野旁边的书架上。看到津野打开的是一本遗体整容科学方面的书。阿尔犹豫了一下要怎么做,最后一下降落在了津野的桌子上。 

  津野发现了阿尔,虽然露出惊愕的表情,但是并没有把阿尔赶走或者恐吓阿尔。他无视一样又把视线落回了书上。阿尔也看着那本书。但是可悲的是,那是本日语书。在帮晓给遗体按摩的时候,阿尔对这方面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无论是消瘦到可悲的程度,还是受伤彻底毁掉了脸孔与身体的遗体,只要花上三个小时左右精心整容……当然脸与手足缺损的遗体就要更花时间了……就会变成换了一个人一样的干净美丽。看到变得美丽的遗体,就会觉得这个人的尊严也随之恢复了过来。虽然知道躺在那里的人已经只剩下了一副躯壳,但是那仿佛安心地长眠了一样的表情,是比什么都更能安抚送别的人的心的。 

  晓有的遗体整容方面的书都是英语的,所以阿尔也可以轻松地阅读,可是日语写的书他就无计可施了。但即使如此,他还是凝神看着那本书,就算再怎么不认识也不放开。总之先得让眼睛习惯平假名、片假名、汉字混在一起的文章才行,要不然到什么时候都不会读日语的。 

  “这么说起来,上个月开始有个外国人进来做清扫处理室与CDC房 间(注:为遗体化妆、更衣、入棺的场所)的工作了。你们认识他吗?” 

  丸山忽然想起这件事来,轻声地说出了口。他们在说自己的事情了。阿尔抬起垂着的头,仔细地听着。 

  “我只见过一回而已,连他的长相都没看清呢。因为我有妻有子了,所以下午比较晚的时候来的紧急工作大部分都是交给高冢先生的。而清扫在那之后做。我很少会留到这么晚,所以都没什么机会会见面。” 

  小柳摩挲着自己的下巴。 

  “那个外国人啊,是个长得很漂亮的男人呢。” 

  丸山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兴奋。 

  “可以说是正统派的美形吧。个子又高,身体又纤细,头发是细细的棕褐色,眼睛是灰色的。刚见他的时候我还觉得‘为什么模特会跑到我们这里来啊?’呢。” 

  椅子发出吱的一声,津野连人带椅子一起转了过来。 

  “我人是没见过,但是那个外国打工的似乎是高冢先生介绍来的。”  

  丸山“咦?”地惊叫了起来。 

  “是前台的松村女士说的。说那个外国人想要成为整容师。可是我觉得遗体整容的发源地就在美国,他不用特地跑到日本来学啊。” 

  这时候等候室的电话响了起来,小柳拿起了听筒。 

  “遗体已经送到了。丸山你换好衣服赶快去处置室做准备。文件之后会送到CDC室。” 

  丸山收起意犹未尽的表情,说了声“是”。两个迅速地出了房间,只剩下阿尔和津野还在里面。 

  津野叹了口气,定定地看着对面的阿尔。看他那既不是丧气,也不是发怒的暧昧的眼色,阿尔觉得有点怕怕的,想着他不会是想打我吧。但是津野伸手摸起阿尔的背来,从他的指尖上,阿尔感觉不到任何恶意。于是阿尔小声吱吱地叫着,温和地眯起了眼睛。就好象猫被人摸着下颚,舒服得直摇尾巴一样。那只手指轻轻地抚摸着阿尔身体的轮廓,津野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看来你的主人很讨厌我呢……” 


  阿尔与晓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过了晚上八点半了。晓在阿尔工作完之前,一直在等候室里调查东西,收拾文件,或者在沙发上小睡。毕竟两个人是一起开车来上班的,如果他把阿尔丢下的话,阿尔就要自己走路回去了。虽然变成蝙蝠的话飞起来只要十分钟,可是做人就要走一个小时以上了。 

  回去就开始做晚饭,等跟晓一起吃晚饭的时候大概是九点了。两个星期之前,晓作出了“放油的菜一顿饭只能做一种!”的宣言,阿尔烦恼了半天,结果想出了把蔬菜放在微波炉里加热的方法。而且他最近还经常把土豆、胡萝卜还有青椒南瓜什么的统统切成碎块,放进容器里搁到微波炉里去烤。最初看到这奇怪的菜色时,晓半晌无言。 

  “不用,油炸。蔬菜,很多很多。营养,很多很多。” 

  虽然一看就是极度想要怨言的样子,但是别看晓眉头挤出一大堆的皱纹,居然还是硬吞了下去。以前阿尔不管做什么,都没看过他脸拉成这个样子。看着这个样子的晓,阿尔总是很歉意地想……如果能做点什么,让他用开心的表情美味地吃下去就好了。 

  阿尔昨天又得到了两公升左右血液,肚子还一点也不饿。这次分给自己血液的是位四十多岁的男人,有着一张轮廓分明、好像雕像一样的面庞,不知怎的,让阿尔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在帮忙按摩手脚的时候,阿尔不由得落下了眼泪。之后分到的血液带着香烟与酒精的味道。 

  晓吃完饭,收拾餐具,这时玄关的门铃响了。是忽滑谷。大概三天前,附近又有一个二十五岁的女性被匕首刺中后背杀死。这和最近街谈巷议的“无差别杀人犯”的手法一模一样,大家都在传说是不是就是同一个犯人干的。出现了这第三位受害者之后,世间的责难全部集中在了警察身上。为什么还没抓到犯人?警察到底是干什么吃去了?晓说,在自己的管辖区里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忽滑谷一定也忙得不可开交了。 

  “阿尔,我有事想问你。” 

  一进房间,忽滑谷首先招呼的不是晓,而是阿尔。 

  “什么事?” 

  “三天前的事件你知道了吗?” 

  “嗯,电视,看到了。” 

  忽滑谷从西服的内袋里取出了记事本,从里面拿出几张彩色复印件来。 

  “如今我们划定了三个嫌疑人。虽然他们和阿尔帮忙画出来的模拟像都不太象,但能请你看看里面有没有刺伤你的那个男人吗?” 

  阿尔仔细地打量着那三张照片复印件。 

  “没有。” 

  “可恶!漏网了吗!” 

  忽滑谷很悔恨地叫道。阿尔从忽滑谷进屋开始,就发现到一股味道,他抽着鼻子闻着。 

  “就算知道漏网了,可是又推不翻不在场的证据,真是糟糕到家了啊!” 

  “女人的,香水,喜欢?” 

  忽滑谷不解地歪着头: 

  “香水?” 

  “忽滑谷,身上,有香水,味道。” 

  忽滑谷“啊”地嘟嚷了一声,轻轻掸了掸大衣。 

  “这么说起来,我去现场的时候穿的是这件大衣。被害的那位小姐有收集香水的兴趣……可是那已经是三天前的事了啊。” 

  “我的鼻子,很好。” 

  “哦……” 

  忽滑谷答应了一句。 

  “蝙蝠的话,就更,明白。” 

  忽滑谷轻轻地摩擦着微带胡子茬的下巴。 

  “难道说,带你到现场去的话,你可以沿着血迹追踪了?就好像警犬似的?” 

  阿尔想了一想。 

  “没有,做过。不知道。” 

  忽滑谷唰地探出了身体。 

  “阿尔,虽然我知道我这么说很失礼,可是能请你试一下看看吗?” 

  “追,血的味道?” 

  “这次的事件都没有目击者,现场很难找到什么线索。要是好不容易才勉强找出来的这些嫌疑人都是无辜的话,那我们又要浪费许多搜查的时间了。我已经再也不想让受害人进一步增加了。所以只要是有找到犯人的可能,那我什么都会去做。” 

  忽滑谷的眼睛里充满了拼死的神色。而阿尔一想起被匕首刺进后背的疼痛,对犯人的怒火就又熊熊地燃烧了起来。那个家伙肯定又是笑着刺了那个有着很好闻的味道的女性的吧。他把她剌死了。大家并不都像自己一样,有着能够自己治好伤口的能力,他们是不可能再复活过来的。 

  “我做。抓住,犯人。” 

  阿尔第二天早上就要跟着忽滑谷到现场去了。反正他鼻子最灵是在白天的蝙蝠形态下,白天去,下午结束就可以了。然后就算再去殡仪馆,也绝对赶得上夜里的打工。 

  忽滑谷似乎还在工作中的样子,他丢下一句“明天早上我来接你”,就慌忙地回去了。 

  “我,做得到,吗。” 

  阿尔在晓的身边无力地瘫坐了下来,虽然决定要去帮忙,可是他为自己会不会根本派不上用场,让忽滑谷失望感到很是不安。 

  “现在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有用……算了,反正忽滑谷也是有根稻草也得拚命抓住的心情了吧。” 

  “抓,稻草?” 

  “就是只要有一点希望,那么就算知道没有用也要试试看的意思。就是跟不到血迹找不到犯人,那也不是你的错,所以你没有必要在意。好好地去做条警犬就行啦。” 

  虽然最后那句话惹人火大,可是只看前一半的话,应该是“就算做不到也不要在意”的意思才对,他是在安慰自己。阿尔呼地叹了口气。要是为这点事就一一生气,就根本没法和晓打交道了。他对自己说,至少我得成熟一点才行。 

  晓泡了咖啡,一个人喝了起来。除了血以外,阿尔吃其他任何东西肚子都不会饱,也不会吸收到营养,基本上是不吃不喝。但是他很喜欢咖啡的味道,忍不住抽着鼻子闻了起来。 

  日本生活刚刚开始的时候,阿尔一时无法接受日本式的脱了鞋子坐在地板上的生活方式,可是等习惯了之后,就觉得还是这样舒服得多,休息起来也更放松。 

  晓喝着咖啡,读起了书来。晓经常看书。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在看遗体整容方面的书籍,但是偶尔也会看些好像恋爱小说似的东西。这跟他本人的印象实在差太远了,可是阿尔当着他的面,也说不出“跟你不合”之类的话来。不然的话,铁定会被他吼:“你多管什么闲事!”的。 

  阿尔闲闲地把上半身靠在桌子上,仰望着看书的晓。和他一起住了将近两个月,可是从来都没有看到过晓的恋人。除了忽滑谷和工作那里的联络之外,他也没有电话或者邮件,夜里始终在家里呆着。既不去外面喝酒,也不在家里喝。阿尔心里想,要和这么奇怪的男人交往,那女孩子一定很辛苦了。虽然他模样长得很漂亮,可是一点都不亲近人,虽然他不是不温柔,却总是会多说一句话。如果晓有了恋人的话……光是想着,阿尔的胸口就是一阵刺痛。他有了恋人的话,那么自己就不能不离开这里了吧。可是他到了这个岁数还是没有恋人,而且又爱发脾气性格又麻烦,那么以后是不是也不会再有恋人了……想到这里,阿尔心里又闪过了乐观的火花。 

  “你要睡了吗?” 

  晓会这么问,是因为现在沙发是阿尔的床铺。 

  “还,不困。” 

  “那你为什么老是一眼一眼看我?” 

  没有特别的理由。阿尔转开视线,忽然唐突地想起了白天津野说过的话来。 

  “晓,讨厌,津野吗?” 

  晓很惊讶似地一下睁大了眼睛。 

  “津野?是说我的助手津野吗?” 

  阿尔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津野,觉得,晓,讨厌他。” 

  “谁说我讨厌津野了?” 

  “津野。” 

  晓的鼻头上堆起了皱纹,一下沉默了下来。 

  “工作,不带他。紧急工作,也不带。所以。” 

  “怪不得觉得那家伙最近都怪怪的……” 

  “晓,跟津野,不说话,不好。” 

  阿尔刚刚说完,晓就梆的一声合上了正在读的书。 

  “那里是工作的地方吧!又不是玩,说那么多没用的话干什么!” 

  “不是的,不对。不说话,心情就,看不到了。” 

  晓什么话也不说,站了起来。阿尔说自己还不想睡,可是他却啪地关掉了房间里的开关,躺上了床去。 

  这简直就是小孩子闹别扭嘛,阿尔看得呆掉,可是他也不敢再打开电汀,只好在黑暗里摸索着换好了睡衣。 

  “晓。” 

  晓面对着墙壁,团成了一团。他明明还没有睡,但就是不回答。 

  “我,不道歉。我没有错。” 

  月光越过窗帘,朦朦胧胧地照出了晓乌黑的头发。 

  “可是,我不想,被你讨厌。” 

  阿尔碰了碰他的头,感觉得到晓哆嗦了一下。在黑暗之中,阿尔就好像变成蝙蝠那时一样好像个对妈妈撒娇的小孩子似的,用鼻尖磨蹭着晓的脸颊。 


  第二天,阿尔趴在来接自己的忽滑谷肩膀上,前往杀人事件的现场。 

  忽滑谷是坐车来的,可是开车的司机却不是忽滑谷,而是个比忽滑谷还更年轻的男人。他个子高大强壮,但是看整体轮廓还是有细腻的感觉。头发很短,眉毛又黑又粗,很有男子气概。跟他比起来,忽滑谷的氛围就要柔和得多了,如果硬要说偏向哪一边的话,那么应该说是女性化吧。 

  年轻男人注意到了趴在忽滑谷肩膀上的阿尔,开车的时候时不时就往这边瞟上几眼。 

  “忽滑谷先生。我从刚才起就觉得奇怪了,你肩膀上的是蝙蝠吗?” 

  “是啊。” 

  “这是怎么回事?今天不是要去现场吗?” 

  “这只蝙蝠是我特意向朋友借来的。它的鼻子非常灵,所以我想带它到现场去,像警犬似的追踪一下血迹看着。” 

  年轻男人窗向着前方,一时沉默了下来。 

  “那个,恕我多嘴,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用蝙蝠帮助搜查的。这样上面肯定不会许可的吧,这样真的没问题吗?而且我们分配到的工作是在雏丘地区搜查才对。要是你擅自做些什么,会被骂的吧?” 

  “虽然我拿不到使用蝙蝠的许可,可是只要你不说出去,就没有问题了吧?” 

  年轻男人“咦”地皱起了眉头。 

  “雏丘那边的调查只是往后放一放,又没说不做啊。” 

  忽滑谷轻轻地抚摸着阿尔的头。 

  “可是这样还是不太好吧。以前忽滑谷先生不是就被山本警部骂过吗。说你太哗众取宠了。” 

  “要是你不喜欢我的做法的话,那就回去好了。柳川刑警。” 

  忽滑谷干脆地撂下一句话,那个叫柳川的年轻警察顿时露出了着急的表情: 

  “我不是说不喜欢……” 

  柳川说着就沉默了下来。从对话里就感觉得出来,平时对阿尔非常温柔的忽滑谷,也许实际上是个很严格的男人才对。这么说起来,好像忽滑谷偶尔也会对晓说出很严厉的话来。 

  车子开了二十分钟之后,穿过了一条旧住宅街,来到了公园的入口附近。他们在这里下了车,走到公园当中,再走了两步前面出现了一座桥。这附近路灯很是稀少。 

  通往桥梁的道路两旁是水泥路缘,上面摆放着许多的鲜花。在这里,阿尔感觉到了鲜血的气味。虽然用水冲洗过,表面上已经什么也看不出来了,但人就是在这里被杀害的。阿尔可以确信。 

  “阿尔,明白了吗?” 

  阿尔点点头,从忽滑谷肩膀上飞了起来。血的气味径直通向了桥的那一头。忽滑谷紧追在阿尔后头,身后跟着的是表情极度不悦的柳川。 

  带着血味的足迹渡过了桥梁,通向了有着许多住家和店铺的住宅街。过了四个信号灯,这次又拐到了大路上。过了三个单行车道之后,再向右转。飞了大概有十五分钟。 

  “到底是要走到什么地方去啊。” 

  跟在最后的柳川不耐烦地叫了起来,但是忽滑谷完全无视了他。自己已经考虑到了步行的两个人,尽量地放缓了速度呢……阿尔苦笑了起来。在途中,带着气味的足迹忽然变细了。虽然不是中断,但是就是变得好细。仔细打量一下周围,看到车站出入口那里放着很多的自行车。也许犯人是在这里骑上了自行车吧。既然是换了自行车,那么带着气味的足迹变细也就能理解了。 

  追着变细了的气味,阿尔又追踪了十五分钟左右。等到到了某个场所的时候,阿尔感觉到刚才追踪的血味又混上了别的血味。 

  右手的路边有个公车站。阿尔心里疑问着为什么血的味道会混合在一起,正要飞过去看的时候,后背的毛一下子都竖了起来。 

  又有一种血味混在了一起。是自己的血的气味。不会搞错。刚才在追踪的血,从道路边感觉到的血,还有自己的血,三种血的气味混合在一起,从对面的道路上传了过来,然后彼此重合着向右边流去。 

  阿尔飞到了拐角处一户住家的围墙上去。稍微等了一下忽滑谷就跟了过来,而柳川看来还得再等一阵子才能到。忽滑谷轻轻地喘着气,仰头看着围墙上的阿尔。 

  “你分不清味道了吗?” 

  阿尔摇了摇头。犯人的住处就在附近了。可是现在连话也不会说,就算他想传达这个事实也传达不出来。只能焦躁不安地摇晃着脊背。 

  “不是吗?那在这里稍微休息一下吧。因为我们这边有个光是身体大,一点体力也没有的年轻人么。” 

  向着呼哧呼哧翻着白眼好不容易才追上来的柳川,忽滑谷发射出了强烈的揶揄。稍稍休息了一下,阿尔又飞了出去。他径直穿过了十字路口,经过超市,看到右手边有间白色的大型公寓。而就在道路的另一侧,又有一股新的血味混了进来。这气味的四重奏径直地逼进了公寓的入口处。终于找到犯人的住处了。 

  阿尔在公寓巨大突出的水泥雨棚下悬吊了下来。虽然这样做他们就应该能理解犯人就在公寓里了,但是为了保险起见,阿尔还是“吱吱”地大叫着,用右翅膀指向了公寓的入口。 

  “那只蝙蝠好像在说就是这里似的。可是这一带是柴崎先生负责打听情报的吧,要是他知道我们擅自跑过来闹,以后会很尴尬的吧?” 

  “尴尬是当然的……可是只要能抓住犯人不就好了。” 

  忽滑谷仰视着柳川。 

  “光在乎面子,结果让犯人跑了,又杀了新的被害者。跟丢了面子但是逮捕到犯人比起来,你觉得哪个好?” 

  “那当然是逮捕的好了……” 

  柳川嘟嘟嚷嚷地道。 

  “太好了,看来你还是个有常识的人。犯人就在这间公寓里,不会有错。” 

  阿尔从雨棚上飞了下来,移动到忽滑谷的肩膀上。两人加一只一起进了入口,上了电梯。忽滑谷把一楼到八楼的按钮全都按了一个遍。 

  “那个,请问为什么全都按了?” 

  忽滑谷没有回答。于是电梯在每层都会打开门,门一开,阿尔就拍着鼻子闻着味道。二楼,阿尔摇着头,气味并没有通到这里。三楼,也不是这里。四楼,还是不对。五楼……在门刚一打开的瞬间,阿尔就感觉到四种血的气味全部联系到了这里,他立刻飞了出去,忽滑谷紧紧地跟在他后面,稍微迟疑了一下,柳川也追了出去。血的味道在挂着“503”门牌的房间前中断了。阿尔吊在房门旁的墙上,又大声地“吱”了一声。然后飞回了追上来的忽滑谷肩膀上。 

  “就是这里了吗。” 

  阿尔又叫了一声。忽滑谷回过头去,尖锐地叮嘱了一脸半信半疑表情的柳川一句:“你一句话也不要说。”就按下了这个房间的门铃。一开始没有任何反应。第二次也还是没有。第三次好不容易才有闷闷的男声隔着门传了过来“来了,是谁啊?”阿尔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因为这个声音跟在公园里和自己搭话的男人的声音一模一样。 

  “对不起,我是警察。” 

  忽滑谷用好像和晓闲聊的时候一样柔和的声音回答道。 

  “警察?警察前天来过了啊……” 

  “抱歉再次打扰您。因为我们想再向这附近的人了解一下情况。” 

  门咔嚓一声打开了。从不到二十公分的门缝里,漂出了浓浓的……应该说极其浓郁的四人份的鲜血的气味。 

  “你说这附近的杀人事件?我不是全部跟以前来的警察说过了吗。” 

  低着头的男人抬起了头来。椭圆形的眼镜,一张毫无特征的脸。扭曲的眼睛,模糊不清的嘴唇线条。不会错,就是自己想忘也忘不掉,笑着把匕首插进自己身体的那个家伙!但是忽滑谷即使看了那张和模拟画像一模一样的脸,平稳的表情也没有任何改变,反而微笑了起来。 

  “虽然知道很麻烦您,但是请您务必协助我们进行搜查。” 


  忽滑谷和男人自然之极地说过话之后,只交代了一句:“如果您想到了什么有用的线索,或者您在附近看到了可疑的人物的话,那请您马上和警方联络啊。”就离开了这里。阿尔本来以为忽滑谷会当场逮捕他的,期待得心脏扑扑乱跳,可结果他想着的好像电视剧一样紧张剌激的展开却完全没有出现。忽滑谷带着柳川和阿尔,再次走进了电梯。电梯门则一关上,只剩下两人和一只的时候,柳川就憋不住了似地怒吼出“刚才到底是干什么啊!”来。 

  “你不会是说,那个人就是犯人吧?” 

  “没错。那就是无差别杀人犯了。” 

  “……呃……” 

  柳川的嘴巴都歪斜到了一边,嘟嚷着:“这怎么可能啊……” 

  “你说他是犯人,可是什么证据也没有……” 

  “是阿尔……这只蝙蝠追踪着气味找到他的。” 

  “可是它不过是只蝙蝠而已。这种根本没经过训练的动物直觉能相信吗。” 

  忽滑谷从大衣的内袋里拿出手册来,取出了一张夹在里面的纸片。柳川一看到,就小声地“啊”了一声。那就是以前根据阿尔的证词让女警察画下来的犯人模拟画像了。 

  “这、这是……。” 

  “犯人的模拟画像。” 

  “会有模拟画像……难道说其实是有目击证人的吗!为什么你不对上面说啊!” 

  “因为有些缘故,所以这位证人不能和警方扯上关系。” 

  “可、可……既然有了自击者在……” 

  “我刚才说过他不能和警方扯上关系了吧。目击证人是个非法入境的外国人。所以虽然他也成为了受害者,却因为情况特殊而不能报警。证人不能抛头露面,根本不知道是哪号人物,就算想看证据,他也没有被刺的证据了。你说这祥的人说出来的话哪有人会信啊?只会落得个被笑话一番就结束的下场吧。” 

  听了这番话,柳川无言以对,只得不悦地沉默了下来。 

  “我们下了电梯走出公寓之后,绝对不要回头看。那家伙肯定在监视着我们的举动。所以你可别作出任何让他怀疑的动作来。” 

  “啊……是……” 

  “等回到署里,就马上和公寓的管理人联络,调查503房间那男人的品行。你去调查第三起事件发生当天这个电梯里的监视摄像机拍到的影像。我想这摄像机的资料应该在保安公司里。万一是管理人负责的话,那你还不能不来这个公寓再跑一趟,记得那时候一定要做变装。” 

  可能是因为紧张,柳川的脸绷得越来越僵硬了。似乎是说到现在他才终于相信那男人也许就是犯人。走出公寓的时候,忽滑谷和柳川笔直地向前走去,一次都没有回过头。而阿尔脸朝后地趴在忽滑谷的肩膀上,仰头看着五楼。所有的窗子里,只有那一扇是开着的。男人正从阳台上直勾勾地看着归去的两个刑警。 

  等到离公寓很远了,回到大路边的时候,忽滑谷用力地摸了摸自己肩膀上的阿尔的头。 

  “谢谢你,阿尔。都是托了你的福啊,这下我们一定能把犯人逮捕归案了。” 

  柳川呆掉似地旁观着忽滑谷向一只蝙蝠诚恳道谢的景象。他们回到了停在杀人现场的车子旁边,在坐上车的同时,忽滑谷忽然对柳川说:“回署里之前,先去一趟Old Memory Center。” 

  “那里是个殡仪馆吧?” 

  “是啊。” 

  “为什么我们要到那种地方去?” 

  “因为我要把蝙蝠还给他的主人啊。” 

  车子开了十五分钟左右,到了中心。柳川把车停进停车场,忽滑谷带着阿尔向着遗体处理的设施走去。虽然到正门前的路线挺复杂的,但是忽滑谷却轻车熟路地一路走了过去。 

  忽滑谷进了建筑物里面,向接待说道: 

  “抱歉打扰您。我叫忽滑谷,能麻烦您把高冢晓叫出来一下吗?” 

  松村走了过来。阿尔在忽滑谷的肩膀上“吱,吱!”地叫了几声。 

  “哎呀,这不是……阿尔吗?” 

  “我向高冢借了他的宠物蝙蝠,现在要还给他。之前跟他说过会把蝙蝠带到这里的。” 

  “啊,高冢先生的话,他现在正在在处置遗体呢。” 

  事务室的另一个负责后勤的女孩子回答道。 

  “如果这里能有人把阿尔带过去给他的话,那我就托在您这里了。能拜托您用电话通知他一下吗?” 

  “这样啊。那您给我好了。过来吧,阿尔。” 

  阿尔飞到了伸过来的手臂上。为了不抓伤女性,所以他特别小心地注意了爪子的力道。 

  “那么就拜托您了。再见……阿尔。” 

  忽滑谷灿烂地笑了笑,就回去了。阿尔被事务室里的两位女性边叫着“好可爱,好可爱”,边当作毛绒娃娃一样抚摸了一番之后,就被带到一贯那个等候室里去了。 

  房间里一个人都不在。阿尔趴在沙发的靠背上,呆楞楞地盯着没有开电源的电视机屏幕出神。搜查犯人那时候的心跳与兴奋一时很难冷却下来。原本还对自己能不能正确地沿着血的气味追踪感到不安,但是现在却真的办到了,找到了犯人。自己找到了刺杀了三个人的无差别杀人犯! 

  那个犯人一定会被逮捕的。这样他就再也不能杀死谁了。难道这不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吗?……阿尔这样问着自己。 

  他展开了翅膀,试着扑拉扑拉地挥动了几下灰色的翅膀之后,又用大拇指蹭了蹭鼻子。成了吸血鬼根本就没有一点好处,何况再加上自己根本没办法控制变身,就连普通的生活都再也过不了。可是,这样的一副身体,却派上了用场。正因为有了这个比人类灵敏多少倍的鼻子,自己才能找到杀人犯的。 

  自己终于不只是像个幽灵一样存活在时代的缝隙里了,自己真的派上了用场了!欢喜的浪潮在全身一波波地汹涌着,阿尔“吱吱吱”地大声叫了出来。他甚至兴奋得在等候室里一圈圈地飞来飞去。真希望能有人听自己说,真希望能够告诉晓。向他炫耀,自己成功地做了警犬,不,应该说是比警犬更加出色地完成了任务。 

  浪费精力似地飞着飞着,最后飞累了,阿尔又落在了沙发的靠背上。他凝望着从窗口照进来的阳光。兴奋难耐地想着……要是太阳早点落山就好了啊。太阳落了山自己就会变成人了,那就可以找到晓把今天的话原原本本地全部说出来。自己是怎么嗅到了血的气味,是怎么追踪的。看到门背后的犯人的时候,又有什么感觉。就算晓会露出不愿意的表情,自己也一定一定要跟他说到最后。好不容易等到下午四点,晓与助手津野才回到了等候室。两个人都洗过淋浴了的样子,头发湿漉漉的。但是这样也无法掩盖住他们全身散发出的血味。 

  “咦?阿尔?” 

  最先发现阿尔的是津野。阿尔飞到晓的肩膀上,难以抑制兴奋地“吱吱吱!”大叫。 

  “啊啊,吵死了。给我安静点!” 

  虽然被他给说了,可是阿尔就是无法抑制想要倾诉的冲动。阿尔从晓的右肩膀移动到左肩膀,又移动到脑袋上,仍然激动地“吱吱”叫着。 

  “我知道了!不是说过让你闭嘴了吗!” 

  被他大声一吼,阿尔只得趴在他的肩膀上沮丧地垂下了脑袋。原本还想着做蝙蝠挺好的……可是正因为是蝙蝠,想传达意志的时候却根本传达不出来,这个矛盾让阿尔很是郁闷。 

  晓粗鲁地抓着头发,走到桌子旁边,从皮包里拿出了两本书,无言地递到津野面前。 

  “那个,这是……什么啊?” 

  “那边的最新情报。是英语的,你看得懂吧。” 

  “差……差不多吧。” 

  这么回答着,津野的脸颊不自觉地僵硬了。 

  “要是只知道教科书上的内容,那不管过了多少年也都只不过是‘普普通通'的程度而已。而且日本跟那里不一样,不但要整容的遗体数量不多,而且专门研究机构也不够发达。所以如果你自己不去研究,那就只会什么都不知道而已。就好比现在都是MP3下载了,结果你却一直都拿黑胶唱片给人听一样。啊,如果真是黑胶唱片,那还可以说是怀旧趣味,可是你干这行还只会过时的技术,那就是犯罪了。” 

  津野交替地打量着书与晓,很困惑似地答了声“是……是啊。” 

  “我讨厌没有向上心的家伙。” 

  被晓一说,津野一下紧紧地闭上了嘴巴。 

  “是。” 

  “……我之所以不叫你参加下午迟来的委托,是因为过了五点的缘故。” 

  下午五点是中心的下班时间。 

  “过了五点也没关系。我只是想,能多看着高冢先生的处置来学习而已。” 

  “可是助手过了五点之后加班也没薪水的。” 

  津野小声“啊”了一声。 

  “如果你的知识只是半吊子而已,那光靠我教你多少次也是没用的。之所以规定助手做到下午五点,我觉得,那是希望助手在这之后的时间里学习才对。助手的期间只有一年而已,所以你要趁着这个时候好好地加油学习才行。” 

  晓留下津野一个人,离开了等候室。他走过走廊,下了楼梯,走到了后院里。那里是设计在处置楼与葬礼会场中间的小小庭院。 

  “这样你就满足了吧,臭蝙蝠。” 

  向着肩膀上的阿尔嘟囔一句,晓通红着脸大步踩着脚下的草坪走了出去。看来,他是把阿尔在他的肩膀上吱吱乱叫当成是催促他跟津野说实话了吧。 

  看着只不过说出实话而已,就害臊得当场逃走的晓,阿尔的胸口不由得揪一样地疼了起来。这个嘴巴差劲,为人笨拙,但是却如此认真的男人,真的很可爱。虽然想要抱紧他,亲吻他,可是现在却无法做到,于是阿尔把鼻尖贴近晓的脖颈摩蹭着,还撒娇似地哼了几声。 


  太阳升升落落,到了戴围巾与手套的人越来越多的十二月中旬。电视新闻段落之间也放起了各色各样的圣诞歌曲。一进了十二月,周围的圣诞节气氛就一下增强了,强到了让阿尔以为日本是个基督教国家的地步。可是后来仔细一打听,原来在日本佛教教徒才是大多数的。既然这样的话,那为什么还这么看重圣诞节啊?阿尔觉得很是不可思议。日本人真是深奥啊。 

  会听到圣诞歌曲,是因为自从找到犯人的当天,阿尔就一到新闻时间就盯着电视看。他期待着犯人落网的那一天。可是新闻在播的却总是无差别杀人犯还在搜索中,忽滑谷也没有任何联络。找到犯人后过了三天,到了晓看着沉不住气的阿尔都觉得火大的时候,忽滑谷给晓来了一条短信。 

  “好像没有证据就不能逮捕那个犯人的样子。短信上就是这么写的。” 

  “证据?” 

  晓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把手就放在了桌子上。 

  “能证明是那家伙做的证据。就算说是蝙蝠闻着血的味道找到的,也不会有人相信的吧。所以如果找不到可疑的证据,就不能把他带到署里去。那家伙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据。忽滑谷他们本来想找别的事情把他逮捕起来,可是这家伙很谨慎,身边没有一点空隙。” 

  “那家伙,是犯人,不会错。” 

  阿尔气鼓鼓地撅起嘴来,两手握成了拳头。 

  “剌我的,家伙。” 

  “谁也没怀疑你的判断。……明知道是犯人,却不能动手抓他,忽滑谷一定也不甘心坏了吧。不过是那家伙就没问题,他一定能想到好办法的。” 

  的确也是,就算阿尔在这里一个人着急,也不会有任何用处。自己能做的只有找到犯人而已,要抓他是警察该做的,那是忽滑谷的工作才对。 

  阿尔这么对自己说着,在作为床铺的沙发上躺了下来。但是还是很在意。忽滑谷希望自己帮助搜查,自己又找到了犯人,这件事让阿尔兴奋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阿尔的血液都骚动了起来。他为自己用特殊的能力找到了其他人谁也见不到的线索这个事实欣喜万分。绝对要抓住犯人,自己好不容易才找到他的,才不能让他逃掉了呢。可是证据……证据……万一为了找证据而磨蹭的时候,犯人逃走了怎么办?阿尔在毯子里闷闷地想着。 

  ……这样那样地烦恼了半天之后,阿尔做了一个决定,一到了第二天变成蝙蝠之后,自己就开始对犯人进行个人监视。已经受不了光是等待了,自己就是想要帮上忙,不管什么也好。他对晓说自己白天要出去,晓听了之后,虽然露出了“你要到哪里去?”的惊讶表情,但是并没有再多加追问。和他约好下午五点会回到中心入口来,阿尔就向着犯人住的公寓、展翅飞了过去。 

  十二月的风好冷……阿尔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虽然现在比起人形的时候多了不少毛,暖和了很多,可是毕竟还是冷。过去听同类杰夫说,在北欧的同伴们一到了冬天就冬眠的。阿尔也很明白同伴们想冬眠的感觉,天气一冷,新陈代谢就明显地低落了很多。 

  从天空中往下俯视的时候,阿尔看到了一个奇怪的人影。那个人的举动很古怪。阿尔警惕地飞了下去,看到那个人是和忽滑谷在一起的柳川。柳川偷偷地潜入到犯人住的地方对面的那间公寓去,潜藏在通道背静处,定定地盯着犯人住的公寓看。那个公寓的入口只有一个而已。看来不用阿尔担心,忽滑谷为了不让犯人逃走,特地让柳川来监视住他。 

  “吱!” 

  带着“看过来!”的意思叫了一声,柳川吓到了一样打了个哆嗦。一看到阿尔,他“咦?”地歪了歪头,“是之前的…那只蝙蝠?” 

  “吱吱!” 

  没错没错,你辛苦了……阿尔一边叫着一边接近他,可是柳川厌恶地缩起了身体,好像赶狗一样右手挥着轰开阿尔。 

  “你别靠过来,好恶心。” 

  阿尔早就习惯一变成蝙蝠就有好多人叫着“好可爱好可爱”,还被摸来摸去的了,说老实话,柳川的反应让他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何况阿尔还只是想要鼓励工作的柳川而已。这家伙,将来绝对不可能出人头地……阿尔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哼,这样我就再给你添点堵好了,阿尔故意一点点地向着柳川蹭了过去。 

  “不、不是说不要过来了吗。啊,难道忽滑谷先生就在附近?” 

  阿尔“吱-吱-”地低声叫着,还拉长了声音,听起来很古怪。 

  “走开啦!我讨厌毛茸茸的东西啊!” 

  看柳川那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的确是有点可怜,阿尔也就退后一点,跟他拉开了距离。只要一离开,柳川就恢复正常了。 

  “他不可能来的。两个人太显眼,而且他都说了今天要去犯人的工作地点盯梢的。而且你的主人又不是忽滑谷先生,是他的朋友吧。” 

  一边说着,柳川一边在水泥地上坐了下来。手扶着额头,很烦恼地叹丢了口气。 

  “我也真是够倒霉的。我拼命地努力了,好不容易才做上了刑警,又如愿以偿地进了向往的一科……还这正想着,结果一上来就跟那个人搭了档。一开始他还对我挺好的,我还想我真是走运呢,可是他不但一点也不听上面人的话,而且还爱搞个人英雄主义,结果惹得不少人记恨他。害在一起的我也被他给连累。好比这个梢,这根本不是上面发下来的话,忽滑谷先生自己的指示。如果我这做了,那个人又不是真正的犯人的话,谁来负这个浪费时间的责任啊!” 

  “吱吱吱!” 

  那家伙就是如假包换的真犯人,你加油!阿尔意图是想要送去这样的声援,可是柳川听到的却只是蝙蝠的叫声而已,他不耐烦地吼了句:“真是吵死了。”到了现在,阿尔似乎明白忽滑谷为什么会对柳川冷淡了。 

  既然有柳川盯着,那不用自己来监视犯人也没关系了。而且如果犯人逃走了,就算自己在后面追那也抓不住他。还是人类的柳川更合适一点。阿尔想起了在那个人打开大门的时候,那股涌一样地冒出来的血味。如果只在一瞬间被喷到了血而已,那么在清洗之后是不会有那种味道的。那个气味浓到让阿尔想起了强的精肉工厂来。那是洗了又积上,经过不断的反复才会堆积起来的程度。犯人一定把带血的衣服,还有刀子都藏在了房间里。 

  普通来说,这么危险的证据应该藏到别的地方去吧?就连外行阿尔都会这么想,而这男人却反其道而行之。他真的很奇怪。不过既然他以剌人为乐,那么他会把这些东西当成纪念品,收藏在房间里也就很可能了。 

  那个房间里绝对是有证据的。只要冲进去搜索,马上就能找到才对。可是……没有什么理由的话,警察也不能这么做。忽滑谷会找不到这个家伙,就是因为现在除了阿尔的鼻子之外,没有任何眼睛能直接看到的证据。 

  如果能进房间里的话……有自己在,一定马上就能沿着血味找到证据藏在哪里了。如果找到刀子,自己就能叼着它飞出去也说不定。像衣服那么大的东西,自己也许可以拖到窗边把它扔出去。这样就可以交给柳川了…… 

  想着想着,这个设想就变成了“是自己的话,一定能从那个房间里找到证据”的确信。反正自己是动物,不会象人类那么让犯人警戒的吧。 

  好!阿尔下定决心,飞了起来。上次来的时候,那家伙从阳台上俯视着自己这些人,所以阿尔对哪间房间是他的印象深刻。 

  在五楼的犯人房间窗子关得紧紧的,窗帘也拉着,看不见里面,但是柳川既然在这里盯着,那他绝对在房间里面。阿尔带着追击犯人的刑警的心态,仔细地观察了阳台一带。外面并没有放着什么特殊的东西,只有一盆枯萎的盆花能当做记认。 

  不管能不能拿出证据来,首先还是得先进到房间里去。阿尔等着等着,这个窗户就是不打开。他既然警戒着警察的动向,那这也是当然的吧。既然打不开,就让他自己打开好了。阿尔抓住阳台的扶手,用最大的声音“吱!吱!吱!”地大叫着。光是这么叫太无聊了,于是他干脆按着节拍叫起披头士的名曲来。 

  “什么啊!!吵死了?!” 

  旁边的房间立刻就传出了怒吼声。对,我就是很吵。所以赶快开窗吧,开窗确认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吵不就好了吗。披头士的歌“唱”完第一段的时候,玻璃那边的窗帘忽然摇晃了一下。男人从窗帘的缝朦里望向了阿尔。他眯起眼睛,眉头堆起了皱纹,一副很是迷惑的样子。 

  男人咚咚地敲了敲窗玻璃。阿尔被那个声音吓到了,一瞬间闭住了嘴巴。但是“我怎么会输给你!”的对抗心立刻熊熊燃烧起来,他叫得更加大声。叫着叫着,传来了咔嚓的开锁声。窗帘拉了起来,窗子开了。男人走到了阳台上,阿尔想着“就是现在!”迅速地飞了起来,一头扎到了房间里。刚一进里面,就立刻感觉到了混合在一起的四种血的味道。后背的毛顿时全部乍了起来。毫无疑问,证据一定都在里面。 

  “喂,出去!” 

  男人抓起放在旁边的杂志,追着阿尔就打。阿尔立刻飞到了不会被他打到的高高的书架上,然后又飞到桌子上,餐具架子上。闻着味道,阿尔确信了一件事。血味最强的地方是在壁橱和书桌抽屉。他一定是把证据藏在了那里。可是以自己现在的样子,就算能把抽屉拉出来,也打不开壁橱的门啊。 

  那么只能想个办法让犯人自己打开书桌抽屉和壁橱了。可是还在想办法的时候,唯一的退路窗子就咣的一声关上了,阿尔吓了一大跳。自己这下不是被和犯人两个人关在这房间里了吗。糟糕了……怎么办……,对了,只要逃到上头去,等这家伙出去的时候再飞到外面……刚这么一想,男人抄起一个红色的喷雾罐子,照着书架上的阿尔就狠狠地喷了过去。 

  “吱!吱!吱!” 

  罐子里喷射出来的雾状液体不但带着强烈的臭味,而且还弄进了眼睛里。阿尔痛苦得打起滚来,结果从书架上捧到了地上。当他无力地趴在地毯上的时候,一本杂志梆的一声敲在头上,阿尔顿时昏了过去。 


  ……咔嚓一声,是剪子的双刃发出的声音,伴随着这个声音传来的剧烈疼痛让阿尔醒了过来。手腕到手指就好像被烫了一样火烧火燎的。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而想要胡乱挣扎时,却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一只大手把自己的身体牢牢地按在了地板上。接着,又是咔嚓,咔嚓……的声音。每响一下,手腕被切掉一样的剧痛就传遍了全身。 

  “吱!吱!吱!吱!” 

  救我,救我,好疼,好疼……阿尔用尽全身力量惨叫起来。 

  “啊,果然还没死啊。” 

  那个抓着阿尔的男人的声音因为喜悦而颤抖了起来。感觉到他按住自己的手指力量放松了一点,阿尔急忙扭动身体从拘束者的手里逃了出去。可是不管怎么张开翅膀,都飞不起来。身体无法离开地面。怎么也感觉不到平时那种翅膀包住空气一样的感觉了。阿尔惶恐地看了看左右的翅膀,一直都好像帐篷一样绷得紧紧的膜翅,如今却好像破伞一样支离破碎。 

  不能飞的话……阿尔收起翅膀,在地板上匍匐着。他想要藏进桌子底下或者书架底下去,可是就在他逃走之前,男人就又一把抓住了他。 

  “果然一剪开翅膀就飞不起来了啊。” 

  男人抓起阿尔,把他的右翅……好像破伞一样的翅膀摊开,开心地笑了起来。 

  “你啊,就是趴在之前来的那个警察肩膀上的家伙吧?” 

  在自言自语似地嘟嚷了一句之后,男人抓住被剪开的阿尔的右翅前肢,像折断一根小树枝一样向外倒扭去。啪嚓一声传来,阿尔的手臂又是一阵剧痛。 

  “吱——!!” 

  有如电击一样的剧烈疼痛,让阿尔不由得滴滴答答地掉出了眼泪。而男人带着没事一样的表情,俯视着痛苦的阿尔。 

  “这家伙的身体里是不是装进了窃听器追踪机之类的东西啊?” 

  男人把阿尔的身体翻过来转过去地看着,然后顺手一样又咔嚓一声掰折了阿尔的左臂。不但不能飞,连折叠起翅膀都做不到了。 

  “光用看的,好象没有什么啊。” 

  ……阿尔被男人抓着,浑身都颤抖了起来。这男人不管外表,还是服装都很普通,如果他走在街上,不会有任何人注意到他,可是他却杀害了三个人。他不是正常人,所以,他才会开心地笑着,快乐地折磨动物的。 

  把在痛苦与恐怖中颤抖的阿尔一巴掌压在旁边的桌子上,男人用令人不寒而栗的表情,邪恶地笑道:“那,就是藏在肚子里了吧?” 

  难道说……才刚刚想到这个词,剪刀尖就狠狠地插进了阿尔的肚子里。 

  “吱呀——!!” 

  剪刀轻易地穿进了阿尔小小的身体,一直扎穿了背后的皮肤,刺进了桌子的木板里,发出扑一声钝重的声音。 

  “没有奇怪的东西吗……嗯。” 

  一边像唱歌一样地念着,男人一边来回地绞动着剪刀。肚子好像被绕火棍贯通一样的剧烈痛感,让阿尔苦闷到连悲鸣都发不出来了。好不容易,他才拔出了剪刀,阿尔以为这就结束了。既然他已经知道肚子里没有了,就不会再做出更过分的事情来了吧。 

  ……阿尔太天真了。男人只是装出在阿尔体内寻找“什么”的样子,在享受着让他疼痛的行为而已。 

  男人一剪刀竖着剪开了疼得无法动弹的阿尔的肚子。然后就好像给庭院里的树木剪枝一样,一剪又一剪毫不留情地剪在暴露出来的内脏上。阿尔血色尽失,身体抖得像是风中的树叶,全身冒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然后连咽喉都被剪开了,阿尔再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来。比死还要剧烈的“疼痛”,一次又一次地降临在阿尔的身体上。切裂撕割的行为,一直延续到阿尔的身体流不出一滴血来。俯视着痉挛一样抽搐着的阿尔,男人低声地嘀咕了一句:“动物还真是长气啊。” 

  “虽然真是挺有意思的。可是,果然还是杀人更兴奋呢。” 

  男人伸出舌头来舔了舔上唇,一把抓起阿尔来,走到了阳台上。他把浑身是血的蝙蝠像是扔纸飞机一样,远远地扔了出去。 

  无法再飞起来的身体画了一个抛物线,然后像块石头一样头向下地掉落了下去。在撞到地面的瞬间,阿尔知道自己身体里的骨头裂开了,头也撞碎了。身体里的熔岩川流不息地奔腾着。好疼,好疼,好难受,好难受…… 

  沙沙的脚步声接近了过来。也许,是那个男人来给自己致命一击吧?阿尔在极度的悲惧中颤抖着身体。 

  “喂,这不是真的吧……” 

  右眼球碎了,飞出了眼眶,映照在阿尔仅剩的左眼里的,是俯视着自己的柳川苦涩的脸。 

  “你怎么会这么破破烂烂地掉下来?如果只是摔下来而已,不会弄到这个地步啊。不管怎么想都太奇怪了哩。” 

  脚步声远去了,然后马上又走了回来。柳川把阿尔放进了纸箱里,他抱起箱子走了起来,拨通了手机。 

  “啊,是忽滑谷先生吗。我是柳川。我现在在离那个公寓有五十米的酒馆前面。我想也许可以因为别的事情把那家伙带到署里了。就算不能逮捕,至少也可以听他的口供……嗯,为什么?那个……虐待动物。这是确实的。我就是证人。” 


  躺在纸箱子里,知道晓在揭开盖在自己身上的毛巾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是,怎么回事!” 

  遗体整容中心的一层,宁静的走廊上,响彻着晓的怒吼声。能够回到晓的身边,阿尔高兴得想要叫几声,可是肺和气管都被切断了,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身体的修复还没有开始,也许不到夜里,就不可能修好吧。好疼,好疼,好疼……救救我,救救我,放救我,晓……身体好疼。阿尔想要叫,可是下颚碎裂了,嘴巴连闭都闭不起来,只能无力地蠕动而已。 

  “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请求阿尔帮助搜查,只有画模拟画像,还有追踪血迹这两回而已。根据我在外面盯梢的搭档说,阿尔九点左右的时候飞到犯人的房间前大声地叫嚷。犯人嫌他吵,打开窗子,到了阳台上,阿尔就趁这个时候飞进了房间里。然后阿尔还没飞出来,窗子就关上了……过了二十分钟左右,阿尔就被像垃圾一样从五楼扔了出来。他飞不起来……很可能是在被扔出来之前就受了飞不起来的重伤。” 

  “为什么这家伙会做这种事……” 

  晓说完这句话,忽滑谷啊的一下露出了想到什么的表情。 

  “不知道,我不知道,可是……说不定,阿尔是想要帮助我们搜查才对。好不容易才找到犯人,可是我们却不能逮捕他,所以他才会一直在意吧。可是不管有什么理由,就算他也成为了受害者。但是一开始把他卷进这件事来的还是我。真的很抱歉。” 

  忽滑谷咬紧了嘴唇,带着沉痛的表情低声说着。晓用力地咬住了臼齿,夺一样地从忽滑谷的手中拿走了纸箱。 

  晓用手指尖轻轻地抚摸着阿尔骨头碎裂的头颅。阿尔想要把头抬起来,可是只是微微一动,全身就传来剧痛,身体抽搐了起来。 

  “我带他去了动物医院,可是大夫说已经不可能救活了,说最好是安乐死。我不清楚阿尔的身体……” 

  “上次受伤的时候也是这样,都已经是如果是人类就不可能活着的状态了。可是过了两三天,他的伤就自然而然地治好了。这一次过几天也能治好的吧……” 

  晓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可是,看着他就觉得难受啊。” 

  这天晓早退,带着箱子里的阿尔回到了公寓。晓把他放进铺了柔软毛巾的盒子里,让他躺下。一回到能让人安心的场所,紧张感就缓和了下来,疼痛越发厉害了。可是阿尔连叫喊打滚都做不到,只能簇簇地颤抖着而已。 

  太阳似乎落下去了,阿尔也被从盒子里,转移到了铺了毛毯的床上。过了几分钟不到,蝙蝠的身体就开始了向人类身体的转变。可就算变成了人形,治不好的伤口也还是没有任何变化。眼球吊在外面,下颚骨折了,头盖骨的后面碎裂开来,大脑都露在了外面。当他从身体小的蝙蝠变成了比较大的人之后,因为器官变大了,伤口也就变得加倍的凄惨可怖。 

  就连在美图取得遗体整容师执照,已经看惯了各种非正常死亡尸体的晓,在刚看到变成人形的阿尔时也把眼睛转了开去。在被男人切割的时候,阿尔就已经失去了身体里大半的血液。然后从高处摔下来,伤势变得更加严重。只靠剩下的极少的血液几乎已经无法进行身体修复了,所以他的恢复速度极慢。回复的过程拖得越长,阿尔就越要经历地狱一样的疼痛艰苦。阿尔用发不出声音的嗓子叫著。好疼,好疼,好难受,好难受。晓在旁边定定地看着阿尔痛苦的样子。他一直都没有离开,带着恐怖的表情守在阿尔身边。 

  修复是从身体内侧,被切碎的内脏开始的,到了夜里十点左右的时候,阿尔可以出声了。可是最先发出的声音却是叫声: 

  “吱——” 

  身边的晓惊愕地看向了阿尔的脸。 

  “吱——吱——吱——” 

  剧烈的疼痛,让他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声音来。明明是人,却只能发出蝙蝠一样的声音而已。就好像疼痛的一部分变成了声音,从喉咙的深处被硬生生地捞了出来一样。破碎扭曲的脸庞上,眼泪从空洞洞的右眼中一滴滴地掉了出来。因为疼痛难忍,眼泪自然地就冒了出来。 

  “晓……晓……呜……” 

  “怎么了,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因为下巴碎掉了,连话也没法说清楚。 

  “……桌……里面……” 

  “桌子?桌子怎么了!” 

  “……桌……里……血……” 

  “桌子里有血?” 

  “忽滑……谷……告……诉……” 

  晓皱起了眉头,拿起了手视。现在已经过了午夜一点了。 

  “我把你要说的话告诉忽滑谷。这样就行了吗?” 

  阿尔想要点头,可是在颈骨没有治好的情况下,根本动弹不得。只得用唯一能动的鼻尖抽搐了两下。晓轻轻地摸了摸阿尔的头。 

  “这样下去你到早上能治好吗?虽然比起做蝙蝠的时候来,人形的时候治得快一点……可是你的内脏虽然好了,肚子上的那条大缝都还是原样啊。被刺的时候一个晚上伤口就合上了,是因为这次伤口太大了吗?虽然缝合起来会好得快一点,可是你的话应该和这没有关系吧。” 

  紧站在阿尔身边的晓摇晃着站起身来。他走近壁橱,翻找着什么,然后走了回来,浑身散发出血的味道。和以前一样,他伸出滴着血的手臂递到阿尔面前。溢出的血液滴落在阿尔的嘴唇上。 

  “不……” 

  阿尔拼死地绞出了声音。 

  “不……要……” 

  “喝吧。这样才会早点治好,上次也是这样吧。” 

  “不……不……” 

  为了不让血滴掉进嘴里,阿尔想要摇头,但是立刻传来了剧烈的疼痛,阿尔不由得“吱!”地惨叫了起来。 

  “不要乱动身体了。不做X光检查,我也不知道你身体到底伤成了什么样子。你被扔下来的时候摔碎了很多骨头吧,我真的不敢想象啊。” 

  摔在嘴唇上的血液是那么甘甜。心里想着不要喝的,可是舌头却擅自地动了起来,舔干了那滴血。 

  “不,需要。” 

  “才不是不需要。只要喝下去,你的肚子,眼睛和脑子就会好了吧。” 

  “晓……难……喝。” 

  一听到这句话,晓的手臂就立刻硬压在阿尔的嘴上。 

  “不要挑嘴了!快喝!” 

  擅自流进嘴里的美味的液体,让阿尔无法抗拒。本能战胜了理性。身体想要这血液。想要治好,想要从中解放出来。 

  所以阿尔才不要。喝得入神,就收拾不住了。这么美味的东西,一喝起来就无法停止。这样下去也许又把晓吸到昏倒了。可是心想着停止,但是嘴唇还是动作着,不住地从伤口中吸吮着血液。 

  “你记得在我死之前停住就行……真是的,听不见了吗……” 

  晓温柔地抚摸着入神地吸吮着的阿尔的额头。明明不疼了,可是眼泪还是从眼眶里流了出来。要是他不温柔地对待自己就好了……要是他不温柔就好了……阿尔喝着血液,眼泪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结果,阿尔还是一直吸到了晓脸色惨白的地步。这一次晓趁着还勉强有意识的时候自己把手臂从阿尔嘴边抽了回来,总算没有弄到要叫救护车的地步。在把血分给了阿尔之后,晓摇摇晃晃地走近了厨房,大口大口地喝起牛奶与水来。 

  晓给自己的活生生的血液果然有着莫大的威力。只用了一个晚上,眼睛能看到的伤口就都合口了。就连整个被割裂开来,内脏都散出来的肚子也重新被皮肤遮盖了起来。头皮也在连接在了一起,只是里面的骨头还会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来。看来为了维命,首先要修复内脏,然后才是骨头之类的东西。后背的骨头也还是裂成一块一块的,一刺一剌地作痛。现在脖子还不能动弹,手脚也还向着奇怪的方向捻转了过去。 

  第二天,晓抱着放着阿尔的盒子,脚步蹒跚地来到了殡仪馆。由于他的脸色已经不能用苍白来形容,简真是面如土色了。大家都担心得要命,只有他本人坚持说“没关系”。可是在等候室他就昏倒了,就这么被抬上了救护车,送进了医院里。 

  输了三个小时的血之后,晓回到了殡仪馆里。也不听大家的劝,坚持着“是我负责的”,就进行了这一天最后的遗体处置。 

  “高冢先生,他没关系吧……” 

  在过了下午五点的等候室里,丸山抬头看着上面的时钟。 

  “我真不知道那个人到底在想什么。” 

  津野很愤慨似地粗着鼻息说道。 

  “既然身体不舒服,那么根本没有勉强自己的必要啊。可是他却坚持要自己来做……” 

  好了好了……小柳安慰着津野。 

  “高冢先生不是从过去开始就这么顽固的吗。可是,正因为是这样,所以才希望有人在这种时候帮助他啊。虽然有津野君帮忙我就放心了,但是他还是在意下午五点的规定吧。” 

  “助手是规定只能做到五点,可是这也要分时间和场合啊。我觉得今天就让我进去不就好了吗。” 

  津野那硬梆梆的口气让小柳苦笑了起来。 

  “高冢先生是因为阿尔出了事,所以才会心情焦躁的啊。” 

  一边说着,丸山一边温柔地抚摸着膝盖上的盒子里,匍匐在白色的毛巾上一动不动的阿尔的头。津野也担心地向盒子里看着。 

  “它被狗给咬了……” 

  “虽然嘴里说着很快就会好起来,可是那时候高冢先生的表情真的很恐怖啊。而阿尔也一动都不动,叫都叫不出来,看着就忍不住想要掉眼泪呢。” 

  这时门发出梆的一声打开了。房间里的所有人一起回过头去。 

  “……你们还没走吗?已经过了五点了。” 

  身穿着手术服的晓用低沉的声音说着。小柳惊讶地抬头看了一眼时钟。 

  “刚才那具遗体已经处理完毕了吗!你是四点前才进去的吧?” 

  “因为不用修复,也不用验尸……” 

  冷淡地这么说着,晓砰的一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看着放在丸山膝盖上的盒子。 

  “那家伙,动了吗?” 

  “没有……一点都没有动。” 

  晓呼地吐了一口气,环视着剩在房间里的人们的脸孔。 

  “你们等我,到底是有什么事?” 

  大家是因为担心晓才会留下来的,可是这个没神经的男人却根本没有发现。带着关心没有得到回报的悻悻感,三个人都回去了。似乎是等着大家回去的时候一样,晓马上带着阿尔的盒子进了CDC房间。他把还是蝙蝠的阿尔放在了台子上,自己来到房间的角落,无力地瘫坐了下来。 

  太阳落了山。在阿尔的身体变化成人形的同时,就得到了放在瓶子里的充足的血。阿尔无法起身,只能躺着把管子当成吸管一样啜饮着。虽然及不上晓那活生生的血,可是人血果然有着奇效。喝着喝着。背骨与手臂骨,还有头盖骨都发出咯吱吱的声音,明显地修复了起来。平时总是两升的,但是今天的量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些。 

  “你的脸色好多了啊。” 

  看着脸色是毫无疑问的青色的晓,很开心似地摸着自己的头。阿尔带着深深的歉意说道: 

  “治好了。” 

  “治好了?” 

  晓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刚才的,血,骨头也,治好也,不疼了。” 

  “刚才你还虚弱到叫都叫不出来的,怎么这么轻松就治好了啊!” 

  听着这熟悉的怒吼,阿尔道着歉:“对不起。” 

  “……原来血是那么有效啊。不过对你来说,只有血是有营养的东西,所以只要喝很多就能治好伤口。算了,这也算有道理吧。” 

  在从遗体中得到血之前,作为代价……不,不应接说代价,而应该说是作为对他们的心意的感谢,为他们进行按摩。可是今天他却没有能够这么做。就连把血分给自己的人长相都没有看到。 

  “那位分给你血液的遗体已经回家去了。我代替你,好好地对他行了礼。” 

  “……对不,起。” 

  晓定定地看着垂下头道歉的阿尔。 

  “你没有对我道歉的必要。我想你也知道了,按摩只是形式上的东西而已。从遗体中抽出的血液都要消毒之后舍弃的,给了你与丢掉,两者也没有什么区别。可是就算是这样,该怎么说……我让你这么做,是希望能不要放弃身为人类的心情。” 

  晓说到这里,话锋一转,说了句“可是话说回来啊”,苦笑了起来。 

  “你真是个要不得的家伙。实在是会给人添麻烦呢。” 

  “对不,起。” 

  “可是,还好你是吸血鬼啊。” 

  阿尔的眼睛顿时睁得老大。 

  “如果你是人类的话,那就会死掉了。因为你都被弄成那么凄惨的样子了。我在美国学习的时候。见过糟糕到简直像进过地狱一样的遗体。我还觉得这辈子不会看到比那更惨的了。可是你的情况却比那还要糟糕。还好你是吸血鬼,不管多么疼痛难受,也不会死。怎样都会治好的啊。” 

  晓软绵绵地瘫坐到了地上。 

  “啊,好累啊。我现在觉得回家……吃饭都很麻烦。” 

  阿尔从台子上跳了下来。无论是手脚,还是后背头颅,身体的任何地方都不疼了。晓直勾勾地看着阿尔,眉间堆起了深深的皱纹。 

  “虽然身体治好了是好事。可是看到你那副都不能用‘治好’形容的生龙活虎样,我就觉得火大……” 

  阿尔忽然走在晓面前。手扶上了他的膝盖,俯下了身来。 

  “……你干什么?” 

  “抱,晓,到,等候室。” 

  “这点路我自己能走啦!” 

  晓粗暴地捶打着阿尔的后背,然后抓着台子前边站了起来。他是太勉强自己了吧,看得出他把牙齿咬得紧紧的,到了脸颊都在痉挛的程度。 

  如果自己出手帮忙,他会真的生气的吧……阿尔提心吊胆地看着,却见晓刚走出一步,身体就摇晃了起来。阿尔慌忙抱住了他。这次可不能让他再胡来了。阿尔把晓整个人横抱了起来。因为喝足了血的缘故,抱起来的身体也显得很轻。 

  “你、你这家伙!” 

  阿尔无视他怒吼的声音,全裸着就从CDC房间冲了出来,一直跑到等候室里,才把晓放在了沙发上。 

  “你别做多余的事!” 

  晓躺在沙发上发出了怒吼。 

  “对不起。” 

  为了不让怒吼的晓揍到自己,阿尔往后退一步,老老实实地低下了头。而晓带着吃到浇番茄酱的生鱼片那时候一样,带着极度悻悻的表情咋了咋舌。 

  “……既然你这么有精神,那就把CDC室的台子收拾干净,还有把你刚才喝干的那个吸引瓶消毒吧。” 

  “是!” 

  就在阿尔旋转身体的时候,等候室的门大大地打了开来。进来的人是津野。一看到阿尔,津野就“哇啊!”也大声叫了起来。被他的声音吓到的阿尔噔噔噔地后退了三步。 

  “你、你是谁啊!为什么会在等候室里!” 

  怒吼出口,津野才发现了房间角落里的晓。 

  “高冢先生,你也为什么……” 

  津野交替地打量着阿尔和晓。 

  “津野,这家伙不是什么可疑的人。是来做清扫的打工仔。” 

  晓刷拉刷拉地抓着脑袋。 

  “打工的……吗。” 

  “没错,打工的。” 

  可是就算知道了阿尔是什么人,津野眼睛里的疑惑之色也完全没有消失。 

  “打工不打工不重要啦,为什么他会全裸着啊!” 

  这声叫喊,让晓的眼睛顿时从津野身上转了开来。 

  “……因为他正换衣服换到一半。” 

  阿尔慌忙张望着旁边看看有没有什么能披的,可是什么也没有。大家都把大衣和上衣放在了更衣室里。无奈之下,阿尔只得整个人缩到了晓坐着的沙发背后去。 

  “就算是换衣服,那也该在旁边的更衣室里换啊……” 

  “他,他搞错房间了。” 

  虽然怎么想都是完全说不通的解释,可是晓仍然强硬地坚持。津野虽然还是一脸置疑的表情,但还是嘟囔了句“这样啊……”走向了自己的桌子。原来他把手机忘在这里了。 

  回去的时候,津野走到了门前,又回过头来。 

  “虽然这话由我来说不太合适,可是,那个……我觉得还是把工作和私人生活分开比较好。还有今天请您不要再勉强自己了,赶快回家好好休息吧。” 

  津野刚一回去,阿尔就从沙发背后畏畏缩缩地四脚着地爬了出来。 

  “津野,来了,吓了一跳。” 

  话还没说完,一记重重的铁拳就落到了自己脑袋上。刚刚治好的头盖骨嗡嗡作响。阿尔用双手抱着脑袋,眼泪汪汪。 

  “都是你没快点穿上衣服,才会变成这个样子!他绝对是误会啦!” 

  “对、对不起。” 

  阿尔站起来,看到晓的眉毛吊成了一个V字形。 

  “不要再在我面前把那种东西晃来晃去的!快穿上衣服,收拾完东西回去。……真是的,在家里看惯了,结果在这里也这副德性啊。” 

  晓大发了一通脾气之后,筋疲力尽地躺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阿尔缩手缩脚地出了等候室,到旁边的更衣室换上了清扫用的衣服。按晓吩咐的把处理台和吸引瓶都收拾干净。过了十分钟不到,阿尔就做好了。但是觉得这么快就和不悦的晓见面太尴尬,于是就干脆把其他的处理台,地板和墙壁都清洁了一遍。过了一个小时左右,一切都变得干干净净了,阿尔稍微冲了个淋浴,回到了等候室里。 

  不管是开门的声音,还是阿尔轻轻呼唤的声音,都没有让晓醒过来,他睡得很熟。 

  “晓,起来啦。” 

  阿尔摇着他的肩膀,晓不悦地翻过身去背向着他。 

  “回去,吃饭。” 

  “……别管我。” 

  “晓,不吃饭,身体不好。” 

  “我要睡在这里。” 

  “吃饭。” 

  “……啊啊,想起来了,这个沙发是个沙发床来着。” 

  晓摸索着爬起来,放倒了沙发背变成沙发床。 

  “你也休息吧。我要睡了。等醒过来……再回去。” 

  晓闭上眼睛,断线一样地沉入了睡眠之中。昨天他一整晚都陪伴在痛苦的自己身边,眼睛都没有合一下,何况他还贫血到了快要昏倒的程度。他会这么疲劳也是当然的。 

  阿尔跪在地板上,双手扶着沙发,定定地打量着沉睡的晓的侧脸。他美丽的面孔苍白着。一想到都是自己害他这么疲劳的,阿尔就觉得好抱歉,可是心里的哪里又觉得痒痒的很开心。他用鼻尖去蹭了蹭晓的脸颊,接着又忧郁地按住了他的右手。 

  阿尔想要一直陪伴在这个人的身边。昨天虽然一直都被令人昏迷的剧痛折磨着,但是只要有晓在身边,就什么都不怕了。就算疼痛难过都不害怕,不空虚,不悲惨。 

  阿尔把两只手紧紧交握在脸前。他发自内心地,对把自己连肉一起冻进了冰库的哈维,发现了自己、把自己带到晓那里的忽滑谷,还有把自己引导到这个小小的亚洲岛国里这个温柔的人身边的神,表示了感谢。 

  白天变成蝙蝠,夜里变成人,能吃的东西只有血而已……虽然一切都是那么的难看,可是只要在这里。在晓的身边,阿尔就觉得,自己能够活得像个人了。 


  第二天,阿尔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早上七点了。在天亮之前,他还紧贴着晓的后背睡得很香甜,但是等变成蝙蝠之后,为了不被晓在翻身的时候给压扁,就跑到晓的颈项旁边团成了一个团。可是睡得迷迷糊糊的晓似乎觉得这还是很碍事,一巴掌把阿尔从沙发上给打到了地上,结果阿尔只得依依不舍地醒了过来。 

  再过一个小时大家就要来上班了,阿尔出于好意,“吱吱”地叫着想把他叫起来,可是晓却向着他怒吼一声“一大早的吵什么吵!”一边抱怨着一边爬起身来之后,晓去冲了个澡,走到附近的便利店去买了面包与牛奶,一个人闷头吃了起来。 

  吃着吃着,小柳与丸山来上班了。丸山一看到过了一晚就完全恢复了元气的阿尔,一叠连声地叫着“太好了太好了”,比平时更加温柔地抚摸着阿尔的头。 

  小柳发现晓还穿着和昨天一样的衣服,疑惑地问了句“难道说,你没有回家吗?” 

  “太累了,我就睡在这里了。” 

  “你没事吗?不过看起来脸色是比昨天好了点。” 

  晓抓着乱糟糟的头发的时候,津野也走进了等候室里。 

  “睡在这里倒是没什么,可是你休息好了吗?” 

  听到小柳的声音,津野的身体哆嗦了一下。他的视线和晓的接触在一起,然后笨拙地转了开去,连招呼都没打一个,就走到了自己的桌子旁边。津野会这么不自然,就连晓也注意到了,可是他只是以想要说些什么的表情看着津野的背影而已,到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小柳与丸山开始对一大早就送来的第一具遗体进行处置了,等候室里只剩下了晓与津野两个人。完全超越了沉默的尴尬空气在两人中间弥漫起来。就是平时对气氛之类的东西丝毫不会在意的晓,也感觉到了这种尴尬,很不自在地坐在椅子上摇晃着,把椅子摇得咔嗒咔嗒作响。 

  “津野。” 

  晓一叫,津野立刻弹也似地回过了头来。 

  “昨天的事……” 

  “是我说得太过分了,对不起!” 

  被津野抢先道了歉,晓只能“啊,那个……”干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了。 

  “虽然老师您是这样,但是我是没有偏见的。我可以发誓!” 

  “……昨天我也说过了,我跟那家伙不是那种关系。我没有那方面的嗜好。” 

  津野不知道怎么的,表情变得有点怃然。 

  “可是……” 

  “的确我是不会跟活生生的女人相处,可是这也不代表我就是个GAY吧。” 

  津野表情复杂地沉默了下来。阿尔觉得很不可思议。晓说的明明是事实,那为什么还要这么烦恼呢? 

  “……我知道了。不知道怎么的知道了。” 

  津野似乎终于在自己心里做了个决定一样。这时晓追问了他一句: 

  “你说‘不知道怎么的知道了’,这又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不知道怎么的算是明白了……的意思。” 

  看着津野那好像咬着槽牙一样含含糊糊地说话的样子,阿尔都明白晓要发火了。 

  “给我说清楚点!” 

  被表情可怕的晓一催促,津野只得不情不愿地开了口。 

  “因为高冢先生,是个……S。” 

  在漫长的沉默之后,晓丢下一句:“我才不是!”的否定,虽然津野回了句“是”,可是看起来,似乎他心里那个“晓=S”的想法已经再也擦拭不下去了。 

  阿尔被飘荡着紧迫感的两个人夹在中间,担心着……真的会有解开误会的那一天吗……的问题。 


  在阿尔身受重伤的那一天,那个无差别杀人犯被警方以虐待动物的问题带走讯问。由于动物医院的医生证明蝙蝠身上鲜明地留下了许多被锋利的刃物刻划的伤痕,又有遍体鳞伤的蝙蝠的照片,更有实际目击到受伤的蝙蝠被从阳台上扔下来的刑警在,男人根本无从推托狡辩。 

  在男人被带到警署里之后,警方以没有这个,没有那个,文件也不齐……等等理由拖延了他半天,到了下午,这个男人就正式作为杀人嫌疑犯被在警署中逮捕了起来。 

  这是因为犯人前脚刚被带走,他住的那间公寓里的火灾报警器就错误地报了警。为了慎重起见,管理人要去确认整栋楼里的居民都安然无恙,于是很巧合地用备用钥匙打开了那个不在的男人的房间。之后在桌子上发现了一大滩血迹。他很担心男人是不是被卷进什么犯罪行为里去了,于是很巧合地找到了刚好路过附近的刑警商量。而来到现场的刑警又很巧合地从桌子的抽屉里找到了几把带着血迹的匕首。而经过鉴定,发现这些匕首带着的血迹,竟然跟最近发生的几起无差别杀人的被害者的DNA完全一致…… 

  之所以会有这么一连串的巧合,是因为百分之九十都是忽滑谷编出来的剧本。公寓里的火灾报警器根本就没有误报。可是管理人在听到忽滑谷对自己耳语说这里的某个居民可能就是犯人后,就自觉自愿地参加了伪装工作。他是希望把如此危险的家伙早一刻也好地彻底排除掉吧。作为一个正常人来说,这是再自然不过的心理。虽然桌子上留下了大量血迹的事情是事前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但是收到管理人的联络之后,忽滑谷就立刻编织好了完整的剧本。都是托了他的机变的福,之后搜证而发现凶器的事情才会进行得这么顺利的。 

  忽滑谷可喜可贺地抓住了犯人,之后还得为诸多的善后工作奔走一番,事隔两天后来到晓的公寓。其实他昨天就已经因为担心阿尔来晓的家里找过了,可是那天晚上两个人都睡在中心的等候室里,没能见到面。 

  忽滑谷来公寓之前,给已经完全康复了的阿尔打了个电话,问他“想要什么礼物作为赔罪”。阿尔连忙说那都是自己没和他商量擅自跑过去,结果才受了伤的,所以忽滑谷没有任何的责任,可是忽滑谷却说“这样我的良心可过不去”,一直坚持着不肯让步。阿尔为难了好半天,想来想去,最后终于想到了一件“想要的东西”,就偷偷地告诉了忽滑谷。 

  于是这一天,阿尔就收到了忽滑谷专程送上作为赔礼的“那个东西”。 

  “真的只要这个就好了吗?虽然我自作主张多买了点别的东西,可是这也……” 

  看着满脸困惑的忽滑谷,阿尔用力地点了点头。 

  “这个,我想要。” 

  “你从忽滑谷那里拿了什么啊?” 

  晓很在意地向阿尔的手边打量着。阿尔把“那个东西”从袋子里取出来,撕了外面的塑料包装,用双手啪地一下把它摊了开来。 

  “内裤。” 

  晓“啊?”地张大了嘴巴。 

  “我的,内裤。” 

  阿尔把那条质感非常柔软的四角内裤贴在脸颊磨蹭。晓“切”地咋了咋舌。 

  “奇怪的家伙。居然用脸去蹭内裤。” 

  看着这一幕情景,忽滑谷顾虑重重地开了口: 

  “虽然阿尔是在你家寄往的,而这话好像也不该由我来说才对,可是衣服也就罢了,连内裤都得共有,这就未免有点太可怜了吧。” 

  晓似乎从没想到的样子,气呼呼地皱了眉头。 

  “我又不是把脏的东西分给他。内裤我都有好好洗过,才不会有卫生上的问题。” 

  “虽然是这样……” 

  “啊,袜子,也有!” 

  阿尔从纸袋底下取出袜子。内裤与袜子的颜色是相同的。 

  “那是内裤的附赠。” 

  阿尔开开心心地把崭新的内衣都拿出来,但是突然又担心地回头看着晓。 

  “我的内裤,不许你穿,说好了。” 

  “谁要穿你的内裤啊!为了不弄混,你全部写上名字好了!” 

  阿尔从桌子上拿起油性马克笔,在白色、灰色的三条内裤,还有五双袜子上用歪歪扭扭的平假名写下了“阿尔”两个字。在他这么做的过程里,忽滑谷一直向他投去同情的眼光。 

  “啊,对了,阿尔。我把柳川狠狠地骂了一顿哦。” 

  “那是谁啊?” 

  看着阿尔把散发着酒精气味的马克笔的盖子盖上,晓问阿尔道。 

  “忽滑谷的,搭档。” 

  “搭档?” 

  “现在跟我搭档的后辈。那家伙不但笨手笨脚,而且还满肚子的牢骚,害我很难用他。阿尔受伤的时候,他就只会呆呆地看着而已,根本就派不上用场。为了让他下次多用点脑袋,我让他好好地整理了一下过去事件的材料。这下他该老实那么一点了吧。” 

  忽滑谷好像天使一样莞尔地微笑了起来。顿时,那个说自己讨厌动物的柳川不住地吐出对忽滑谷的诅咒,整个人都埋在文件的海洋里的样子就浮现在了阿尔的头脑里,但是阿尔没敢深入地想下去。 

  “晓,我的内裤,放进,壁橱里,可以吗?” 

  晓的眉毛唰地动了一下。 

  “右边最下面的抽屉,你可以用一半。我先跟你说在前头,只许用一半哦!” 

  阿尔打开壁橱,拉开最下面的抽屉,把内裤和袜子规规矩矩地叠起,放进了一半的空间里。他眺望着塞满了整个壁橱的灰暗色的衣服,心里秘密地谋划着:总有一天,要让这个壁橱的三分之一充满我的衣服。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