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的角落 



  在充满西晒的房间里,横山明夫维持着九十度的弯腰姿势咬着下唇。十月都快要结束了,照理说,日晒应该不会那么强,但是横山紧握着的掌心却早已汗湿,再加上一旁的其他同事,一副事不关已的看向这边的眼光,更让他感到不安。

  “关于这次的事件,真的非常抱歉,因为加贺到我们这一组时间尚短,所以还不是很能掌握业务处理的流程……”

  站在横山对面的企划部部长冲田,听到他近乎谢罪的解释,也只是无动于衷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口气。由于有着四十岁中年男子发福的体态,以及不分季节性充满油脂的皮肤,所以背地里被女同事叫做“油桶”的事,连不属于同一个部门的横山都略有耳闻。

  “我知道加贺还不习惯,但是他的言行举止跟业务处理流程,似乎没有直接关系吧?”

  冲田说得对,但是如果横山连这个都承认的话,事情就不用再谈下去了,要收拾这个残局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加贺一切的失态,完全归咎于还不习惯工作流程才是上上之策。

  “真的非常抱歉,加贺,你也过来道歉……”

  听到加贺被点名,横山反射性地抬起头看着站在一旁的肇事者加贺良太。臭着一张脸的后辈把头转向一边,明显地表示不想说话。

  “加贺、加贺……”

  即使横山低声地催促他,加贺仍然是板着脸不愿意开口。其实,冲田虽然看起来颇为严肃,但还算是个干脆的男人,如果加贺肯道歉的话,应该就能了事。

  “只要向企划部长道个歉就没事了……”

  在过来这里之前,横山虽然已经交代过加贺许多次,但显然加贺连一句“抱歉”都不想说。夹在顽固的加贺和眉头越皱越紧的冲田之间,横山只能一个人像热锅上的蚂蚁似地空着急。

  “关于企划部所推出的商品……”

  经过长久的沉默后,加贺终于开回了。就在横山正准备松了一口气的时候……

  “……实在太老旧这句话,我无意收回。像上个月所推出的‘HAPPY LULU'

  ,会购买那种玩具的客群,大概也只有乡下的老欧巴桑而已,企划部曾经想过如何把那种商品推销给目光犀利的中盘商吗?”

  横山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冻结了,果然,站在横山对面的冲田立刻脸色大变,他愤怒地用拳头重击桌面,那巨大的声响引得周围的人都惊得转过头来。

  “我们的企划要你来插嘴?你们业务部的任务就是负责把东西卖出去,别把自己的无能转嫁到‘商品’身上。”

  已经踏出一步准备强力辩论的加贺,哪听得到横山在旁边劝阻的声音?

  “老资格的横山也就算了,才进公司没多久的你,就东嫌西嫌,一点说服力也没有。要是你对企划部有什么不满,就先做出够资格抱怨的业绩给我看看再来!”

  冲田像赶狗似地挥挥手。这如同火上加油的动作,使得加贺再度准备上前力争……。幸好在千钧一发之际,横山抓住了这个不要命的后辈西装袖口,使尽吃奶的力气把他拉到自己身后。

  “实在非常抱歉,我一定会好好教育加贺,今天就先放他一马吧!”

  横山抓住气得肩膀都抖起来的加贺,逃命似地离开了企划部,直到听到门在背后关上的声音,一股沉重的疲累感才整个落在横山肩上。本来想好好把事情解决,没想到竟会引来这种后果,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因为加贺的“不肯道歉”。

  在三楼企划部通往二楼业务部的阶梯前,横山的右手突然被甩开了。从企划部出来之后,他就一直拉着加贺的手走路,或许是这样让他觉得很不愉快吧!

  “为什么你能对那种人低声下气呢?”

  因为你不肯只好我来了。说不出话来的横山只有以苦笑代替。

  “虽然受欢迎的商品不多,但是企划部也尽他们的力量在努力,只为了卖不出去就单方面指责他们的话,实在有欠公允。”

  加贺狠狠地瞪着横山。两个月前加贺从分公司调来总公司的时候,曾因出色的外表,让公司的女职员兴奋地议论纷纷,但那也不过是一时的新鲜感而已,他那比外表还惊人的火爆性格和辛辣言词,终于让众人退避三舍。连平稳的横山都有股冲动想去问他为什么说话老是那么尖锐。

  “我不会向部长道歉。”

  加贺毫不妥协的说完后就自顾自地离去,横山目送他傲然的离去,不禁抚首大叹。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他的叹息声,加贺走着走着居然转过头来,跟加贺四目相交的横山感受到一股呼吸急促的紧张感,于是就像是要冲淡那种感觉似地暧昧微笑。没想到加贺的眉头锁得更紧。

  “一直张着嘴笑……你不累吗?”

  横山却收不回自己脸上那已经僵硬的笑容。

  横山摇摇晃晃地打开家门,在冰冷的玄关把灯打开,整个走廊和客厅顿时大放光明。他无力地把公事包丢到床上,看看墙上的时钟已经是午夜十二点零三分了。进入这个月后能够在“当天”回到家的,屈指一算好像只有三天。横山不禁联想到要是自己突然暴毙的话,死因肯定是过劳死。到了十二月又有圣诞节和过年的活动,不用说当然又是杀人不偿命的忙碌,这种程度就喊累的话,以后的日子就很难撑下去,横山心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年纪大了。

  横山所任职的是以从婴儿到幼童为对象,在业界还算是中大型厂商的玩具公司——UP

  MOON。从小就喜欢玩机器人和迷你小汽车的横山,早就在心中暗暗发誓,将来一定要成为玩具公司的老板,天天玩个过瘾。但是长大之后,当然就明白即使当了老板也不能天天玩,然而,在选择工作环境的时候,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玩具公司。刚进公司的横山还抱着要设计玩具的野心,但可悲的是,他并没有玩具业最需要的“才能”和“品味”,认清了现实的横山,很干脆地转到业务部发展。

  反正自己既然无法去创造玩具,起码能沾到边也好,所以他一直非常满足于业务部的工作,完全没有任何怨言。不过,对于这次的事件,他真是打从心底烦了。已经解开的领带掉到床下,横山弯腰准备捡起来的时候,突然觉得胃部一阵绞痛,这该不会就是人家常说的神经性胃炎吧?要是严重到要住院的话就惨了。难得早点回家还是忘记工作吧!横山告诉自己别想得太多,准备把脱下的西装吊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加贺今天穿的西装跟自己的是同一个颜色。加贺良太,一想到明天还要跟这个后辈一起共事,横山的胃不由得又痛了起来。

  业务部经常会有关于人际关系的纠纷出现,但是如此受制于某个人的言行,对于横山三十年的人生来说,还是头一遭。

  “不把周围的人放在眼里也就算了,还顽固得像块石头……”

  对从事业务工作的人来说,人际关系是绝对不可或缺的一环,为了跟对方顺利达成交易,适可而止的陪笑或谄媚,横山都觉得只不过是工作的一部分而已,但是加贺却不懂这一点,他的工作信念是“不行就是不行”、“讨厌就是讨厌”,从好的方面来说,他算是一个表里如一的男人。

  “拜托他不要再管企划部的事了……”

  横山脱下衬衫披在沙发背上,低头看着从颈项跟肩膀的连接处一直到腰间,把自己缠得活像个木乃伊的白布。横山习惯性地解开白布后伸了个懒腰,背上也跟着发出了啪嚓的声音。从白布的束缚被解放出来之后的那个东西,似乎也相当轻松,状似愉快地上下晃动差点要飞了起来。

  横山对着镜子歪着头看看自己,这个随处可见的三十岁男人,背上竟有一双只有在童话里才会出现的翅膀。从肩胛骨延伸出去像雪一样纯白的羽翼要是展开的话,应该有手臂伸出去那么长,跟宗教画里的天使比起来,尺寸是稍小了一点,但是这对翅膀可不是装饰品,而是能随着主人的意志伸展或收起,就算要飞应该也没有问题。把目光从早就已经看厌的翅膀上收回来,横山拿了一条浴巾叹着气走向浴室。

  横山明夫的背上有一对天使的羽翼,带着这对翅膀生活算算也已经有二十年以上的时间了。横山并不是一出生就带着翅膀,而是在小学二年级的某一天突然长出来的。会长翅膀的原因,大概是出在横山的父亲身上,父亲在他上幼稚园的时候就已经去世,由于母亲天性开朗所以横山的单亲生活过得并不寂寞。母亲的弟弟三郎舅舅就住在附近,常陪单亲的横山一起玩。母亲经常把父亲的事代替念故事书说给横山听,其中横山最喜欢的就是父亲是天使的故事。

  “你爸爸说自己是天使哦!”

  每次说到这件事的时候,母亲脸上总会出现像恶作剧般的表情。

  “因为他对我一见钟情,才决定不当天使。”

  “那爸的背上有翅膀吗?”

  “他说因为太麻烦了,所以放在天国没有带出来。不过,背上还留着取下翅膀的痕迹。”

  “如果我是天使的小孩,那我也算是天使罗?”

  “哎呀……你不是啦!因为你是天使和人类的混血儿……”

  母亲大概不是很相信父亲的话,只把他当作童言童语而已。直到一夜之间儿子的背上真的长出翅膀为止。那天早上横山突然觉得背上搔痒难耐,便在母亲面前把衬衫掀起来。

  “妈咪,我的背好痒哦!”

  母亲摸摸横山背上的小翅膀确定了那是真的之后,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讨厌,原来他说的是真的……

  天真的母亲。然而,在现实生活里带着一双翅膀委实不方便。母亲刚开始是找当医生的三郎舅舅商量,但是舅舅虽然是医生,擅长的却是口腔外科,简单的说就是“牙医”,他对于突然发生在姊姊孩子身上的异变,也大惑不解。在调查过各种医学文献,发现长了翅膀的人,在世界上是绝无仅有的之后,母亲和三郎舅舅决定彻底隐瞒翅膀的事。

  遇到游泳课,横山就拿出舅舅开出的耳病证明休息。翅膀没有长得太大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只要好好折藏起来的话,便可以服贴地覆在肩胛骨上。不过,有时翅膀也会不安分地抖动起来,所以外出的时候横山就必须在胸颈间缠上白布固定。

  翅膀虽然可以隐藏,但是形状却无法消失,横山在被人问到背上的隆起时,只好用肩胛骨的畸形来瞒骗过去。在学生时代还不时被没口德的朋友嘲笑而受伤的横山,在出社会之后就比较少遇到这一类的问题,因为同事都小心翼翼避开这个话题,让横山过得比学生时代来得轻松许多。在横山的努力之下,他的秘密终于没有暴露出来而平顺地走到今天。三年前母亲因病过世后,知道这对翅膀的也只剩三郎舅舅和自己了。

  横山在浴室里把翅膀伸展开来,小时候他曾经尝试过飞翔,但现在却一点也不想玩了。因为伸开的翅膀会到处碰撞,还不如走路来得快。他只在十年前还在念大学的时候飞过一次。

  除了翅膀之外,横山还有一个应该属于天使资质的特异功能,那就是能感受到人的真意。虽然还不到能够读出对方思考的地步,但能确知对方所说的话是否诚实,因为只要是谎言,他的背上就会开始发痒。这个特异功能给横山的工作带来意想不到的帮助,托了这个“资质”的福,只要是横山出马谈生意,很少有不成功的。

  虽然碍事又没有必要,但是横山和母亲都打从心里爱着这对父亲留下来的遗物。

  星期天,从站前往西边巷子里,一家露天咖啡馆坐满了二十几岁左右的年轻情侣,这是个适合喝下午茶的春日午后。加贺良太和筱原小织坐在树荫旁的座位,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虽然是角落的位置,还是逃不过路人注目的视线。高大的加贺穿着简单的衬衫和牛仔裤,显得英姿飒爽,小织虽然穿着能遮掩膨胀腹部的宽大洋装,但是她那普通一点的模特儿还比不上的美貌和白皙肌肤,却仍耀眼醒目。两人乍看之下像是大学生情侣,不过事实上,加贺已经是就职三年的二十五岁上班族,而小织则是结婚不到一年已有了五个月身孕的小妻子。

  “你真是个傻瓜。”

  小织叹了口气说道,她算不出来今天已经叹了几口气。不停地被叫做傻瓜后,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变成傻瓜的加贺,心情只有更加阴暗。

  “见一个爱一个。”

  小织把手靠在颚下,歪歪头看着加贺的脸。有着楚楚可怜气质的小织,说起话来却不懂得客气,加贺已经不知道被她的批评伤过多少次了。

  “我记得你上次喜欢的是在川崎分公司的新人吧?看照片是长得挺普通,不过听你形容起来似乎是个满温柔的男人。”

  加贺把已经凉掉的红茶吸得ㄘㄘ作响。

  “你跟那个人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我们只是前辈和新人的关系,公司分开后也没有下文。”

  “你那时不是每天都叫着芳树、芳树吗?”

  “别把名字说出来!”

  不喜欢小织调侃语气的加贺低声怒吼,啪的一声把杯子放在盘子上。面对加贺生气的模样,小织一点也不在乎地继续说:“难为你那么喜欢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你以前喜欢的人好像也都是这样吧?”

  “少罗唆。”

  “真没用。”

  听到小织大放厥辞的加贺,心里不是滋味地想着,因为你是女人才能说得这么简单,完全都没有站在我的立场着想。在心里反驳的加贺还是敌不过小织锐利的眼光,先移开了视线。

  “你从大学到现在一点都没变,每次都只是停留在喜欢阶段然后就没下文。我还以为你从以前的恋爱里可以学到一点经验,没想到还是原地踏步,难怪你每次都不顺利。”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女人?不同情别人也就算了,还在伤口上洒盐,她难道不懂得怎么安慰别人吗?想到这点,加贺便开始纳闷为什么自己要找这个女人出来商量。……小织拨了拨及肩的半长发抚摸着自己微凸的小腹。

  “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也不会安慰你。”

  小织尖锐的目光似乎要把加贺看穿。加贺无奈地低下了头,咬紧下唇。

  “明知道没有结果的话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

  他的声音细得几乎听不到。

  “是啊,你太在意喜欢的人,所以无法像平常一样跟他谈天说笑也就算了,还会因为想引起他的注意说话吐槽人家,结果就搞到吵架后一拍两散,这不是跟傻瓜一样吗?如果你再继续胆小下去,不试着去改变自己的话,就永远只能在原地打转。”

  加贺无力反驳。因为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的感情,所以加贺总是选择用尖锐的方式来对待喜欢的人,更别说一句“我喜欢你”了。就算是杀了他也说不出口,一想到告白后对方露出的轻蔑视线,他就会开始自我厌恶。加贺心里有数,自己就是小织口中所说的胆小鬼。

  “我知道你要转到这里的总公司来之后,心想你一定会跟芳树告白,反正都要离开了嘛!还有什么话说不出口?没想到情境都帮你制造好了,你还是什么都没说。”

  加贺低垂着头凝视桌面的图样。他不是没想过告白,而且还下了决心在自己的送别会上,不管情况怎样一定要说出来。然而,那个心爱的男人从头到尾都无视加贺的存在,一句话也没有跟送别会的主角说过。看着他连看也不看自己一眼的侧面,加贺知道自己一定被彻底厌恶了,还怎么告白?

  “你平常说话那么牙尖嘴利,但是一旦恋爱,就变得词不达意。而且,我最佩服你的就是经常被甩却又能立刻陷入情网这一点。这次好像又是同一家公司的前辈叫什么横……口的吧?”

  “是横山,横山明夫。”

  加贺半自暴自弃地订正,半茫然地凝视着车水马龙的街道。虽然转调到总公司算是高升,但是还未从失恋的情绪中平复过来的加贺,完全高兴不起来。所以,在听到自己被派到业务部时,根本提不起任何干劲。第一天到总公司报到的时候,首先跟经理打招呼,再下来被介绍的是业务部的部长。

  “我看过你在分公司的成绩,期待你在这里有良好的表现……听着千篇一律的激励,加贺的注意力却集中在站在部长旁边的男人身上。他比自己要高且瘦,年纪大概三十岁左右,头发自然地梳到脑后,细长而充满筋络的手指上,没有戒指之类的饰品。他称不上是个美男子,但是最吸引加贺的是那一双柔和的眼神。

  “我是跟你同组的横山,以后请多多指教。”

  他的声音低沉稳重,在察觉视线无法从他身上转移的那一刹那,加贺有种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加贺在失恋不到一个星期后又再度坠入情网。但是,加贺不想喜欢上他,反正还是会走回老路子。先是在意,再来是无法正常交谈,接着尖锐的言语冲突后就以被讨厌收场。现在的情况也正朝这个步骤稳健进行中。

  他发觉对面有个人一直在看着这里,加贺的视力没有差到要戴眼镜,但是太远的距离也得眯起眼睛看。

  “你认识那个人吗?”

  加贺连小织的声音也没有听到。那个人轻轻地点点头后快速离去。

  “喂!”

  直到被小织摇摇肩膀后加贺才回过神来。

  “……是横山先生。”

  “就是他?看起来很普通嘛!”

  “我没看过不普通的人。”

  加贺苦笑的说。小织自言自语了一句“说得也是”,然后慢慢站起来。

  “我不能再待下去了,该回去准备晚餐。”

  “你要走啦?”

  被丢下的加贺突然觉得一阵寂寥。小织叹了一口气。

  “我可是家庭主妇,煮饭给饥肠辘辘的老公吃是天经地义的事。”

  小织伸手轻抚加贺的下巴,她的手纤细又柔软。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呢?只是恋爱而已嘛!又不会死人。”

  加贺坐在座位上目送着小织的身影远去,直到夕阳西沉他才叹了一口气起身离开。

  在回家的途中加贺绕道超市去买了鳕鱼和蛤蜊。他把鳕鱼浸在酱油和酒酿调和的汁液中用小火烧煮,在等待的时间里做了蛤蜊味噌汤,还有香菜加小甜橘当作鳕鱼的配菜。只有两道菜似乎稍赚简略,加贺又从冰箱里拿出蕃茄和小香鱼来作凉拌。

  因为上班族的母亲每天都很晚回家的关系,所以加贺从高中开始就学会自己做饭。他不讨厌作菜,然而,在进入社会后就比较少时间可以让他作什么精致料理了。不过,真的要做的话,他也有自信可以煮出几道不输给附近居酒屋的小菜。

  加贺的老家住在离这里只要一个小时车程,靠近县境的地方,但是今年自从正月之后他就没有再回去了。

  除了不想和母亲的恋人打照面之外,在上次回去的时候,告诉母亲小织结婚的事也让他对回家却步。以前加贺每次只要一回去母亲就一定会问“小织怎么样了?”想到母亲听到自己跟小织分手时那种表情,更让加贺觉得厌烦。

  在国中二年级的时候,加贺的双亲离婚了。在离婚协议完之前,加贺被寄放在乡下祖父母的家里,就在那时加贺被住在隔壁的一个三十左右的男人性骚扰。

  那是他想忘又忘不了的灰色记忆。河边的小径,八月快结束时,温暖的和风吹袭着。前一刻还漂浮在山棱线边缘的积雨云,突然迅速地覆盖整个天空,之后就下起滂沱大雨。原本还以为只是阵雨的天空,却持续地乌云罩顶,随着雨声越来越激烈,眼前的景色也像罩下一层水幕般摇晃了起来。

  在桥下避雨的男人慢慢接近加贺,然后把他按在水泥的桥柱上。加贺低着头朦胧地看着男人俯在自己双腿之间的头颅,他可以说是完全没有抵抗,模糊中他知道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或许是太过激烈的大雨和颓废的心情,夺走了他抵抗的气力吧!他虽然早已忘记了男人的长相,但是那种雄性的汗味和从两腿之间延伸到背脊上的战栗感,还强烈地留在他的记忆之中。

  他其实早就感觉到比起女孩子的胸部,自己对男人的股间比较有兴趣的事实。但是在班上没有一个男人是喜欢同性的,所以加贺拼命否认自己的感觉。然而,在被男人性骚扰的同时,加贺也清楚的知道这就是自己想要的。男人的爱抚对他来说,像是几分钟那么短又或许更长。强烈的快感和激烈的雨声,还有水的隔阂。好像陷入了另一个世界的加贺,早就忘了时间的感觉。

  母亲的突然出现把加贺唤回了现实之中。从水柱另一边出现的母亲,看到儿子与男人的情事,惊得放声尖叫,加贺到现在还忘不了那把被母亲甩在河边的红色雨伞。就因为这次的“前科”,母亲开始非常在意加贺的交友关系。高中的时候开始叫加贺把女朋友带回来,现在则是一天到晚问有没有女朋友。过去只有一次,加贺和大学的朋友小织装作恋人的模样以便给母亲一个交代,对于这对伪装的情侣母亲高兴得无以复加。

  加贺隐藏着自己是同性恋的身分,也从来不表现出类似的举动,所以知道加贺有这方面倾向的只有小织而已。小织是加贺大学时参加社团的同学,不符合她甜美长相的辛辣口吻,及不向人谄媚的态度,是加贺最欣赏她的地方,他也曾经喜欢过小织,不过纯粹是朋友的那种欣赏,因为在社团里加贺已有倾心的男同学。但是,小织就不同了,她把加贺当作一个正常的男人,在肯定了自己的心情后,她不拐弯抹角地向加贺告白。对于小织认真的告白,加贺为了不想失去这个朋友所以将回答保留了一年。然而,由于小织焦急的催促而无法再逃避下去的加贺,只好坦白说出自己是同性恋的事实。小织虽然吃惊却很干脆地接受了。在加贺也很想喜欢上小织的同时,两人下了决心到宾馆去。在赤裸相对的那一瞬间加贺什么也做不出来,悲惨的心情渐渐取代了原本甜蜜的感觉,加贺坐在床上抱膝痛哭。小织也在一旁抱着加贺的头陪他流泪。

  虽然无法成为一对恋人,但是小织对加贺来说,还是独一无二的朋友。小织一直陪在加贺身边,有任何状况发生的时候,就名正言顺地假装是他的女朋友,然而,这种情形也只能维持到她结婚为止。小织大学毕业之后,就和同公司一个大他十岁的男人陷入情网,交往一年之后即步入结婚礼堂。

  之后,加贺也谈了多次恋爱。不过,小织说得没错,连加贺也知道自己见一个爱一个。喜欢上一个人的加贺,无法顺利表达出自己的心意,他不敢让对方知道自己的感情。但是,他想让对方注意到自己、也想跟他说话,于是在迂迥曲折的想法之下,就变成了故意找对方麻烦,以引起他的注意。所以,只要是自己喜欢上的男人,到最后一定会以讨厌自己收场。深知加贺这种惯性的小织,总是“傻瓜”二字不离口,关于加贺对自己喜欢的人竟然能如此尖锐地相待这一点,她实在觉得不可思议。不过加贺知道这个骂起人来像泼妇一般的朋友,却会永远站在自己这一边。要是自己能喜欢上小织的话……加贺不只一次这么想过,要是自己可以喜欢上她的话,就不用夜夜被这种自我厌恶的感觉侵蚀了。

  喂饱了肚皮也毫无睡意的加贺,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然而想得越多脑筋越是清楚,他突然想起中午小织说过的话——“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要是说出自己在害怕什么,小织或许会笑出来吧!不管是自己的心情、爱情或对方的心情,对加贺来说都是恐怖的折磨。

  他轻轻握住了自己的股间。只跟小织吻过一次的加贺别说作爱了,连跟男人接吻的经验也没有。小时候被男人性骚扰时,也只是下体被玩弄而已。或许自己应该顺从身体的欲望随便找个人发泄才对,然而加贺连这点也作不到。

  说出来或许会被人笑说都已经二十几岁的人了还会害怕,但是加贺真的害怕作爱。要他在某个人面前完全赤裸或是互相爱抚,对他来说都是难以想像的恐怖感觉。因为缺乏经验,所以加贺自慰的时候,总是想像着那一瞬间的快感和感觉去达到高潮。他紧闭双眼,想像着男人的手指和嘴唇触碰到自己的样子,和温柔相拥的感觉。反正想像是自由的,没有人会责怪自己。

  “嗯……啊……”

  呼吸越来越急促,那种熟悉的战栗感又爬上背脊。

  “横山先生……横山……啊……”

  在呼唤对方名字的同时,加贺陶醉地玷污了自己的手指。

  十一月中旬,当横山听说要派别部门的新人来代替退休的女职员时,他不禁在内心高兴得几乎跳起来。已经是业务部老将的横山在部内也算是教育部的一员,只要有新人进来的话,一定会跟他一起行动几天直到熟悉自己的工作为止,他想这次一定也是同样的情形,终于可以从问题儿童“加贺”那儿解放几天,没想到这次教育新人的任务,却落在比横山小两岁的后辈身上。不但横山吃了一惊,连突然被指派教育的后辈也有点不知所措。教育新人对一个公司来说是相当重要的一环,带领的人一定要有相当的能力及经验才能胜任,这次状况去除私情不算,怎么想也不太合理。无法理解的横山趁着四下无人的时候,在走廊上拦住了部长,尽可能自然地询问这次教育新人的事。才进入四十大关就已经顶上稀疏的部长尴尬地笑说:“我也认为你最适合教育新人,但是派你去带新人的话,加贺就落单了。”

  “那就在我带新人的时候,让加贺暂时跟别人配合怎么样?他都已经熟悉业务了,可以请金田……”

  部长皱起眉头嗯了一声。

  “其实我也找金田谈过这件事,但是他似乎很忙碌。”

  “那石元……”

  “他也很忙……”

  忙碌只不过是藉口,老实说,大家都不愿意跟伶牙俐齿的加贺搭档,就连自己一有机会,也想甩掉这个烫手山芋,所以实在没有立场责怪别人。想着可能暂时还要跟加贺两人三脚一段时间,脚步就愈发沉重。无奈地回到业务部后,发现上午还在外面确认出货的加贺已经回来,他正专注地盯着电脑萤幕抄写资料。他对工作认真的态度虽然值得学习,但是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他的性格上面……。横山正准备开口叫他的时候,没想到加贺突然转过头来。横山心想他该不会听到自己的心声吧?

  “为什么给‘HOKUCHU’货量,比‘木关玩具’的还要少?”

  原来他回头是偶然。横山心里松了一口气才回答:“因为木关是我们的老客户。”加贺皱起眉头,手指神经质地敲打着桌面。

  “但是,从前年开始,他们的业绩就一蹶不振;相对的,‘HOKUCHU’的销售量却比他们高出两倍,况且‘HOKUCHU’公司的基盘也比较稳,提高给他们的出货量对公司来说应该此较有利。”

  除去性格上的缺点,加贺的确有工作上的才能,经常一语切中要害。

  “话是没错,但是‘HOKUCHU’需要的以角色商品居多,他们对像我们这种以机能取胜,而造型不起眼的商品没什么兴趣。”

  加贺似乎不满意横山的解释。

  “有没有兴趣要等谈过才知道,难得我们这次推出不错的商品,却只能配给‘HOKUCHU’五十箱。要是现在追加的话还来得及,我直接去找对方交涉。”

  也不等回答就站起来准备出门的加贺被横山拉住。

  “等一下,你既没先预约又两手空空,就打算这样去了?而且,你知道‘HOKUCHU’的社长是怎么样的人吗?他的性格相当难缠,你要是就这样莽撞上门,只会吃闭门羹。”加贺粗暴地甩掉横山的手。

  “我没有说什么都不带啊!”

  “你听我说……还是先别太冲动。“

  加贺愤慨地坐回自己的座位。横山扶着额头思考着该怎么跟他解释“HOKUCHU”的事。加贺则愤怒地瞪着横山毫不客气地说:“我们公司的营业策略实在太差劲了,不多打通人脉的话,业绩怎么会有进步?”

  “你说得……对。”

  加贺说得有道理,但是这种话能够在这间聚集了长年负责业务职员的办公室里说吗?一般人不会这么做吧?果然,其他老职员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不过他们不反驳的原因是因为早就听惯了加贺的无的放矢,根本已经把他当疯狗看待了。

  “我从以前就觉得公司的作风太保守。”

  加贺为所欲为、大放厥辞,然而,这种行为能在社会上被允许的,只有在公园沙地上玩耍的小鬼头而已,社会比他想像中的复杂许多,更坏的情况还有明知道不对还要装作视若无睹。虽然公司的情况还没到这种地步,但横山仍希望加贺能够多注意周围的状况再发言。这么简单的事难道还要自己一字一句地教他吗?况且,就算说了他也不见得会听,又怕说重了话,伤到他的自尊。横山真想多要一点时间来思考什么方法对加贺及自己都有好处。

  “关于‘HOKUCHU’的事改天再说吧!对了,昨天我麻烦你的资料……”

  “已经放在你桌上了。”

  加贺一脸悻悻然的说。

  “嗄……”

  横山口到自己的座位上一看,桌上果然有一份厚厚的资料。他想起自己昨天把东西交给加贺的时候,忘了告诉他只要在这个星期之内做好就行。难怪今天早上看到加贺觉得他眼睛红红的,横山心想,他或许是熬夜吧!所以也没多注意。这份工作量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即使由自己来做,要在一天之内完成……老实说还真是辛苦。

  “这么多资料你一天就做好了?”

  “你不是叫我一天就搞定给你吗?”

  面对加贺挑衅的语气,让横山有点却步。

  “我本来想请你一星期之内做完就可以了,不过昨天忘了说,真对不起。你一定花了不少时间吧?”

  “我花多少时间是无所谓,只要你以后记得指定时间就好。”

  横山没有反驳的余地。但是,一般人应该会很清楚地了解,数量这么大,一定不可能在一天之内完成的;而且,即使不知道,也可以问啊?比较有良心的后辈,还可能会故意抱怨一两句或敲一顿饭来减轻横山的罪恶感;然而,自己面前这个男人却满脸不屑。

  “下次请你注意一点。”

  加贺高傲的语气让横山有点不悦,不过横山换个角度去想,强迫自己转移不悦的情绪。加贺是个工作能力很强的人,虽然说话很真,但身为他的前辈就要想办法把他的能力给引导出来才对。

  “关于资料的事我向你道歉。还有,我待会儿会回来……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在新制品的价格预定表上写下你的意见,或许可以当作参考。”

  “是。”

  横山为了准备进入与加贺的“战争”状态而先到外面休息去了。

  加贺也不知道自己在烦什么,刚才不小心被价格预定表割到手更让他觉得焦躁。加贺边吸着手指上渗出的鲜血,边用铅笔在预定表上写下意见。横山在跟自己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困惑的神色,他的脸上虽然在笑,但眼神却没有笑。加贺很想平静地跟横山说话,但是,只要一看到他,自己的嘴就开始不受控制地说一些气死人不偿命的话。只要横山在面前,加贺就觉得自己好像是穿了百件盔甲的战士。

  当他想起忘了问横山那份资料什么时候要,已经是回到家之后的事了。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为了这点小事就打电话去打扰别人,似乎有点不妥,加贺在迷惘了片刻之后,决定花一晚上的时间把工作完成。他期待着横山会满意自己的效率,说不定还会称赞几句呢!横山的确是称赞了自己,不过是带着困惑的表情。这时的加贺才发现自己做得太过火了,觉得熬了一夜的自己跟傻瓜一样。不管作什么都不顺利,都好像白费工夫一样。

  “加贺,可以耽误你几分钟吗?”

  直到有人叫他,加贺才发觉自己正神经质地啃着手指头。他回过头去,将近四十岁左右的老业务员上原,已站到自己身边。

  “因为我坐在你对面,所以刚才你跟横山的对话我都听到了。关于‘HOKUCHU’的事,我劝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HOKUCHU’的社长脾气古怪,他原本不肯进我们的货,是横山从去年就一直去拜访他,才可能有今天的出货量。而且,那位社长是有名的美食家,一般百货公司卖的甜点可是完全看不上眼的。要是因为你的一时冲动而让他们停止进货,对公司来说可是莫大的损失。”

  加贺倏地涨红了脸,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还敢大放厥辞。眼中只看到利益的自己虽然有错,但是横山为什么连一句解释也没有呢?只要他把原因说出来,自己绝对不会再作无谓的坚持了。

  “你有冲劲固然好,但是别冲过头了。你到公司的时间还短,也不熟悉客户的习性,以后最好跟在横山身边多学习。”

  加贺根本没有把上原的话听完,因为羞耻及悔恨已经占据了他的心头。他即使后悔自己的轻率,也收不回已经说出的话。好不容易把价格预定表看完,加贺站起身来。横山还没有回来,如果自己现在出去,恐怕会跟他擦肩而过。但是,加贺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他需要找个地方冷却一下自己的头脑,要不然待会儿再见到横山的时候他怕自己又会出言不逊。

  通往三楼的阶梯有东西两处,平常大家惯于进出东处而极少往西处跑,反正西处只有资料室和仓库而已。坐在通往西处的阶梯上,加贺深深叹了一口气。他粗鲁地把垂在额前的头发拨到脑后却引来指尖一阵刺痛,原以为已经愈合的伤口却又开始渗出血来。

  “……你不这么认为吗?“

  听到近处传来人声的加贺慌忙抬起头来,靠近里面放置贩卖机的地方好像有人在说话。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沮丧模样的加贺,站起身来准备换个地方。

  “加贺的工作能力虽强,但是说话实在太刺耳了,连跟他同期的我也受不了。要不是因为有‘横山先生’你在的话,谁也无法跟他共事。”加贺不由得停下脚步,说话的人是沢田。沢田在新人研修的时候跟自己同期,有一段时间加贺还有点被他吸引。

  “就像上个月,他不是应该去跟部长道歉吗?没想到还跟部长顶嘴,真是难以置信。”

  “他就是这样表里如一的人啊!”横山的声音让加贺霎时面无血色,原来跟沢田说话的人就是横山。

  “但是这里可不是美国,哪有人讲话那么直?太过自我主义,只会给身边的人带来麻烦。”

  加贺忍不住想冲出去揍他。他对沢田有好感只不过是一段时期而已,在知道这个人只会像墙头草一样向强势者谄媚之后,感觉就一口气冷却下来。

  “我偷偷告诉你一件事,以前还在分公司时的加贺,只要喝醉就会开始纠缠男人,搞不好是个同性恋呢!”

  加贺全身急速降温,嘴唇不听使唤地颤抖起来。被横山知道了。在没被他知道之前就已经很不自然,更别说被他知道后,肯定更无法正常交谈。加贺忘了手上的伤,握紧自己的拳头。

  “是吗?但是上次我看到加贺和一个女孩子在一起啊!”

  “真的吗?”

  沢田讶异地问。

  “大概是一个星期前左右吧……我看到他跟一个女孩子坐在车站前小巷里一家新开的露天咖啡屋里。光是远远看也知道那个女孩子长得像模特儿那么漂亮。”

  加贺听到沢田咋舌的声音。

  “我也觉得说他是同性恋有点牵强,不过是在川崎分公司的人这么说……。他果然有女朋友,如果还像模特儿那么漂亮的话,就难怪他对业务部的女同事不屑一顾。”

  加贺慢慢地走出去,走向跟原来目的地完全相反的自动贩卖机。第一个发现加贺的是横山,他满脸吃惊的表情引得站在他对面的沢田也转过头来。一看到加贺的沢田,马上就一改刚才批评的态度换上满脸谄笑。

  “加贺你也来休息啊?”

  令人作呕的态度。正面盯着沢田看的加贺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

  “你这个月的业绩还没达到目标的一半吧?真佩服你居然还敢在这里摸鱼。”

  沢田特意挤出的笑容一下子就崩溃,暴露出嫌恶的表情。加贺知道沢田上个月没有达到业绩才故意讽刺他。即使如此沢田还是尽力摆出笑容。

  “你说话就是这么直才会被大家疏远啊!”乍听之下好似柔和的话语,却掺杂着恶意。

  “总此无能的家伙好吧!”

  高傲地丢下一句后,加贺把沢田推开。本想再讲两句的沢田看情况不对便选择了离去。加贺站到沉默地看着两人对话的横山面前。

  “关于刚才所说的‘HOKUCHU’那件事,我不会再插手了。”

  横山惊讶地嗄了一声。

  “我还想明天带你到‘HOKUCHU’去向社长打声招呼,让社长记得除了我之外的职员也不是坏事。不过,第一次可能只能打打照面而无法谈到什么具体的业务……”

  “上原先生告诉我,如果我太冲动的话可能会破坏你好不容易跟‘HOKUCHU’建立起来的合作关系。不明白状况而自以为是的我的确有失轻率,但是一开始你就应该告诉我才对啊!我不知道是不是你太过于顾虑我的心情,如果是的话,请你以后可以不必这么做,把话说清楚做起事来才有效率。”

  在来不及思考之前就把话说出来了,加贺明白其实自己的口气可以不用这么僵硬,但就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嘴巴。看到横山表情僵硬地低下头,加贺就是想把话收口也来不及了。

  “……抱歉。”

  该道歉的明明是自己,为什么变成他在低头呢?所有的原因都是自己没头没脑的攻击所造成的。再跟他相处下去,只会让事情更无法挽救,还是不要待在他身边比较好,反正一个人的话不管说什么,都只是自言自语而已。

  “我已经把你给我的资料看过一遍了,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当作参考,我还是把自己的意见写上去。下午我要送东西到‘东卸’,所以吃过午饭后就直接出去。我一个人可以应付。”

  “啊……嗯。”

  “我先走了。”

  留下一脸困惑的横山,加贺率先离去。

  ……这一天跑完业务后只打了一通电话回公司报备,就直接回家。他不想再看到横山的脸。但是,一个人待在家里又不由自主想起沢田说的话,还有中午横山对自己的态度。他连打个电话过去道歉也做不出来。就算打过去一定又以粗言粗语收场。

  电话在此时突然响起,加贺的心脏差点暂停。他突然有个念头,会不会是横山打来的,随即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横山从来没有打过电话来,要谈工作的话在公司也应该说够了。加贺慢吞吞的接起电话。

  “良太,你在家啊?我最近每次找你都找不到,还想着你是不是工作太忙了,所以有点担心。”是小织打来的。

  “要忙是以后的事,现在还好。”

  “玩具公司也不轻松啊!对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二宫家的地址?他要我寄照片给他却没有给我地址,我想你应该知道……”

  “啊啊,你等一下。”找出从学生时代就一直使用到现在的万用手册,把地址告诉小织后加贺准备挂断电话。

  “喂……”听到电话另一端又传来声音,加贺把话筒再度贴近耳朵。

  “你好像没什么精神?”

  “哪有!”

  “你平常应该更爱说话的,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高兴的事?我可以听你说呀!”

  对于小织的敏锐,加贺只有报以苦笑。不高兴的事是没有,懊悔的事倒有一大堆。

  “……我很讨厌一个人。”

  “谁啊?”

  “加贺良太。”小织叹了一口气。

  “我看你病得不轻。”

  “为什么我这么反常呢?”

  “你没有哪里反常啊?”

  “怎么会没有?谁会像我这样无法跟自己喜欢的人正常交谈?”

  “你跟横山先生发生了什么事?你该不会又在言语上冒犯人家后以吵架收场吧?”

  “他才不会跟我吵架,他不管对谁都很温和,是一个懂得分寸的成熟男人。全都是我自己一个人在生气而已。”

  “但是,你在我面前不会生气啊!”

  “因为你是我的朋友。然而在横山或是同事面前,我就是无法泰然自处,总是无法控制地说出一些不想说的话……”

  “你太紧张了,为什么不试着放松呢?不一定每一件事都要做到完美,表现出自己的弱点并不是一件羞耻的事。”

  弱点这个字让加贺不悦。

  “我不想让别人认为我很软弱。”

  小织小声的说了一句傻瓜。

  “男人这种生物,不管你再怎么故意谄媚对方,其实就是喜欢能引起自己保护欲的东西,这是天生的遗传基因。”

  听到软弱、保护欲这种名词实在无法让加贺联想到什么。即使是面对喜欢的人,都已经二十五岁了,为什么还得向同性的男人谄媚呢?加贺最讨厌向男人谄媚的女人,而现在自己却要变成向男人谄媚的男人。难道不这么做就不能引他的注意吗?

  “良太,你对自己有什么看法?”

  小织突然这么问。

  “……我是个最差劲的家伙,不但嘴坏,而且容易冲动想吵架。自我主张太强、不听别人的意见……”

  小织笑说你还真了解自己嘛!

  “你容易沮丧、钻牛角尖……但是,不管对什么事都很认真的态度,很可爱哦!没错,你是一个可爱的人,所以学着让自己更坚强吧!”

  “我……太我行我素了。”

  “你说自己我行我素,其实只是把心里所想的事诚实地说出来而已啊!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而是希望你可以更圆滑一点,随时要抱着不管是什么都可以利用的心态,这样或许就可以平衡你的感觉。”

  每次跟小织聊天,心情总会变得此较轻松。加贺笑了,知道自己还能笑也让他松了一口气。

  “喜欢上一个人虽然需要勇气,但是花一次时间全力出击也不错啊!如果能舍弃掉不必要的自尊,下一个恋爱也能谈得比较轻松。反正你不行动的话,是什么都不会开始的。”

  加贺从话筒里听到开门的声音,可能是小织加班的老公回来了。加贺匆匆挂断电话,心里还在反刍着小织刚才说过的话。

  “不行动的话是什么都不会开始的。”

  理论上来说是正确的。但是现实中的加贺,清楚的知道自己什么也不能做,只能无力地颓然苦笑而已。

  加贺调来总公司是九月初的事,刚开始的一个月,横山总是被加贺的言行搞到快要胃溃疡,但过了二个半月后,他终于找到和加贺相处的要诀。加贺不管在好的或坏的方面,都相当我行我素,就算不去管他,他也会自个儿找事做,基本上来说是个认真的人。再加上本身够聪明,所以只要把事情交代给他,通常都有预期之上的成果交回。而且,横山发现,其实不必要太干涉加贺,横山知道一个能够独立作业的人,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干涉。

  加贺虽然有话直说,但不会说谎,从横山背上的翅膀反应就可以证明。辛辣的言词是他表现自己想法的方式,而且往往都能切中问题核心。刚开始当然有点无法适应,然而习惯之后就没什么了。除了嘴坏之外,跟加贺一起工作倒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不管什么小地方他都会细心地注意到,就算嘴上抱怨,也还是默默地把工作完成。

  不过,提到他的私生活时,加贺就会开始闷不作声,应该说他除了工作之外,什么都不说。所以同单位里的同事,没人知道加贺住在哪里或是对什么有兴趣。看到下了班就立刻踏上归途的加贺,横山在心中把他归类成那种把工作和私生活划分得清清楚楚的人种。

  在横山渐渐习惯与加贺相处后的十一月下旬,也正是要准备开始忙碌的时候,一名新进女职员调到业务部来。代替休病假的事务员而分配过来的女职员姓西根,大约二十几岁,是一个留着短发的活泼女孩。而且,她会有着类似加贺那种不分时地说话的习惯,差别只在不带恶意而已。

  “为什么横山先生你的背上看起来肿肿的?”

  西根在自己的欢迎会上,天真地问起横山。大家都知道横山背上的骨骼有点畸形,即使觉得不自然也没有人会当着他本人的面问出来。就是因为这样,横山的上班族生活过得比敏感的国、高中时期都要轻松。

  有几个人的表情开始变得不自然,还有人拍拍西根的肩膀示意她别再问了。横山心想没有必要隐瞒,而且连自己也沉默不语的话,气氛不是会变得更尴尬吗?所以他刻意开朗的说:“那是因为我的背骨天生畸形,不过对生活没什么妨碍。”

  西根哦了一声。

  “但是仰睡的时候不会痛吗?”

  “不会。”

  “是哦。”

  横山背上的话题就到此为止,西根是那种只要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之后,就不会再追问下去的人。她不刻意说出同情的言语,更表现出她干脆的性格。比起形式上的安慰,横山还比较喜欢这种感觉。

  西根喜欢说话,不怕生的她不管跟谁都能聊得起来。横山心想这种开朗的性格,要是能够分一点给坐在他隔壁的加贺就好了。

  最近只要有喝酒的聚会,加贺的位置一定在角落,而且是横山的旁边。或许是大家都下意识在逃避坐在加贺身边吧!横山虽不是多会应付加贺,但是因为是工作伙伴的关系,所以比别人多一点跟他交谈的机会。不愿意见到别人不想坐在他身边反而引得他不高兴的情况,横山总是自动自发的选择在加贺的身边坐下。当有人邀约时,他是会参加没错,但是加贺似乎不很喜欢喝酒,每次也总是喝个意思意思,然后静静地听别人说话而已。不说话时的加贺,看起来就跟装饰品一样,存在感相当薄弱。对于横山偶尔的搭话,也只是用单字回答而无法持续下去。即使是这么不善交际的加贺,也逃不过快要变成日常生活的喝酒会。

  “有一个问题我早就想问了。加贺先生,你很喜欢天使的周边产品对不对?一定拥有不少好东西吧?”

  西根的视线直视着加贺,本来还在喧闹的现场突然安静下来,大家都吃惊于西根居然敢找像大魔神般的加贺说话。

  “也没有……”

  加贺用他一贯冷淡的态度避开了话题。但是,西根似乎不满意这个回答似地噘起了嘴。

  “可是我看你的手册和手帕上都有天使的图案啊!还是那是你女朋友的最爱?”

  加贺倏地红了脸。横山知道加贺有一支印有可爱天使图样的原子笔,当时脑海里只是瞬间掠过他用的文具还真是可爱的念头,并没有深加追问。

  “一定是你女朋友的,对不对?”

  看到脸红的加贺,西根虽然拍手叫好,但是一旁的横山却流起冷汗来。在业务部没有人敢调侃加贺,因为无法想像他会用什么样的言语反击。

  “加贺先生你有女朋友吧?”

  “没有。”

  加贺口气僵硬地说。横山虽然觉得他们的对话实在太恐怖,但还是忍不住竖起耳朵倾听。能看到不像平常般冷静的加贺不但难得,西根自由奔放的口气也相当有趣。

  “那……那些商品都是你自己去买的罗?”

  脸已经红到看了都觉得可怜的加贺,像是要转移目标似地拿起啤酒杯喝了一口。跟横山视线相交时他红着脸迅速低下头。

  “我也很喜欢天使商品,我收藏了很多好东西,下次带给你看。”

  西根笑得开心,加贺却仍是低头不语,取而代之的是用横山从来没看过的,以极快的速度喝着啤酒。横山本想劝他少喝一点,但是一想到他收集天使商品的可爱习惯,已经暴露在众人面前那种羞耻的感觉,干脆就放任他去喝,不过在第一摊快喝完的时候,横山就后悔了自己的决定。

  在大家决定到卡拉OK续第二摊时,加贺已经无法站立了。

  “我很不舒服……抱歉我先回去了。”

  他的口气虽然清醒,但是摇晃的身体却已经不听使唤。

  “你先走吧,我休息一下会自己回去。”

  话虽如此,不过叫横山放着一个喝得烂醉的人不管总觉得不安。在躲得远远的众人的环覗中,横山站到加贺的身边。

  “我送加贺回去,你们先走吧!”

  醉得靠在墙壁上的加贺,听到横山这么说啪地抬起头来。

  “不用了,你跟他们去吧!”

  加贺的语气僵硬。横山弯下腰蹲在加贺的耳边轻声说:

  “……我也很累了,想早点回去,就让我送你回家吧!”

  加贺这才不再坚持。等到众人离去后,横山才把加贺的单手环在自己的肩上,慢慢撑着他站起来。

  “你管我干嘛?”

  出了店门,走在北风萧萧的繁华夜街上,加贺还在自暴自弃似地说着。逞强是加贺的惯性,但是在耳边大叫的话可真让横山受不了。当加贺还在叨念的时候,横山不悦地皱起眉头。

  “我不是说过好几次了,我是自己想回去才顺便送你而已吗?”

  老实说,横山根本不想续第二摊,他宁愿早点回家睡觉,而加贺正是最好的藉口。唯一伤脑筋的是,带着一个醉鬼又不能阻止他说话。

  “知道大家都讨厌我还看着我出丑,然后没有办法才来照顾我,这种感觉让我很不愉快,我宁愿一个人回去,所以才叫你不要管我啊?你是不是在同情我?”

  加贺即使醉了,嘴巴也不饶人,连敬语都越说越奇怪。在不停地听到抱怨之余,横山不禁要怀疑起自己为什么要照顾这个既罗唆又嘴贱的男人。恶意就在此时萌发,他没有办法再对加贺温柔,他想给这个平常就辛辣无比的男人一点教训。他把连站都站不稳的加贺拉到步道一角,把扶着他肩膀的手慢慢松开,无法支撑自己的加贺砰的一声跌坐在地上,然后吃惊地仰望着横山。

  “你要是真的想一个人回去的话就随便,我不奉陪了。”

  横山不是真心这么想,只是开个小玩笑而已。刚开始还充满惊愕的加贺,表情慢慢溢满悲伤,他皱起眉头频频眨眼,然后泪水就浮现在眼眶中,为了要遮掩泪水,加贺故意用袖口擦拭自己的眼角。这时横山才发觉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

  “对不起,我是开玩笑的。”

  横山伸出的手被加贺狠狠拨掉。他明明知道加贺是个自尊心超强的男人,却乘虚而入似地嘲弄他。加贺抱住自己的膝盖蜷缩起身体,一个一百七十五公分的大男人,看起来却像小孩子一样。

  “你回去啊!”

  赌气的僵硬语气。

  “真的对不起。你别坐在这里,先站起来吧!”

  “叫你回去你没听到吗!”

  大声怒骂后的加贺,才像想起什么似地低头。看到他湿润的眼角,横山的心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罪恶感。

  “是我不好,玩笑开得太过分了……”

  加贺无言地想要独自站起来,却又向前倾倒。横山赶紧上前揽住了他,没想到加贺的手顺势抱住他的背部时,碰到了背上的翅膀,惊慌的横山下意识地把加贺推开。加贺的身体大幅度地摇晃了一下后,又整个人跌坐在水泥地上。

  “对不起!你没事吧?我不是有心要推开你,只是因为你碰到了我的背……”

  加贺突然弯下腰,脸色发白地掩住口。横山看过太多在喝完酒后有类似状况的人。

  “你想吐吗?”

  加贺摇摇头,苍白着脸瞪视着地面。横山觉得背上一阵搔痒。

  “要是不舒服的话,吐出来会好一点。”

  加贺无视横山的话,扶着步道旁的扶手站起来,扬起手拦下一辆计程车后,像倒塌般地坐进车里。横山慌忙跟着加贺的身后也坐进后座。

  “请问到哪里?”

  加贺钻进车里后就缩起身体。可能是因为车体的震动让他很不舒服,看得出来肩膀在细细的颤抖。从照后镜中看到加贺模样的司机,微皱起眉头。

  “如果那位先生想要吐的话可以使用后面的备用纸袋,麻烦请不要弄脏车子。”

  横山赶紧转头往后找,但是找不到类似的东西。看到加贺似乎已到界限,横山只好认命地脱下自己的西装。

  “加贺,你就吐在这里吧!”

  他虽然还是硬撑着摇头,但是在横山帮他顺背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吐在西装上。吐完之后的加贺倒在座位里昏睡。拍了他几下肩膀也不见他醒来,横山只好附在他耳边大声喊道:“你住在哪里?我只知道在须野附近,你能不能告诉我怎么走?”

  朦胧睁开眼睛的加贺,连邮递区号都跟横山说了,原来他跟横山住在同一个方向,距离还不算远。在横山把地点告诉司机的时候,突然觉得肩膀上一股重量,转头一看原来是喝得烂醉的后辈,把脱力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一定是从加贺开始喝啤酒的时候就注定了自己的西装要变成他的垃圾桶的命运。加贺靠在肩膀的头漫漫滑落到横山的膝盖上,这也就算了,他居然抱着横山的膝盖开始睡觉。横山叹了一口气望向窗外。

  感觉到加贺的头在自己膝盖上蠕动,横山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低头一看,正好迎上加贺仰头凝视着自己的眼光。看着他那端整的五官,横山才终于知道为什么加贺刚进来的时候,会引起女同事那么大的骚动。被那用漂亮来称赞也毫不逊色的脸孔凝视,横山无法把自己的眼光从加贺脸上移开,那不是平常锋芒毕露的眼神,而是充满了诱惑的目光。加贺用着诱惑的眼神对横山展颜一笑,那初次见到的笑容,虽然让横山吃惊,但是更让横山觉得不安的是,明知道他是同性却难掩胸口悸动的感觉。

  “对不起。”

  如此柔顺的话,居然会从一张平常只会挑剔的嘴里说出,而且他还把横山的膝盖抓得更紧。横山觉得一阵颤栗掠过背脊,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狂跳不已。在这里的男人真的是“加贺”吗?还是他的脑已经跟别人交换过了?加贺再度露出让横山不安的微笑后,轻轻闭上眼睛。

  等到视线消失,横山终于回复自己原来的平静。会觉得加贺充满异样的吸引力一定是因为自己也微醺了吧?他突然想起沢田曾经说过加贺是同性恋的传闻,喝醉了就会用那么诱惑的眼神看人,难怪会被误会。事情的真相也不过如此。

  到了家门口,加贺仍然没有醒来。横山请计程车在门口稍等,让他先把加贺扶进去,连搀他到床上,他也没有反应。横山心想只好明天上班前绕到这里来一下了。

  坐进车里,横山猜想加贺明天一定不会记得今天的事。他隐约可以预测到知道给同事添了麻烦的他,今后面对自己的态度一定会更加不自在。

  “加贺良太……真是个麻烦的家伙。”

  一个人自言自语的横山望向窗外的景色,他觉得自己好像慢慢地比较能接近这个难以理解的后辈了。

  加贺不是没有看过横山的车,但还是第一次坐。车型虽然不新但因为保养得很好,所以没有老旧的感觉。坐进前座的加贺首先想到的是,横山的恋人不知道有没有坐过这个位置,同时也对只会这样想的自己感到很不耐烦。

  而且,跟这个比起来,还有别的事情需要思考呢!那就是两人为什么会共乘一辆车一起上班呢?今早加贺是被门铃声叫醒的。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西装,原来是一醉睡到天亮。被门铃声大作吵得头痛的加贺,扶着头走到玄关去开门,没想到门的另一边出现的竟然是横山,还把自己的钥匙放在桌上。没经过这个过程的话,加贺还不知道昨晚是被横山送回来的。加贺虽然拒绝了横山问“要不要一起去上班?”的邀请,但是看看时间的确也快迟到了。

  在车子转弯的时候,加贺觉得胸口好像又一阵翻滚,毋庸置疑的是宿醉。他很想把窗子打开,但是车内放着暖气,想到横山是不是怕冷的加贺连问都不敢问。

  “打开前面的盖子看看。”

  听到横山这么说,加贺打开了面前的小置物箱。

  “你还是觉得不舒服吧?里面有药,你可以拿出来吃。”

  不舒服的感觉已经超越了想逞强的心态。在说了一声抱歉后,加贺拿出几颗锭剂吞了下去。

  “还是打开窗户比较好吧?不好意思我没注意到。”

  在加贺还没回答之前车窗已经打开了。是横山在自己的手边操作。

  “我没事。”

  横山默默地看着前方。

  “冷空气可以让我比较清醒,我也怕睡着所以还是开着好了。等你想关的时候再关上吧!”

  加贺不知道横山是真心这么想还是替他着想。抓不到横山真意的加贺,茫然地呆望着面前的挡风玻璃。

  “昨天对不起。”

  横山小声的说。加贺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道歉。

  “我不该把你推开的。因为我背骨的关系小时候经常被调侃,所以到现在我还是不习惯背部被人碰触……”

  说到昨天的事……加贺只记得其中一半而已。被一个新来的叫西根的女同事调侃自己的收集兴趣,没想到还在横山的面前被她说自己一定有女朋友,尴尬又羞耻的加贺只好以狂喝酒来掩饰。自从他知道自己喝醉酒会去纠缠男人之后,就极力控制自己不要喝过头,他不想去纠缠横山。没想到失去记忆居然会是一件如此恐怖的事。照横山刚才的说法自己似乎是在醉酒的状况下摸了他的背脊。为什么自己会去摸他的背呢?是不是自己趁着醉意去抱住他才被他推开的?这种可能性实在太大了。

  “我……”加贺的声音在颤抖。

  “昨天的事……我只记得一半。”

  横山的回答意外地干脆。

  “因为你喝得烂醉啊!不过,就算你不记得,我还是要道歉,真的很对不起。”

  横山看了加贺一眼。

  “你真的不记得了?”

  加贺点点头。

  “从哪里开始?”

  “在店里喝到一半时就不记得了。我是不是……因为喝醉了……去纠缠什么人?”

  不是纠缠谁,而是有没有纠缠横山才是重点。

  “没有啊,你只是在第一摊快结束的时候喝得大醉,然后我就送你回家。”

  “我……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没有,跟平常没什么两样。”

  喝醉了也没有失态。解除了不安因子后加贺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缓缓合上眼睛,幸好没作什么怪事,也没向他谄媚。有了药效和冷风的双重效果,加贺觉得舒服了不少。看到隔壁的横山好像有点怕冷,加贺还是关上了车窗。

  “你喜欢天使的商品啊?”

  他唐突的问。

  “不是,我只是刚好买到同样图案的东西而已。”

  加贺不想让横山认为一个大男人还像女孩子一样喜欢收集商品只好说谎。横山看着前方微笑,加贺觉得自己的谎言好像被洞悉了一样,很不愉快。

  说出来或许会被人说那一定是在作梦吧!加贺以前曾经被一个有翅膀的人救过。就是在国中二年级遭男人性骚扰的那一天。被母亲撞见情事的加贺慌忙逃入雨中,却不慎失足滑落河里。他不是不会游泳,但是因为水流湍急,而且在过于慌张的情况下,加贺整个人往水底沉。在挣扎时喝了过多的水而痛苦不堪的加贺,真的觉得自己会死的当儿,突然被谁一把抓住,一下子被拉离了水面。

  有人紧抱住自己飞在天空上,雨水和身上的水滴落在脚下的河面上。被放在草地上的加贺转头看着那个救了自己的人,他是个男人,但是跟一般人不同的是他的背上多了一对白色的翅膀。男人问他“你没事吧?”,加贺之所以会回一句“我死了吗?”是他以为天使是来迎接自己的。男人笑着说“你没有死,摸摸自己的心脏吧!”,他照着做后心脏果然还在跳动,加贺不由得哭了出来,而且还是号啕大哭。天使困惑地看着加贺,一直陪在他身边直到他哭停了为止。

  等到雨停了,加贺的泪也干了之后,天使附在他耳边说他该走了。加贺抓住了天使的手向惊愕的天使告白“我做了坏事”,他认为要是天使的话一定会制裁自己。但是,天使却给他一个微笑,摸摸他的头说“就算你做了坏事,只要肯反省,神还是会原谅你的。”加贺觉得自己的心豁然开朗。天使再度微笑后,就腾空飞起消失在对岸的森林里。

  加贺不认为那是个梦境,但是在过了十年的现在,他也没有自信能一口咬定那是现实。因为那件事的影响,导致加贺到现在只要看到有关天使的商品,都会不由自主的买下来。

  “……我从来没发现你好像不太会喝酒。”

  “是啊!”

  不管是兴趣还是酒,横山今天老挑这一类的话题说。加贺不是第一次跟横山共乘一车,两人经常相偕去拜访客户,在车上如果横山不主动说话的话,加贺也不会开口,就算说话也只限于谈公事。

  “你要是喝醉了就会哭吧?”

  加贺从没听过别人这么说他,是不是自己昨天在横山面前哭了呢?要不然横山怎么会这么说?自己究竟是在什么情况下,又为何而哭呢?加贺很想知道却又羞耻地问不出来。

  “而且……”

  加贺肚子里突然咕的一声,横山就不再说下去了。被这个突发状况吓了一跳的加贺,整个脸都羞红了。

  “你还没吃早餐吧?是不是肚子饿了?”

  “没关系。”

  看到横山的微笑,加贺捧着自己的肚子低下头,他不想让横山看到他脸红的样子。在停下来等红灯的时候,横山侧身从后座的公事包里拿出一个纸袋交给加贺。

  “这个给你吃。不好意思……是剩下的。”

  “不用了。”

  加贺立刻想还给他。

  “这东西我已经不要了正想丢掉,如果你可以帮我吃掉它的话就太好了。”

  加贺虽然饥肠辘辘,但是尴尬的感觉让他无法放心吃东西。然而,如果自己开始吃东西的话,或许横山就不会找话说了,想到这里的加贺,打开纸袋。果然加贺在吃东西的时候横山没有说话,还没到公司的途中,纸袋里的面包就被加贺吃完了。

  每次感觉到视线,回头一看必定可以看到西根的身影,两人视线一相遇西根总是会微笑以对。

  虽然不知道她有什么事,但是想到昨天的事,加贺心想还是不要理她比较好,于是干脆对她采取视若无睹的政策。等到时针指到十二点的时候西根满脸笑容地走过来。

  “有好东西给你看。”

  她把一大堆天使的商品排列在桌上,包括了天使的铅笔盒、笔记本、小包包、车票夹,还有天使蛋的戒指和项链。坐在隔壁的横山十分有兴趣地转过头来看,加贺知道自己的脸大概已经红得像蕃茄一样了。

  “我说我也喜欢天使的商品可不是骗你的哦!我家里还有更多,不过能带来的只有这些而已。

  “我对这种东西没兴趣!”

  当加贺半带羞耻半含怒地说完后,隔壁的男人抖着肩膀笑了出来。被横山笑的加贺已经羞耻得想要挖个地洞钻下去了,没想到西根又来一招。

  “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对了,你那支笔是在哪里买的?我也好想要但是都找不到。”

  “我说了我没有兴趣……”

  “那你告诉我在哪里买的就好。对了,加贺先生要不要一起去吃午饭?我还想多问你一些事……”

  “我……”

  西根微笑地抓住了加贺的手腕。

  “走嘛!”

  加贺好想哭,他一点也不想跟西根去吃饭,但是他怕一拒绝西根又会痴缠,巴不得想早点离开这里的加贺,只好随便点个头。而且,加贺从以前就对强硬的女人没辄,小织就是最好的例子。西根和小织几乎可以算是同类型的女人。

  西根带加贺来到的是一家装潢可爱又不失现代感的法国餐厅。两人面对面坐下各点了一份午餐。心情稍微平复下来的加贺,开始猜想说不定这个女人是对自己有意思,还是单纯抱着好玩的心态,还没有分析完的时候,西根已经直接对他告白了。

  “如果你没有喜欢的人的话,能不能跟我交往?”

  从昨天的聚会中,加贺知道她是那种有话直说的女孩子,但是没想到居然会这么直接。知道她的口气虽轻松但是心情却是认真的加贺,也老实回答。

  “我没有女朋友,但有喜欢的人。”

  “那就没办法了。”

  她不但告白突然,连放弃也很干脆。西根凝视着加贺,对他展露可爱的笑容。

  “你不用在意我,像你这么帅的人有一两个女朋友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我只是调了单位后突然发现好男人,所以先问问看而已。”

  西根脸上没有受伤的表情,简洁地让本来已经摆好战斗架势的加贺,连吃惊的时间都没有。看到这么轻易能说出“喜欢”的女人,会让加贺产生“恋爱”根本就没什么了不起的错觉。如果能够像西根如此爽快的话该有多好呢?还是如果自己是女人的话,就能跟横山告白了?要是可以的话加贺还宁愿生为女人。每夜每夜他都梦到跟横山做爱,多么空虚的幻想。就算是能够谈公事,但是连日常会话都说不到几句的对象,又怎么会对自己多加留意?更别说触碰身体了。

  “从今年算起连加贺先生在内,我已经向三个人告白过了。我是那种容易喜欢上别人却无法忍耐的类型,所以只要喜欢上就想立刻告白。常被人家说我没有情调,还少根筋。”

  看她放弃得那么俐落,让加贺不得不认同别人对她的评语。

  “恋爱给我的力量。就算在工作上不顺利,只要想到喜欢的人就会有加油的动力。加贺先生你也是一样吧?”

  “我觉得还好……”

  “是吗?我觉得你应该是那种一谈恋爱就会陷得很深的人。”

  加贺惊讶于她跟一个人还不熟,却能够如此分析对方。

  “你看起来很认真……而且温柔。”

  “我才不温柔。”

  “不,你现在不就陪我坐在这里吗?而且,还很认真听我说话。有些人在公司和外面的态度就差很多,你就不会这样。不过,你知道在公司里大家都说你很恐怖吗?真奇怪,你明明这么害羞哪来的恐怖?”

  这还是加贺第一次被人说是温柔和害羞,不禁让他有点腼腆起来。不是因为她说自己温柔,加贺好像对这个坦率的女孩子开始有了好感。

  从西根的欢迎会后,横山对加贺的看法有了微妙的改变。以前他觉得这个后辈是个嘴上不饶人的工作狂,但是现在居然发现他有收集小东西这种可爱的嗜好,而且可能是被他犀利的言词转移了注意力,其实他还满腼腆的,更有趣的是,他会逞强到近乎滑稽的地步。每当加贺说谎的时候横山的背就会一阵搔痒。知道他有因为逞强而说谎的习惯后,横山明知道不太好还是不由自主的会想要调侃他。

  他还发觉了另外一件事,那就是加贺也会像普通人一样的笑。在工作上总是表情僵硬,去拜访客户时也只会带上笑脸面具的加贺,只有在跟西根说话的时候会愉快的微笑。横山心想他要是能常常微笑的话,跟同事之间也比较好相处,只是当西根离去之后,他立刻又恢复原来的严肃表情。有时到外面拜访客户会延迟了吃中饭的时间,横山都会主动邀请加贺一起进餐。在面对面坐着的时候,横山很想看看老是板着一张脸的加贺愉快微笑的模样。

  “最近你跟西根好像走得蛮近的?”

  横山想提起西根的话,或许加贺的表惰会变得比较柔和,但是意外的是加贺的脸却更加僵硬。

  “我们只是朋友。”

  横山背上没有发痒,可见他没有说谎。对于加贺的回答横山有点意外,看他们那么好原来只是朋友关系而已。

  “我还以为你们在交往呢!看来是我弄错了。”

  “我们是朋友。”

  听加贺特别强调“朋友”二字个的语气,横山也就没有再提及西根的事。这一顿中餐加贺的脸板得更厉害,连横山都不知道要怎么应付这个难缠的后辈。

  面对面坐在一家满精致的意大利餐厅里,横山不由得回想起自己为什么会到这里来的经过。那是发生在中午横山问加贺“西根不是你的女朋友吗?”时候的事。那时的加贺一脸不悦地用餐,横山也识趣地没有再多说话,但是没想到在离去的时候加贺却邀他“可以一起吃晚饭吗?我有事想跟你商量。”听到他说有事商量,横山也不便拒绝,结果就这样跟着他走进了这家店里。这家店位于平常不太走的小巷子里,中庭却跟狭窄的入口对比般的宽广。

  横山先点了啤酒,而加贺则点姜汁汽水。喝了半杯味道不错的啤酒,把酒杯放回桌上后,加贺像等了很久似地问道:“横山先生,你有女朋友吗?”

  毫无前兆就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横山不禁嗄了一声。

  “你有女朋友吗?”

  加贺不耐烦地重复一次。

  “没有。”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现在还……没有。”

  “你的兴趣是?”

  “……拼图吧!”

  加贺的口气就好像警察在盘问犯人般严格。当他因问多了而记不住时,还拿出手册埋头抄写。

  奇妙的询问一直持续到菜送上来。边用叉子缠着意大利面的横山,率直地向加贺询问为什么要像作笔录似地调查自己的资料。

  “你问我这么多事准备作什么?”

  “我是受人之托。如果我问了什么不礼貌的问题请见谅。要是不方便的话可以不用回答。”

  他没有说谎。能够指使加贺来询问自己的,就横山所知大概只有一个人而已。在用餐时加贺像石头般闷不作声,但是等点心送上来时他又再度询问。

  在问过一般问题后,加贺合上自己的手册。奶油色的封面上印着银色的天使翅膀浮水印。把手册收进公事包后,加贺像想起什么似地啊了一声。

  “我忘了一个问题,你喜欢什么样的女性呢?”

  到目前为止横山喜欢过几个女孩子,在回想的时候他回忆起将近十年前的往事。在大学时代自己有一个喜欢的女孩子,她是个既文静又温柔的女人。横山喜欢她,她也喜欢横山。明明知道彼此两情相悦,横山却无法向她告白,更别说肉体关系了。

  当横山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想起背上的翅膀,只要身为男人,喜欢的话会想去触碰对方是理所当然的;但是,横山没有自信到那时还能隐藏自己背上的翅膀。要是对方看见这对翅膀的话,会不会讨厌自己?会觉得恶心吗?一想到这里,横山就裹足不前。

  就算她能接受这对翅膀,那结婚生子之后呢?混有四分之一天使血统的孩子,要是有一天像自己一样长出翅膀来怎么办?会像自己一样为了隐藏翅膀而在多感的青春期因为“背上的瘤”饱受嘲笑吗,他不想让孩子重蹈自己的覆辙,而且谁能保证有自己血统的孩子不会长出翅膀?与其冒风险他宁愿不要孩子。但是,如果女朋友想要而又不小心有了呢?横山在就职第二年下定不结婚的决心,那也是她结婚的时候。他一开始就决定丢弃那个烦恼,把跟喜欢的人共度的生活,还有对家庭的梦也一并舍弃。从那时开始横山对于对自己有兴趣的女人眼光便视若无睹,即使有女人向他告白,也诚恳地拒绝。

  “你喜欢什么样的女性?”

  加贺再问了一次。想起往事而有点郁闷的横山,听到加贺机械般的声音,觉得他更没神经,于是便不想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把矛头转向对方。

  “加贺你又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呢?”

  “是我在问你啊!”

  他不悦的说。

  “只是你问我答实在太无聊了。我跟你已经共事两个多月却从来没听你提过这一类的话题。”

  加贺的表情开始僵硬起来。

  “温柔的人。”

  “嗄?”

  “你不是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女性吗?我喜欢细心又温柔的类型。”

  加贺的回答十分公式化。这么简单的回答实在无法让横山联想到他女朋友的模样。

  “你交往过的女孩子都是怎么样的人?”

  “这跟你没有关系。”

  “你不想说是吗?你问了我那么多,可是自己的事却什么也不说?”

  横山故意坏心眼的反问,加贺咬紧下唇。

  “我没有什么可以满足横山先生好奇心的过去,因为我从来没有跟别人交往过。”

  横山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更吃惊的是加贺并没有“说谎”。从横山的角度来看,加贺可以算得上是个美男子,不但工作能力强,前途也相当看好,不可能没有女性对他示好。横山只好把结论归咎于加贺的标准太高,就是因为标准过高,一般的女性才不能满足他。

  “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现在该你回答我了。”

  横山忽地笑了。

  “我也喜欢细心且温柔的人。”

  他故意说跟加贺一样的话。果然让加贺不高兴了。

  “那横山先生你过去交往过的人也都是那一型的吗?”

  像下战帖似地加贺问出同样的话。

  “我也没有跟别人交往过。”

  “你骗我。”

  加贺立刻反驳,眼光里满是不信任。

  “是真的,我在念书的时候,因为背上的瘤经常成为别人嘲笑的对象,可能是因为自卑感作祟吧!导致我对交女朋友一直不太积极。”有一半是真话。加贺不可思议地看着横山。

  “我想……大家应该没有那么在意你背上的瘤。”

  加贺自言自语似地说。横山不知道那算不算安慰,起码他没有说谎。附餐的咖啡送上来后,两人没有再说话。调查完横山身家后的加贺,就什么也不再问了,这反而让横山觉得有点寂寞。等出了店门后,横山突然想跟加贺多说一点话,今天的气氛或许可以多问出一点关于他的事。他向伸手招计程车的男人叫了一声。

  “要不要到别家店再喝?算是我答谢你请吃晚餐。”

  加贺回过头垂下视线。

  “我不太喜欢喝酒,而且也没有什么事好说。”

  听到加贺的回答,知道他没有说谎的横山却横生一股悲伤的感觉。两人坐进车里后都没有作声,用不了多久就看到加贺的住所。在到达之前横山又开口问:“以前我就想问你了……”

  加贺不解地歪歪头。今天他主动请吃饭完全是为了西根拜托他问自己的事吗?

  “什么?”

  加贺的声音总是那么僵硬。

  “你讨厌我吗?”

  加贺吃惊地凝视着横山,然后脸上的表情变得比刚才还要严肃好几倍。

  “我没有讨厌你。”

  车停下来,加贺向横山点点头后就下车了。独自坐在车上的横山心中充满了后悔,他企图利用自己的力量来了解加贺的真意。但是,他知道即使不这么做,加贺是个率真的人,不喜欢就会直言不讳。比起没有被讨厌的事实,横山更厌恶自己使用小手段的心态。他心想明天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加贺。

  也没开灯就脱下鞋子,把上衣挂在轮廓模糊的椅背上。忘了拉上窗帘的玻璃窗,窗外是零零星星的灯火,远处传来的汽车排气音,更让加贺觉得郁闷。

  “你讨厌我吗?”

  这句话竟是从自己喜欢到快要发疯的人嘴里问出来的。他会故意这么问一定是自己的态度太明显了吧?加贺知道自己的确没给横山什么好脸色看,有时说话还相当不客气,但是,从来没想过他居然会误会自己是不是“讨厌他”。横山的话在加贺脑海里翻来覆去,让他无法思考别的事情,他觉得全身的力量就好像一下子被抽光似地,连打开房间里的灯都觉得疲累不堪。在黑暗中独自坐在床上的加贺,茫然地凝视自己的脚边,眼泪不知不觉地溢了出来,他慌忙粗鲁地擦拭眼角,吸吸鼻子仰望着天花板。

  寂静的空间里忽然传来突兀的电子声。表示有人打电话进来的黄灯开始一明一灭,在铃响五次后电话会自动转到答录机上去。明明不想跟任何人说话的加贺,却反射性地拿起话筒,是西根打来的。他拿出手册机械性地把今天跟横山吃饭时所问的问题,全部告诉了西根。认为恋爱是活力来源的西根,在被加贺拒绝不到一个星期后,又看上了横山。刚开始加贺还以为她是开玩笑的,没想到过没多久她竟然要求加贺帮她去问出一些关于横山的事。加贺不解地问她为什么不自己去问,她的回答是因为自己以前都太冲动了老是不成功,所以这次想要换比较慎重的方法去追求,才拜托第三者的加贺去沟通。……有谁愿意帮自己的情敌?然而,加贺却无法拒绝西根的要求。除了西根是他少数的朋友之外,……老实说,他自己也想知道横山的事。想知道他的兴趣和喜欢什么。但是,他却没有勇气正面向他询问,男人问男人有什么兴趣和喜欢女孩子的典型实在太怪异,一定会让横山觉得奇怪。而且,他也没勇气像西根一样请别人去问,他充其量只不过从公司名册上知道横山的出生年月日和地址而已。

  他不能为了自己,但可以藉着“西根”这个理由去问。反正想知道的是西根,只要别把它当作是自己想知道的事,不管什么都能问得出口。为了“调查”,加贺第一次开口请横山吃饭。因为私人理由跟横山吃饭还是头一遭,为了这一天的来临加贺早就物色好几家不错的餐厅,还事先跑去试吃。他不想把横山带到口味不好的地方。

  “他没有女朋友的话,或许是我的好机会。喂,说说你的意见嘛……”

  “嗯……。”

  加贺想不出什么意见只想早点结束电话

  “……干脆去跟他告白算了……”

  西根的低语让加贺倒抽了一口气。

  “反正再怎么想也不能解决问题,还不如直接告白此较快。就算被甩说不定还可以做朋友……”

  加贺握着话筒的手开始颤抖起来,他明知道西根不是那种会迷惘的典型……他明知道,但是他的理智还是跟不上突发的状况,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谢谢你帮我这个忙。明天我请你吃饭,在明天之前赶快想好要吃什么哦!”

  加贺仍然握着挂断的话筒发呆,他不知道自己今天所作的事有什么意义。问出关于横山的情报算是帮了西根一个忙,然后顺便也知道了横山一直误会自己是不是“被讨厌”……。他已经不知道失恋过无数次,但是以这次的情况最糟,虽然还谈不上失恋,不过,也差不到哪里去。刚才还强忍住的泪,完全不受控制地落在话筒上。加贺慌忙地按住眼睛还是无法阻止汹涌的泪水弄湿了话筒和地板。

  为什么会觉得痛苦?像今天这种状况发生不只一次,但是为什么偏在这一次难过得掉下眼泪呢?加贺知道自己还没有放弃,还对横山有所留恋。加贺从以前就会被自己所喜欢的人讨厌。除了被视若无睹,或是在态度上明显的表现出来之外,有时还会被当着面说讨厌,每当遇到这种情形加贺都会试着平复自己的心情,切身的感觉到已经不行了。然而横山不同,不管自己再怎么冒犯他,或是说一些尖锐的话,即使他再怎么觉得麻烦也不会置之不理。他虽然误会加贺讨厌他却没有说出讨厌加贺,就是这样才无法放弃。要是横山干脆无视于自己的存在或冰冷以对的话,或许自己可以早点死心,就是因为不上不下……才让自己的心情找不到依归,还想继续喜欢着他。

  加贺蜷缩起身体轻轻颤抖起来。他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才能让胸口的痛楚消失,只能像无助的孩子一样环抱着自己,静待痛楚离去。

  进入十二月,玩具的出货量也达到最高点。在圣诞节和过年要推出的商品,在月中就已经出货完毕,在这非常时期只要出货晚一天,在销售量上就会造成莫大的差距,所以对于日期和数量一定要特别小心。

  因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生过这一类的错误,所以横山不至于太担心,但是最近加贺的情况却相当差,随着出货日的来临,已经犯了两次错误。两次都只是把出货日期打错,导致必须提早一天出货,虽然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在这种紧张时刻能避免就尽量避免。知道加贺是个不会懈怠检查的男人,所以横山也放心的把事情都交给他全权处理,但是最近的加贺,在外出回来后却常常把预定表和电脑画面相比对。幸好自从那两次之后加贺没有再犯错误,不过横山已经不太敢再把一切的事务交给他。他对工作的态度和以前一样认真,但是不知道哪里不对劲,他经常对着电脑画面一发呆就是半个小时。有时横山不解地偷偷探过去看,萤幕上只是很普通的职员名册而已。类似的情况发生不少次,搞到坐在加贺隔壁的横山,每听到他的叹息声就会没来由的不安起来。如果他有什么烦恼的话,横山是很愿意听他倾诉,但是现在是工作最忙的时候,根本也没时间顾及到后辈的情绪。

  横山有想问他的冲动,但是以忙碌为借口来逃避却也是事实。因为他觉得加贺开始不对劲好像是从自己问了他“你讨厌我吗?”那一天开始。果真如此的话,那害加贺失常的元凶就等于是自己。最明显的证据就是从那天开始,自己和加贺的关系似乎又回到刚开始的不自然的感觉。为了逃避加贺的叹息,横山到走廊上松一口气。明天就是圣诞节了,小型商店就要投入战场,而玩具公司则把重点改放在过年的旺季。过了圣诞节后每天就要开始接受中盘商过年的订单。横山叹口气望向窗外的天空,就像反映出他的忧郁似地,整个天空覆盖着灰色的云层。

  “啊……”

  下雪了。横山靠在窗栏上凝视着空气,白色的结晶不停地从空中飘落。为什么这么纯洁无瑕的结晶会是从灰色的云间飘下来的呢?横山从小就对这点有疑问,但是即使长大了知道原因后,心情上仍然没有改变。望着雪的同时横山背上的翅膀也不安地骚动起来,想到父亲就在天空的彼端,身上流的血再加上翅膀的缘故,想飞上天空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横山……”一个叫声把自己拉回现实的世界,横山转头一看是企划部的部长冲田。他不是跟横山打招呼,从表情上看来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正想到业务部去。我记得负责‘FURNY’的好像是你吧?“

  “是我跟加贺……”

  “刚才从同业那里听说‘FURNY’好像要倒了……”

  横山觉得自己的背上升起一股寒意。

  “我马上去调查。”

  横山捧着要送给总务的资料回到业务部,他粗暴的开门声引来几个同事讶异的眼光。

  “加贺,请你马上把‘FURNY’的出货表拿给我。”

  原本在发呆的加贺听到横山的话,慌忙从电脑里把资料叫出来。横山急急走到部长的桌前向他耳语,部长的脸色果然也变了。

  “加贺,好了吗?”

  “你需要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出货表?”

  “二……不,三个星期前。”应付圣诞节市场的出货,早在二个星期前就已经结束。有不少快要破产的公司不但不付货款,还会带着商品潜逃,如果不即时回收商品的话,对出货公司而言,可是莫大的损失。

  “今天下午会送三百箱新商品过去,明后天则是‘MIREO’‘PICO’各一百箱。”横山不禁要怀疑自己的耳朵。

  “怎么会还没出货?而且这个数字跟上个月和中盘商开新产品说明会时也完全不同啊!我记得那时说好新商品是一百箱,而‘PICO’‘MTREO’系列则是各五十箱吧?”加贺皱起眉头。

  “在说明会后‘FURNY’'的社长就打电话来追加,我那时告诉他现在追加的话会赶不上圣诞节,但是他说赶得上过年就行,所以才决定今明两天送货……”对于加贺的说明,横山没听完就大叫:

  “田山,负责‘FURNY'的是哪家货运公司?”

  “就是平常那家观桥货运……”

  “请你立刻打电话过去请他们停止送货,手续费一概由我们负责,要是等他们真的破产才想把商品收回就来不及了。还有,如果他们打电话来催货的话,就说我们这里出了点问题要延迟交货。”

  “我……”

  加贺脸色发青地站起来。

  “我直接到‘FURNY’去回收商品,因为订单是我接的……”

  横山抓住了就要往外冲的加贺。

  “现在只是传闻,还没有确定他们要破产。”

  加贺像泄了气的皮球似地坐回椅子上。他的表情明明已经陷入茫然状态,但是手上还是不停地在敲着键盘,从这里可以看得出加贺不服输的一面。

  “横山。”

  很少大嗓门的部长扯着声音叫。

  “‘FURNY’已经确定破产了。”四周一片沉默。

  “横山,今天的货已经在送到‘FURNY’前收回来了。”

  听到田山的话,横山才松了一口气。

  “横山,以前出货给‘FURNY’的回收率怎么样?”

  一旁的加贺立刻回答了部长的问题。

  “上个月‘FURNY’已经收回八十箱,只剩下五十箱。追加部分则还剩三十箱。”

  部长也放下心头大石般地呼了一声。

  “回收得还不错嘛!没有送新商品过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但是没想到‘FURNY’会……,负责这家公司的是横山和加贺吧?”

  “是的。”

  “按照公司规定,你们回来后就给我一份善后处理报告书。幸好没有酿成大损失,应该写写报告书就没事了。”

  “我知道了。加贺……”

  横山回头一看,加贺的指尖握得发白,苍白着脸低头不语。等横山再叫了一次他的名字才回过神来。比起说不定收不回来的公司商品,横山还比较担心加贺的状态。

  下午四点才吃迟来的午餐。到了“FURNY”,加贺和态度恶劣的职员吵了一架后,把仓库里还没出货的三十箱全部收回。之后,在回公司的途中横山提议去吃点东西,加贺虽然直说不饿,还是陪着横山进了一家小餐厅。不出横山所料,放在加贺面前的日式便当他几乎动都没动。

  “是我不好。”

  加贺突然向横山道歉起来。

  “我知道‘FURNY’为业绩烦恼和股票下跌的事,我没有多注意也就算了,还得意地接了一大堆订单……要不是横山先生你即时阻止公司出货的话……”

  “遇到这种情况当然应该这么处理,而且中盘商破产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在这种时候只要考虑如何把损失降到最低才是最重要的。这次我们运气好,他们追加的数量太大以致延迟了出货的日期,这已经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以前出货的量也由于你的积极回收所以才能以最小的损失收场……”

  加贺低着头不肯抬起脸来,他知道横山在安慰自己,但是还是减轻不了他的罪恶感。老实说,加贺连坐在横山面前都觉得痛苦不堪。

  “我到洗手间去一下。”

  加贺一走进洗手间就开始拨电话。

  “咦……是你啊?怎么在这个时间打电话给我?你已经下班了吗?”

  “怎么办……我犯了不可挽救的错误。”

  小织在话筒那端也沉默下来。

  “什么不可挽救的错误?”

  “我负责的中盘商破产了,给大家添很大的麻烦,我该怎么办才好……”

  “是对方自己要破产的,关你什么事啊?”

  “我知道那家公司状况不稳,明明有耳闻却没有即时反应上去。而且,我最近根本没有工作的心情,老是犯些犯些大大小小的错,给横山先生制造不少麻烦……”

  “跟我很好的一个女同事,要去跟横山先生告白,我的情绪完全被这件事影响,连我都觉得自己实在太差劲了,被人指责也无话可说。”

  “良太,你冷静一点。”加贺握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

  “连我都不相信自己居然会耽误到公司的业务,但是我的心里还是只想着横山先生,除了他之外我什么都无法正常思考。我不喜欢这样啊!小织,我该怎么办才好?”

  “你真的那么喜欢他?”

  小织低声问。

  “那你就去告诉他啊!老实告诉他你已经喜欢他到无法自拔的地步不就行了?”

  “我说不出口。”

  “那就含着眼泪准备失恋吧!但是我告诉你,告白后失恋的话还情有可原,我可不去安慰一个只会含着眼泪失恋的男人……”

  小织的话还是那么直接。加贺听着她的声音,茫然地看着眼前墙壁上的白色磁砖。

  “良太,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会那么烦恼?只是恋爱而已啊?说一句我喜欢你并不会导致世界末日。……从你的话里我可以猜想得到对方一定是个温柔的好人,我想就算听到你的告白,他也不会到公司去乱说吧?”

  “嗯……”

  小织在电话另一端笑了。

  “我在大学时代被你甩了之后,不知道看过你陷入情网多少次,但是你从来没有主动跟对方表白过,然后就莫名其妙的失恋了。你注意到了吗?你从来没有把自己的心情传达给对方知道,或许是你逞强和胆小的性格所造成的行为模式,不过你现在不说,将来就更说不出口,不管是这次的恋情还是下一次的恋情都一样。就算一次也好,我很希望你能把自己的心情说出来,就算无法继续也要让对方知道。然后不管你受了多重的伤,我都会安慰你,因为我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小织……”

  “我喜欢你。当然老公和肚里的孩子另当别论,但是你是特别的。因为……我从来没有看过像你这么没用的男人啊!”

  加贺的心情虽然没有轻松多少,但是满溢着小织友情的心,却有了思考的空间。小织又呵呵笑了两声。

  “良太不要害怕,没事的,告白没有你想像中那么恐怖。人是会遗忘的动物,而且心情随时在变。”

  “嗯……”

  “振作起来吧!没有人是不犯错的,工作上的错误只要不再犯就行了……”

  在说完加油后,小织就挂断了电话。焦虑的心情虽然得到暂时的纾解,但是一想到出去又要面对横山,加贺直到有人来敲门都还一直待在厕所里不想出去。

  坐横山的车是第二次了,但加贺实在没有心情去享受只有两人独处的喜悦。等着横山和加贺回到公司的是受到严重损失的同业的事。

  “公司的运气实在太好了,听说‘LOVE

  LAND’送了一千箱的货还不知道能收回几箱呢,他们受欢迎的商品比我们多。‘青工房’则有五百箱,好像只有我们在出货前就及时回收。”

  即使损害减到最低也无法安慰加贺,因为问题根本不在这里。加贺独自默默写着报告书,本来是横山要写,但是加贺认为责任在于自己就抢过来写。晚上八点去开紧急会议的部长终于回来,边擦着额头的汗边呼出一口气。

  “跟别的同业相比,公司的损失可说是微不足道,‘FURNY’的规模还真不小啊!真是的……幸好能以最小损失收场。啊,你们两个都可以回去了。”

  “这次真的非常抱歉。”看到横山低头,加贺也赶紧起身走到他身边一起道歉。

  “加贺,我们回去吧!”

  听到横山的招呼本来已经说“好”的加贺又慌忙摇头。

  “我今天的工作还没做完,我想完成后再回去。”

  “还剩什么没做完?”

  横山不解的问。

  “有些传票还没有确认。”

  “都已经八点了,不能明天再作吗?”

  “这种事还是早点做完比较好。”

  “就算现在发现有什么错误也要到明天才能修正,而且在精神不集中的情况下确认,只会出现不该犯的错误。我有话想跟你谈谈,就一起回去吧!”横山的话,对于巴不得早点独处的加贺来说简直是酷刑。

  “这是命令吗?”

  听到加贺这么说,横山摇摇头。加贺猜得出来横山想说的十之八九是今天的事。被责备是理所当然的事,是横山的紧急处理得当才减低了公司的损失。就像中午横山说的,中盘商破产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但是毕竟也不多。对方破产的时候不但货款收不回来,而且,收不回来的出货也会造成公司的损失,所以既然负责那家公司的话,当然要彻底了解对方的动向和经济状态。加贺每天都会观察自己负责公司的持股变动,却偏偏在这一天怠慢了平常的作业。而且‘FURNY’的股价太最近波动得很厉害,不是自己多心,而真的是破产的“前兆”。

  怠忽职责的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光是想到这一点就够加贺郁闷了。无法好好管理自己的情绪,还间接影响到工作,自己除了认真工作之外,还有什么优点?一想到这里加贺就对自己疏忽的态度感到悔恨不已。

  没有告知加贺目标的横山,把车开上阻塞的国道。看着飘落在挡风玻璃上的细雪,加贺觉得自己好像要被卷入漫天风雪之中。横山把车停在一家便利超商前,问加贺要不要一起下去,独自下车没五分钟就回来的横山手上提着一个大袋子,然后把加贺带到他的住所去。加贺心想横山会带自己回家,大概是顾虑到谁都不想自己受到斥责时被人看到的心态吧!

  “房间有点乱,你自己找地方坐吧……”

  横山不是客气,他的房间真的不像车里那么干净,到处散落着物品。

  “我不太会打扫……”

  加贺把散乱的书籍挪到一边,坐在桌子前。横山边搔着头边把乱七八糟的衣服和书堆到墙壁旁边。

  “我本来想带你到居酒屋去,但是现在手头有点紧,而且下个月初还要验车,偶尔在家里喝酒也不错吧!我买了啤酒和日本酒,你想喝哪一种?”

  “不用了。”

  “你虽然酒量不好,但是还不到不能喝的程度吧?”

  加贺不知道横山为什么劝自己喝酒,况且他希望的是横山早点把正题说完。

  “你有什么话想说就请现在说吧!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不管你说什么我都可以承受。一切都是我的错,横山先生你也应该这么认为才对。”

  加贺的语气强得不像是犯错的人该有的。这样的加贺虽然让横山吃惊,但是,他却突然拿起一罐啤酒,拉开拉环。

  “啤酒还是日本酒?”

  听不到想要的回答,横山的态度让加贺感到光火。

  “我一点也不想喝酒。”

  “这是命令。你喜欢哪一种?”

  加贺瞪着横山,他不知道这个男人究竟在想什么。

  “日本酒。”

  “那就喝吧!喝完一整瓶你就可以回去了。”

  “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要说教的话就快说啊!”

  面对加贺的怒吼,横山的表情仍一如往常。越来越火大的加贺,拿起酒瓶打开之后就往嘴里灌。冰镇过的酒猛一喝还像冰水一样,但是下一秒钟加贺就觉得自己的腹底灼热得好像要燃烧起来一般。他这才想起自己今天没吃什么东西,可能会导致酒精提早作祟。看看桌上却没有任何下酒的小菜。

  “晚餐怎么办,刚才在买酒的时候应该买点食物回来的,可是我忘了。如果你想吃炒饭的话我可以做,怎么样?”

  “不用了。”

  “我肚子也饿了,有点想吃。”

  “请便。”

  横山到厨房去做饭了。加贺趁横山背向自己的时候强忍住腹内的烧灼感,又灌了三大杯日本酒。事到如今只有把酒喝完才能脱身,他绝对不要醉在这里。加贺想起男同事说过的话。

  “加贺喝醉了就会纠缠男人……”

  一想像到自己那时的模样,加贺就恨不得一头撞死,所以他用了最愚蠢的方法,就是赶快把酒喝完后速速回家。在他好不容易喝掉半瓶的时候,横山端着热气腾腾的盘子回来了。

  “我虽然不太会煮饭,但是炒饭倒还作得不错,你可以帮我试试味道吗,”

  一盘相当于晚餐份量的炒饭,横山居然说是试试味道。加贺告诉自己这只是“试试味道”而已,不是吃饭,遂拿起汤匙吃了一口。味道很淡,没有横山夸口说作得挺不错的程度好吃,但是加贺还是默默的吃着。横山也就着啤酒吃起不太美味的炒饭。

  “加贺。”

  他听到横山的声音。奇怪,明明人就在眼前为什么声音听起来这么远呢?

  “你真的不用在意今天的事,我不认为你做错了什么,相反的,我还很庆幸负责‘FURNY’的人是你,要不然不可能回收得那么顺利。你才到总公司三个月而已,这已经算很好了。”

  加贺觉得胸口一阵火热,横山的话总是那么诚恳,他无法用自己一贯的语气说“你不必安慰我了”,反而还想问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他真的这么想吗?

  “不过你还真能喝啊!都已经喝掉一半了。”

  横山哈哈笑了两声,完全忘记了自己说过要喝完一瓶才能回去的话。加贺虽然瞪着横山,但奇怪的是,视线却无法对焦。模糊中他看到横山正在替自己的杯子里倒酒。

  “我的酒品不太好。”

  就像取下了挂在嘴边的千斤坠一样,加贺不受控制地开始说话。

  “是吗?上次你喝醉的时候跟平常没什么两样啊!”

  横山把背靠在墙上抱膝微笑。看着他那柔和的表情,加贺也没来由的高兴起来。

  “我会缠着男人不放……”

  在不受控制的情况下,就会说出不该说的话。

  “还好不是去缠女孩子,要不然会被说是性骚扰。”

  “说的也是。”

  再这样下去不行,要是缠住横山的话,说不定会暴露自己的心意,以后就再也没脸见他了。必须想办法别再说话或者醒酒……。加贺像被吸引似地走近窗边把窗户推开,白色的结晶从黑暗的天空里落下。天气明明这么冷,却还可以看到矮墙上有猫在走路。猫影在街灯的反射下显得巨大无比,还想多看一点猫的加贺把身体伸出窗外,在身体大幅度摇晃的那一瞬间,从背后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回来。加贺跌坐在地上,抬起摇晃的眼神看着男人。

  “你在做什么?”

  加贺从来没有听过横山这么严厉的声音。但是比起严厉的声音,他围在自己腹上的手和吹在耳边上的气息,更令加贺感到动摇。

  “外面有一只猫……”

  加贺觉得自己的声音好像被父母责骂而闹别扭的小孩一样。

  “我喜欢猫。”

  他感觉到横山在自己耳边叹了一口气。

  “身体别太探出窗外,我怕你会掉下去。”

  “不会掉下去,我站得很稳。”

  加贺想起身让横山看看自己真的站得很稳,但是不稳的脚却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再加上脚边不知碰到什么东西让他的身体向一边倾斜,根本没有力量支撑他的背脊。

  “加贺……”

  他看到横山慢慢接近,拉住了自己的手,然后加贺就倒进他的怀中。就像梦境一样,那自己已经做过不晓得多少次的梦。

  “你、你还说你站得很稳!”

  横山的声音在颤抖。加贺慢慢转过头去才看到自己真的差点掉下去,但是他一点也不害怕反而觉得很幸福,被横山拥在怀里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明明这么舒服,横山的手却已经松开,他好想再多停留在横山怀里一会儿。

  “吓死我了。”

  横山自言自语地说。

  “对不起。”

  加贺嘴上道歉心里却很高兴,因为横山的表情好奇怪。

  “你笑什么?”

  “因为我很高兴啊!”

  “你觉得差点掉下去很高兴吗?”

  “不是,是我今天可以好好的看你的脸。”

  “我们不是每天一起工作吗?你还没看够我的睑啊?”

  加贺压抑住自己狂乱的心跳。横山有点不解地歪着头。

  “不过,经你这么一说,好像我们很少这么面对面,因为你有点害羞啊!”

  “我有一个跳蚤的心脏。”

  横山笑了。加贺好高兴能看到横山的笑容,更高兴自己能这么自然的跟他聊天。

  “横山先生,你要是背上没有瘤的话,一定早就有女朋友了吧?”

  “怎么突然这么问?”

  横山歪歪头。

  “你不是说过因为背上的瘤所导致的自卑感,让你无法跟女人交往吗?”

  “是啊!”

  “别为了这点小事在意,太小家子气喽!”

  男人露出苦笑。

  “你就算喝醉了嘴上还是不饶人。”

  “那有什么好在意的?而且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光只为了这个理由就不谈恋爱,或许太狡猾了吧!”

  “或许我的确是狡猾。”

  横山耸耸肩膀。

  “你别想用这种暧昧的回答来敷衍。”

  “我也不想背负这种宿命啊!”

  横山的口气虽然柔和,但是渐渐带有责难。

  “而且也用不着你来干涉吧!”

  加贺凝视横山的眼睛,那经常带着困惑的神情里的确含着怒气。

  “我虽然不知道你背上的缺陷给你带来什么样的自卑感……”

  “算了,别再说这件事了。”

  “但是我很想了解。”

  “自己的痛苦只有自己才知道,别人只不过是推测而已。”

  加贺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觉得自己的胸口像被捏皱的石腊纸般无所适从。他想告诉他我喜欢你,想表达自己深深的爱慕。他的手指在颤抖,胸口像被捏紧般喘不过气来。他好想说、好想说,但是理性却抓着最后一扇门不放。

  他要的是勇气,就算是要他用完一生所有的勇气也不在乎,请给我能够告诉他我喜欢他的勇气。加贺压住自己的胸口深吸了一口气,心脏像随时都要脱离附着般狂跳不已。

  “……我想知道自己喜欢的人的事。”

  横山陷入沉默中。半晌过后,他又像自言自语似地开始说话。

  “我现在才想起来,关于报告书的事,明天课长一定又有什么话要说……”

  加贺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横山先生你有听到我刚才的话吗?”

  “有啊……”

  他听到却装作没听到。加贺已经预料到未来的发展,自己又被拒绝了。一想到这里胸口又像翻搅似地激痛起来。

  “那就好。”

  加贺垂下视线,他鼓起勇气却失败了。此刻他心里只想着小织不知道会不会安慰自己。

  看着倒塌在自己面前的加贺,横山有点手足无措,他会把加贺带回来,只是单纯地想安慰这个沮丧的后辈而已。一起喝酒,然后一起抱怨破产的“FURNY”后结束。结果……意想不到的发展却让横山脑里一片混乱。

  加贺都已经喝醉了,普通男人大都会以“玩笑”来收场,但是此刻的横山却痛恨自己所拥有的“天赋异秉”。横山知道加贺是真的喜欢自己,他的告白没有一丝虚假,全都是真实的心意。

  更让横山吃惊的是,加贺竟能让他完全感觉不到他是被喜欢的。加贺辛辣的言词还曾经让横山一度误以为自己是不是被讨厌。他现在才知道加贺这个男人对于表达感情这件事,实在是拙劣到近乎滑稽的地步。

  他听到加贺均匀的呼吸声,他慢慢沿着墙壁滑下,把几本书压在身上睡着了。

  “加贺,你可以睡我的床。”

  他没有回答。横山叹息地把毛毯盖在后辈的肩膀上。把桌上整理干净后,犹豫了一下就去洗澡。洗完澡横山才发现自己忘了拿睡衣,他赤着上半身走到房间探头看了一下,烂醉如泥的加贺完全没有清醒的迹象。上次他喝醉的时候也是这样,应该就会这样睡去吧!横山想着走到衣橱准备拿出睡衣时听到背后传来唏嘘声,惊得转过头来。

  眼神朦胧的加贺正在凝视着自己。横山觉得全身的血好像一下子全流光了。

  “翅膀……”

  横山赶紧穿上睡衣,加贺慢慢揉搓自己的眼睛。

  “我看到翅膀。”

  “你一定是眼花了。”

  横山笑容僵硬地说。

  “说的也是……”

  加贺微笑着说。

  “我……在国中二年级差点溺水的时候,就是被一个天使救了。”

  横山的心脏又差点停止,不过这次的理由不同。

  “告诉别人的话只会被当作傻瓜,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是真是梦……但是我真好想再见到那个天使,我好喜欢他。然而,他连在我的梦中也不曾出现,没想到今天能够看到,一定是神赐给我的礼物。”

  时间过了午夜十二点,现在已经是圣诞节了。

  “横山先生,你有点像那时救我的天使。”

  说到这里,加贺轻轻的微笑了。但是却只维持了一瞬间而已。

  “你不用想太多,忘掉我刚才讲的话……”

  那么强烈的告白怎么忘得掉……然而横山还是点点头。

  “为什么要喜欢上别人呢?”

  加贺自言自语的说。

  “喜欢、讨厌,还有可悲的自己,最好全都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这样我一定会活得比较快乐。”

  加贺再度闭上眼睛,这次再怎么叫他也没有醒来。他一定把刚才看到的翅膀当成幻觉吧!看他打了一个小喷嚏,横山叹口气把毛毯拉上盖住他的肩膀。

  十年前,他的确救过一个差点溺死在河里的孩子,他没想到那时坦率的孩子,如今竟会变成别扭的后辈出现在自己面前。这是偶然还是宿命,横山已经搞不清楚了。

  横山抚着额头轻叹一声,他突然看到加贺的眼角流下一滴清泪,在横山被莫名其妙的心痛侵袭之前,泪水已经滑过脸颊消失不见了。

  长久注视电脑画面让眼睛觉得分外疲劳,连肩膀也感觉沉重起来,横山明夫把身体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背后柱上的时钟指着晚上七点,他虽然想把剩余的工作做完,但是除了要大幅度加班的年头年尾之外,其他时间都没有加班费,而且剩下的作业留到下星期再作也无所谓。横山决定把电脑关掉准备回家。

  他把桌上散乱的文件简单收拾好后,转头过去看看邻座的后辈。比今年三十岁的横山要小五岁,工作能力虽强,但个性上有点问题的加贺良太,丝毫没有发现他人目光地专心注视着电脑画面。横山想起以前加贺曾经说过,只要一集中精神的话,不管周围有多大的杂音都能纹风不动,他倒想看看加贺能集中多久,于是开始凝视起他。结果还看不到五分钟横山就先举白旗投降,叫了他一声。

  “加贺。”

  加贺的后脑勺只轻轻动了一下,缓缓转过来面对横山。他那完美的脸形,有着一副漂亮双眼皮的长形眼,高挺的鼻梁,微尖的下颚,梳得平整的头发,和就算到了下班也没有一条皱纹的衬衫,都可以看得出加贺这个人的性格。

  “什么事?”

  加贺歪歪头。

  “都已经七点了,你还不下班吗?待会儿警卫就会来巡逻了。”

  加贺拉开袖口看看腕表后,轻吐了一口气。

  “是该回去了。”

  加贺留恋地关掉画面,然后把电源切掉。看到他整理到差不多的时候横山也站了起来。

  “你待会儿有什么计划吗?”

  加贺不解地望着横山。

  “要不要吃点东西再回去?我可以顺道送你。”

  “也好。”

  加贺笑也不笑地回答,表情是那种要是刚认识他的人一定会不由自主道歉的臭脸。常因为表情严肃而被误认为在生气的加贺,其实没那么龟毛。就像现在,已经习惯从另一个角度去看他的横山,就非常清楚他现在心情不错,横山的邀约让他很高兴。

  “你想吃什么?”

  加贺皱起眉头考虑片刻。

  “只要没有章鱼料理的店哪里都可以。”

  提到章鱼,横山就想起有一次和加贺去吃寿司的时候,老板请他们吃了一盘在近海捕到的章鱼作成的寿司。跟立刻伸手拿起来吃的横山刚好相反的加贺,几乎动都不动。看着他的手指在盘子上留连多时后,才像下定决心似地抓起来猛塞进嘴里,然后连咬都没咬的就吞下去。还边灌着茶边说“好吃”的加贺,难得的说了谎。等出了店门横山问他是不是不喜欢吃章鱼时,他才像恶作剧被抓到的小孩一样面色尴尬。

  “我不会故意带你去吃章鱼的啦!”

  听到后辈表情认真的说“除了章鱼料理”之外的横山噗哧一声笑出来,加贺给了他一个白眼。

  “横山先生有时候真是坏心眼。”

  “什么时候呢?”

  “就像现在。”

  听到咚咚的敲门声,大厦的警卫半打开门探头进来看着他们。

  “我们马上就走,麻烦你了。”

  警卫听了之后点点头关上门。

  “走吧!”

  横山说着走到窗边准备关上窗子,却感觉到背上一阵骚动。大厦间的缝隙,在黑暗中飘浮着无数的白点。今早横山就觉得天气特别冷,果然开始下雪了。横山手扶着窗栏把脸靠近玻璃窗。

  “横山先生。”

  直到被加贺一叫,横山才发现自己已经看雪看得入迷。

  “啊……对不起,我有点失神了。”

  对于自己说要回去又拖拖拉拉的男人没有任何不耐的表情,加贺只在嘴角微笑着说:“你好像很喜欢雪。”

  一定是自己在他面前发生过几次类似的情形,他才会这么说吧!划破两人之间无语沉默的是一阵匆促的脚步声……

  听到吵杂脚步声的横山和加贺面面相觑,脚步声越来越接近,最后发出巨响打开了办公室的门。像火箭头般冲进来的是业务部长。已有四十八高龄的他身材却极为瘦削,看不出职位不小的派头。待人不错的上司一看到横山和加贺,便像松了一口气似地抚着胸口。

  “太……太好了,你们两个都在……我有话要说。”

  好像真的很急的模样,部长每说一句话就喘一口大气。他边伸手拭去额上的汗水边走到两人面前。

  “加贺,事情有点紧急,麻烦你从下个星期开始到总务部去支援一个月。”

  随着部长的话,加贺的表情越来越不悦。心知肚明的部长明明有事找加贺却对着横山说话。

  “总务部那里因为离职和休病假的人太多而人手不足,本来是可以调新人来用,但是在这年关将近的忙碌时期实在没有余力再去调教新人,所以上面要我们派有总务经验的人过去支援。”

  部长深呼吸了一下,伤脑筋似地摇摇头。

  “其他部门也都忙得不可开交,只有我们营业部因为下个星期刚好要来一个新人,还有多余的人力就被上面指派了,我实在无法拒绝。但是,我们部里有总务经验的人也不多,大山下个月要请婚假,横山又要带下个星期的新人,所以能派出去的也只有加贺而已。”

  “事情已经决定了吧?”

  被加贺凌厉的眼神逼视,部长尴尬的点点头。

  “这是上面第一次要求人力支援吗?”

  听到加贺如审问般严厉的口吻,部长就像被蛇盯上的青蛙一般畏缩起来。

  “不……在上上星期开会的时候就有提到人手不够的事……”

  “既然那么早就已经提到了,为什么到现在事到临头了才告诉我呢?部长知道今天是星期几吗?是星期五耶!距离下礼拜一只剩不到两天的时间,我的确以前在分公司作过总务的工作,但是,那跟总公司的作业不同,你总要给我一点准备的时间吧?在这种状态下光是缺人就把我丢到总务部,你认为我会有好的表现吗?”

  气愤的加贺越说声音越大,迥荡在安静的办公室里。

  “……我很抱歉。”

  部长伸手摸摸头发日渐稀疏的后脑。看着还想再说什么的后辈,横山像安慰似地把手放在他肩上。加贺转过来看着横山的脸轻咬住上唇后低下头。

  “……我明白了,我虽然不愿意,但是下个星期我还是会到总务部支援。”

  “真的很抱歉。总务部那里我已经联络好了,下个星期一,你只要直接去报到就行。你的工作就暂时交给横山……幸好你负责的公司还不算太多,就算交给横山一个月应该也不会太吃力。那就拜托你们了。”

  业务部长在征得加贺的同意后就三步并作两步走出了办公室。在还没征得本人同意之前就擅自答应的做法,足可以看出位居高位者的特权与专制。加贺不是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却还是不满地踢翻了一张椅子。

  “没办法啊!谁叫公司人手不足?”

  横山即使知道自己的话,发挥不了多大安慰的作用,还是不能不说。加贺摇摇头颓丧地垂下肩膀。横山拍拍他的肩膀说:“今天我请你吃饭。走吧!”

  已经关掉过一次电灯。但是才过不了五分钟就烦躁不安的加贺良太,又从床上爬起来打开自己的笔记型电脑。

  午夜零点不是适合处理公事的时间,但是不做些什么的话,又感到无法镇定下来。他不知道自己在人事部里的资料上写了些什么,不过在总务方面的工作要说经验丰富也很牵强,在分公司的时候也只是在跑业务之余顺便兼作点总务的工作而已。在总务方面几乎可以说是完全外行的自己,不要说胜任了,说不定还会扯同事的后腿。一想到后天就要到总务部去支援,加贺的心情就充满了焦虑,根本轻松不起来。

  到总公司的业务部虽然不到半年时间,但是比起以前的分公司更让加贺觉得稳定。因为有人熟知自己的性格,不会用含混不清的言词来逃避,而以正面的态度和自己相处。跟是上司也是同一组的工作伙伴横山在一起时,虽然还是会紧张,但更觉得安心。只要有横山在身边加贺就觉得自己在人际关系上的僵硬态度可以得到舒缓。如果只停留在友情的话那该有多好,然而,加贺索求,每晚无法停止和温柔的上司做爱的妄想,让加贺没办法不去厌恶自己。

  他无法喜欢女人。在发觉到自己的性倾向后,不管是对亲人或朋友,他都采取隐瞒的态度,唯一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从大学时代就认识的朋友小织而已。那是在大学时代向自己告白,加贺也努力想去喜欢上却没有成功的女人。跟小织虽然作不成恋人,但是现在仍是最好的朋友。至今加贺坠入过不少次爱河,却没有一次成功。除了喜欢上的男人都不是同类之外,就是他畏怯于向对方表示自己的好感,和怕被对方知道自己的感情,也因为这种意识太强,反而导致在态度上出现被讨厌的反效果。与其说是不好意思,还不如说是比较接近想欺负他的心态吧!就是喜欢他才去注意,也想被注意,然后就变成了故意去欺负。只要是成熟的大人都知道怎么去应付这种情况,只会去欺负自己心仪的人的良太,实在太孩子气了……

  加贺知道小织说得对,但还是觉得很不高兴。无法变得更成熟的孩子,只会让喜欢的人生气、困扰,还有讨厌。

  对高升到总公司后一见钟情的横山也一样,要是还跟过去的做法相同的话,肯定又会被讨厌。有时加贺还是会忍不住言词尖锐或压制不住怒气,然而横山却有着过人的耐力,就算是自己无理的怒气,他也能从正面接受而不闪避。然后,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横山看着自己的眼神里不再充满困惑,取而代之的是和煦的笑容和拍打自己肩膀时的亲切。

  他害怕横山知道自己的感情,光是想到会被轻蔑,加贺的背脊就泛起一阵寒意。然而他甘冒危险只为了待在他身边跟他说话。比起喜欢上人就会去欺负对方的时期,自己的确进步不少。在无数次的恋情中,就属这次的情况最好,因为能跟横山维持良好的朋友关系。也是因为这样临时要调去总务部的事,才让他受到莫大的冲击。要跟横山分开一个月,不,说不定更久。比梦境还甜蜜的“现实”就快要消失了。

  加贺慌忙把磁片插进电脑中,找出以前在分公司用过的会计系统。要是解决了总务部在年底结算的困境后,应该就可以马上回到业务部了吧?为了回到横山身边,加贺告诉自己一定要早日把总务的工作解决。为了比什么都还要重要的“现实”,加贺努力研究着或许派不上什么用场的会计系统。

  横山就像平常一样八点半以前就到公司,一进入业务部发现自己隔壁的位子空空的,突然觉得有点不适应。坐在隔壁的同事总是才过八点就会到公司来用电脑观察着自己负责的中盘商的动向才对。

  他这才想起加贺从今天起,到总务部支援所以不在。对因为老是板着脸的后辈不在,而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的自己,连横山觉得不可思议。半年前高升到总公司来的加贺,刚开始因为他辛辣的言词和严肃的脸孔,让横山觉得难以忍受,差点就想向神明请求能不能别跟他一起共事。但是,没想到演变到现在自己居然成为跟他最要好的人,横山不禁要感叹缘分的奇妙。加贺不但性格认真,工作能力也出类拔萃,在他不像刚开始那样咄咄逼人之后,反而觉得不难相处,而且知道他板着臭脸是天生性格使然,横山更是不去在意。比起一天到晚笑脸迎人,心里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人,横山觉得加贺比他们正直多了。

  对加贺的了解花了横山不少时间,最大的转机要算是加贺喜欢自己的告白。还以为一定被讨厌的横山,在知道加贺居然对自己有好感的时候,更是吓了一跳,即使知道他是有那种倾向的男人,横山对他也没有一丝嫌恶,因为他知道加贺是真心的。然而那晚喝醉的加贺,已经忘了告白这回事。看到加贺那不知道自己的感情已经被横山知晓,仍拼命在掩饰自己的模样,实在于心不忍。

  横山知道自己不是会喜欢男人的那种类型,即使明白加贺的感情也无法做出回应。有时他会想,如果自己不出现在加贺身边是不是比较好,然而加贺既然觉得只要能待在自己身边就能满足的话,横山也决定随他去。

  “早安。”

  一个活力充沛的声音从横山背后传来,他转过头一看,是负责事务的西根。有着一头俏丽短发、让人联想到小松鼠的西根,睁着大眼睛仰望着横山。

  “加贺从今天开始到总务部去支援了吧?横山先生一定也会因为少了伙伴而觉得寂寞对不对?”

  “是啊!”

  西根把拷贝好的文件卷在手上歪着头说。

  “但是,我觉得叫加贺去支援根本就是错误人选,一定会发生纠纷的。部长还真有勇气。”

  也不管部长的座位就在旁边的西根,大剌剌地说。不管是加贺或是西根,最近的业务部里想在他们的嘴上贴胶带的家伙真是越来越多了。果然,部长偷偷摸摸地站起来,也不管早会就要开始了就朝外面走去。

  “但是,加贺是个认真的人……应该没事吧!”

  横山都已经在打圆场了,西根还否定似地啧了两声。

  “不管他再怎么认真,遇到不合理的事还是会说出来,然后就会被指责为目中无人而发生口角。如果加贺肯道歉的话还可以了事,但是他一定会坚持到底……接下来就会大吵一架。说不定他才去上一天班就被赶回来。”

  留下不吉预言的西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横山不禁在心里叹道:你也比加贺好不到哪里去。最近横山发现自己好像越来越不讨厌说话不矫饰的人。西根也是个性格干脆的女孩子,就在两个月之前横山收到她的告白。因为他早就发现西根对自己的态度不寻常,所以当她告白的时候也没有多讶异。当横山告诉她没有跟任何人交往的打算时,西根也很干脆的放弃。她不但告白不扭捏,连放弃也阿莎力得令人吃惊。横山还以为因为这件事会使两人气氛尴尬,没想到西根对被甩的事一点也不在意,还会像现在一样轻松地向自己打招呼。对于一个后辈来说,横山很欣赏西根的气度。

  “横山你来一下……”

  横山一回头就看见作出错误决定的业务部长,在半开的门后向他招手。

  如果是以支援的名目去的话,他决不想成为别人的绊脚石。加贺僵硬着身体打开位于四楼的总务部大门,才一打开门就闻到一股刺鼻的烟味。不抽烟的加贺光闻烟味就觉得这里是人间地狱。在业务部因为几位女同事的要求所以全面禁烟,耐不住烟瘾的人只有到走廊上去抽。在烟雾中隐约可看见人影,跟充满明朗气氛的业务部相较简直如天壤之别。业务部的员工因为经常往外面跑,没有人是天天待在座位上面,邻座一整天没有人是稀松平常的事,但是总务部就不同了,狭窄的办公室里十几张桌子都有人在作业,而且全员都一致盯着传票或电脑画面。

  其中一人发现加贺后站起来,摩擦着腰部满脸笑容地走过来。

  “你就是从业务部过来支援的加……加山吧?”

  “我叫加贺。”

  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尴尬地咳了一声。

  “哦……不好意思,原来你姓加贺,对这个突如其来的任务你一定吃了一惊吧?这个月就麻烦你了,我是部长秘书——大石,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大石是个看起来人还不错的瘦削男人。他把加贺带到里面只有一个男人坐着的桌子前。总务部长跟大石是完全不同典型的人,他看起来不但派头十足,还挺着一圈啤酒肚邋遢地坐在椅子上。凌乱的头发和微黑的袖口,都让喜欢干净的加贺想皱眉头,不过反正事不关己,视若无睹就算了。

  公式化地打过招呼之后,部长的眼光始终没有从报纸上抬起过,只随口说了一句“好好加油”,而且对于同事的介绍也只是拍拍手等众人注目过来后说“他是从业务部来帮忙的加贺”就结束了。连这一个月要一起共事的同事名字也不肯介绍。

  被带到有一半以上空间都被文件淹没的座位上,加贺立刻就从大石手上接到足足有三公分厚的资料,和一个二十公分四方的饼干盒。

  “这里是半年份各部门的杂支统计表,而这里是其他的费用和手写的部分。列印出来的部分已经打进电脑,但手写的部分还没,请你把漏记的部分打上去后计算出来。我想一开始的帐面大概不合,不过还是先把漏记的部分打上去再说。”

  “请问……这个盒子是什么?”

  加贺摇摇盒子还发出喀哒喀哒的声音。

  “啊啊……这是各部门的日用品收据,在计算不合的时候可以当作参考。”

  没有得到大石进一步说明的加贺,无奈地打开电脑找出日用品的项目核对,然而才看不到五分钟就被烟薰得眼睛刺痛。

  把所有漏打部分补进去后,加贺看着最后计算出来的结果跟实际的余额,根本就是两个数字,而且误差惊人。他把传票跟电脑仔细核对过一遍,再加进几笔漏打的金额后,还是没有太大的影响。加贺不知道遇到这种情形该怎么处置只好转头问隔壁的同事。

  “不好意思,请问电脑画面和传票不合的时候该怎么处理?”

  忙碌地敲着键盘的男人转过头来,跟横山差不多年纪留着一脸胡渣的男人,把嘴上叼着的香烟捻熄在烟灰缸里不耐的回答:

  “不合是理所当然的。已经告诉他们要把传票或收据留下来,然后把买了多少东西确实写在会计簿上,可是也没有几个人听进去。你就随便打几项茶水费还是簿本费进去充数吧!”

  “但是,光是企划部就有将近十万的误差,实在太离谱了。”

  男人耸耸肩。

  “企划部的份我怎么知道?要是你真的那么在意的话,不会去问企划部的会计?”

  男人无意再和加贺说下去,又转头过去看着自己的电脑。加贺考虑片刻后把企划部的会计部分列印出来,然后站了起来。在走出办公室之前向大石说了声我到企划部去,大石虽然一脸不解的样子,却没有问他去做什么。

  才踏出总务部的门,闻到走廊上清新的空气,加贺觉得自己好像重生了,但是想到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就让加贺感到心情沉重,因为企划部对他来说就跟鬼门关一样。在高升到总公司来的初期,加贺就跟企划部长因为“太老旧的玩具卖不出去”的问题,而发生相当大的争执,从此之后,加贺就被企划部长视作眼中钉。加贺告诉自己只要把事办完就好……而敲了企划部的门。在跟企划部的会计讨论那用途不明的十万元时,不知何时天敌企划部长居然站到他的身边。加贺不好的预感终于成真,他果然又跟与会计没有直接关系的部长吵架。

  “既然知道那笔费用是微波炉,你照写不就得了?”

  告诉自己别跟着他的情绪起舞的加贺,尽可能公事化地说:“我刚才说过,没有收据的话费用就无法成立,遗失收据的错误在你们,该做出应对处置的也是你们才对。”

  企划部长用大拇指戳戳自己的大鼻子。

  “你不是业务部的吗?有什么资格管我们的经费问题?这应该是总务的工作吧!”

  在一阵怒吼后,企划部长眯起眼睛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说:

  “一定是你太嚣张了,所以被业务部丢出来了吧?啊……有没有伤到你的自尊心?”

  加贺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我只是因为年底结算忙碌的关系,暂时到总务部去帮忙,并不是被丢出来。”

  或许对于上级长官不应该用这种口气说话,但是加贺无法对一个出口伤人的家伙使用敬语。企划部长不耐烦地把头发拨到脑后。

  “你真是个罗唆的家伙,我会把十万元的收据找出来,你快给我回去,你在这里只会妨碍我们的工作。”

  “那个微波炉好像是部长在您朋友开的电器行里买的吧?”

  全员的视线一下子全集中在部长身上,部长有点手足无措地环顾四周,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打开抽屉乱找一通,不过什么也没有找出来。部长状甚不屑地瞪着加贺。

  “明天我会把收据给你,还会顺便送到总务部给你,这总行了吧!”

  “不合的部分总共是十万一千零二十五元,要是微波炉的金额跟这个数字不合的话,请把其他部分的收据也一并找出来。打扰你们了。”

  加贺趾高气昂地走出企划部的大门,才一出去就听到背后传来丢掷什么的巨响。他跟企划部长的确不合,不过自己刚刚还是说得有点过分。边反省边走的加贺,就像惯性似地来到业务部的门口。

  站在门口都可以听到里面忙碌的人声和电话声,才离开不过一天,这份喧闹竟让自己如此怀念,虽然无意识地觉得有点悲伤,加贺还是加快脚步走向四楼的总务部。

  接着他一直持续着核对电脑及传票、收据的作业,如果帐面不合,就直接去跟相关部门确认,直到作了大半天之后大石才迟疑地对加贺说:“呃……刚开始拜托你的确认工作不知道完成了没有?”

  “差不多了。”

  大石虽然听到加贺的回答还是没有离去。

  “呃……其实你不用查得那么仔细,只要把还没打的部份打进去就行了,反正早就知道一开始的计算不符合,大家都有觉悟会被会计师退回个一两次。”

  “退回来的话不是还得花时间再弄一次吗?”

  加贺毫不客气地说。大石为难地嗯了几声。

  “但是,我们已经习惯这种做法……”

  要是只抱着会被退件的想法事情永远作不完,加贺不由得开始对这种一点效率也没有的做法质疑起来。

  “是不是因为把一年份的帐目一次统计才会出现这种问题呢?如果用会计软体请会计每个月统计一次的话,不是会比较轻松吗?为什么偏要做这么没效率的工作呢?”

  大石困扰的回答:

  “会计软体是不错,但是部长的方针……”

  “他所谓的方针是什么?难道是把帐随便记一记被会计师退件,然后再花费不必要的人事开销吗?”

  大石哑口无言,只能“啊……嗯……”的含糊带过。

  “你别那么咄咄逼人,这又不是大石先生的错。”

  邻座的男人插进嘴来。

  “我们这里从以前就是这样,你到这里来就照我们的方法去做就行。”

  加贺耸肩笑笑。

  “你们的做法就是这么没有效率吗?”

  “喂……业务部的!”

  远远地,总务部长咬着香烟只用食指向加贺招了招手。对于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的人,加贺觉得连生气都不值得。

  “你是来这里帮忙的,只要我们叫你做什么你做什么就行。”

  傲慢地坐在椅子上的总务部长皱着眉头说。

  “你要我在这么恶劣的环境下工作一个月吗?”

  “少抱怨多工作,公司又不是没付薪水。”

  “任何事都有个限度。这里的帐目不但漏洞百出,系统也老旧,没有有效地使用电脑,更难为你们可以作帐作到现在。我看这个部门真正需要的不是人员的培训,而是事务处理系统的改善吧!”

  总务部长的表情从不高兴变成愤怒。

  “你以为自己在跟谁说话?你不是搞业务的吗?难道不懂得什么叫做谦虚的说话方式?”

  “这跟说话方式无关,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顺便我还有一个疑问,难道部长的管理职责就是每天坐着看赛马新闻,有空时在文件上盖盖印章吗?”

  总务部长把桌上的赛马报纸丢到地上大声怒吼:

  “你给我滚回业务部去!为什么业务部长偏偏派你这种人来支援!是故意讽刺我吗!”

  从分公司高升到总公司的男人,在早会上向业务部的全员深深一鞠躬。

  “我叫今濑隆,请大家多多指教。”

  他的声音宏亮,口齿也够清晰,被问到什么时总能确实口答。脑筋反应很快,光是跟他说几句话就可以猜出他的工作能力很强。长相虽然不像加贺那么俊美,但是充满了男人精悍魅力的脸孔,却给人相当的好感。西装穿在身材高大的他身上,显得分外笔挺。

  横山看过部长偷偷拿给他看的今濑过去的业务实绩,的确是个留在分公司太可惜的人才。

  早会之后,就由横山将公司里的系统简单作说明,光是这样就花了一个早上的时间,到了下午他对今濑说明了工作内容后,就先给他一些简单的确认作业。不管说什么,今濑总是精神饱满地应答,刚开始横山还觉得公司来了一个感觉还不错的新人。但是,当看过了今濑完成的确认作业后,横山却不解地歪着头。因为他才刚来,所以横山交给他的工作是谁都能胜任的作业,但是结果却让横山找到四个应该是今濑漏掉的错误。要是一两个地方也就算了,但是能够抓出四个的话是不是表示他工作不够细心呢?资料上还记载着业务部主要厂商的名称和规模,横山原本想先让他对这些公司有基本概念……看来似乎没什么意义。在经过这件事后,横山对今濑的看法有点改变。接下来今晚还在公司附近的居酒屋以今濑的欢迎会为名办了一场喝酒会。

  “我听部长说,横山先生的业绩在公司是数一数二的。”

  今濑端着一杯啤酒到处跟人打招呼敬酒,脸上堆满了笑容。难得横山对他那么有好感,但是他说的却明显是客套话。自己背上那有着“判别真相”功能的翅膀,从来没有这么骚动过。

  “……说是数一数二,其实只不过是因为待在公司久一点,负责的厂商比别人多一些而已,而且直到上个星期还是两人一组。”

  横山隐藏住不快的感觉礼貌地说。

  “两个人也很厉害啊!”

  其实他一点也不觉得厉害,而且还在内心嘲笑两个人却只有这种程度。横山越来越觉得今濑的恐怖,他从来没遇过这么表里不一的人。一般的客套或谎话,横山总是在感觉到之前就可以从对方的表情或言语中看出来,但是今濑这个人却完全不会把内心显现在外表上。

  只有在这种时候,横山才会痛恨自己天使的资质,不想知道的谎言也要被迫知道。要是不知道的话就不会对今濑产生不信任的感觉吧!不管他性格有多不好有多爱说谎,只要能认真做好自己的工作,不给周围的人添麻烦,也没什么好说。

  “我在分公司的时候也听过横山先生的事,说是总公司有一个谈生意绝不会失败的男人。请你一定要教我如何谈生意都不会失败的秘诀。”

  “不失败的秘诀……应该就在于拿出诚意去对待吧!”

  这是横山对于爱说谎的今濑一点小小的讽刺,不过他本人似乎一点也不以为意。

  “说的也是,跑业务最要紧的就是诚意。”

  至理名言从他嘴里说出来都要大打折扣。等到今濑端着啤酒跑到另一桌去向资深女职员敬酒时,横山才松了一口气,跟他在一起就好像被毒气污染似地难以呼吸。横山竖起耳朵倾听他跟别人的谈话,不管跟谁说话他都会适当的撒谎,而且一点也没有罪恶感。

  “横山先生你要喝酒吗?”

  西根不知何时来到横山身边拿着酒杯微笑。

  “好啊!”

  西根在横山的杯子里注满酒后,就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你看起来好像没什么精神,没事吧?”

  看到西根担心的表情,横山轻松的笑说:“没事,只是今天整天都跟新人在一起有点累了而已。”

  西根瞄了今濑一眼立刻把视线转回来微笑。

  “这还是我第一次坐在你左边喝酒呢,平常都是加贺的指定座位啊!”

  虽说已经习惯,但是业务部还是有些人不太能习惯加贺,为了让大家都能喝得尽兴,加贺总是固定坐在横山身边。

  “说到加贺,你觉得他到总务部第一天会是怎么过的?”

  西根忍不住笑意似地掩住口噗哧笑了出来。

  “你知道了什么?”

  “我有一个同期的朋友在企划部上班。”

  “但是加贺去的不是总务部吗?为什么企划部的人会知道?”

  “听说加贺为了杂支的计算不合特地跑到企划部去找会计确认,然后又跟企划部长吵了一架。”

  “怎么又来了?”

  加贺以前就有跟企划部长吵架的前科。

  “才第一天加贺就使出全力,我听到这件事的时候都快笑死了。”

  那个加贺会这么做也不奇怪,横山还以为他到别的部门会稍微安分一点,没想到是自己的想法太天真了。邻桌传来哄堂大笑的声音,话题的中心正是今濑。西根看了今濑一眼后拉住横山的袖口低声说:

  “我不喜欢那个今濑先生。”

  西根斩钉截铁的说。

  “你跟他还不是很熟吧!”

  “我觉得你也不要太相信那个人比较好。”

  西根的口气分外强硬。

  “听说分公司有一个比我大一岁的女孩子跟他交往,之后的下场很惨呢!而且,或许是我有先入为主的观念吧!他虽然满脸笑容但是看起来就很虚假。况且……”

  “况且什么?”

  西根垂下视线。

  “他在你不在公司的时候,会在办公室里吸烟,或许你会认为他才到公司来不知道这个规定,但是我明明看到他还瞄了一眼公司贴出来的‘禁止吸烟’的海报。那种感觉很不好。”

  西根呼的叹了一口气。

  “唉,真希望加贺早点从总务部回来,每天不调侃他一次总觉得浑身不对劲。”

  虽然和西根的目的不一样,但是对于才到总部支援一天的加贺,横山也希望他早点回来。他那特有的扑克脸、咄咄逼人的口吻,和微俯的视线都令人想念。

  横山突然好想跟加贺说话。

  进入三月份已经过了一个礼拜,现在又不是春假,最近横山到外面跑外务的时候,看到街上多了不少学生气质的年轻人。问西根,她说大概是已经毕业的学生吧!中午还艳阳高照,但是到了黄昏吹来种阵阵冷风,还让人感觉到冬日的尾声。后悔自己因为进入三月就把手套放在家里的横山,把手插在口袋里,夹着公事包朝公司的停车场走去。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回头一看竟然是业务部长挥着手走过来。部长走到部下正面呼出一口气,垂下肩膀。

  “有什么事吗?”

  业务部长没有回答,又叹了一口气。

  “把他……加贺派到总务部去支援的时候我就料到可能会发生问题……”

  “加贺他怎么了……”

  横山担心的问。部长拍着额头一副困扰不堪的表情。

  “加贺和总务部长好像起了争执。”

  “不是企划部吗?怎么又变成总务部?”

  部长歪着头皱眉。

  “他跟企划部也发生冲突吗?”

  “呃……我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部长无奈地摇摇头。

  “现在跟谁发生争执不是重点。其实……总务部长在加贺去的第一天就跟我反应想要退回,还叫我派个比较正常的人过去。但是,我们部里临时也找不到可以交换他回来的人,所以我就想办法安抚他,请他忍耐。没想到今天又是为了会计系统的事,两人吵得不可开交。“

  “哦……”

  强风吹得行道树沙沙作响,部长打了一个喷嚏,拿出手帕捂住鼻子。

  “我真的不晓得该怎么处理才好,只要想到每天都会接到总务部长的电话就烦死了。所以才想拜托你,你不是跟加贺很要好吗?你能不能给加贺一些如何跟对方和平相处的建议呢?”

  部长向横山合掌相求。

  “我是可以去听听看他的说法,但是建议可能就派不上什么用场了。”

  部长不以为然地摇摇手。

  “光是听就有很大的差别,在听的时候可以顺便教育他一下。”

  “但是,加贺的性格……”

  部长看看手上的表,突然开始紧张起来。

  “今天我跟女儿约好要一起去吃饭,庆祝她毕业。不好意思,加贺的事就拜托你了。”

  部长不给横山拒绝的机会,就坐上自己的车先行离去。

  “这叫我怎么办……”

  目送着车子离去,横山无奈地叹息。自己比谁都清楚加贺的难以应付。知道他辛辣的言行是源自于表里如一的性格也就算了,初见面的人往往会因为他缺乏社交能力和协调的性格而难以习惯。

  像他刚到业务部来的时候,就因为畅所欲言而树立不少敌人,连自己刚开始也避加贺如水火。

  老实说,横山不觉得自己的建议能改变加贺什么,但是想看看他那张好久不见的扑克脸倒是真的。在强劲的冷风吹拂下,横山急急钻进自己的车里发动引擎,然后打开暖气,他从公事包里拿出手机打算找加贺吃饭。电话响了五声后就听到加贺极端不悦的声音。但是知道是横山打来之后语气就有了明显的改变。

  “好久不见了。”

  加贺的声音表现出听到横山声音的喜悦。一通电话就能让他这么高兴,连横山也不禁微笑起来。

  “你那里的工作很辛苦吧?现在方便说电话吗?”

  “没关系,反正已经快做完了。”

  “要是你今晚有空的话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我是很想去……但是剩下的工作还要半个小时才能做完,不好意思让你久等,还是改天……”

  “半个小时无所谓,我在公司对面的餐厅里等你。对了,你可以慢慢来,别因为我在等你就太着急。”

  “好的,我会尽量早点过去……”

  “那待会儿见。”

  在加贺挂断电话之前,横山还听到有人揶揄他“你还真体贴啊”,即使从话筒里也可以清楚听出来话语中充满嘲讽。光是那一句话就让挂掉电话后的横山难以释怀。

  晚餐是到加贺喜欢的居酒屋去吃,加贺似乎很喜欢这里的甜鲷鱼跟蒸松茸,每次来的时候一定第一个叫这两道菜。才到总务部不过一个星期,加贺看起来就憔悴了不少,眼睑也是肿肿的,很明显地睡眠不足。横山想起部长交代的给他“建议”,不过他还是决定在加贺主动提起之前不谈这个话题。

  两人随便聊着一阵子后,加贺在聊天的空档低头叹了一声。

  “想喝酒的话就喝吧!”

  就算来到居酒屋,两人也从未一起喝过酒。横山是因为还要开车,而加贺则是本来就不太碰酒。

  “不用了。”

  “你不用在意我。”

  谁都有想喝醉的时候,横山心想加贺虽然拒绝,但是一定想喝。他知道加贺的心情才劝他喝酒,然而加贺还是执意不肯。

  “一个人喝……就算你不在意我也会不自在。”

  他不是推托,而是真的这么认为。他那贴心的态度让横山打从心底感动。

  最近跟今濑一起共事的横山觉得异常痛苦。因为不想跟他在一起,所以横山尽量不加班,在工作上也尽量不互相干涉地划分出彼此的范围。对于自己所负责的中盘商,他的态度倒是挺认真,但是关于一些跟自己没有直接关系的杂事,就显得相当随便。

  横山请他誊写文件,他虽然答应得很干脆,但是怎么等就是等不到东西。直到横山等不下去客气的催促时,才以一副毫不在乎的态度撒谎说“我正在作”,其实他根本连一行都还没动。

  像今濑这种只对自己有利害关系的部分才下工夫,简言之,就是做法现实的新人,实在比比皆是。已经担任新人教育三、四年的横山最清楚了。

  不过,跟加贺共事久了之后会渐渐淡忘这种现象。要是加贺的话,就不用顾虑太多,拜托他的工作在隔天必定会完成,连不需要作的地方都会预先做好。今濑的话,横山虽然不喜欢他说谎这点,但是想到时下的年轻人大概都是这样的时候,也只好强迫自己释怀。两人不知何时变成默默地进食,桌上的东西在两个男人分食之下,要不了多久就一扫而空了。加贺沉默地吃着店里特有的泡菜,突然像想起什么似地说道:“以后我回到业务部的话会跟谁搭配呢?”

  “嗄?”

  从加贺的语气里可以听出明显的不安。

  “以前都是跟你搭配,但是你现在不是已经跟新人一组了吗?那我势必要跟别人搭配。”

  “不,我想就算你回来还是跟我同一组吧!”

  加贺的表情一下子明朗起来。

  “今濑是因为还在研修期间所以跟我一起工作,过一段时间之后,应该会跟下元搭档。我跟你一起负责的厂商也不少啊!”

  “是吗?”

  加贺松了口气的笑着说。看到加贺不但想回来,还想跟自己一起工作的样子,连横山也不自觉高兴起来。被人依赖不是一件讨厌的事,而且比起太聪明和只会说谎的今濑,横山还宁愿跟诚实的加贺共事。即使知道他对自己有着友情以外的感情。

  “我们回去吧!”

  横山随着加贺的话站起来。出了店门,还是一样的强风刮得他合上眼睛。等横山睁开眼睛时发现加贺可能是因为眼睛进了沙而在揉搓。

  “还是不要揉比较好吧?”

  “但是里面好像有砂子……”

  加贺还是一直揉着。横山把他拉到路边的街灯下。

  “有点暗……你睁大眼睛看着上面。”

  加贺依横山所言朝着上方睁大眼睛。在男人来说过长的睫毛整齐地覆在眼睑上,那有着完美弧度的眼眸在溢出来的泪水下显得分外润泽。横山压抑住被那异样的蛊惑激得狂跳不已的心脏,仔细凝视着他的眼睛。但是,因为灯光实在太暗了找不到沙子在哪里。

  “我看不到,你还会流眼泪吗?要不要到附近的药房买药?”

  从加贺的眼睛里溢出一堆泪水,加贺在眨眨眼之后松了一口气。

  “掉出来了。”

  加贺抬起手想用自己的袖口拭泪,却被横山拉住递给他自己的手帕。

  “好大的风。”

  “就像那个吧?那个……”

  看到想不出那个名词的横山,加贺噗的一声笑了。

  “春天就快来了……是那首歌吧!”

  “这么老的歌你也知道!”

  “在招待客人的时候要是不学一些老歌可能会被点唱……”

  加贺向外走去,横山也跟在他身边。又开始刮起强风,加贺立刻皱起脸紧闭上眼睛,在横山要笑出来的瞬间,加贺差点被有点突出的水泥步道绊倒,横山慌忙抓住了他的手腕。

  “抱歉……”

  加贺立刻站直身体,但是他的眼角比刚才有异物进入揉搓时还要来得红。两人直到回到公司的停车场之前都没有再说话。

  两人以前就常一起回去,有时还会约着一起去吃饭,但自从加贺到总务部去支援后,这种来往就不再那么频繁了。不过,最近似乎有复活的迹象,每隔一、两天横山就会主动打电话给加贺,约他出来吃饭。

  在不同的部门上班要一起吃饭的话,必须先以电话确认彼此的时间才行。加贺既没有约横山的理由更没有勇气,他怕被横山误会约他是不是因为喜欢他,所以一直裹足不前。不过,自己虽然不好意思主动邀约,但是横山来找的话就另当别论。

  对于这种令人喜悦的现象,加贺只能想到一个理由,那就是横山大概是关心自己突然被指派到总务部的情况,但是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横山从不问总务的工作,所以加贺更是无法揣测横山的真正用意。

  他虽然想知道理由,但是缺乏询问的勇气,他怕问出来之后会造成两人之间尴尬的气氛;而且,他不想破坏现在的感觉。所以,他只能一个人默默地猜想理由。比如说当他疲累地靠在横山车里的前座时,就会装作不在意似地偷看横山柔和的侧面。就像现在一样。

  今天也在快下班的时候接到横山的电话,加贺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公司附近的居酒屋两人都去腻了,所以协议到国道沿线旁的新餐厅去看看,现在正是往那里去的途中。今天一早就是令人厌恶的阴天,中午的时候也还好,但是一坐进横山的车里不到五分钟就开始下雨。看着面前的雨刷规则地刷动着,再加上哗啦哗啦的雨声,竟然令加贺有点昏昏欲睡起来。

  白天忙着统计作业,晚上回家还要编制会计用的系统。没有人差遣加贺如此辛苦,而且只是支援的身分,也不必作到这种地步,但是制作系统已经变成加贺的一种抗争意识,他想把完美的会计系统丢到那个一开口就满嘴嘲讽的总务部长脸上,想到成功时的快感,就让他停不下来。

  他跟总务部的人几乎不说话,只在一早上班接过今天的工作时把不明白的地方问清楚而已。之后,不管加贺怎么做都没有人干涉他。

  那不是像小孩吵架一样幼稚的无视对方,而是根本没有说话的时间。不过,每天只是埋头苦干而一语不发还是会累积压力,但是最近快到下班的时候,却是加贺最期待的时间,因为可以见到横山,两人一起吃饭,光只是看到横山的脸就足以让他忘记白天的辛苦,产生出明天和总务部那些人战斗的勇气。

  面朝前方专心开车的横山突然冒出一句“鲭鱼……”。

  “鲭鱼怎么了?”

  加贺不解的问。横山嗯了一声说:“我是想到今天在吃午餐的时候,看到电视上作菜节目里的烤鲭鱼好像很好吃。”

  “是先把鲭鱼烤过之后再用高汤下去煮的吗?”

  “就是那个,你也看到了吗?”

  “不是……我偶尔会在家里作。”

  遇到红灯停下来的横山,一脸吃惊的模样。

  “你会作菜?”

  “简单的都没问题。”

  重新开车的时候,横山感佩似地说:“真是意外……我还以为你像我一样不是在外面解决,就是到便利超商买便当或泡面回去吃呢!”

  “老是那样吃的话容易腻,而且对身体也不好。”

  横山一脸感动的模样。

  “一点也不夸张,我已经好几年没有煮过饭了。”

  横山哈哈地笑了。加贺瞄了男人的侧面一眼低下头。邪恶的思想在自己心头萌生,但是他告诉自己并没有其他太深的意味,然而另一个自己又在说光是邀请他的行为就够羞耻了。随着轻微的震动车子停了下来,加贺舔了舔被暖气吸干了水份而干燥的上唇。

  “从现在开始作或许要花一点时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做给你吃。”

  横山吃惊地转过头来。加贺说完才发现车子已经停在餐厅的停车场里。没有注意到时间的加贺为了自己的粗心而脸红了。

  “对不起,就当我没说过好了。我先下车。”

  横山抓住加贺正要打开车门的手。

  “晚一点没有关系,真的可以吗?”

  横山一时冲动之下问出口,随即又考虑到别的环节。

  “现在才开始准备的话很麻烦吧?明天还要上班……”

  “呃……就当作回家吃饭就行了,而且作一人份跟两人份没什么差别。”

  加贺连自己都能感觉到胸口的悸动。

  “真的可以吗?”

  “是的。”

  决定了之后,横山立刻把车开出来。加贺请横山把车开到他经常去买菜的地方。因为横山总是在超商出入,所以对于住家附近开到很晚的大型超市完全一无所知。

  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新鲜感让横山好奇地东张西望,他从加贺手上抢过菜篮,像跟母亲来买菜的孩子一样跟在加贺身后。即使是加贺放进篮子里的高丽菜,他都会稀奇地多看几眼。等到买完材料回到住所时已经七点半了。

  “你的房间好干净。”

  横山叹息地环顾着加贺的房间。横山本来主动要帮忙,但是加贺以一个人此较好做事的理由婉拒了,所以横山只好坐在客厅里看电视。一个小时后,横山所渴望的烤鲭鱼就呈现在面前,还有味噌汤和白饭,为了怕菜色太寂寞,加贺还多加了一道炒菠菜。横山的眼睛盯着烤鲭鱼不放,说完开动后第一筷就夹向鱼肉。

  “好好吃哦!你真的很会作菜。”

  从他满脸笑容的表情,加贺就知道横山没有说谎,光是他的笑容就足以让加贺觉得满足。他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觉得会作菜是这么幸福的事。

  “我也很喜欢和食,像这些东西不到居酒屋的话是吃不到的。”

  加贺的手艺一下子就全祭了横山的五脏庙。结束晚饭后,横山不顾加贺的拒绝坚持要帮他洗碗?

  “横山先生,洗碗精可以不用加那么多啦!”

  横山手上的海棉整个都是泡沫。

  “是吗?”

  因为泡沫太多,所以横山一动手泡沫就飞到自己脸上。满手泡沫的横山只能把脸颊贴到肩头上抹去。

  “我不太会作家事。”

  横山像解释似地低声说,虽然不至于到耍赖的程度,但是那腼腆的表情却让加贺觉得可爱。两人言不及义的谈天就像一对恋人一样。高兴的情绪、羞耻的情绪、想逃的情绪、想一直这样的情绪,各式各样暧昧的感情在加贺心中翻滚。他怕洗完碗后横山就要回去所以先泡了咖啡,他想留住他,想多跟他在一起。

  横山喝完咖啡后发呆似地看着电视,过了不久就开始频繁地打起呵欠来。然后他就有点不好意思地询问加贺自己可不可以休息一下。得到加贺的同意后他就枕着自己的手臂闭上眼睛。

  “让我睡十分钟就好,要是就这样开车回去可能会打瞌睡……”

  横山自言自语的说完,要不了多久加贺就听到他发出规律的呼吸声沉沉睡去。知道横山睡着之后,加贺就把电视关掉。等到房间完全宁静后,窗外的雨声、车声反而更明显地在房中迥响起来。

  加贺移动身体来到桌子对面,以便能清楚看到横山的脸,只看着男人满足的睡颜就觉得幸福。

  他的薄唇、黑发、从白色衬衫间露出的胸膛、粗节的手指。

  明知道不行,加贺还是忍不住要想像被那手指爱抚时的感觉。他温柔地抚弄自己的脸颊,接着从肩膀到背脊慢慢的滑行,然后……加贺吞了一口口水,感觉到下半身开始发热起来,他好想抚摸横山的头发吻他的嘴唇。

  “横山……先生。”

  加贺轻声的呼唤,横山却连眼睑也没有动一下。加贺慢慢地靠近他身边,只敢轻碰他的发尾而已。

  那胸口异样的麻痹感,让加贺有泫然欲泣的冲动,他多么希望只在精神上喜欢他就好。加贺弓着腰不自然地站起来,关上厕所的门后在里面屏住呼吸地射精。看到弄脏了手指的液体,加贺厌恶这种抱着污秽感情的自己,如果喜欢他的心情能够转变成对前辈的思慕之情该有多好?

  但是结果自己还是这样,加贺虽然讨厌这样的自己也无法去改变。他把手洗干净若无其事地回到客厅后,横山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沉睡。

  想到衣服可能会弄皱,加贺迟疑着要不要把他叫起来,但是把他叫醒的话他就会离去。在考虑片刻后,加贺拿了一条毛毯盖在他肩上。然后自己坐回横山的对面把头靠在桌面上凝视着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加贺是被横山摇醒的。

  “加贺,不好意思,本来想小睡一下却睡过头……”

  时间已经是午夜十二点。

  “我要回去了,今天真谢谢你,你煮的菜真的很好吃。”

  “不客气……”

  想到横山就要离去,加贺实在高兴不起来。

  “你可以住下来啊!”

  一心不想他走的加贺,连自己都没想到会说出这么大胆的话。横山揉揉微红的眼睛。

  “我没有带换洗的衣服,而且这里离我家也很近,今天我还是回去好了。”

  横山拿起公事包和上衣走到玄关,加贺慌忙追上前去。

  “如果你不嫌弃我的菜的话请再来吃,有人一起吃我做起来也比较起劲。”

  加贺一口气说完,有点喘不过气来。横山微笑着说:“谢谢你,明天见了。”

  明明部门不同,明天也不知道能不能见面,横山还是这么说。听到他这么说,加贺不由得开始期待他明天会不会再来邀请自己一起吃饭。在不明白他的真意之下,加贺呆站在门前听着横山的脚步声远去。

  回到客厅的他伸手抚摸刚才横山坐过的地方,那还残留着横山体温的地方。就像要保持那股温暖似地,加贺轻轻地躺下,闭上眼睛。

  只要有时间,下了班横山都会找加贺吃饭,其中有一、两次会到他家去吃他亲手煮的菜。刚开始横山会找加贺是因为部长要他给跟总务不和的加贺建议,但是现在的横山早就已经忘记了原来的动机。有时他会想老是到加贺家里去会不会太厚颜,会不会太给他添麻烦,但是在听到加贺说“要不要到我家去吃饭”时,他又无法拒绝。再加上加贺擅长作和食,又是横山喜欢的淡口味,更让横山成了加贺和食的俘虏。

  每次到加贺的住所时,那干净的环境总让横山觉得身心舒畅。因为同是男人,所以就算突然中断了聊天的话题也不会尴尬。没有话题的两人不是看电视,就是把带回来的公事拿出来作,这样也能消磨时间。感觉就好像相处多年的恋人一样。

  昨晚横山也是在加贺家里吃饭。菜单是芝麻烧鰆鱼、凉拌虾子和三叶草,同样也是美味得不得了。加贺还说马上就是春天高丽菜上市的季节了,到时候可以作高丽菜卷来吃。连对蔬菜不太了解的横山,都开始期盼那跟平常不同的高丽菜赶快上市。

  这一天,横山结束工作后已经晚上六点,虽然不算太晚但是整个办公室已空无一人。把电脑关掉收拾好桌子后,就像平常一样地横山打电话给加贺。他心想总务比较准时下班,而且加贺说不定已经到家了,但他还是继续让铃声响着。他突然想到都是自己打电话邀加贺,而从来没有接过加贺打来的时,电话接通了。

  “喂?我是加贺。”

  他今天的口气比平常更单调。虽然口气不佳是他一贯的作风,但是今天却显得分外没有抑扬顿挫。这让横山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口。

  “我是横山,我已经准备要下班了……”

  这么说的话,他应该可以知道自己是准备找他吃饭。要是平常的话回应总是很快,但是今天的加贺却有明显的迟疑。

  “我今天可能不知道要作到几点才下班,还是不去了。”

  他人在公司里,但是工作做不完却是藉口。知道加贺在说谎的横山没来由的感到难过,天使的资质在不想用的时候偏偏威力十足。

  “那就没办法了。”

  如果不知道他在说谎的话,就可以单纯地以为他真的很忙。横山不知道加贺为什么要说谎,更不明白他为何要逃避自己,如果只是单纯的心情不好,不想看到任何人的脸也就算了,但是横山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回事。要是多问一点的话或许可以知道原因,然而他觉得自己没有作到这种地步的权利。

  “那就改天再约吧!”

  “非常抱歉。”

  把电话收进公事包,横山叹了一口气。

  “被女朋友甩了吗?”

  突然听到话声的横山惊讶地转过头去,还以为已经回去的今濑,脸上挂着公式化的笑容站在他背后。

  “不是女朋友。”

  “真可疑。”

  今濑微笑地看着横山。本来还相当有好感的笑容现在只会让横山觉得不快。

  “最近横山先生你只要一下班就回去,大家都在议论纷纷说是谁得到了我们部里最守身如玉的男人青睐。”

  横山单手拿起公事包站起来。

  “明天见。”

  想先走的横山却被今濑一句“我也一起走”拖住了脚步。两人走在廊下,今濑执拗地想知道横山刚才讲电话的对象是谁。

  “你每次要回去之前都会打电话吧?请告诉我究竟打给谁嘛!”

  横山虽然不是秘密主义者,但是也不想让今濑知道。然而抵不过他麦芽糖功夫的横山,还是说了出来。

  “是上个月还跟我同一组的加贺,你进来之后他就被调到总务部支援,所以你大概不认识他。”

  “我知道啊!”

  今濑没有说谎。他们不是明明没见过面吗?正当横山不解的时候今濑自己说出答案。

  “我虽然没有见过他,但是也听说他是在分公司表现良好而被拔擢到总公司的,听说他很优秀。”

  他说的话听起来虽然冠冕堂皇,但是另一层却是在讽刺加贺明明可以更出人头地,却因为不会做人而自讨没趣。就是明白他这层意思横山才不愿意跟今濑在一起。没发现横山的不悦,今濑继续说:“横山先生你知道公司附近开了一家新的意大利餐厅吗?”

  想早点离开公司,正确说法应该是早点远离这个爱说谎又讨厌的男人横山,偏偏今濑又从后面追了上来。

  “你是说在外面那条大马路上书店的隔壁吗?”

  横山简短的回答。今濑拍了一下手。

  “就是那里,几天前我就想去了,但是一个男人单独进那家店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如果你还没吃晚饭的话,要不要一起去试试味道?”

  跟讨厌的家伙一起吃饭只有更难过而已,横山寻找着适当的拒绝理由。

  “要是你没有事的话就一起去吧!”

  在今濑强烈的邀请之下横山反倒不好意思拒绝,只好无奈的点头。

  他对横山说了谎。手上拿着手机拒绝了横山邀约的加贺,满心后悔。想到今天横山或许会找自己吃饭的加贺,从一早就想好了晚餐的菜单。要是没有发生中午那件事,晚上一定可以跟横山在一起。

  “加贺……”

  邻座的高藤粗声叫他。加贺一脸不悦地转过头去。

  “这里有点不对吧?怎么回事?”

  加贺几乎是从高藤手里把文件一把抓过来,的确,从半途开始计算就发生问题。加贺迅速地从第一张浏览过一遍后找出了问题所在。

  “抱歉,从第四行开始计算错误,我马上重打。”

  加贺在电脑上把资料档叫出来重新输入。高藤仰坐在椅子上点起香烟。

  “你饶了我吧,加贺大爷,我晚上还有事哩!”

  知道是自己的错,但是加贺对于高藤揶揄的口气还是觉得刺耳。他瞪视着高藤低声道歉。

  “抱歉。”

  “嗯……算了……”

  高藤也看得出加贺心情不好,就没有再说下去。从高藤胆怯的表情,加贺没有察觉自己来到总务部才只有三个星期,就已经凌驾部长变成部里最恐怖的存在。不满旧式系统的缺乏效率,有点逞强起来的加贺,仅在二周内就作出了几个简单的计算系统。虽然拜托部长使用,但是因为不满加贺傲慢态度的关系,部长根本不予理睬。在加贺不断地以磨人战术攻击之下,部长才好不容易点头愿意试试看。加贺振奋起精神在四个小时之内,没有让部长有站起来的机会,仔细地说明系统的操作及功能。然而不管加贺怎么说明,对于正式使用部长总是不肯点头。搞到刚开始还能冷静以对的加贺,到最后忍不住发起脾气来。

  “对于这么有效的系统你还有什么不满!”

  板着脸看着窗外的部长,转过头来不甘示弱地怒吼。

  “你问我有什么不满?好!我就说给你听。我最不满的就是你,明明是个外来客还对我们的作业方式有意见,你只要好好听话就行了。”

  “我不是说过很多次了吗?多花精力去做一些不必要的事根本就是浪费时间。你连这点也不知道吗?老顽固!”

  老顽固这三个字似乎相当有效,部长站起来愤怒地踢着桌子。

  “闭嘴!你马上给我回业务部去!”

  “你除了生气跟叫我‘回业务部去’之外,还会说什么?用不着你赶,只要年底结算完成后我自己会走。”

  两人吵了半天还是把加贺的系统输入电脑使用。在部长存有“像你这种门外汉作出来的系统会有多好用我才不相信”的成见下,加贺的系统意外地受到好评。

  “其实以前就提过好几次要输入新系统的事,但是在部长坚持不准下,总是无疾而终。这次多亏了你跟部长抗争才有新系统可以使用,真是太厉害了。”

  大石站在加贺背后看着整顿后井井有条的电脑画面,感动的说。

  “那么为什么那么讨厌输入新系统?”

  “因为部长不太会用电脑。”

  听了大石这么说之后,只要是呈给部长的文件加贺全部打到电脑里,这么一来部长想要看的话就非得打开电脑不可。每当加贺说“请看电脑画面确认”时,部长都会咋着舌用一指神功敲键盘,然后用滑鼠把资料点出来。

  在输入新系统之后,加贺跟总务部成员说话的机会大大增加,因为虽然有使用手册,但是比较精细的地方还是创作者加贺最清楚。从工作上的话题发展到日常生活会话自然不需要太久的时间。

  ……加贺把修正好的资料列印出来后丢到高藤面前。

  “改好了。”

  “啊……嗯。不过这……”

  不耐高藤迟疑的口气,加贺反问他还有什么事吗?高藤往后退了一下回答:“你印出来的页数好像错了。”

  的确是印到别页去了。加贺无言地把正确的更数印出来。

  过了中午之后加贺的情况就很不稳定,他清楚原因是什么,同时那也是他拒绝横山一起共进晚餐的原因。

  中午他准备外出吃饭走到公司大门口的时候,恰巧遇到业务部长。

  “加贺。”

  几乎同时发觉到对方存在的两人,先开口的是业务部长。

  “总务那里的工作……怎么样?”

  看到部长的笑脸,加贺也很诚实的回答“很棘手。”

  “总务部长是个顽固的人,不太听下属的意见。”

  业务部长只能苦笑着咳了一声。

  “最近你有跟横山见面吗?”

  加贺虽然讶异于部长怎么会这么问,但还是回答了“是”。部长点点头没有再说下去。然而不解部长为什么会这么问的加贺,再追问了一句。

  “横山先生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想到你到总务去帮忙可能会很辛苦,所以我就拜托他去看看你的情况。”

  跟业务部长分手后加贺思索着那些话的意义。怎么想都只有一个结论,那就是横山是因为业务部长的要求,才地找自己吃晚餐观察情形。

  被人要求后才来找自己的真相,令加贺备受打击。但是就算这样又如何呢?反正横山只要在自己身边就好了,管他原因是什么。然而,他还是有点无法释怀。横山明明是被部长要求来观察自己的情况,却什么也没说,也就是说他是因为被拜托才来,而说喜欢吃自己的料理还有喜欢自己住所的感觉,说不定都是谎言。说不定他是为了不得不来看情况的义务才说出那些客套话。加贺已经分不清楚横山所说的话,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了。

  闷决过了半天后,到了晚上理所当然的横山的电话来了。那总是让加贺迫不及待而兴奋得全身颤抖的电话。然而一听到横山的声音却让他有难以言喻的屈辱感。虽然尽量装作平静,但是无法克制的生硬语气连自己都觉得悲哀,所以他说谎拒绝了横山,要是现在见面的话自己一定会去责备他,责备他“就是因为部长要求你才来找我的吧!”,横山的那句“那就改天再约吧!”让加贺有收回前面那些话的冲动,但是在冲动付诸行动前他挂掉了电话。

  如果明天横山又打电话来,自己是否会答应呢?明知他是因为部长交代才来找自己的,还能装作若无其事吗?他觉得自己说不出口。如果说不出口,或许横山就再也不会到自己的住所来了。要是他能来的话,管他什么理由?他不必在意,也不想去在意,他好想把自己的自尊心踩在脚底下践踏。就是因为这点坚持,让自己跟横山又走回原点。难得已经酝酿出的友情又付诸东流。

  “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早点回去好了,剩下的我来作。”

  面对高藤的关怀,加贺只是咬着嘴唇摇摇头。

  坐在意大利餐厅一角的座位上,横山后悔自己不该屈服在今濑的强邀之下共进晚餐。跟他说话太累,所以横山在工作上除非必要不与他多言,但是现在为什么会跟他坐在这里一起吃饭呢?可能是一时鬼迷心窍吧!何况今濑每天下班总是跟不同的女同事一起离去,为什么今天偏偏挑中自己?

  不过,横山马上就知道理由了。

  今濑在谈天说地中,会不时问到横山负责的公司社长及主任的个性和兴趣。再过半个月今濑就要和别人同组,部里会把一些新的小公司交给他负责,所以横山觉得自己负责的公司跟他没什么关系,也就没有告诉他太多。

  他为什么想知道这些情报呢?想到这里横山回想起不愉快的回忆。几年前一个业务员跟自己负责的公司老板和其他业务员交好,最后瞒着原本负责的业务员偷偷跟该公司订新契约。一般有职业道德的人不会踩其他同事的线,真要这么做的话,也应该跟原本的负责人先沟通好再变更。在一般情况下,除非换公司否则是不会轻易变更负责人的。一天到晚换负责人的公司,很难得到中盘商的信任。

  有不好预感的横山,小心地不泄漏出太重要的业务机密。结果察知横山无意多说的今濑也不再多问。知道再怎么问也没有收获的今濑,意兴阑珊地表示要离去。走出店门,把车同样停在公司里的今濑跟横山一起走回公司,正当他们经过可通往停车场的小路时,不小心和一个快步从公司里走出来的人撞个正着。

  “啊……抱歉。”

  横山慌忙低头道歉,对方也无言地站定。横山讶异着对方怎么没反应而抬起头来时,发现眼前就是拒绝与自己共进晚餐的男人。从公司出来的人原来是加贺。这么晚还留在公司里,一定是有什么事吧!在电话里知道加贺在说谎的横山,虽然有点打击,但是看他真的在公司留到这么晚等于是否定了谎言,横山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

  “怎么工作到这么晚?”

  不是讽刺,横山是真的打心底这么想才说出来。加贺垂下头转过身去。面对他明显的逃避,横山兀自焦急起来。

  “你们认识吗?”

  今濑在旁边问。横山慌忙把今濑介绍给加贺。

  “他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加贺。加贺,他是刚进业务部的新人今濑。”

  加贺板着脸僵硬地打了声招呼。面对他没什么诚意又不悦的招呼,今濑脸上虽然挂着笑容但有明显的不解。

  “那我先回去了。横山先生谢谢你今天陪我,有空再一起……吃饭吧!”

  感觉到加贺有点不好应付的今濑,选择早早走人。加贺望着今濑的背影离去后,瞪着横山的脸。加贺都已经拒绝与自己用餐了,自己也又何必为了跟别人一起吃饭而感到心虚呢?但是,此刻横山的感觉就像被抓到偷情的场面一样尴尬。

  “你要回去了吗?反正我们同方向,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不用了,我还要去买东西。”

  加贺在撒谎,他根本没有东西要买。

  “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加贺考虑了一下又加了一句谎言。

  “不用了,那地方没有停车场。”

  “如果不花太多时间的话,我可以停在路边等你。”

  “不用了,我想一个人回去。”

  这是真话,谁都有想独处的时候,正当横山反省自己不该太执拗的时候,“你不需要因为业务部长的要求就勉强跟我在一起。我不需要你的多管闲事,我一个人可以应付得来。”

  横山大吃一惊。是谁把连自己都忘了的理由告诉加贺?

  “刚开始是这样没错,但是……”

  加贺的声音截断了横山的话尾。

  “我没事,你也不用因为义务而来配合我。”

  加贺推开横山预备离去,横山赶紧追上。

  “我早就忘了部长交代的话,真的……”

  横山被一股强大的力道甩开了手。

  “你除了我之外,不是也有人陪你一起吃饭吗?”

  这是对今濑明显的嫉妒。横山只能愣愣地目送加贺咬着下唇、像愤怒似的悲伤逃走的背影。

  新桥妇产科位于车站旁边,有着奶油和浅粉色外墙的大医院一眼就能够找到。加贺垂着头尴尬地从正在等待的孕妇面前走过,在柜台问了“筱原小织”的病房号码。知道了是在三楼的三零五号房后,加贺走到电梯前看见像是孕妇的女性正在等待,就从没有人的楼梯慢慢爬上去。

  昨天甩掉横山后的加贺搭电车回去,一路后悔着自己失态嫉妒的加贺,回到家后最先发现的是一明一灭的电话答录机指示灯。心想或许是横山吧?加贺迅速脱下鞋子后按下听取的按钮。

  “良太,好久不见了,我是小织。”

  从电话里传来的是好友的讯息。抹不掉无力感的加贺啪地一声坐在床上。

  “……我昨天生了,是个二千八百公克的小男生。我就在车站附近的新桥妇产科住院,你一定要来看我。我等你哦!”

  听到小织终于把在肚中细心养育的孩子生下来的加贺,才感觉到一丝温暖的气息。在小织交代一定要来的前提下,加上自己也想看看孩子,加贺在公司午休的时候来到站前的妇产科医院。虽然晚上也能探望,但是想到会跟小织的老公碰面,加贺宁愿选择中午。

  加贺敲敲门听到里面传来“请进”的声音。他打开门心想要是有人在里面的话就说是自己敲错门了。因为就算说是朋友,在现实中男女之间的友情还是不被信任的。然而加贺的担心是多余的,病房里只有小织一人。

  “良太?”

  没有化妆的苍白脸孔,剪短到肩头的半长发,小织惊讶地坐起上半身。

  “你看起来精神不错嘛!”

  “你要来之前怎么不先讲?我都没化妆啊!”

  小织脸颊微微泛红,还是伸手把加贺招进来。

  “过来看看孩子。”

  加贺探头凝视着睡在小床上的婴儿。那脆弱又柔软,像玩偶般的婴儿在白色的床单上睡得香甜。

  “他终于变得比较可爱一点了,刚生下来的时候红通通的就像小猴子一样呢!”

  听到话声的婴儿蹙起眉头整张脸皱了起来。第一次看到婴儿哭的加贺不由得倒退了两步。

  “哎呀……怎么哭了?”

  小织若无其事地把婴儿抱起来。在小织的摇晃之下婴儿才停止哭泣。

  “你干嘛站那么远看?”

  被小织嘲笑之后,加贺才慢慢走近两人。抱着孩子安抚的小织跟以往的小织截然不同,既不是朋友也不是恋人,而是母亲。

  “你可以摸摸他。”

  “他会不会醒啊?”

  “摸一下没关系。”

  加贺摸摸孩子。一手就可掌握的头部,轻轻一捏就像会断掉的小手腕。

  “好小……好恐怖。”

  “很可爱吧!”

  “啊啊。”

  小织扑哧一声笑了。

  “我以前曾经那么喜欢你,你也曾经有机会当父亲的啊!”

  看到加贺不说话,小织才收起玩笑,正经地说:“开玩笑的啦!别那么认真。”

  小织把孩子放回床上。自己也躺回床上要加贺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站久了会累,就让我躺着说话吧!”

  想到待太久也不好的加贺,有点犹豫要不要坐下来。

  “别站着说话嘛!坐下。”

  加贺这才坐下来。

  “我先要征得本人同意,我想把这个孩子取名为良太。”

  “那不是跟我一样吗?”

  “是啊!”

  小织嫣然微笑。

  “你老公知道吗?”

  “不知道,但是他说只要孩子身体健康取什么名字都无所谓,所以我决定要叫他良太。”

  加贺不知道小织为什么要把孩子取名跟自己一样。小织手抚着不化妆也一样美丽的脸庞。

  “我想用自己最喜欢的男人的名字来称呼这个孩子,请多指教。对了,你现在跟横山先生发展得怎么样?你一真都没打电话给我,让我有点担心。”

  “没怎样啊!”

  听到横山的名字,加贺又想起昨天的事。那丑恶的嫉妒,让心情分外恶劣。

  “你们还是维持工作伙伴的关系吗?没有类似一起去吃饭的进展?”

  “我们常一起去吃晚饭,有时我还会作菜给他吃。”

  小织满脸吃惊状。

  “你把他带到你家了啊?不错嘛!”

  “不是你想像的那样!”

  加贺强硬的否定让小织吓了一跳。

  “横山先生只是被部长拜托才来关心我。因为我最近到总务部帮忙一个月,然后部长要他告诉我要好好跟那边的人相处……”

  “理由不是重点吧?”

  小织打住加贺的话。

  “只要能在一起就好了管他什么理由?你们不是在房间里独处吗?你有没告诉他你喜欢他?”

  “我说不出口。”

  “为什么?他只去过一次吗?”

  “他来过好几次,但是……”

  小织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要是换成我的话,早就去偷袭横山先生,把生米煮成熟饭了。他既然到你家那么频繁就证明他也不讨厌你啊!或许被你这么美形的男人告白的话,连横山先生也会心动也不一定。”

  “我不喜欢那样。”

  “那你想怎样?”

  小织终于大声骂出来。

  “你只想待在喜欢的人身边吗?只是那样就足够了吗?你不想吻他、不想碰他吗?有时不舍弃自尊的话是无法把心意传达给对方知道的。如果你连说‘喜欢’都犹豫不决,那就永远得不到幸福。”

  那你要我怎么样?我只是来看孩子一面为什么得被你骂得狗血淋头呢?加贺明明满心不爽却无法反驳眼前这个坚强又美丽的女人一句。小织突然满脸悲伤的低下头。

  “现在的我一定很丑。”

  “别在意。”

  “果然很丑。”

  被小织瞪了一眼的加贺不自觉吞了一口口水。

  “我喜欢我老公、也喜欢孩子,但是也喜欢你。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你谈恋爱不顺就很烦躁不安,但是如果太顺利,我一定又会觉得寂寞。我不喜欢你一个人独自寂寞,但是我更不喜欢你身边有人陪伴。”

  “你真是太任性了。”

  “不过,我真的希望你能顺利,这是我的真心。”

  小织歪着头说。

  “你……一定不会跟女人结婚,一个人生活然后一个人死去。但是,我有我的良太陪伴,只要想到这个孩子是良太,我就会更加疼爱他,这个孩子也一定会爱我。等到有一天你真的消失了之后,我喜欢你的心情一定可以承接到这个孩子身上,所以你会永远留存下来。”

  小织哭了出来。加贺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哭,只能拿出手帕递到她面前。

  “我太幸福了,所以也希望你能够幸福。你要怎么样才能幸福呢?真希望我能够帮你。”

  加贺觉得胸口一阵温暖,眼睑也麻痹起来,但是他强忍住哭泣的冲动,又怕开了口声音会颤抖,所以他只有坐在小织的身边沉默不语。小织凝视着什么都不说的加贺。

  “你是我这么喜欢的男人,拿出自信来吧!”

  小织的话永远是加贺的动力。他也知道的确不会再有一个像小织这么喜欢自己的女人。他紧握着小织纤细的手指直到小织说痛才放手。

  午休的时候看见加贺,但是横山没有出声叫他,对方也没有发现自己,只是红肿着眼睛,就好像大哭了一场似地低头走路。加贺也不知横山就在看着他,还用力吸了吸鼻子伸手擦拭眼睛。

  躲在门口大柱后面的横山,不想被加贺发觉地背过身去,等到他进入电梯确定不在了之后才叹了一口气。一早到公司时部长一看到横山,就告诉他“昨天见到加贺”。光是这样横山就可以猜到一定是部长把给他建议的事说出来。“看他好像慢慢习惯了那边的作业。”。部长并不是个坏人,但是丢下烂摊子还要别人来收拾的时候就实在可恨。加贺以为横山是受部长拜托才去接近自己而气愤不已。自尊心相当强的加贺在知道他是受别人委托才来看自己当然会生气。

  然而,加贺如果仔细想一想,应该可以了解,虽然动机是部长的一句话,但是横山从来没有问过他关于工作的事。即使是部长命令了,也没有人会投入到那种每天陪吃饭的地步。因为他和加贺在一起觉得很愉快。每次横山到加贺的住处去吃饭的时候,加贺总是满脸喜悦的表情。

  想到这里,横山才发现自己知道加贺爱慕的情怀还抱持这种态度,是不是太傲慢了?对于吃饭的邀请是不是也是知道他喜欢自己所以肯定不会拒绝?还有自己也是知道他不讨厌亲自下厨,所以才三天两头跑去打扰?

  他无法否认,横山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利用加贺。因为加贺的手艺好,所以天天想吃他作的菜,他那干净的房间总是让自己感觉舒畅,反正加贺什么都不说,自己也乐得逗留下来。自己是不是应该别再到加贺家去吃饭了?一想到再也吃不到他作的菜,横山免不了对他的料理感到一阵眷恋。

  “要是他是女孩子的话……”

  对于自己的自言自语横山不禁苦笑出来。在大学时代放弃了自己喜欢的对象之后,他就发过誓再也不想喜欢上别人了。但是,现在却在幻想加贺是女孩子的话该有多好。如果加贺是个女性,自己能表达出喜欢的情绪吗?要是对加贺的话,就能说出请他不要怀孕的要求吗?

  明明是正经的事,但是横山脱线的脑袋里一想到加贺的女性版就忍不住笑出来,那一定是个很难相处的女孩子吧?说话粗鲁又爱生气,永远板着一张扑克脸……不过坦率又可爱。那么会作菜又爱干净的他,或许会一生想相守在一起吧!想像穿着古装迎接自己的加贺模样,横山又忍不住笑出来。没想到自己还满守旧的。

  横山叹了口气。加贺是个漂亮的男人,刚开始虽然被他粗暴的言行吓到,但是最近的自己已经可以开始享受他的言行举止所带来的另一种乐趣。他不在的时候,老实说很寂寞。啊啊……与其忍受这种感觉干脆就接受他好了。关于性爱自己应该是完全正常的嗜好,也从来没有去想过喜欢男人,或许努力之后会成功也不一定,有值得一试的价值。

  如果加贺能接受自己,而自己也能把加贺当作恋爱的对象,那么之后就什么问题也没有了。与其一个人过之后长久的人生,不如跟喜欢自己的加贺在一起,应该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横山心想自己该不会是想拿加贺来填补空虚寂寞吧?对于一个对自己付出所有爱情的男人而言,不会太污辱他了吗?

  横山已经越来越无法想像以后跟加贺的关系会演变到怎么样,他能作的只有先试着把加贺当作恋爱的对象,然后再视之后的发展决定。这种感觉就像昨天还是如同妹妹的存在,今天却要把对方当作恋人看待的感觉一样。要发展到恋爱关系的话,当然要接吻或互相碰触,自己究竟能不能对加贺作到这种地步呢?横山尝试想像自己跟加贺接吻的场面。想到跟女孩子完全不同,而且跟自己几乎一样高的加贺要一起接吻恐怕很困难的时候,横山觉得不自在起来。但是,加贺有一张漂亮的脸,如果化起妆来一定会很迷人吧!

  隔天,要到外面跑业务的横山经过柜台走到大厅附近的时候,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而停下脚步。他回头一看,在盆栽边的长椅附近,加贺激烈地与总务部长僵持不下。

  “我不是说过关于检查方面绝对不可以懈怠吗?”

  “我检查过了。”

  语气有点畏缩的是总务部长。

  “那为什么会计师会一天到晚打电话来问?我问过他们每次都说是统计表少了两张这类的问题。你连交出去之前确认份数这一点工作都作不好吗?”

  加贺说得是没错,但是看到被严厉斥责的总务部长难免心生同情。在横山的记忆里,总务部长是个脾气不太好的男人,没想到站在加贺面前却像可怜的小兔子一样。

  “是我不好……”

  “麻烦你再确认一次份数,如果再被退件的话,我就不管了。万一有什么处置不当的地方你自己负责。”

  抱着加贺丢给他的文件,总务部长嘟嚷了一句:“没看过这么恶劣的家伙。”

  听到这句评语的加贺,从鼻子里笑出来。

  “我会对你忠告已经算有良心了,我也可以装作不知道啊!”

  总务部长满脸不甘地冲进电梯里。看着部长的背影叹气的加贺,转过身来正好与横山视线相接。这是自从前天因为被加贺嫉妒跟今濑吃饭而分手后的第一次见面,加贺尴尬地低下头,然后当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就以坚定的视线凝视着横山慢慢走近。

  “前天很对不起。”

  他低头道歉。

  “啊……嗯。”

  都已经不知道跟加贺说过多少次话了,今天却比第一次跟他说话的时候还要紧张。

  “我一直担心不知道有没有惹你不高兴。”

  因为加贺的视线太强烈,无法正面迎视他的横山低下头,正好看到加贺细长、白皙,却又有着男人粗大关节的手指。

  “横山先生。”

  加贺叫了一声。

  “你在生气吗?”

  听到他不安的语气,横山不由得抬起头。薄薄的嘴唇、高挺的鼻梁、从几根垂下的浏海里可窥探到的眼睛,到现在始终不在意的地方全都一次冲进横山的视野里。他听到自己超速的心跳声。

  “我没有生气。”

  他怕再讲下去自己的声音会颤抖,紧握的拳心也冒出热汗。

  “我有事先走了。”

  再待在加贺身边,横山怕自己会有异状,所以像逃命似地走出了公司大门。

  他坐进自己的车里后,并没有立刻发车,却把头靠在方向盘上。就算是要把加贺当作恋爱对象,横山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反应居然像情窦初开的国高中生一样,那么在意对方。

  他无法停止心脏的狂跳,光是想到刚才加贺的脸又加快了不少速度。这感觉让他想起好久以前尝到果实时那种甘美的口感。他无意识地抚摸自己的嘴唇,那种感觉惊得让他坐起身来。

  吃惊于自己表现的横山,叹了一口气突然笑出来,此刻的他除了笑之外什么也不能做。

  在玄关的大厅里无意中与横山相遇。在发现横山看着自己的时候,老实说加贺真的很想就这样逃开。他嫉妒横山跟其他的业务员吃饭,还说了失态的话,只想到自己那天的表现就够今加贺觉得羞耻了。不能逃……幸好小织说过的话及时浮现脑中,加贺才有勇气抛开羞耻站在横山面前。

  然而,无视加贺必死的决心,横山却像逃避自己似地离去。他原先还担心是不是自己那天的恶言让横山生气,横山虽然否认了,但是态度上却相当的不自然。

  以前不管自己如何咄咄逼人,横山即使困惑也绝不会丢下自己不管,然而,现在虽然不是听到横山说什么冷淡的话,加贺却有被抛弃的感觉。或许是因为那次的事让自己真的被讨厌。想到这里,那种绝望的感觉让加贺做什么都无法专心。

  光是单调的输入工作,加贺就可以凝视着键盘发呆。仔细想想,横山能到自己的住处来已经算是奇迹出现了,至于奇迹的原因在哪里又何必在意呢?

  就是因为自己这种性格才会无法顺利吧!跟喜欢的人会因为这点小原因而疏远,连话都说不成。然而现在后悔那时丑恶的嫉妒也没有用了,那全是自己播下的种子能怪谁呢?

  静下来就会开始想横山的事,所以加贺试图投入工作中让自己分心。他完全没发现自己一会儿叹息、一会儿表情恐怖地开始敲打键盘的模样,已经引起其他同事的注意。

  拼命工作的结果,在下午五点之前就无事可作的加贺,用业务部的密码把下个月的出货表叫出来。原本自己负责的公司转由横山负责,所以表上记载的数字皆无不妥。光是看到上面负责人的栏里打上横山两个字,加贺就觉得一阵心酸。看着看着,加贺突然发现好像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若林”是一家家族经营的小中盘商,下个月预定进十箱商品。他们订的是所谓的“稳定商品”,也就是跟立刻大卖的人气商品不同,是属于长销型的商品。像这种商品一次进十箱的话,不但可能没有堆货的仓库,最坏还会遇到一次出货太多而遭退货的情况。为了避免这种麻烦,遇到这种商品通常都会采取少量进货,卖完再补的方式。

  横山也是采取这种做法,但是这个数字实在太怪异了。难道“若林”跟其他公司合并了吗?加贺没听说过这样的情报。

  加贺不解地继续往下看,又被他找到一个比平时要多进货的公司。那家公司的经营状况不好而且纠纷很多,每次横山接到订单的时候总是设法削减数量。工作态度谨慎到滴水不漏的横山,怎么会接下这么离谱的订货量?但是,加贺再怎么看数字还是以箱为单位,在确认过输入的年月日后,他发现“若林”和另一家公司在最近都有被改动的迹象,然而改动者输入的都是横山的名字。

  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的加贺,觉得应该去找横山确认一次。要是一家打错也就算了,两家的话任何理由都行不通。他想去问,但是在现在这种被回避的状态下想问也不能问。

  在瞪着出货表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五点,到了六点横山也没有打电话来。明知道他不可能会打来加贺还是在等。陆续下班的同事问他怎么不回去他也不回答。等到七点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时候,总务部已经空无一人。

  横山到外面跑业务回到公司已经超过晚上六点。把车子停在公司的停车场里,横山握着手机思考。他早就事先告知部里要直接回去,会再回到公司来是为了想找加贺吃饭。刚开始的他当然是想打电话,见到加贺后再确定一次中午那种感觉是什么。但是,每当要拨号的时候他就开始犹豫,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会不会颤抖,会不会说出不得体的话。一意识起来就是这个样子,连横山都替自己觉得悲哀。在迷惘着要不要打电话的当儿,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以时间太晚为理由的横山决定明天再打给加贺。他终于发动引擎出了停车场,准备开上马路而穿过步道的时候先停了下来。有两、三个人从车前经过,看到其中一人的时候横山倒抽了一口气。

  单手拿着公事包向前直走的背影,加贺走路的方式今人联想不到踌躇或犹豫的字眼。仔细想想现在不正是好机会吗?这个时间才下班的话一定还没吃晚饭,反正回去的方向也一致,不如就把车开到他身边按喇叭叫他就好。然后就像平常一样说“怎么这么晚?”,接着就是“要不要一起去吃饭?”,然而横山终究没有追上加贺。

  就好像生病一样,光是看到他的身影心跳就会加速,在这种状态下能说出什么正常的话呢?

  等到胸口的悸动平静下来横山才开始开车,在途中的超商买了今晚的晚餐。他本来想回家的,没想到才一闪神却把车开到了加贺的住所前。连自己都笑不出来。

  加贺的房间原本是暗的,但是才看了一下就立刻亮了起来,让横山吓了一跳,他看得到在窗帘那端晃动的黑影。看了片刻后他才像回过神来似地踩下油门离开。

  他是个麻烦的男人。不但情绪变化无常,跟周围的人又处得不好,还大言不惭。然而,这个超级难应付的男人,却只对自己敞开心胸,还表示爱意。

  差点没注意到前方红灯的横山赶紧踩下煞车,他握紧方向盘呼地长叹一声。

  等到他回到住所时就只剩叹息。他确实被加贺蛊惑了,他问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他,而那回答竟单纯得令自己吃惊。到昨天为止还是当作妹妹的对象,有可能会突然变成恋人吗?

  因为反常的意识而骚动不已的心,却也有着奇妙的怀念感觉。或许在数着从何时开始的那一刻起一切就已经发生了。横山缓缓深呼吸。他细细品尝着那种已经放弃过一次的感情,随着静静地充满在体内带着一点惊惧的感觉。

  就好像时光倒流回到国中时代一样,无法自然面对心仪的人的那种感觉,连自己也很难搞定。

  走在公司大厅时,期待着会不会偶然相遇,然后在见到加贺的时候却又急忙隐藏住自己的身形。明知道那是因为腼腆而衍生的感觉却也无计可施。

  横山已经没有立场去笑曾经因为喜欢自己而咄咄逼人的加贺了。

  “我可以出去跑业务吗?”

  直到今濑说话横山才猛然惊醒。人是来上班了,但是心还留在加贺身上。

  “你要到哪里?”

  “到川海去,再过一个小时货就要送到了。“

  “我也跟你一起去。”

  横山拿起西装上衣和公事包。今濑瞬间露出不悦的表情。

  “我只是去确认而已,一个人就行了。”

  “嗯……话是没错,但是你还在研修期间,我怕你会遇到状况外的情形。”

  今濑转过身去叹了一口气。光看他的动作就可以知道他对自己的同伴相当不耐烦。

  虽说还在研修期间,不过既然在公分司表现出色的话,让他独自去确认卸货也无所谓,但是横山对于让今濑单独工作相当不安。今濑在处理大工作时不会懈怠,但是在应付琐碎的杂事时却相当粗心。而且,他还是摸鱼的惯犯,经常回头上说要去确认卸货,但是横山打电话到对方公司时却说还没有来。有时他还会连确认工作都没有做,只在出货单上签个名就回来。横山问他怎么没去的时候,还会若无其事地撒谎说“遇到车祸被绊住了”。

  所以,除非横山忙得分不开身,要不然一定会跟他一起去确认厂商的进货。带着没什么的表情却在动作上显得相当不耐烦的今濑外出的横山,觉得自己做对了,因为数量上果然出了问题。今濑明明是去做确认的工作,却没有清楚点明数量就在传票上签名,等到怎么都觉得数量多出来的横山亲自点过后才发现多了两箱。再度确认过后横山修正了传票上的签名。对于自己的错误,今濑只是言不由衷地说了一句“非常抱歉”。虽然知道这是他的一贯态度,横山还是不得不摇头。

  回到公司,今濑连传票也不整理只会休息,到了下午五点就说“我还有事”就早早下班。他或许是把堆积如山的杂务托给跟他要好的女同事作吧!

  横山做完自己的工作后已是晚上六点,今天他下定了决心要打电话给加贺却打不通,难得振作起来的精神一下子全萎缩了。横山抚着后颈拿起公事包站起来。

  他不想等还要到最上层的电梯下来就走楼梯。走到大厅的时候突然被人叫住。

  “横山先生。”

  那熟悉的声音令横山赶紧回头,那个电话接不通的后辈就站在身后。

  “啊……加贺。”

  想见他,却又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奇怪的表情。没有心理准备的胸口开始狂跳,但是垂下头又觉得怪异,横山只好避免与加贺视线相接地看着他的喉头。现在正是机会,不用电话直接就邀他。当横山下了决心的时候——

  “要不要去……”

  “为什么若……”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合嘴。

  “横山先生你先说吧!”

  “呃……没什么,还是你先说吧!”

  加贺有点犹豫后才慢慢开口。

  “为什么‘若林’下个月的出货量有十箱呢?而且不只‘若林’,连‘笙卸’也是,有什么非接受大量订货不可的原因吗?”

  横山狐疑地歪歪头。

  “我记得出货量都跟平常一样,只有三百个左右啊……”

  “但是在出货表上却以箱为单位,难道是打错了?”

  横山记得自己在输入的时候检查过,有点难以相信。但是,加贺认真的眼睛又让横山觉得不安。

  “我会再去确认一次,谢谢你特地来告诉我。”

  这时加贺僵硬的表情才稍微舒缓下来,垂下长睫毛微微牵动嘴角。

  “横山先生你刚才想说什么?”

  横山本想今天一定要找他吃晚饭,但是如果等到确认作业结束后就太晚了,干脆先邀加贺明天再确认就行了。然而,横山的责任感不允许他这么做。

  “算了,没什么事。”

  加贺无言地低下头。随着电梯到达的电子声,一阵吵杂的脚步声破坏了大厅原有的宁静。

  “咦……加贺你怎么在这里?”

  大概是总务部的同事吧!年纪跟自己差不多大。那看起来满脸倦意又有点邋遢的男人向加贺打招呼的时侯,加贺一改在面对横山时那种不安的神情皱起眉头。

  “你不是一到五点就跑得飞快吗?现在还在这里干什么?”

  “下班之后的事跟你没关系。”

  男人看着加贺不解地歪歪头。

  “大家看你走得那么急都以为你要去约会哩,看来你是被甩了吧?”

  加贺涮地红了脸,小声丢下一句“不是”就像逃命似地走了出去。刚开始听男人说加贺是不是去约会时横山还觉得有点尴尬,后来他才猜想或许加贺是想把这件事告诉自己,才在大厅等,还真的猜中了。但是,他为什么不打电话而刻意在这里等呢?猜不透原因的横山从刚才下来的楼梯上去,又回到业务部自己的桌前。他把电脑打开后叫出出货统计表。横山平常几乎不看出货统计表,因为不但没有必要,而且统计表上混杂了别人负责的厂商的出货量,让人眼花撩乱。

  看到画面上秀出的统计表,横山的额头上冒出了冷汗,自己负责的厂商出货量居然超出平常该有的数量。横山记得上个礼拜自己输入的时候明明是以百作单位,为什么会变成眼前这四位字呢?仔细看过内容后才发现输入年月日在最近被更动过,但是更动的人还是自己。在横山自认没有作过变更的前提下,也就是说有人冒用自己的名义,这真是令人难以责信的不负责任做法。横山把手肘顶在桌面上叹了一口气。当他猜测到是谁的时候脑海里浮出一股不祥的预感……他不由自主把眼光投向自己对面的空位。

  横山走到今濑的座位旁拉出抽屉,虽然明知这是侵害个人隐私的行为,但是他没有等到明天再慢慢检查的耐心。最下方的抽屉上了锁打不开,不过因为桌子老旧,所以横山知道跟自己的桌子一样用一点技巧的话要打开很容易。把抽屉轻轻往左右摇晃一下啪一声就开了。横山颤抖着手在抽屉里翻找,当他发现订货传票好像见不得人似地躺在抽屉深处的时候不由得一阵失望。然后在看到传票上有着自己名字的印鉴和签名时横山觉得好像作了场恶梦。

  隔天一到公司横山就以跑业务的理由把今濑带到公司外面。他让今濑上了自己的车却没有发动引擎。

  “你车子坏了吗?”

  发现车子不动,今濑微觉讶异的问。

  “出来跑业务只是藉口而已,因为我有话想跟你单独谈谈,才带你出来。”

  “什么事这么严重不能在公司里谈?害我有点紧张。”

  今濑嘴上说紧张脸上还笑得出来。

  “我昨天看过了下个月的出货预定表,是不是你变更了‘若林’还有另一家公司的出货量?”

  “是啊!”

  今濑的干脆承认让横山有点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因为对方想要追加数量所以我才变更。”

  今濑在说谎,是他积极劝说对方加订数量。忍着胸口不悦的横山,告诉自己尽量保持冷静。

  “有些事或许是我没有告诉你,‘若林’在我们手上的厂商中算是小公司,就算进再多的货也发不出去。所以才每次都以百作单位出货。或许是对方这么要求吧?但是,我希望你在变更数量之前能先跟我商量一下。”

  “是吗?很抱歉。”

  他脸上虽然坦率道歉,但是横山听得到他心里在咋舌。

  “还有,要变更订货量的时候记得用自己的名字,呃……你应该是用自己的名字处理订货传票吧?”

  “是的,我是用自己的名字处理。”

  横山从来没有如此深刻体验过“失望”这两字的滋味。

  “那就好。”

  横山心想,他再也无法相信今濑这个男人了。

  “关于‘若林’的订单我会再去跟对方谈,请他们改回原来的数量,能不能请你把做好的订货传票交给我?”

  今濑的表情明显地慌张起来。

  “不,这是我犯的错误我自己去处理,而且我本来就不该擅自接下订量。”

  看到今濑的慌张,横山觉得很爽。

  “因为我没说清楚,所以还是由我去向对方说明吧!”

  今濑不安地环顾四周。

  “我们下车吧!我是不太想让别人知道才请你到这里来,而且我们也要回去拿传票……”

  “对不起……”

  今濑突然叫了出来深深低下头。

  “我把传票弄丢了。可能是混在垃圾里一起丢了……”

  “是吗?”

  横山对他流利的谎言感到佩服。

  “那就没办法了,只好请对方公司把传票拷贝后传更过来。”横山说完自行下车,今濑苍白着脸也跟着下车。

  “请问……要更改数量一定需要传票吗?”

  “当然。”

  从下车的地方到公司大门需要走一段路。横山似乎感到背后有前所未有的杀气不由得回过头去,今濑把松开领带的手慢慢放下来。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今濑瞪大了眼睛。

  “为什么用我的名字登记传票?而且,还骗我传票遗失了。”

  听到横山这么说,今濑那本来苍白的表情立刻变得厚颜起来。

  “你看到了?”

  “我一点都不想看。”

  “你翻过了我的抽屉吧?这算是上司的权利吗?你都已经知道真相还故意试探我,真恶劣。”

  他不想跟今濑争吵。不过要今濑打从心底道歉,肯定是自己天真的幻想。

  “以后我不会再把业务交给你了,你就坐在办公室里上班吧!会变成这样的原因你自己应该最清楚。”

  今濑一言不发,只是浮起一丝浅笑。横山真有点憎恨起把这个一点也不把工作当回事的男人拔擢到总公司来的人事部。说完该说的话后横山背转过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杀气缠绕在他的背后,他转过身来再度开口。

  “你变更的订货量我在昨天就已经取消了,也在今天一早通知了那些厂商。就算你想……把我怎么样也无济于事了。”

  今濑的表情有瞬间的变化。不过立刻又恢复讨好的笑容。

  “你做事还真是完美啊!不愧是本公司业务的第一把交椅。”

  横山一点也不想在这种情况之下听到这种称赞。

  在下午接近五点的时候加贺拿出了手机,最近的他都在五点前把电源关掉。因为他不想把整颗心都放在等电话铃响上面。与其如此,还不如干脆把电源关掉,就可以不去想对方到底有没有打电话来。像前天,过了五点钟电话铃声响起,还以为一定是横山的加贺,接起电话居然是别人打来的,那时的失望真是用言语也难以形容。当他准备关掉电源的那一刹那电话响了,几个同事纷纷转过头来看他。不能让电话一直响下去的加贺只好接起来。

  “啊……加贺。”

  是横山的声音。

  “是的。”

  加贺高兴得手指都要颤抖起来,连忙拿着手机到外面去说话。“昨天谢谢你,你不是告诉我出货量有问题吗?是跟我同一组的今濑弄错了,今天已经更正过来,幸好你提醒我。”

  “是吗?”

  那不是用弄错两字就可以打发的数字,不过横山既然这么说加贺也就不再表示什么意见。

  “谢谢你注意到这件事,我想跟你道谢。”

  “没那么严重。”

  “谢谢你。”

  听到横山慎重的道谢,加贺反而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他本来就不是期待横山的道谢才告诉他那件事的。

  “你工作告一段落了吗?”

  “还有一点。”

  “要是做完的话要不要一起去吃饭?算是我谢谢你。”

  种种的不安、焦急都在这一刻飞到九霄云外。加贺毫不犹豫地说:“好。”

  挂掉电话加贺呼了一口气。自己失落已久的幸福生活终于又回来了。

  横山相当不自然。在电话里是听不出来,但是实际见到面后就觉得他好像有点不安,有时又突然不说话让加贺摸不着脑袋。横山一不自然,连自己也跟着不自在起来,就算坐进已经习惯的横山车里,也好像无安身之处般感到忸怩。

  从约在大厅见面开始横山就不对劲。看到他笑得勉强的表情,加贺不安的猜想他是不是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还是不喜欢跟自己在一起。

  在电话里横山是没有说到哪里吃饭,但是见面后他却难得的说想吃加贺亲手作的菜。要做是无所谓,但是跟一开始讲的不一样。加贺虽无意质问却也抱着疑问。

  横山有时会像突然想起似地说话,又突然沉默。猜想他是不是不高兴的加贺,却因为横山平常就不是个会把关于私生活的感情暴露在外的人而难以判断。想到他是不是太累却仍想要道谢而邀请自己,就想该不该回绝他比较好,然而听到他说想吃自己做的菜又觉得或许他是真的想吃也难以回绝。

  “不晓得上市了没有?”

  开车中的横山自言自语的说。加贺不解的问什么上市了没有,原来他指的是春天的高丽菜。

  “差不多了吧!”

  “我好想吃你做的高丽菜卷。”

  “那要花不少时间,今天恐怕不行。”

  “是吗……”

  听到横山这么说,加贺猜想他一定很想到自己家里去吃饭吧!即使到了超市,平常的他们总是会边聊天边买材料,然而今天彼此却都不太说话。

  “我有点沮丧,不想一个人独处。”

  在极少的对话中横山不经意地说出一句。沮丧的时候想要有人陪在身边。从这句话加贺就可以确信自己在横山心中有着一定程度被依赖的定位。

  两人在同样的矮桌上面对面的进餐。加贺特意做了横山爱吃的菜,虽然花了一点时间,但是却让他吃得很高兴。加贺在用餐之间常觉得好像被注视的感觉而几次抬起头来。

  “怎么了?”

  比起凝视的视线和沉默,加贺还宁愿他开口说话比较轻松。

  “嗯,有点事。”

  他不说为什么沮丧的原因。不知是不能说的事还是说出来也没用。加贺讨厌自己光是一句话就会诸多猜测的性格。他想陪在横山身边,最好是越久越好,然而今天的横山跟平常很不一样,那感觉让加贺不安而且焦躁不已。他任性的想着不想横山因为不安才要自己陪在身边。

  吃完饭后不像平常会放松下来的横山,坐在原位上轻声问:“我在这里会不会打扰到你?”

  “不会啊!”

  老实说连加贺自己都不知道希不希望横山继续留下来。

  直到横山到洗手间看不见人影后,加贺才松了一口气。被横山的异常搞得自己也正襟危坐起来的加贺,觉得脚都麻了,他摩擦着僵硬的脚踝站了起来,把桌上的餐盘收到后面厨房去洗。在把洗碗精倒在海绵上的时候,突然觉得有人站在身边。

  “你先去坐着吧!反正没多少碗盘我自己洗就行了。”

  感觉到横山不自然地靠在自己背后的感觉,加贺惊得把手上的碗掉到洗碗槽里,发出碎裂的声音。明知一定是打破了,但是现在的状况已经让加贺管不了那么多。一双强力地箍在自己腰腹上的手。加贺满手是泡沫的指尖颤抖着。

  强韧的腕力和背上的压迫感,然后是落在颈项上温热而又湿润的嘴唇触感。

  加贺想起了这时所不应该想起的事。横山说自己有一点沮丧。难道自己是为了排遣他沮丧的玩具?他想到小织说过别在乎理由,的确没错。但是,加贺还是怎么都无法释怀,他任性地希望横山不是在这种情况下接近自己。咬紧下唇后他一把将横山推开。

  他觉得全身发热,双脚也不听使唤的颤抖,听得清楚的只有自己的怒吼声。

  “你走!”

  他低下头,膝盖难堪地簌簌发抖,如果不靠在流理台上的话根本站不住。在加贺低下头的时候,听到脚步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对不起。”

  随着轻声的道歉,门也跟着关上。加贺这才靠着流理台滑坐在地上。他的心脏狂跳地像要冲出胸口,全身都在发抖。刚才是怎么回事?他居然拥住自己还亲了自己的颈项。

  那种事只能发生在梦中,绝对不可能出现在现实里。但是,那如果不是自己的妄想的话,又是什么?是他察觉到了自己对他的感情而存心玩弄吗?或者是真心拥抱自己?

  要是自己刚才没有推开横山的话会变成怎么样?说不定……说不定,加贺不敢去想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横山走了之后,加贺坐在厨房里发呆,将近半小时之后才站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抓起电话。

  “小织……是我。”

  从话筒的另一端听得到婴儿的哭泣声,加贺忘了小织已经为人妻为人母的事实,而为自己的少根筋感到后悔。小织叫他等一下不晓得去做什么,回来再接起电话时哭声已经远离。

  “看他哭个不停,就把他丢给我老公了。”

  “对不起,这种时间还打电话给你。照顾孩子很辛苦吧?”

  “是啊,不过我老公会帮忙所以还好。倒是你,怎么突然这么晚打电话来?”

  加贺握紧了话筒。

  “今天横山先生到家里来。”

  “然后呢?”

  “他……很怪。”

  “怪……怎么怪法?”

  “他从一开始就怪怪的。但是刚才却突然抱住了我……”

  他羞于把横山还吻了自己颈项的事告诉小织。

  “他过来抱我。小织,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可能是因为他喜欢你吧?”

  小织冷静的回答。

  “不可能。因为我们两个什么也没说,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加贺听到小织啼笑皆非的叹息声。

  “你都不知道的事,我怎么会知道呢?不过,从他采取行动来看,一定有他自己的想法吧?与其胡乱猜想不如去问他,问他为什么要抱住你……”

  “我问不出口。”

  “为什么?”

  小织的声音渐渐不耐起来。

  “横山先生说他是因为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才不想一人独处,我不喜欢自己变成慰藉的工具。”

  “他都说了不想独处而选择跟你在一起,而在两人独处的时候拥抱你。面对这么好的状况你还奢求什么?”

  加贺颤抖的说:“我……从来没有谈过一次顺利的恋爱。”

  “这还要你告诉我吗?”

  “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所以……我很害怕。”

  “你真是个没用的男人,遇到这么好的情况还不知道怎么办?人家都已经对你展开攻势了,还将他一把推开,就算奇迹出现,你的恋情也不会有开花结果的一天。”

  “不行就算了。”

  加贺自暴自弃的说。

  “你在说什么?你不是喜欢他吗?”

  “我觉得还是不行,我觉得自己一定会作出一些怪事,然后马上就被横山先生讨厌。我不想看到那样的横山先生和愚蠢的自己。”

  “我更没想到你是这么没有志气的男人,我不想理你了。要不要被甩是你的自由,以后别打电话来找我了。”

  小织一阵抢白后啪地一声挂断了电话。加贺比谁都知道自己没用。与其这样,他宁愿一起吃饭聊天,有时看看他的睡脸就满足了。

  加贺知道自己有多么喜欢横山,他相信自己的生命里再也不会出现那么喜欢的人了,但是害怕的情绪却怎么也抹不去。加贺无法想像以后要如何去面对横山,更不知道横山会用什么态度来对待自己。

  就算回到了住所,横山还是无法停止叹息。老实说,对于加贺的拒绝他觉得受到打击。

  想到最近的行为模式,连横山自己都觉得奇怪。只要加贺在身边就异常紧张,连日常会话都无法好好聊。然后一开口居然说出心里完全没有想到的事,搞得自己都不想再说话。但是,横山还是想跟加贺在一起,在车里的时候横山就想拥抱加贺了。直到到了加贺的住所,看到他在厨房洗碗的背影,就完全无法控制。

  他会毫不迟疑地去触碰加贺,是因为知道他也喜欢自己。因为今濑的事让横山心情沮丧,他希望加贺能安慰自己。但他也知道自己只不过拿今濑的事当作藉口,企图一举超越同性爱的禁忌界线。加贺的背脊很温暖,让横山联想到从小学后就不再与母亲同眠而几乎遗忘的体温。亲情和雄性冲动的部分同时冲击着横山。他想拥抱加贺,想在他的胸前撒赖。

  然而在被推开的那一瞬间,横山从陶醉中清醒过来。听到加贺那句愤怒的“你走……”,和怒视中却有几分畏怯的眼神,横山除了离去之外别无他法。

  现在想想是自己太唐突了。就算自己知道加贺的感情,但是加贺却不知道自己的感情啊!被自己一直掩饰着爱慕之情的同僚突然拥抱,会觉得惊恐也是正常的反应。

  还是加贺拒绝自己另有理由?他想到圣诞节那一天加贺哭着诉说他爱慕自己的感情,那份真挚的感情横山无法否认。但是,人的感情会变,说不定现在的他,心已另有所属。

  回到家里,横山满脑子还是加贺的事。他不知道拒绝自己的加贺心里在想什么,他只知道加贺没有说谎,但是看不到他的内心。

  他觉得自己整个脑子都被“加贺良太”这四个字给填满了,为了转换心情他脱下衣服,解开胸上的白布准备洗澡。被解放的翅膀轻轻在横山的背上拍打。这时才想起来的横山不由得笑了。

  自己竟然忘了还有这样东西,还想跟加贺缠绵。要是脱下衣服后加贺问自己“这是什么”的时候,该怎么回答?

  在随心所欲之前还有许多该做的事,或许自己不该只因为知道加贺表面上的感情就蠢动也不一定。应该先表达出自己的感觉,等到加贺也能接受自己时再告诉他翅膀的事。一旦交往之后就什么事也隐藏不了。如果加贺真的能接受自己的翅膀,一切再开始也不迟。

  万一加贺心里已另有他人,或是他无法接受这对翅膀,那一切都无法继续下去。

  横山觉得好心酸,痛楚的感觉蔓延到全身。一想到如果不行,只得放弃不可的时候,就悲伤得不能自已。他就像个不听话的孩子般不想把加贺让给别人。从被追逐转变到主动追逐,突然变得狭窄的视野让以前对自己视而不见的部分,现在全都罗列在自己面前。

  他容许了翅膀的存在。因为要是否定这一点的话,就等于连自己的双亲、生活方式都全面否定。然而……这是横山有生以来第一次希望背上的东西不存在,打从心底希望这东西要是能消失就好。

  隔天,横山在三楼的西侧楼梯处偶然遇到加贺。发现横山的加贺垂下头不自然地点头。

  “呃……加贺……”

  对于横山的呼唤,加贺装作没听见似地准备快速走过。横山抓住了预备走上楼梯的男人手腕。加贺吃惊地身体震动了一下,因为他过度的反应让横山下意识地松开手。加贺停在楼梯前小声的问“有什么事吗?”

  明明是跟自己差不多高的男人,但是低下头的加贺看起来就是小了一截,抱着资料夹的手指也在细细颤抖。面对加贺害怕的反应,横山不得不对自己昨天的态度感到后悔。

  “我还有事先走了。”

  这是加贺为了逃走的借口,所以横山也没有挽留他。这时有脚步声接近,横山把身体往壁上靠。来者是今濑,他看到横山立刻摆出微笑。

  “横山先生你也有事上去吗?没想到这种时候会遇到电梯定期检查真是不走运。”

  横山还想着像今濑这样的男人怎么会刻意走楼梯,原来如此。等手上拿着部长交付文件的今濑离去后,横山才转过来面对加贺。

  “昨天对不起,吓到你了吧!”

  加贺只低着头沉默不语。横山无法猜测出不说话的加贺心里在想什么。

  “我本想马上向你道歉,但是你的电话都打不通。我对昨天在你家里……那么突兀的行为道歉。”

  加贺抬起头来,一改刚才的畏怯狠狠地瞪着横山。

  “我一点都不在意。”

  加贺简短的说,愤怒的口吻听得出虚张的声势。加贺在害怕自己,横山不知道加贺究竟在害怕自己什么。

  加贺先移开了瞪视的眼光,把挡在前面的横山肩膀推开。怕加贺离去的横山再度抓住了他的手腕。加贺想要甩掉横山的掌握,但是横山加强了力量绝不让他逃脱。

  “放手!”

  加贺异样高亢的叫着。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加贺手上的资料掉了满地都是。

  “我喜欢你。”

  等发现的时候,横山已经拉过加贺在他耳边轻声说。加贺就像没电的机器娃娃一样呆在原地不动。他原本不打算以这种方式说出来,所以连横山自己也惊讶于怎么会如此不经意地道出真情。想掩饰自己的动摇似地,横山把加贺掉在地上的资料夹检起来拍拍灰尘。

  “我太突兀了,对不起。”

  话都已经说出口了也收不回来。茫然无措的加贺机械地接过横山手上的资料。不小心轻碰到的手指让两人同时吃惊而缩回手来。

  楼梯间的沉默立刻被吵杂的脚步声淹没。因为电梯的定期检查,所以走楼梯的人比平常多了不少。加贺跟横山靠在墙壁上让其他人先过。等人消失后沉默又再度光临,两人还是默默无语。

  要提出邀请得要有绝大的勇气才行。

  “今天……要不要一起回去?”

  加贺的嘴角不自然地扭曲。

  “今天……我……”

  预料他会拒绝的横山强硬地插话。

  “一起回去吧!等你工作完了之后,麻烦你打个电话给我,不管几点我都会等你的电话。”

  “但是,我可能会很晚……”

  “不管几点我都等你。”

  加贺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用欲泣的眼神困惑地看着横山。看到他的表情,一股怜爱的感觉油然而生,就像对孩子似地横山把手放在加贺的头上。

  “晚上见。”

  对自己的行动也不免感到困惑的横山,像逃走似地面下楼梯。

  直到回到业务部横山的心脏还无法平静下来,明明只是想对昨天的事道歉,却演变成为“告白”。

  他满脸害怕的神情。平常是个有话直说的男人却因为踌躇而没有作答。他在横山面前惊慌失措而沉默不语,或许是太突如其来的告白让他一时无法接受吧!他虽然说了要加贺下班就打电话给自己,但也没有把握他是否真的会打来。不过,依照加贺的性格应该不会什么联络都没有吧!

  虽然不安于接下来的加贺会有什么反应,但还是带着幸福心情的横山外出洽公。首先他准备先到前几天变更定货量的“若林”去道歉,顺便确认出订货数。出来见横山的不是平常的社长而是他的儿子。因为“若林”是家族公司,所以横山大概都认得里面的职员,但对于这个三十好几的社长公子却没什么好感。横山以前接待社长的时候听说过他原来在建设公司上班,后来因为赌博借钱引出纠纷被公司开除后才在家里帮忙。这位公子只是挂牌职员,不但不工作也不管帐。

  从一进来就等了十五分钟,终于从里面出来的公子,一看到横山的睑劈头就是一句“今濑先生怎么没来?”

  放着长年的负责人横山不理只问今濑,横山当然不会觉得有多愉快。

  “今天他有事要留在公司。关于这次的事真是非常抱歉。”

  “客套话就别说了,我找今濑先生有事。”——公子怎么都要找今濑。

  “我不能帮你处理吗?”

  “不是能不能处理的问题,而是我一定要找他。他这种搞法我们也很麻烦。”

  “你能告诉我今濑他是怎么处理关于这次商品的事吗?”

  看到摆低姿势的横山,公子才满脸苦色的咋舌。

  “他说这个商品虽然不是最新但是销售量稳定,订单也是源源不绝,而且从下个月开始就会强力宣传所以一定会大卖。还说我们虽然每次的叫货量都很固定,但是如果有意的话可以帮我们增加出货量,所以我……”

  “他是不是跟贵公司拿佣金?”

  公子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已经够明显了。一般都是中盘商会主动要求加量,从来没有生产公司煽动加量还收取佣金。以前是曾经发生过类似事件,酿成大问题后就被公司全面禁止。今獭应该也知道这个规定。不考虑自己公司的规模,只听人煽动就增加出货量还付佣金的公司小开也有不对的地方,但是可以说完全是出货公司的错。

  所以横山一回到公司就把今濑叫到走廊上。

  “若林的小开告诉我了,你跟他们收取佣金?”

  今濑的嘴角往右扬了一下,耸耸肩。

  “这种时代收佣金没什么了不起的吧?”

  今濑那完全没有反省和嘲讽的态度,让横山非常不悦。

  “你有没有常识?你知道你做的事是在破坏公司的信用吗?”

  “我觉得我可是在做慈善事业,我提供中盘商有利的情报,增加他们的销售量啊!”

  “你知道若林的经营情况吗?他们的情况并不好,根本就是游走存危险边缘,你让这样的公司大量进货有什么意义?而且,你有没有告诉他们那个商品在下个月的确要展开新宣传,不过是换新包装和设计而已,旧商品根本就卖不掉的事?”

  “我怎么可能会告诉他们?”

  今濑厚颜无耻的回答。这一瞬间,横山觉得他已经没有同情的余地。

  “这次的事我会向部长报告。你虽然才刚调到总公司来,但是我希望你对自己的所作作为能够反省,如果因此遭受处分也是你自作自受。”

  明明是严重的警告,但是今濑的态度却毫不在乎,还笑着点烟。向部长报告就等于会受到处分,严重一点的话还会调回原来的分公司。然而,横山在今濑脸上看不到一丝后悔或反省的神情。

  “横山先生,你跟加贺先生真是满要好的嘛!”

  毫不在乎也就算了,他还说出不相干的事。

  “那又怎么样?”

  今濑弓起背吃吃笑了。

  “我虽然无意窃听别人的隐私,但不好意思……听到你们好像在说什么我喜欢你……之类的话。不过,更是笑死人了,你们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横山的背脊升起一股凉意。总是爱说谎的今濑却在这时候说出真话。

  “告白的时候最好选一下时间和地点,要不是被我而是被别人听到的话,问题可就大了。我受了你不少照顾是不会说出去啦……不过那得要看你的态度怎么样了。”

  “你是什么意思……”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吧?在公司里谈恋爱要是传开来的话,还能专心工作吗?或许其中一方,搞不好两方都得被迫辞职。比起因为同性恋的传闻而辞职,收佣金辞职要来得好听多了。”

  “你是在威胁我?”

  今濑耸耸肩。

  “我哪敢啊?这只不过是交易,横山先生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事,我也没有看到横山先生向男人告白,这不是两全其美吗?我没跟你勒索就已经很有良心了。”

  “不管你怎么说我都要向部长报告。”

  今濑难以置信地摇摇头。

  “你或许无所谓,但是可就苦了受无妄之灾的加贺先生。从刚才的情况看起来是你在倒追他吧?或许患难见其情才是恋爱的美学也说不定。”

  横山觉得自己好像一步步陷进今濑的陷阱中慢慢动弹不得。横山不在乎自己因为传闻而被免职,但是他不想给加贺添麻烦。

  但是“若林”目前的经营状况的确不好,要为了保护加贺而牺牲若林,或是为了保护若林而牺牲加贺,横山都难以选择。

  “看来我们的交易是成立了。”

  虽然横山没有点头,但是跟交易成立也没什么差别了。

  把资料放在总务部长的桌上后无视于部长呼唤的声音,加贺砰的一声跌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他茫然地瞪着电脑上点线和几何学模样的图面。他虽然听得到人声却像风吹过似地无法做出任何回答。

  横山说“我喜欢你”,昨天的拥抱不是开玩笑,这如同梦境的事可以发生在现实中吗?想到他放在自己头上的手,温柔的眼神,加贺的背上就泛起一股颤栗。他说要一起回去,还说要等到他打电话去为止。要是自己打电话去的话就能一起回家吗?一定可以的,自己在车里会不会又开始怪异起来?

  焦急又紧张的自己就会说出莫名其妙的话,一想到这样的自己加贺就羞愧得想死。虽然不喜欢自己的失态,但是加贺还是没有拒绝横山邀请的勇气,因为他好高兴。

  越接近下午五点加贺就越焦躁不安。也不理还没做完的工作,加贺只是瞪着手机发呆。

  就算是要拒绝也得打电话过去,要不然横山会一直等着自己。要是五点准时就打电话过去的话或许会打扰到他,还是五点半比较妥当吧!边数着手机上的时间加贺边烦恼些有的没有的事,结果电话响了。他虽然吓了一跳,但是看时间还不到五点心想应该不会是横山打来的就放心的接起。没想到还真的是横山打来的。

  “对不起,我今天不能跟你一起回去了。”

  听到横山这么说的加贺松了一口气,同时也难免有些失望。

  “还有,请你把我中午说的话忘记。”

  “嗄?”

  横山的要求跟告白一样突兀。

  “真的很对不起。”

  也不等加贺回答横山就挂上了电话。加贺握着手机一脸茫然。被告白还不到半天的时间就被要求忘掉,加贺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本来还难以抑制的热度随着撤销告白也随之萎缩。

  “忘了吧”是事实,加贺越想越觉得比起喜欢这句话被收回,他更生气横山的自私。接受了告白之后马上又要忘掉?这不像横山一贯的作风,他认识的横山不会做这种事。

  “你今天不是要去约会吗?”

  邻座的男人调侃加贺,他一定从四点就开始观察难以平静的自己。加贺怒瞪了男人一眼。

  “喂。”

  隔壁传来叫声。加贺回头一看是总是那么邋遢的高藤。

  “被女朋友甩啦?”

  一点都不懂得体恤的问话。加贺无言地瞪着隔壁的男人。笑容从高藤脸上消失,他畏缩地移开视线。

  “跟你没关系。”

  “说的也是,抱歉、抱歉。”

  高藤赶紧把东西收一收像逃命似地从加贺身边逃离。时间刚好是五点,刚才还在一分一秒的计算,一通电话就全毁了。

  加贺想起工作还没做完,在回去的人慢慢增加的同时,只有他还在努力的敲着键盘。他手上虽然在做事,但是心里还在想横山中午在楼梯间的行动和电话中的突兀态度。

  不管是他的告白还是要收回告白的举动,在在让加贺难以理解,他不知道该从什么角度去猜测横山的心意。连他是不是真的有一点喜欢自己都不知道。

  越想心情只会越来越灰暗,加贺把背靠在椅子上弄得椅子嗄嗄作响。他厌倦了输入的工作,像转换心情似地把业务部的出货预定表叫出来,在负责人栏上看到那个翻弄自己的男人名字。这个光是名字就让自己愁肠百转的男人,加贺打心里觉得憎恨。

  看着出货表的时候加贺发现上次已经订正过的小中盘商的出货量,单位又改回原来的以箱计算。横山说过那是搞错了,但是现在又回到原来脱线的数字,而且负责人还是打着“横山”两个字。

  加贺抱着手臂不解地想着。最近的横山实在很怪,不但言语暧昧连行动也难以理解……。

  加贺看着画面又不解地摇头。

  就算是发生过那件事,加贺也不能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其他的业务员或许不清楚,但是对于熟知“若林”的营业状况的加货而言,那个数字怎么看都很怪异。人气商品也就算了,进了那么多翻新版本前的固定产品,只会让经营状况已经不善的若林更难以维持下去。

  拿着话筒犹豫要不要打电话的加贺,想到“若林”的社长做人还不错才让他下了拨号的决心。电话立刻就接通了,接到加贺电话的横山吃了一惊。装作不在意他的告白及收回动作的加贺,单刀直入地问他关于“若林”的事。然而,不管加贺再怎么问,横山都只是用“应该没问题”来搪塞而坚持不说理由。加贺明知道横山不是做事不负责的人才更觉得奇怪。结果横山以“我现在很忙,对不起”委婉地挂掉了加贺的电话。加贺怎么可能就这样善罢甘休?

  看到在工作时间之内到业务部来的加贺,横山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加贺?好久不见了。”

  耳聪目明的西根立刻就发现了加贺,从座位上跑过来。

  “总务部怎么样?还愉快吧?”

  “才怪。整天都坐在办公室里,手筋都开始痛起来了。”

  加贺边跟西根说话边看着横山。

  “你回业务部有事啊?”

  “不,我是来找横山先生的。”

  横山从座位上站起来催促加贺到外面去。横山应该知道自己到业务部来的理由,却把自己带到外面,大概是不想被人知道“若林”的事。

  “拜托你能不能当作不知道那件事?”

  在西阶梯尽头的无人地带横山恳求着加贺。

  “但是,怎么看那个数量都太奇怪了啊!如果为了这个原因而使若林破产,横山先生你也有责任。”

  “我知道……”

  横山一副不想再谈下去的口吻,只是摇着头。但是,加贺下定决心不听到理由决不轻易撤退。两人在灰暗的走廊上说话,随着天色越晚横山的脸色越是难看。

  “你要我说几次才能不再管这件事?”

  “那么离谱的事,你怎能要我视而不见?而且,你也没有说出充分的理由让我心服啊!如果你不想修改数量的话,我帮你改过后去向对方道歉。”

  横山的脸痛苦的扭曲着,他也知道这样不对,但是为什么就是不肯订正呢?看到他的神情加贺有放他一马的冲动,然而他明白不能那么作,明知道不对的事怎能坐视不理?

  “你饶了我吧!”

  横山终于疲倦地说。

  “不行,因为……”

  两人同时听到脚步声同时闭嘴。准备要上楼的人突然停了下来,横山倒抽一口气看着男人慢慢接近。

  “不是横山先生吗?你在这里作什么?”

  是昨天在楼梯间擦身而过叫今濑的男人。今濑明明满睑笑容,横山却视若无睹地背过脸去。对同事一向都不错的横山此举倒是令加贺很意外。

  “部长在找你啊!问你到哪里去。”

  不在意横山态度的今濑,还是带着笑容往走廊尽头的脏窗户走去。

  “怎么天气越来越差了?希望不要下班的时候下雨,我可没带伞。”

  也不在意有没有人回答的今濑走过横山身边,经过加贺面前时刻意放慢了脚步。

  “小玻璃。”

  那在耳边轻声说出的猥亵言语。加贺惊愕的回过头看到今濑嘲讽的笑容。

  “横山先生你也别在外面逗留,还是早点回去吧!”

  加贺追上去抓住今濑的手臂。

  “你刚才说什么?”

  今濑装傻似地耸耸肩。

  “我什么都没说。”

  “什么叫小玻璃?”

  今濑睁大眼睛愉快地耸肩。

  “你的耳朵还不错嘛!”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没什么,就只是字面上的意思而已。”

  突然被抓住肩膀的今濑转过头来,横山眼里充满了责备的神色。

  “加贺,别说了。”

  “什么叫别说了!”

  今濑粗暴地甩开被加贺抓住的手。

  “天啊,你的力气好大。听说你很会吵架果然名不虚传,像你这样还能在业务部待得下去。”

  今濑呼出一口气转了转头。

  “横山先生,你的嗜好也更令我质疑,天下美女那么多,你偏偏钟情这号人物。”

  看到吃惊于自己怎么知道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加贺,今濑得意地笑说:“就算长得再美,充其量也只是个男人罢了!”

  今濑走近加贺身边压低声音。

  “当零号的应该是你吧?不过不管哪一号都很恶心就是了。”

  加贺霎时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抓住了今濑的胸口毫不客气地给他一拳。右颊突然挨了一拳的今濑整个人倒在地上。加贺抓起男人预备再打,今濑的脸惊愕地扭曲。当加贺的拳头止要挥出的时候突然被人从背后抓住。

  “加贺!快住手。”

  甩开青白着脸阻止自己的横山,加贺又一拳击向今濑。但是预测到这次攻击的今濑用双手护住了脸,一把踢开加贺后,站起来抓住他,两人扭打成一团。

  “你是因为被人说中要害才恼羞……”

  不让今濑说完,加贺又是一拳过去,然后立刻又遭今濑还击。加贺尝到自己嘴里溢出的铁锈味,不过比起伤口,今濑言语上的暴力更让他无法忍受。

  “两个男人还缠在一起,看了就觉得恶心。”

  “住口!”

  处于攻击与挨打状态的加贺,脸越来越热,谁来劝阻都听不进去,谁来阻止都被他甩开。或许是在甩开的时候打到什么东西吧!明明不是被今濑殴打却听到什么破掉的声音。加贺和今濑互殴着滚在走廊上。

  “你们两个都快住手,太危险了……喂!”

  加贺的拳钳进今濑脸颊,看到他摇晃的身躯,加贺心想看你还怎么打。今濑为了维持住身体的平衡转过身来,但是他的另一边却什么也没有,加贺这时才知道横山所说危险的意味。今濑的手在空气中抓了几下,加贺赶紧伸出手想要抓住他,没想到连他的衣角都够不到。

  眼看着他就要掉下去那一瞬间,加贺看到了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情景。

  不管横山再怎么叫,两人都不停止互殴。看到楼梯就在眼前的横山几次过去阻止两人都被他们推到一边而徒劳无功。然后终于发生了最坏的状况,被加贺殴打的今濑身体失去平衡,整个人正面朝着楼梯跌下去。横山冲到今濑身边却只能抓到他的衣角,那怎能承受一个将要掉下的男人的重量呢?所以连带的连横山也跟着一起掉下去。“要掉下去了。”

  才想到这里,横山觉得背上一阵灼热,他听到衣服啪啦一声撕开的声音,总是包得紧紧的背霎时解放开来。光是拍打一下横山的身体就浮了起来,从背后抱着今濑的横山,拍打三次翅膀后就安全降落到楼梯口,把全身发抖的今獭放在地上。折叠起翅膀的横山小心翼翼地回过头去,加贺在楼梯的顶端抓着楼梯扶手,双眼圆睁地看着自己。

  受不了加贺视线的横山,逃命似地想奔下楼梯,但是有人准备上来,横山又慌忙往上跑,不过比起脚倒是翅膀先动了,横山拍动翅膀从加贺的身边飞上了三楼,就这样逃进三楼没有人使用的资料室里。

  说不定也被今濑看到了,他从背后抱住他,把他放下来的时候他还低着头簌簌发抖。但是,毋庸实疑地绝对被加贺看到了,而且还看到两次。横山躲在资料室一角缩起身体,他用手摸摸自己的背。想到会掉下去的那一瞬间,翅膀冲破白布的束缚展开双翼。加贺不知道会怎么想?他会觉得自己是个怪物吗?

  从拉下百叶帘的窗户外传来雨声。他没有回去工作,刚才今濑说部长在找他,但是他不能带着翅膀回到业务部。工作也就算了,没有带外套的自己要怎么回去呢?能不被任何人看到的走到停车场吗?而且,自己也不能一直躲在这里,过了晚上七点后警卫就会来巡逻了。

  啊啊……这些事都无所谓。横山抱着自己的头。他不后悔救了今濑,虽然他是个恶劣的男人,但是不救他的话难保不会受重伤。他恨的是为什么偏偏在加贺的面前发生这种事呢?他一点都不想被加贺看到自己这丑恶的翅膀,如果可以,最好一生都不要。背上又开始蠢动起来,柔软的翅膀摇晃着轻覆住横山的脸。明明是厌恶得巴不得不存在的东西,却又无视主人意愿地安慰自己。

  听到开门的声音让横山全身汗毛直竖,慌忙往更里面的地方逃。那是一个照不到阳光而充满灰尘的角落。在横山隐身处的旁边摆着多年前发售过的玩具空箱,灰暗的房间一下子全亮了,横山更觉得无自己容身之处。他听到脚步声走走停停,然后往这个方向走来。横山慌忙东张西望想找东西遮掩自己的身体,但是此地有的只是玩具和资料,以及一大堆旧传票而已。无计可施的横山只有紧贴墙壁,祈求来人不要找到自己。——从架子另一端探出头来的加贺,和横山眼光碰个正着,横山难以忍受地低下了头。脚步声停在自己眼前,他只看得见眼前被一双脚遮住的狭窄视野。

  对于自己暴露在加贺眼前的模样,横山羞耻得几乎想死,如果此刻能立刻化成泡沫的话,横山一定毫不犹豫地去实行。被恋爱的热火炙得头昏脑胀的横山,竟然忘了这样的自己怎么能跟别人谈恋爱。

  早知道就不要告白了,自己真是千错万错。要是不告白的话就不会被今濑威胁,也不会承受这种难以忍受的屈辱。

  觉得悲惨万分的横山靠在墙壁上低垂着头。他听到衣物擦动的声音,接著有个东西覆盖住自己的头。他抬起脸,是一件深灰色的西装上衣。

  “请穿上它。”

  加贺这么说。

  “我不冷。”

  横山颤抖地接过上衣,脱下自己身上破裂的衣物,把难看的翅膀隐藏在加贺的西装下。但是没有白布缠住的背部比平常隆起的范围还要大。就算是用衣服遮住也走不出去。一定会被其他人问是怎么回事。

  “呃……”

  他听到自己头上传来声音。

  “你的翅膀好漂亮。”

  知道加贺说的是真心话,横山几乎要掉下泪来。

  “真的好漂亮。”

  感觉到加贺就在自己身边。不在乎满地灰尘的加贺跪在横山面前。

  “如果可以的话……可不可以让我再看一次?”

  是颤抖并不是点头的横山使加贺会错意,他把手放在横山的肩膀下轻轻拉下上衣,横山惊得睁大眼睛。加贺凝视着完全暴露在外的翅膀,然后小心翼翼地用手去抚摸。感觉到横山的翅膀在颤抖后才收回手。

  “对不起。”

  他帮横山把衣服穿上,坐在他面前好久好久不动也什么都不说。横山知道他是给自己考虑的时间,种种思绪在他脑中迥旋,横山有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能凝视着加贺。加贺发现他的目光后腼腆地微笑了一下,像是突然添加了勇气似地横山挤出声音。

  “这样的我,还可以继续喜欢你吗?”

  加贺吃惊地看着横山。他已经不再像上次那样奢侈的希望加贺也喜欢自己,只是起码还能保留住自己的心情。

  横山的手被强力握住了。加贺慢慢接近的脸在跟今濑互殴后留下了瘀血的痕迹,正当横山觉得那伤痕看了真是令人心痛之时,背上丑陋的翅膀也同被抱住了,就像呵护和被呵护的感觉。横山闭上眼睛也反手轻拥住了加贺纤细的背脊。

  加贺结束了总务部的支援工作后回到业务部,而今濑却改调到地方的分公司。难得能够荣升到总公司来,为什么又要请调到地方分公司的今濑,给业务部的人留下了一团难解的谜。

  今濑自从跟加贺打架后就开始逃避横山,完全不跟他交谈,等过了不久加贺回来他就请调。今濑在欢送会上礼貌地对大家解释“事出突然,而且是自己的任性”,到最后横山在没有跟今濑交谈的机会下结束了这次的事件。直到今濑调走一个多星期后,横山才知道原来他的调职跟加贺有关。

  好久没跟加贺一起吃饭,两人在公司附近的小餐厅吃午餐时,加贺突然提到今濑的事。

  “你有没有发现那家伙在被你救了之后尿裤子啊?”

  加贺开门见山的说。

  “他可能是害怕自己会掉下去吧!所以也搞不清楚在快掉下去的时候身体突然浮起究竟是什么原因。后来他跑来问我那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时,我告诉他横山先生是一级的超能力者,你再给他添麻烦的话就会被杀掉。我虽然是胡扯的,但是我想他一定是觉得害怕才申请调职。”

  超能力者这种骗小孩的把戏今濑也信?听到加贺说法的横山感觉有点复杂,不过事实上,今濑离开公司也的确让他松了一口气。“若林”的出货量立刻被修正。不用横山担心,因为有其他资深的业务员发现了数字异常而报知部长,横山在无视今濑怨恨的目光下,愉快地修正了数字。

  “今天晚上有什么打算?”

  “我是很想去你家,但是会不会太麻烦你?如果太麻烦就算了。”

  “我无所谓。而且,我说过很多次了,作一人份跟两人份没有什么差别,所以请你别多心了。”

  “……嗯,那我就去打扰了。”

  听到横山的回答,加贺高兴地微笑了。不会讨好人的加贺,却有一副孩子气的笑容。看到横山呆望着自己的加贺羞红了脸低下头去。

  在加贺面前飞起来的那一天两人虽然一同回家,但加贺没有问横山关于翅膀的事。横山本来想主动说,但不免有点犹豫,加贺就体贴地说不必了。不用太勉强自己,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加贺怎么会不想知道,但是明白他是尊重自己的心情才压抑住好奇心,这样的行为让横山感激到话都接不下去。

  从那事件后横山跟加贺就好像以国中生模式在交往。时间能配合的话一定一起回去,由加贺做饭两人共进晚餐,分手的时候一定会接吻。

  加贺说自己是第一次与人交往,如果有什么觉得奇怪的地方一定要说出来。他的爱情表现即使是恋爱经验也不够丰富的横山看来,都觉得相当幼稚。但是,他不知道加贺有没有发现自己就是着迷于那份纯朴和直接。

  “谢谢你。”

  不知道横山为什么要道谢的加贺歪了歪头。谢谢你喜欢我,谢谢你让我喜欢你。或许加贺不了解这层涵义,但是他还是以微笑来接受了横山的话。

  上午的业务跑完,用过午餐后回到公司。平常都是在晚上分手时才接吻的两人,在把车子停在停车场后,下车前加贺突然被横山吻了。

  横山在前座抓住加贺的手轻声问“可以吗?”,加贺可以感觉到横山指的是接吻。没有理由拒绝他的加贺轻轻点头后就被横山温柔而深沉的嘴唇覆盖住了。就是因为这样,加贺现在走在公司里都还觉得有点飘飘然。

  “喂……加贺。”

  当加贺心情正好的时候,被一个不愉快的声音叫住了。身旁的横山也跟着站住。总务部长从正面大踏步走过来停在加贺面前大声咋舌。

  “都是你乱搞我们部里的系统,弄得现在难用死了,你给我想办法!”

  “觉得难用的只有你而已,我做出来的系统可是大受好评。”

  总务部长右手摸着下巴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

  “像你这种一点也不圆滑的家伙一定不适合跑业务吧!真同情业务部有处理不完的麻烦。”

  “我可是很喜欢业务部。”

  听到加贺强调,总务部长夸张地笑了。

  “想在业务部混下去的话,就得改改你那张扑克脸和恶劣的性格。还有,你赶快来把东西拿回去,放那种东西在我们部里真是影响环境。”

  部长拍了加贺的肩膀一下离去。目送他满身肥肉的身影远去,横山不可思议地问“你忘了什么东西在总务部啊?”

  “空气滤净器。”

  “嗄?”

  “是桌上型的空气滤净器。因为总务部抽烟的人实在太多了,所以我就在桌上放了一个滤净器……”

  还听不到最后横山就蒙住嘴笑了出来。

  “很奇怪吗?”

  “不……我只是觉得真像你的作风。”

  看着横山一直笑不停的加贺有点不高兴地甩下横山走人。他立刻追上去在加贺耳边轻声说:“我爱你。”

  加贺良太被自己的喷嚏惊醒。从短暂的梦境中回到现实时,他才发现自己在车子里睡着了。他慌忙把头转向右边,正好跟担心的视线碰个正着。

  “对不起……”

  加贺尴尬地道歉。就算是感情好,但是在被前辈送回家的途中还睡着实在太失礼了。在睡着前加贺记得国道一路上都塞车,天空也还没下雨,现在则是大雨滂沱。被水幕模糊了视线的加贺几乎要贴在窗子上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原来已经到了自家门口。

  “我看你睡得很熟不忍心叫醒你。”

  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加贺羞耻地低下头,脸都红到耳根上了。

  “新产品刚出炉,你一定很忙吧!是不是太累了?”

  “没什么,我没事。”

  加贺虽然逞强,但是笼罩全身的倦意毋庸署疑的是“疲劳”。一个月前,刚好是九月的最后一天,开了一个新产品的中盘商说明会。在这个会议上要说是赌上“UP

  MOON具”的社运也不夸张的新产品“COLABEAT”被大力介绍。

  虽然没有人型或动物,但是在知性的品质方面,是毋庸置疑的高水准。连经常不满企划部所推出的商品的加贺也对“COLABEAT”一见钟情。

  觉得一定会大卖的加贺得到的却是中盘商认为商品“太平凡”的反应。发售后一个月也没有达到预期中的订货量,所以不管是在业务部或企划部都把它当成一件失败的作品。

  在提前停止生产的传闻中,加贺不信邪地独自把新产品“COLABEAT”向中盘商推销。但是,反应不好的商品要再度获得厂商的青睐,是难上加难,为了讨中盘商欢心的加贺,每天都有接待不完的客户。

  “不好好休息是不行的。你总是一个人冲得太厉害……”

  随着体贴的关怀对方慢慢靠近。他把手指伸进加贺的发里轻轻抚摸一下就立刻离开。不过那令人陶醉的余韵却让加贺的背上起了一阵颤栗。

  “我离开业务部之后对部里的情形不太清楚,但是听说风评很不好。你一定很辛苦吧?”

  “风评虽然不好并不表示品质也不好。”

  加贺肯定的说,把脸转向旁边的玻璃。就算每天都要接待客户那又怎么样?能多一张订单都好。毒舌的中年职员和庶务部长的挖苦,虽然已经是几个礼拜前的事,但是加贺还记得清清楚楚。

  “……就是因为横山不在,所以新产品才卖不好吧?”

  那些都是平常就跟自己处不好的人。如果只是自己负责的公司卖不好也就算了,但是全业务部关于“COLABEAT”的订货量都很差。虽然不只是自己的原因,但被对方那么说加贺也无法反驳。

  身为加贺前辈的横山明夫,四个月前还跟加贺一样同属业务部。但是,今年六月,因为有职员因病退职,所以横山就突然升了官。会议结果是从七月一日起,横山调任总务部。

  横山离开之后,理所当然他的工作就由加贺来接掌。自己管事之后才知道横山的业务手腕有多么好,在被人说不如横山之余,加贺也难免因为男人的自尊心作祟而觉得不悦。撇开这些问题不谈,加贺对“交给自己的工作”还是有责任感,即使不能超越横山的水准,起码也要并驾齐驱。所以加贺才积极地从事自己最不擅长的接待工作,希望能多接一点订单。在把私人时间都奉献给公司的情况下,跟横山就快有一个月的时间没有见面了。

  再加上两人分属不同部门,要配合时间一起回去更是难上加难。总务如果不是在月底或年底的话,是可以正常时间下班的,而业务部则是经常性加班,甚至加班到八、九点都是家常便饭,再加上接待。如果硬要一起回去的话,势必让横山等自己等到很晚。等一两个小时横山是不会有怨言,但是加贺不想过度依赖横山的体贴和温柔,所以对于横山的邀约几乎一概拒绝。

  其实今天也有客户要接待,不过客户下午临时取消约会。在接到客户电话没有十分钟后立刻就接到横山“要不要一起回去”的邀约。既然不用接待,工作也作完了,而且加贺自己也想见横山,当然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两人约好在公司的停车场见面。在中古国产车里看到恋人的那一瞬间,应该早已看惯的加贺,居然觉得一阵心荡神驰。


  “辛苦了。”

  坐进车里时横山温柔的抚慰声。虽然从早上就开始到处跑业务,然后再跟罗唆的中盘商打交道,脚走得几乎都快断掉,但是在看到恋人微笑的这一瞬间,一切的辛苦都化为乌有。难以言喻的愉悦扩展到自己的每一个细胞,或许就是这种安心感,才会让加贺不由自主地跌进梦乡吧?

  触碰到脸颊的感觉。感到有人接近的加贺,抬起头往驾驶座一看,恋人的唇就在距离自己不到几公分之处。吃惊的加贺下意识地在座位上往后退了一下把距离拉远。恋人看到自己这种反应也停下了动作,他凝视着加贺观察他的动静。无法处理这种尴尬情况的加贺,像逃避似地垂下头。其实他只要说自己不是讨厌碰触,只是吓了一跳而已,但是这么一说,又好像在要求继续下面的行为一样,让他无法启齿。

  等到横山的手离开,加贺知道不会有下面的动作了。他无法开口说自己很寂寞而要求横山再度触摸自己,只好独自啃蚀着那份空虚的感觉。

  “如果……”

  听到横山的声音,加贺抬起头来。

  “如果你在工作或私事上有什么烦恼的话,我希望你别客气能找我商量,说不定我能给你一点意见。”

  加贺心想是自己的表情或感觉让他担心吗?他不禁用手遮住了嘴。

  “我知道你耐力十足,经常用功过头,所以才担心。要是在同一个部门的话,或许我还能比较了解,但是现在不一样……”

  他知道横山只是单纯地担心自己,加贺悔恨自己为什么要把工作的疲累表现在脸上。不过,听到横山把自己的情绪定位在“烦恼”的时候,难免会有反抗的心态。

  “我没有什么烦恼。”

  加贺小心翼翼地不把内心表现出来。

  “那就好。”

  应该已经学习过了才对啊!加贺觉得自己好像又在重蹈覆辙。一句话就能改变一个人的情绪,也能改变此时此刻的气氛。他不但做出拒绝横山吻他的行为,还让整个车里充满尴尬的气氛,虽说是自己招致的结果,加贺还是觉得不舒服。

  正当他觉得不快的时候,还听到后面传来喇叭声,他回头一看,却被后方的前车灯照得睁不开眼睛。待车子往前移动了一点后,后面那台计程车才愤怒似地从旁边扬长而去。横山叹了一口气耸耸肩。

  “太晚了,我们回去吧!”

  加贺明明松了一口气却又感觉寂寞,连他都觉得自己难搞。

  “下个星期的周六、日你有没有什么计画?”

  “可能要跟客户去打高尔夫。”

  是吗……?横山垂下双眼。

  “也不是很急的事,上次我跟舅舅提过你的事后,他说想见你一面,看你哪天方便能不能拨出一点时间来?”

  “……你舅舅吗?”

  加贺不排斥见他,但是比较有兴趣的是横山怎么对他舅舅提到自己。

  “他是个很爽朗的人。你要是有空的话看是用电子邮件还是手机联络都可以。”

  “我知道了。……晚安。”

  “晚安。”

  窗外还在下雨,那么强的雨势让加贺有点犹豫地开门。但是,当他下了决心踏出去时却又被一把拉住。

  “你没带伞吧?”

  “没关系,反正就在前面。”

  尽管加贺这么说,横山还是从后座找出了一把咖啡色的雨伞递给他。借是无所谓,但是伞被自己借走的话那他怎么办?要从停车场冒雨跑回公寓吗?

  “不用了。”

  丢下一句话就冲出车外的加贺被雨水的冰冷吓了一大跳,他眯起眼睛,用公事包挡在头上跑到公寓门口,在雨遮下调整呼吸后再慢慢回头。恋人的车还停在那里。加贺发着抖木然地站在原地,车里一片黑暗怎么也看不到恋人的表情,加贺却无法停止凝视他的存在。直到目送车子发出轻微的排气声离去后,才慢慢转身走回去。

  孩子的哭声浇熄了加贺感伤的心情,他抬起头看到一个人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她边安慰着怀抱里的孩子边看着自己。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一定是约会去了吧?”

  孩子哭得越来越响亮。小织叹了一口气无力地朝加贺微笑。

  以前来自己房里玩过好几次的小织,结婚后就没有再来过。现在都已经是晚上八点了,在加贺想问她“怎么来了”之前,小织就先抢白说“外面好冷能不能让我先洗个澡?”,还让加贺帮她看孩子。

  “要是孩子哭了怎么办?”

  小织没有回答就钻进了浴室。怕孩子哭出来的加贺抱着孩子全身僵硬地站在房中央。就算抱得不是很像样,孩子似乎也没有醒来的迹象,所以加贺就比较有心情仔细观察孩子。才过了七个月,原本像小猴般的婴儿已经有了孩子的脸。孩子蠕动了几下嘴唇后左右摇了摇头,啪的一声睁开黑得发亮的大眼凝视着加贺。

  看过不少同事孩子的加贺,觉得小织的孩子长得最可爱,无法克制冲动的他才伸手碰了碰孩子柔软的面颊,那原来可爱的脸竟迅速扭曲而大哭起来。像是救护车的警铃般惊人的哭声让加贺冷汗涔涔,不管他怎么摇怎么哄,孩子就是不肯停止哭泣。看到用尽全力哭叫的孩子,连加贺自己都想哭起来。

  幸好小织及时从浴室里出来,从加贺手中接过了孩子。在被母亲抱在怀里的那一瞬间孩子立刻停止了哭泣。温柔地看着孩子的小织,的确跟自己在大学时代认识的小织不同,完全是一张母亲的脸。

  “你到底怎么抱他的?”

  小织笑着说。加贺无言地低下头。

  “对了,刚才停在外面的车是横山先生吧?”

  还以为一直在看着孩子的小织突然问出来。

  “是啊……”

  “我在等你回来所以一直看着外面,然后就有一辆车停在旁边。我正在想怎么停了那么久不动,没想到你就从里面跑出来了,吓了我一跳。看来你们发展的很顺利吧!”

  整体来说应该算顺利吧!两人没吵过什么大架,也接吻过很多次。但是……看自己半天没有回答,小织冰冷地瞪视着加贺。

  “自从你告诉我你们开始交往之后,就没打电话来了,我还以为你只热衷于谈恋爱什么都不理,看来不是这么一回事啊!”

  热衷是热衷,但是光是这两个字似乎不足以形容,而加贺心中也有此不能释怀的地方。

  “我比横山先生小五岁,算是他的后辈,所以不管做什么都有一种被宠的感觉。我不喜欢这种感觉,我想跟他对等相处,但是总是不顺利……呃……也不能这么说啦……我……”

  一大堆形容词在脑子里转动。

  “跟人交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加贺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疑问,果然被小织痛批。

  “当然是喜欢才会交往啊!你喜欢横山先生,而横山先生也喜欢你,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他当然喜欢横山,也想见他、跟他接吻,但是他更不想输给横山,不想自己被他宠坏。想到这里,加贺才发现自己最近这么热衷于工作说不定就是跟恋人对抗的心态作祟。

  “横山先生很温柔,但是在他温柔对我的时候我又觉得浑身不对劲,不知道是为什么。”

  小织夸张地叹了一口气耸耸肩。

  “你真傻,这还用说吗?因为你的恋人是一个工作能力既强又温柔的好男人,所以你在他面前就产生了自卑感。如果要为这种事烦恼,那更是没有人会理你。”

  小织满脸恶作剧似的笑容。

  “我告诉你一个一次见效的方法,就是干脆跟他分手。这么一来再也没有人会刺激你的自尊心,不是可以轻松一点吗?”

  能做得到就不用这么烦恼了。面对着低头不语的加贺,小织下了一记重药。

  “反正早晚都不行,还是早点分手的好,彼此的伤也不会太重。”

  “但是我……”

  我喜欢他,我真的喜欢他。想要横山想得发疯的加贺,在开始跟他交往的时候每天都犹如作梦般的幸福。小织把睡着的孩子轻放在毛毯上。

  “男女恋爱都困难重重了,何况是男男?”

  听出小织话里有点不对劲的加贺,正待发问的时候小织已经先说:“我可能会离婚。”

  像是不满意毛毯的孩子又哇哇哭了起来。小织也忘了安抚孩子似地木然凝视着加贺。

  听到放东西的声音加贺抬起头来,眼前已经放着一杯咖啡,转过头去看到拿着托盘的西根微笑着说“特别服务”。业务部的饮料是视职员自己的喜好而自行准备,西根所作的事的确是特别服务。

  “谢谢。”

  对过了中午眼皮就像要黏上般想睡的加贺来说,真是求之不得。

  “我坐在对面看着你好像在划船,知道你想睡觉所以就帮你泡了杯咖啡。不过,你的眼睛好红哦!”

  加贺粗鲁地揉搓眼睛。

  “我昨晚没睡好……”

  西根蹲在加贺身边低声说:“一定是跟女朋友在一起吧?真色。”

  加贺的睡意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西根怎么会知道小织住在自己房里?他吃惊地凝视着西根,西根才绽开粉红色的双唇说:“是石田先生告诉我‘加贺一接到手机就满睑兴奋地冲回去’,所以我才想是不是跟女朋友约会。”

  “不是啦,小织是我朋友……”

  加贺没发现越说越令人起疑。西根哦了一声,把手指撑在下颚上。

  “原来你的女朋友叫做‘小织’啊,第一次听到。”

  她兴致勃勃地凝视加贺。

  “我不是说她是我朋友吗?而且,她已经有老公、小孩了,昨天是因为跟老公吵架才住到我那边去。我睡不好的原因是孩子哭了一整晚,我被吵得不得安宁……”

  西根本来充满戏谵的表情慢慢变得严肃起来,她靠近加贺的耳边低声说:“加贺,你可不能搞这种不伦哦!你不是那种人吧?”

  “我不是说过不是吗!”

  直到加贺愤怒的否定,西根才相信小织只是单纯的朋友。调侃完加贺的西根满足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课长去开会,其他职员也几乎都在外面跑业务,所以没有人责备西根的偷懒。

  “不过跟老公吵架就跑去找你不太对吧?”

  “哪里不对?”

  西根耸耸肩皱起眉头。

  “你想想看,就算是朋友,吵架的老公要是知道自己的老婆住到别的男人家里会有什么感想?”

  被西根这么一说加贺才发觉。因为自己是同性恋,而小织熟知自己的事,所以就算住在一起也不会发生什么事。但是从一般人的眼里看来,就算被怀疑有男女关系也不足为奇。

  “说得也是。”

  “是啊!”

  昨晚加贺答应了小织要让她留在自己房里一阵子,现在总不能赶她出去吧?但是,一想到小织留在自己房里的话,说不定会更加深她和老公之间的嫌隙……。看到陷入思考的加贺,西根又来搭话。

  “你最近有跟横山先生见面吗?”

  “昨天见过。”

  “嗄?是吗?”

  西根意外地说。

  “今天早上我送资料过去总务部的时候,被横山先生拉住问了我业务部现在怎么样,他是责任感很强的人,想必也很关心新产品的销售量吧!他问我‘加贺最近的情况怎么样?’,我回他说‘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结果横山先生就很寂寞似地回我说‘最近我们总是擦肩而过’,我还以为你们都没见面呢!”

  “我们昨天见面也没聊什么,而且已经隔了一个月了……”

  听到西根说横山好像很寂寞,一股心酸直击加贺的胸口。不过,一想到不能见面彼此都觉得寂寞时,又不由得高兴起来。

  “横山先生真的好温柔,真希望他早点回业务部来。”

  “不可能吧!他才刚到总务部,没有三年回不来……”

  “这种事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西根生气似地皱起眉头从椅子上站起来。爱说话的朋友回到自己座位上后,加贺喝了一口还是热的咖啡,酸涩的苦味在舌尖上泛滥开来……他此刻突然好想见横山。

  下午,加贺带着仍旧泛红的眼睛跑业务,在纠缠了几天之后,终于有两家肯下新产品的订单。白天的温度热得让人不禁怀疑这真的是十一月的天气吗?然而,到了晚上温度又下降得令人觉得寒风刺骨。加贺回到业务部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办公室只剩下两三个职员,而且收拾好东西就离去了。加贺拿起公事包在要关灯时突然想到自己的车票没拿,赶紧又回到桌前。结果在拿放在桌上的车票时不小心弄翻了笔筒,加贺边咋舌边蹲在地上捡。

  这时他听到开门的声音,心想应该是谁也像自己一样忘了东西吧!所以他也没回头看。脚步声慢慢接近,加贺的手边突然被人影给遮住了。

  “辛苦了。”听到熟悉的声音让加贺吃惊地抬起头来,昨晚在有点不自然的情况下分手的恋人,此刻就站在自己眼前。男人也随之蹲在地上捡起散落的文具交给加贺。

  为什么横山会在这里?不,应该是说他怎么这个时间还留在公司里?他看着自己的眼睛突然充满笑意地眯起来。

  “你的表情好奇怪。”

  加贺像要隐藏起自己的红眼睛似地低下头。

  “没想到总务还留到现在,一定很忙吧!”

  他故意转移话题。

  “……嗯,工作早在六点前就作完了。今天因为后辈要加班,所以我留下来帮他看看。”

  虽然年龄不大,但是横山经常被赋予教育新人的任务,要照顾后辈也是他的责任之一。不过留下来看看居然也能留到八点,他依然那么会照顾人。加贺想起自己刚进公司的时候,也受过这个男人不少照顾。

  “我看都已经这么晚了,心想说不定你还没走于是就过来看看。能回去了吗?”

  “嗯……差不多了。”

  “总务部里的同事告诉我几间不错的餐厅,你一定还没吃晚餐吧?要不要一起吃过之后再回去?”

  昨天的尴尬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加贺好想见他。从昨晚分手到现在,从分手的那一瞬间开始加贺就一直想见他。想到好久没有出外一起用餐,本来一句“好啊”已经在喉头的加贺,却因为想起房里的朋友而犹豫起来。他想起西根的话,就算没有肉体关系,有点常识的人也不该让有夫之妇住在一个单身男人的房里。想必小织的老公也会觉得不悦。想到这里,加贺觉得还是得先跟小织谈谈才行,要是跟横山吃完饭再回去的话会太晚,不只小织会担心,搞不好还会吵醒好不容易入睡的孩子。

  “今天我有事……”

  横山脸上的表情复杂得难以形容,在加贺推测他是不是因为自己的拒绝而生气的时候,他又迅速换上一层浅浅的笑脸。

  “那就没办法了。我送你回家好了,一起回去吧!”

  只有在车里能独处也好。淡淡的期待凌驾了昨日的现实。如果今天自己又睡着的话……说不定就不能像昨天那样只是几句话就能打发过去。

  “不用了,反正还有电车……”

  突然被抱住的加贺,整个身体僵硬。

  “横山先生……”

  这里是公司,虽说时间已晚但也不能排除没有人会突然进来的可能性。被横山从来没有过的大胆吓得心脏狂跳的加贺,告诉自己要冷静,当他试图扭转身体的时候却被横山更用力的抱住。从横山的胸口传来的体味让加贺一阵目眩神迷,他像要逃避似地抬起头来。

  “不能在这里……”

  横山的吻堵住了加贺的话。比用手指轻抚还要有感觉且湿润的嘴唇。光是那种官能的触感就让加贺霎时全身无力。感觉横山的舌探索着自己的齿列,加贺的背掠过一道颤栗,怕就此坠落地抓住了横山的背。他的手碰到横山背上不自然的突起,却也忘了那是他的翅膀而抓得更紧。深长又甜蜜的吻,加贺暂时忘了除了嘴唇之外的感触。

  等横山的唇离开后加贺有片刻脑部呈现缺氧状态,连下半身也开始有了反应,他简直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在横山的诱导之下慢慢坐在桌子上的加贺,把西装的下摆拉过来遮住自己羞耻的下半身。并不是第一次接吻的加贺却从来没有感受过如此充满性意味的吻。说到性,加贺还没有跟横山发展到这一层关系。两人交往已经超过半年,却从来没有超越过接吻之上的界线,横山也没有主动要求过。

  加贺当然很想看恋人的裸体,有触碰他的冲动,但是他说不出来,因为他无法判断本来是个正常男人的横山,在面对更深一层的行为时会有什么反应。要是因为性的原因被轻蔑的话,加贺心想自己大概永远都站不起来了。与其要失去好不容易得来的恋人,加贺宁愿一生都不要有性关系也无所谓。

  “我总是无法见到你……还以为你在躲我呢!”

  加贺无法忽视横山的自言自语。

  “最近我真的很忙。”

  加贺心想光是因为一个吻就头晕目眩的自己,难道还不够证明吗?

  “我想你是不是讨厌我。”

  “我也好想见你。”

  第二次的拥抱,横山的亲吻落在加贺的发间。

  “如果你想见我就告诉我吧!不管是半夜或任何时间,只要你想见我,随时都可以召唤我,不需要客气,任性或依赖都无所谓。”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加贺只是凝视着横山,一股心酸从两人交缠的手指慢慢延伸,明明这么贴近为什么又异样地悲哀呢?

  两人不知道互相凝视了多久后直到听到敲门的声音才赶紧分开。一个男人低着头从打开的门缝中探进头来,加贺并不认识这个男人。不过男人一看到横山立刻就安心地笑了。

  “太好了,横山先生你还没走。不好意思,我又有一个地方不懂了……能不能麻烦你过来帮我看一下统计表的计算?

  恋人的睑上出现犹豫的表情。要是平常的横山早就答应了,加贺知道横山的沉默大概是顾虑到自己吧?

  “对不起……良太。”

  横山语气低沉地道歉。加贺像是推开横山似地拿起公事包站起来。

  “不用道歉,反正我原来就是想搭电车回去。那我先走了……”

  说完,加贺比横山先走出办公室。在门口与总务部的男人擦肩而过时,公事化地说了一句“辛苦了”就快步离去。其实他可以等横山,不过明知道要等的横山一定会让他先回去吧!就算只是五分钟,横山就是属于那种自己等无所谓但是不喜欢别人等他的人。

  外面的风还是一样的强。加贺觉得颈项一阵冰冷,不免缩起脖子走在街上。还以为只有大厦的风才会这么冷,没想到走在通往车站人潮络绎不绝的夜街也好不到哪里去。

  身体冰冷的加贺连心也温暖不起来。他想到恋人临别之际的表情和态度,他知道自己说话有时太直,但是现在总不能回到公司再等他一起回去吧!

  横山说以为自己在闪避他,可能是因为分属不同部门之后自己几乎都拒绝他一起回去的邀请,才让他有这种感觉吧!然而,事实上,自从横山调走之后自己真的忙得不可开交,忙到连晚上睡觉之前都要先把明天的行程想好。在自己终于开始习惯了新接手的厂商之后,新商品又出来了,这次换成是为了要拼命推销业务而忙碌。自己虽然没有闪避他,不过疏远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但是什么都不了解的是横山。加贺说“可能很晚”,他就笑着说“我等你”,然后不管等多久一句怨言都没有。他怎么能以为自己不在意他的久等呢?如果立场颠倒过来的时候,他也会怕让加贺久等而叫他先回去。两人作的都是同样的事啊!

  为什么他不能理解自己不想给喜欢的人添麻烦的心情呢?加贺闷闷地穿过通往地下铁的通道。

  房间的灯是亮的,在黑暗的天色中渗出昏黄的余光。加贺打开门,发现他回来的小织站在门口微笑地说“你回来啦?”,加贺也回了一句“我回来了”。

  “你还没吃饭吧?我去热一下马上就好。”

  加贺追上小织预备走进厨房的身影。

  “你不用做饭啦!”

  “反正我也要吃就顺便啊!啊……你说话小声一点,孩子已经睡了。”

  加贺脱下上衣走到客厅,看不到孩子的踪影,探头到寝室隔壁的房间一看,才发现孩子正躺在毛毯上睡得香甜。虽然昨晚被他不停的哭闹吵得不可开交,但是看到那么可爱的睡脸,加贺不由得尽释前嫌。

  光是看着孩子,加贺就觉得有强烈想保护他的心态。要是没有接触到小织的孩子,加贺想自己大概永远不会察觉到还有父性的这一面。孩子的嘴唇皱了起来发出啾的一声。当加贺把手指凑到孩子嘴边时,就立刻被误以为是奶嘴般吸吮起来。

  “会吵醒他啦!”

  直到听到小织生气的声音,加贺才把手收回来。可能是加贺像孩子恶作剧般被抓到的态度太有趣了,小织不禁噗哧笑了出来。

  看到桌上两人份的食物,加贺才知道原来小织一直在等自己回来吃饭。都已经过了晚十九点,小织还没吃饭,加贺只觉得满心抱歉。

  “我每天回来的时间不一定,你不用等我吃饭啦!”

  小织把黏在手指上的饭粒吃进嘴里。

  “我也不是在等你,只是觉得一个人吃饭很无聊。”

  加贺这才想起小织不是那种会在意别人的人,可能真的就如她所说的吧!两人默默地进食,因为怕吵醒孩子连电视也不敢开。寂静的房间里只有风摇动窗户所发出的喀嚓声兀自迥响。吃完饭后,小织泡了咖啡。看着手捧咖啡望着窗帘发呆的朋友,加贸迷惘着该怎么开口。

  “你不回家行吗?”

  小织缓缓摇头。

  “你没有把在这里的事告诉你老公吧?他如果知道你在男人家里的话,一定会很担心。”

  “别提我老公了。”

  虽然小织平常讲话就是这种口气,但是今天听起来格外不耐。

  “我打扰到你了吗?”

  她直视着加贺。

  “不是,我是说你呆在我这里会不会让你们夫妻更不和。”

  “最好是不和。”

  小织把头转向一边,态度十分气愤。

  “这不像你的作风吧?对于不能理解或不高兴的事,你不是一定会坚持到找到答案为止吗?但是,为什么你现在这么……感觉上很自暴自弃。”

  小织把杯子放在桌上抱着自己的膝盖。

  “你在对我说教啊?神经病。”

  “你这是什么意思?”

  加贺一阵气血上冲,突然觉得眼前的朋友变得可恨起来。小织伸展出右手放在浑圆而柔软的胸前。

  “跟恋人的感情进行得很顺利的良太怎么能明白我的心情?你不会明白我的心情。”

  小织的眼神认真却带有令人不愉快的戏谑笑意。

  “你在笑什么?”

  “不笑还能怎么样?”

  不愉快的加贺啪地一声想要站起来。但是在他看到小织无助的眼神时,又不忍心地再度坐下来。

  “他在外面有女人。”

  小织移开视线轻声说。突如其来的冲击让加贺瞪大眼睛。

  “在我怀孕的时候,他跟同公司的女职员发生了关系。”

  小织叹了一口气撩起前发。

  “那个女人来要求我跟老公分手,还得意洋洋地说他已经不爱我了。我虽然吓了一跳,但并没有因为她的一面之词就相信。然而在那个女人不停地到家里来之后,我老公终于向我解释了。他说只是喝醉酒不小心跟她发生关系一次而已,完全不承认外遇的事实。”

  加贺看着小织放在膝盖上紧握的双手。

  “脑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无法思考的我,就带着孩子冲出来,一开始是先回娘家,结果他就追过来跪着向我道歉。我父母本来还很生气的,看到他可怜兮兮的样子,居然叫我原谅他一次,也不体谅一下我的心情……。我不想听父母安慰的话也不想听他的借口。我会留在这里不是因为故意气他,而是想整理自己的心情。”

  小织叫加贺到身边来。看她一脸欲泣的模样,加贺不敢说不。小织把头靠在身边的加贺肩上。

  “我虽然想一个人好好想想,但是一个人又太寂寞了。”

  她纤细的双手拥住了加贺的背。

  “我知道给你添了麻烦,但是请你让我再待一会儿。”

  加贺怎么可能拒绝这多年来最好朋友的请求呢!

  星期一在接近中午左右,加贺接到横山打来邀约午餐的电话。没有什么要紧工作的加贺当然爽快地答应十二点在公司大厅等他。好久没有跟横山一起吃饭的加贺心情雀跃不已,在十二点整报时后,加贺就迫不及待地搭上往下的电梯,当他还以为自己一定比横山先到却在大厅看到他的身影时,更觉得有几分不甘心。穿着深灰色西装上衣的恋人看到加贺立刻微笑了。

  两人并肩才刚走出公司大门时,横山的手机响了。他向加贺说了声“抱歉”就走到一边接电话。

  两人之间主要的联络工具是手机。他们都是没什么事不会乱打电话的性格,所以一向长话短说。而且,加贺从跟横山交往开始,从来没有主动打电话找他吃饭或出来约会过。因为每次要打的时候加贺都会考虑到会不会给横山带来麻烦,想着想着连自己都烦了之后就干脆不打。而且一想到万一被横山拒绝的话,就算拒绝理由是工作也会影响到自己的心情就更不想打了。

  跟这样的加贺不同,横山非常勤于打电话邀约。但是,最近加贺连自己都觉得拒绝得太频繁了,横山会不会不高兴。然而,这温柔的恋人总是好脾气的说“那就没办法了,等下一次吧!”。加贺并没有以频繁的电话来确认横山对自己的爱情,但是,不可否认地,当他听到横山的声音时,就表示自己仍然是被在乎的。

  为什么同在一家公司也会有这种擦肩而过的情况发生呢?那要是分属不同公司的恋人要如何来制造两人独处的时间呢?在讲电话的横山身边走着的加贺,开始认真地思考起来。

  横山带加贺来到一家以前从未来过的小店。这家特殊的小店每天只会供给一种便当,但是不但价钱合理还非常美味。

  横山用从未有过的速度解决完眼前的便当,还不忘向眼前还剩一半的加贺说“你可以慢慢吃不用急”。宣称自己肚子饿极了的横山,有点不安定地摩擦着手指。

  “你前几天提到的接待客户,也差不多告一段落了吧?”

  看加贺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横山开口了。

  “是啊!”

  “我从课长那里听到你的奋斗记,他还称赞你非常努力,值得嘉奖。”

  “我只是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加贺嘴上答得不经意,心里却窃喜于被横山称赞,脸上的表情自然也柔和了下来。

  “你这个周末有空吗?有没有接待客户的预约?”

  “没有……”

  横山有点迟疑。

  “那要不要去两天一夜的旅行?”

  没有想到横山会突然这么说的加贺,惊得把咖啡的汤匙掉在桌上,他羞耻于自己的动作实在太明显了。横山把自己的汤匙递给加贺。

  “我大学的朋友在邻县经营旅馆,上个礼拜我偶然遇到他,他叫我到他那里去玩。因为他准备在市区开一家新店,所以在月底就会把旅馆让给别人,叫我一定要赶在月底去玩一趟。他那里因为靠近乡下大概只能钓鱼、划船,不过听说环境非常优美。”

  光是听到两人一起去旅行就够合加贺混乱了,而且他从来没有跟别人一起去旅行过。想到能一整天都跟横山在一起,虽然很高兴……很高兴……。

  “怎么样?”

  “我跟你一起去的话,他们不会乱想吗?”

  加贺不安的说。

  “两个男人一起去旅行,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啊!而且,我跟他说过如果去的时候会带公司的后辈去,他不是那种我告诉他真话就会改变态度的人。“

  横山微笑了之后轻瞄了手表一眼。

  “我可能要提早回去了,下午还要开会,我还有些资料要准备。”

  加贺心想那怎么不在公司附近的店吃吃就算了,不过都已经吃了,说也是白说。

  “我会跟朋友联络说这个周末过去,如果你有事不能去的话,要早点告诉我。”

  在电梯里要分手的时候横山这么说。还有十五分钟休息时间的加贺,提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叹了一口气。他看看桌上的日历,离周末只剩五天而已。

  两人一起旅行的话,当然是住一个房间吧!晚上……都已经是接过吻的恋人了,所以……。加贺想到横山的手指,细长而悦目的指型,那手指触碰自己有感觉的部分时……。想着想着,一股缓慢的冲动从腰间袭来,加贺慌忙从位子上站起来。

  冲到男厕所处理掉充满了罪恶及羞耻的欲望后,加贺不得不承认自己只是一只雄性动物。

  在被邀请之后的几天,加贺的心几乎都被旅行要带什么、要准备什么,还有或许会发生什么事的夜晚给占满了。不过,随着时间流逝他的心情也慢慢冷静下来,想到自己要是去旅行,就得留下小织一人在家,而且还得把不在家的理由告诉小织。放着烦恼的朋友自己独自去旅行,总觉得不太妥当。他无法清楚地把自己和横山的事跟小织的事划分开来。

  他是很想去但是无法对小织说,这个时机实在太不恰巧了。加贺心想干脆不去算了……才刚想而已,横山的电话就来了。

  “我拿到旅馆说明书了,下班前会绕到你那里去拿给你。”

  要是现在拒绝的话……加贺握着听筒考虑。如果拒绝横山的话就不用烦恼要怎么告诉小织,然而他的内心还是想要跟横山一起去旅行。

  “喂?你有在听吗?”

  “啊、嗯。”

  陷入沉思的加贺忘了自己还在电话中。

  “你现在是不是很忙?还是我先挂断电话?”

  “没关系,我只是有点发呆而已。”

  横山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关于这次的旅行,如果你不想去可以讲出来,不用顾虑我。”

  一开始横山也说过如果不想去的话可以拒绝。他为什么要一直提到“可以拒绝”呢?难道自己真的表现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吗?自己真的很期待、很想去啊!在加贺沉默的时候听到电话另一端有人在叫横山的声音。

  “对不起,我得先挂断了。我会把说明书拿去给你看。”

  直到横山挂断电话加贺还握着话筒发呆,看到邻座的同事一脸怪异地看着自己时,加贺才慌忙把话筒放回去。

  加贺不由得要认真的思考,对方不断地明示他有拒绝的权利,是否真的出自于体贴。

  加贺抓起上衣,听到在自己耳内响起心脏狂跳的鼓动。自从高中毕业之后,加贺还是第一次跑到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地步。他不但汗流浃背,连双腿都不听使唤的开始发抖。坐在黑色塑胶长椅上的小织哭得双眼红肿,含泪仰望着加贺。

  “孩子怎么样了?”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小织双手抱头,神情相当激动。

  “都是我害的、都是我……”

  “冷静一点,连你都开始慌乱怎么行?”

  加贺握住小织无助的手坐在她身边,当他把她纤细的肩膀搂过来时,小织哭得更是厉害。加贺现在唯一能作的只有安慰和为她擦拭泪水。

  小织是在三十分钟前打电话来的,就在五点过后自己正在等着来访的恋人时,突然公事包里的手机响了。加贺还以为是横山,但是对方却一语不发。正当加贺想要挂断时,才听到一个细如蚊鸣的声音叫着自己的名字。

  “是小织啊?”

  在混杂着哭泣的话声中,加贺只听得到小织不断重复地说:“孩子说不定会死……求求你赶快到我身边来……求求你、求求你……”

  问了小织孩子住在哪家医院之后,加贺就抓起上衣和钱包冲出公司直奔医院……

  在加贺胸前哭了一阵之后,小织努力深呼吸想要平复自己的情绪。

  “我知道那孩子在三天前就有点轻微的咳嗽,但是我没有去多注意。等你一出门后那孩子突然发起高烧呼吸急促,正当我准备东西要带他到医院的时候,他突然脸色发青不哭了,所以我才赶紧叫了救护车。还被医生责骂为什么不早点带他来看病。”

  听到诊疗室门打开的声音,小织惊跳了一下慢慢回过头去。一位年长的护士往这里看,问小织“是不是筱原良太的母亲?”

  “医生说有话想要跟母亲谈,请跟我来。”

  然后她也对隔壁的加贺说:“请父亲也跟着一起进来。”

  本来想说我不是父亲的加贺看到小织求助的眼光只好跟进诊疗室。一个戴着眼镜、大约四十几岁的医生指着X光片上白色的部分说:“这个部分是肺,你们都看到变白了吧!通常这个地方应该是黑色的,只有发炎才会变白。你的小孩是因话感冒而引发肺炎,目前……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听到医生这么说完后,小织才像断了线的玩偶般跌坐在地上,在加贺的搀扶下好不容易才站了起来。在听完医生说明后,两人被带到孩子的病房。小织流着泪凝视睡在保温箱里的孩子,不停地道歉。

  结果,孩子必须住院四、五天,小织虽然提出要陪在孩子身边的要求,但是一下就被护士以“完全看护”的理由拒绝了。等加贺把像失了魂的小织带出医院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四周一片凄清,酷寒的北风把落叶刮得沙沙作响。看到小织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针织衫,加贺就把自己的西装上衣披在她的身上。

  回到房间的小织仍处于发呆状态,就算加贺作了饭也说“没有食欲”而动都不动,不过她唯一肯动的只有温热的咖啡。她抱膝坐在矮桌前,有时又像想起什么似地,粗鲁地擦拭浮现在眼眶的泪水。看得连加贺也觉得心疼。

  “这不是你的错。”

  加贺想安慰她,却只能用最浮泛的字眼。

  “我没有资格当母亲。”

  小织低声说完,垂下泪湿的睫毛。

  “谢谢你今天来陪我。不过……你的工作不要紧吗?是不是还没有做完?”

  “早就做完了,你不必担心这个。”

  “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我真不知道自己在作什么。”

  看着小织垂着头,似乎立刻就会昏倒的模样,加贺不由得扶住了她。小织惊吓似地睁大眼抬起纤细的下颚轻声说“不要碰我”。

  “别对我这么好。”

  在加贺臂弯中的身体……就像以前捡到过的小猫般颤抖。小织终于用手遮住了脸。

  “为什么我没有跟你结婚呢?”

  她无奈的低语。

  “我很有自信,我很有自信能够让你喜欢上我啊……”

  “如果我不是同性恋,一定会选择你。”

  两人各自作着空虚的假设。静得听不到任何声音的房间里只有难熬的寂寥。

  即使……没有恋爱关系,此刻在自己怀里的女人仍然是独一无二的“好朋友”。

  “或许是我多管闲事吧……”

  虽然不知该怎么启齿,或许会让小织不高兴,但是加贺还是觉得非说不可。

  “孩子的事,可以不告诉你丈夫吗?”

  小织赤红的嘴唇嘲讽似地笑了。

  “我第一个就是告诉他,但是他的手机打不通,人又不在公司里所以联络不上。”

  话才刚说完,就听到电铃声在房里响起。小织有点反应过度地惊跳了一下。

  “说不定是你丈夫……”

  “不可能。”

  小织苍白着睑明确地否定。

  “他不知道你住在这里啊!连电话我都没有告诉他。”

  “但是……”

  电铃再度响了。加贺站起来慢慢走向门口,之间电铃又响了一次。如果门外来人真的是小织的丈夫,说不定会发生争执。抱着觉悟开门的加贺,却对意外出现在门外的人睁大了双眼。

  “我看你的东西还留在公司里,想说你该不会……”

  想到自己忘了跟恋人的约定时,原来在眼前的横山突然不见了,接着就传来一声巨响。加贺没穿鞋就冲出了门口,看到跌坐在地上抚着脸的横山,和站在他旁边年纪约莫三十几岁、穿着西装的男人。看到男人又想抓住横山的胸口,加贺赶紧插在两人之间阻止。他推开男人抓住自己肩膀的手,反而把男人一把推了出去。

  “你是谁!”

  加贺向男人怒吼。

  “没关系的人滚一边去。”

  男人的眼里充满了令人想退避三舍的凌厉目光。

  “我要找一个叫加贺的家伙。”

  男人怒瞪着横山。

  “把小织交出来!我知道她在你这里。”

  “你干什么!”

  充满怒气的女声让四周霎时归于宁静。

  “你不要乱吼乱叫,都已经晚上了,会给良太添麻烦。”

  小织慢慢走出来,看着坐在地上嘴角流血的横山难过地说:“对不起,横山先生。”

  说完,小织怒瞪着男人。

  “他不是良太,而且是完全没有关系的人。你到底在干什么?”

  听小织这么说,男人才动摇地左顾右盼。

  “因为他要进入这个房间,我以为……”

  “你回去!”

  小织拒绝的言语让男人表情扭曲,他走近小织身边抓住她的手。

  “你跟我一起回去,我们慢慢再谈。”

  “我不要!”

  不管小织怎么抵抗,男人执意要把她强行带回。看到小织求助的眼神,加贺抓住男人的手臂,高举起来。男人放开小织,讶异地瞪了加贺几眼后才低声说“原来是你……”。

  原本以为会被抓的感觉在瞬间消失,是横山抓住了男人高举的手腕。男人不悦地甩掉横山的手。

  “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打架并不能解决事情。”

  横山口气强硬的说。男人咋了一下舌,恨恨地瞪着加贺。

  “你叫我怎么镇静?这个男人唆使我老婆离家出走啊!”

  “是我自己要离家的,跟良太无关。理由你应该很清楚吧!”

  小织不甘示弱的反驳。

  “逢场作戏又怎样?你不是也作了同样的事?”

  小织愤怒地咬住下唇。

  “你别胡说八道,我跟良太是好朋友,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种关系。”

  “哼!谁知道……”

  听到男人不齿的笑声,表情一下子从小织的脸上消失。

  “你不相信就算了,反正我也不相信你。”

  夹在争执的两人中间不知所措的加贺,眼前突然被一个宽阔的背影挡住。

  “或许我是多管闲事,不过还是让他们单独谈谈比较好。”

  男人转过头来。

  “我们先回避一下吧!”

  男人的眼神里已经看不到刚来时的激动,看来应该可以冷静的长谈。

  “一小时后再回来。”

  对小织这么说完的加贺,随着横山走下公寓的楼梯。走过树丛的时候横山呸了一声,不知道吐出什么后压住嘴角。在昏暗的街灯下看到横山红肿的脸颊,加贺觉得好心疼。

  “对不起,明明跟你没有关系……”

  “我是吓了一跳……不过实际上没有看起来那么痛。”

  横山转过头来笑了。不过笑容牵动嘴角的时候他又轻叫了一声“好痛”,然后不好意思的耸耸肩。

  “要不要去散步?”

  没有理由拒绝的加贺跟在横山宽阔的背后。路上没什么人也很明亮,看到一道青影在地面摇晃,加贺抬起头来一轮明月正高挂在夜空中。

  横山穿过附近公园的入口,笔直走向园内的自动贩卖机。

  “喝这个好不好?”

  横山递出的是一杯没加糖的黑咖啡。加贺伸手进裤袋想掏钱出来,临时才想到自己根本没带皮包出来。

  “待会儿再给你。”

  “不用了,一杯咖啡而已,何必在意?“

  横山微笑地坐在花坛前的长椅上,加贺也在隔壁坐下。看到恋人把冰凉的铁罐压在脸颊上的模样,加贺就觉得万分过意不去。

  “以前我在露天咖啡座看过一次你跟她在一起,原来她就是小织小姐。”

  横山没有看着加贺说话。

  “嗯……”

  “她说你们是好朋友吧!她一直住在你房里?”

  “也不是一直,一个星期前她跟老公吵架才到我这里来,她说不想回去,我只好让她住下来。”

  “是吗……”

  “虽然已经有孩子了,但是小织说可能会离婚。”

  “好像满严重的。”

  横山叹了一口气。

  “呃……今天很对不起,突然有急事忘了跟你有约。”

  “没关系,我不在意。”

  听到横山说得干脆倒让加贺吃了一惊。横山可以责备自己啊!不管有什么理由,自己忘了约定就是不对,而且还忘得一干二净,甚至没有打电话去通知,最离谱的是,到家里来还无端被认错而挨了一拳。他被人重殴是事实,怎么可能用一句“我不在意”带过去?

  他觉得横山的话与其说是原谅,倒不如说有点像是漠不关心的感觉,他怎么能漠视到这种地步呢?他不知道这种不能释怀的怪异感该怎么解释。坐在满是疑问的加贺面前,横山突然像想起什么似地啊了一声,然后从公事包里拿出一个资料夹。

  “这个时候拿出来好像有点不恰当,这是旅馆的说明书。”

  印在这本薄薄的小册子上的,是一栋朴素的原本小屋,从照片上看来可以发现经营者相当执着于自然的感觉。中午时加贺本来还想就算尴尬也想把理由告诉小织,然后跟横山一起去旅行,结果在发生这么多事后,原先期待的情绪也随之枯萎。

  “旅馆会供三餐,还说如果想钓鱼的话,也可以提供钓具,比较令人担心的只有天气……”

  加贺无心地看着说明书,心里想的全是小织的事,不知道她跟老公谈得怎么样了?有把自己心里想的事好好说出来吗?心不在焉的他完全没发现横山说到一半时已经停了下来。

  “良太。”

  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加贺才回过神来。

  “我看还是别去了。”

  加贺本来就想拒绝,但是自己回绝跟横山自动取消的感觉截然不同。他忘了自己也想做同样的事而觉得受伤。

  “我在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就觉得你好像不太起劲,但是因为我自己很想去,所以还是持续进行。但是,你如果不想去的话,那就下次再说吧!”

  横山的话中并无带刺,反而加倍温柔,但是语气中难免带有一丝遗憾。加贺咬住下唇握紧自己的手心。

  “我从来没有说不去。”

  “但是也没有多期待吧?”

  没有这回事。要是没有小织这件事,他真的打从心底期待这次旅行。然而,被横山这样一说,好像自己是因为“义务”,所以不得不答应一样。连身旁的叹息也刺痛了加贺的心。

  “关于小织小姐的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她的丈夫不知道你的性癖吧,”

  听到“性癖”两个字,加贺好像胸口被翻搅似地顿觉不快。

  “知道的话就没什么好说,但是对方如果不知道,会引起纠纷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我觉得你让小织小姐住进你房里一事,似乎处理得有点轻率。”

  西根也说过完全一样的事,横山说的只不过是一般人的看法而已。但是在这里说出来就让加贺觉得无法忍耐。

  “什么叫轻率,小织是我从大学时代到现在的好朋友。她跟老公吵架说想自己一个人好好想想,我怎么能拒绝她呢?”

  横山微微皱起眉头。

  “就算是再好的朋友,对方可是女性啊!你又不是小孩子了,这种事情只要想一下就知道吧?”

  加贺愤怒地抖起肩膀。

  “但是我们又没有发生什么事。关于这件事,我不希望你来干涉,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们。”

  加贺说完想说的话后,下意识地封锁住自己的耳朵。他不想再听横山的话,在心里告诉自己和小织就是这样。然而出乎意料的,横山一句话也没有接下去。畅所欲言的加贺明明已经出了一口气,却好像消化不良似地觉得不舒服。听到邻人的叹息他又惊跳了一下。他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他咬紧下唇,瞪着自己的指尖。

  “你……”

  横山才说了一个字又停下来。

  “你想说什么就说啊!”

  后悔自己僵硬的语气已经太迟了,横山凝视着自己的眼神在维持不到几秒之后就移开。那视线再也没有投向自己,紧闭的嘴唇也一语不发。

  小织在那一晚跟着丈夫回去。从她冷淡的表情实在看不出跟丈夫前嫌尽释的感觉,然而她还是没有任何不悦地坐上丈夫的车。不过在临别之际小织在加贺耳边低语了一句“我会离婚”。肯定的语气是小织一向的风格,不过在她待在自己房里这七天的时间,到底做了什么决定加贺无从猜测。

  跟横山在公园就分手了。他背向加贺说“这里离停车场比较近”,然后低语了一句“晚安”,自己也不甘示弱地回了一句“晚安”,就像在对抗似地比横山先冲出了公园。

  两人连吵架也谈不上。但是,加贺心想都已经分手得那么不愉快了怎么还可能一起同游,而且横山也说过“不去”,要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分手的话……一想到自己的态度和说话的口气,加贺就强烈地憎恨起自己。一次还不够,后悔的波浪一波又一波地向加贺袭来,让他一夜无法成眠。隔天带着郁卒的心情上班的加贺,却接到横山若无其事似的电话。

  “现在可以说话吗?”

  那就像平常横山的声音,完全听不出来昨天不愉快的残留。

  “我考虑了很久还是想跟你一起去,你觉得怎么样?”

  横山那温柔的语气,和不伤到加贺自尊的说法,几乎要让加贺以为是他的某种战术,就像是被他诱导似地,加贺不由自主的点了头。在决定了相约的时间之后,加贺心中不安的成分越来越大。

  然而,从约好那一天到成行之日加贺都没有机会见到横山,所以当天加贺几乎是抱着怀疑的态度整理东西等待横山来接他。

  恋人准时出现在加贺家门口。从小织的老公来这里大闹之后,两人虽通过电话但没见过面。光是看到站在门口的横山的睑,加贺就觉得胸膛被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涨满了,难以呼吸。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紧张的情绪。

  在两人独处的车中莫名其妙开始紧张起来的加贺,对于横山的话只能生硬的回答。刚开始还多少聊了几句,过不了多久车里就像无人乘坐似的寂静无声。在过了三小时难以呼吸的沉重时间后,车子终于滑进了目的地的停车场。

  在大门口迎接两人的是一个长发而瘦削的女人,年纪大概三十岁上下吧。虽然称不上是美女,但是有着温柔的笑容。听横山说的时候还以为他的朋友是男的,所以听他介绍她叫做东律子时真的吃了一惊。

  两人首先被带到房间,里面有两张床和床头柜,还有两张小沙发和椅子,摆设相当简单。

  “这个房间的视野最好。”

  她一打开窗户,整个房间立刻染上一片嫣红,加贺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太阳落入湖面的画面是那么的美丽,漂浮在湖面上的光晕可以引发人各种不同的幻想。围绕在湖边的树木残存着几许红叶,配上橘红色的夕阳更显出颜色的层次。加贺被眼前的美景眩惑得忘了身边的人。

  “好漂亮。”

  听到加贺的低语,东律子笑着说:

  “你能喜欢真是太好了,我也是对这个景色一见钟情才开始经营旅馆,就好象附入情网的小女孩一样……呵呵,真是奇怪。不过,不能看到夕阳西沉哦!”

  “为什么?”

  她恶作剧似地眨眨眼。

  “因为当什么都看不到的时候就会觉得寂寞难捱。对了……明夫,你们晚餐怎么办?他要到六点左右才会回来,到时候再吃行不行?”

  “你饿不饿?”

  横山转过头来问加贺。

  “我没关系……”

  “那就六点再吃吧!”

  “我知道了,那时间到了我再来叫你们,先休息一下吧!”

  她说完就出去了。两人独处在房里的时候那种短暂遗忘的紧张感又回来。因为横山把行李放在右边的床上,所以加贺就坐在左边的床。忍受不了找不到出口的紧张感的加贺,无视于她的忠告一直盯着窗外的景色看。

  这时他突然想到刚才律子称呼横山为“明夫”,全公司没有人会这样叫横山的名字。目送太阳消失在地平线后,也差不多是六点钟,律子准时过来叫两人下去吃饭,顺便介绍了她的丈夫东信博。东信博是个四肢都很壮硕、可以用“豪气”来形容的豪爽男人。

  这顿饭吃得相当愉快,律子不停地在加贺的面前暴露横山在大学时代的秘密,让横山几乎慌了手脚。用过餐后大家喝了一点酒。看起来酒量不错却意外地无法喝多的东信博醉倒后,小酒宴也告一段落。

  带着愉快的心情上楼时还好,但是回到房间打开电灯,整个房间灯火通明后那尴尬的气氛又回来了,想到接下来的这段时间自己都得这么紧张的加贺就觉得郁卒不已。

  “你能不能先去洗澡?”

  横山坐在床上这么说。语气中没有一点情色成分,单纯只是体贴的话让加贺无法拒绝,拿着换洗的衣物就进了浴室。

  他慢慢清洗身体,躺在浴缸里思考着自己究竟希望跟横山发展出怎么样的关系。但是越想头越痛,加贺干脆踏出浴缸。穿上旅馆准备好的浴衣,加贺走出浴室时立刻跟横山的视线相遇,他不禁低下了头。

  像是交换似地横山进了浴室。可能是在浴缸里泡太久,加贺觉得全身火热,为了降温他走到阳台上。跟黄昏时的美景完全不同,这里的夜晚只有无穷的黑暗。在寒冷的空气里站不到几分钟身体就开始冰凉起来。加贺早早进屋,从冰箱里拿出啤酒,他觉得喉咙干得发慌。

  一口气喝掉一罐后心情有点高昂起来,他心想如果能这样醉了的话,就不用承受那种尴尬的感觉……。如此单纯的动机让加贺从冰箱里拿出所有的啤酒一罐一罐的喝干。

  喝完了一、两罐后,加贺虽然治愈了喉咙的干渴,身体却因为酒精作祟又变得火热起来。他数着桌上的空罐子,一、二、三、四、五……数到一半就忘记了,再数一次还是不行,他觉得好好玩便笑了起来。趴在桌子上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罐子,他咋着舌摇摇晃晃地准备捡起来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啪嗒的关门声。

  怎么洗这么久……正当加贺这么想转过头去的时候,突然有自己似乎身陷梦境的错觉。上半身赤裸的恋人背上却有一对纯洁的翅膀,就像雪一样纯白。他知道恋人的背上有翅膀,但是因为他隐藏得太巧妙了,所以加贺几乎忘了这个事实。所以在他看见几乎遗忘的羽翼时,才以为是不是身在梦境。

  在自己眼前的是真的天使。天使带着横山的脸孔,穿着睡裤走到冰箱前面。横山打开冰箱拿了一瓶矿泉水坐在加贺对面。纯白的翅膀虽然柔顺地收在横山的背上,但是却有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有着翅膀的男人结实的上半身没有一点赘肉。那美丽的身躯在加贺酒精作祟的脑子里,要转变成官能的诱惑可要花上不少时间。

  “你喝得还不少……”

  看着眼前的空罐,横山坐在对面自言自语似地说。

  “哪有?我只喝了五、六罐……”

  啪沙一声,翅膀大幅度地向左右伸展。加贺盯着羽翼不放。

  “你以前不是也看过?有那么稀奇吗?”

  “嗯……我觉得好美。”

  横山微笑了一下。

  “送给你吧?”

  “那能拿下来吗?我虽然想要,不过一定很不适合我。”

  “适不适合都无关紧要吧?”

  不管内容如何,起码跟横山已经能正常交谈。或许是喝醉的原因吧!起码不用在那么不自然的气氛下说话。

  “我在想……像你一样有翅膀的人一定不少。我曾经告诉过你,我在国中的时候被一个有翅膀的人救过吧?所以我想一定有不少人像你一样……”

  “虽然不想破坏你的幻想,但那一定是我。“

  “嗄?但是……”

  横山轻轻耸耸肩。

  “我念大学的时候,有一回到乡下去玩,看见一个孩子差点淹死,所以我就飞过去救他。没想到他长大了之后居然会变成我的情人。”

  加贺不太记得自己记忆中的天使。只记得白色的羽翼和拥抱住自己强而有力的手臂……。如果横山说的是事实的话,那么一直珍藏在心里一直想见到的人就是横山。一想到这里,加贺觉得自己的心被一股和煦的温暖包围了。

  “呃……谢谢你。”

  “谢什么?”

  横山反问。

  “你救了我的事。那时我来不及向你道谢……”

  “不客气。”

  逗趣似地回了一句后,横山走到加贺的身边站定。

  “你不觉得有翅膀的男人很怪异吗?”

  “嗄……为什么?”

  横山拉过加贺的右手。在加贺觉得不太好的时候,已经被拉进横山的怀里吻住了。

  在浅浅的亲吻后,横山抱着加贺的背把他带往床边。就算喝得再醉,加贺也可以想像到接下来要发生的行为。但是,他没有不解风情到去问横山要做什么的地步,只是在横山的凝视不觉得难以喘息……

  在轻抚他的头发几下后,清淡如水的吻慢慢变得炽热起来。当横山把自己压倒在床上并伸手去解浴衣衣带的时候,加贺想不动摇也难。

  “啊……我……”

  “怎么了?”

  他压在加贺的身上问。

  “这么快……”

  “一开始我就是打着这个主意邀你,你一点都没有想到吗?一点都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说完全没想到是骗人的,加贺不只有想,还有一点……期待。两人身体重叠在一起,横山边吻着加贺边轻抚弄他胸前的突起。

  听到自己泄漏出来的声音,加贺慌乱地抢住了嘴,但是随着横山不断变化着爱抚的部位,声音也越来越压抑不住。加贺无法相信那充满欲求的呻吟声,居然是出自自己的嘴里。

  穿梭在体内的酒精和灼热的身体,以及细致到令人焦急的指尖触摸。在强烈的混乱之中,加贺唯有紧抓住横山的羽翼才不至于让自己溺毙。

  还想多睡一会儿的加贺被刺眼的光逼得紧闭眼睛。慢慢弥漫在脸颊上的温暖告诉他,深夜已经远去。轻轻睁开眼睛的加贺觉得周围一阵朦胧,忍不住用手揉了揉眼睛。他看看床头柜上的时钟已经早上九点多,他不记得自己到底是几点睡着的,只记得好像是昏过去似地。等到他真的清醒过来后,才发现自己身处在什么样的情况下。

  因为从背后被抱住的原因,所以他觉得背上异常温暖。环绕在自己腹上双手的轻软无力,也证明了对方正在熟睡中。然后最令加贺觉得吃惊的是,对方像分开似地缠绕在自己腿上的腿。连内裤也没有穿的下半身,这一点对方也一样。上半身也就算了,但是下半身的交缠实在太猥亵,难以忍耐的加贺往前移动了一下身体。才一动就觉得腰间隐隐传来一阵痛,他下意识地弓起了背。想起昨晚不断地被横山所爱的行为,加贺不禁面红耳赤。

  对面那张应该是横山睡的床上整齐地摆着两人的行李。两张床之中却有一张床整齐得像无人动过未免太奇怪了。不安的加贺心想在回去之前一定要记得把床弄乱才行。

  男人背上美丽的翅膀。横山“嗯……”了一声皱起眉头。就像主人的反应似地翅膀也跟着颤动了几下。觉得有趣的加贺伸手抚摸那柔软而纯白的羽翼,把脸凑过去闻也有一股香香的味道。他把脸更贴近翅膀享受那种感觉,等到翅膀轻抚自己面颊时才惊醒过来。

  “对不起……”

  加贺想起身却被横山一把拉回吻住。想到跟昨晚同样的行为,加贺的下半身就不知耻地发热。拉上窗帘的室内一样明亮,所以昨晚掩藏在黑暗之中的细部,都赤裸裸的呈现在彼此眼前。

  对于自己有反应的性器觉得羞愧的加贺,想要推开横山,但是却被他强而有力的手把腰搂过来。性器的先端在对方的腹部上摩擦,让加贺知道自己的欲望有多么强烈。

  “你的身体……还好吧?”

  横山体贴的言语反而加深了加贺的羞耻。他一言不发地想要下床却被横山阻止了。

  “这样不能走路吧?”

  横山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握住加贺的股间,在他巧妙的玩弄之下加贺难耐地呻吟。连要下床的理由都不记得的加贺,在横山的体下再度重复着昨夜的羞耻。

  结果……两人在床上厮磨了一个早上。他们不停地接吻拥抱。交换的言语虽然比昨天少,但是已不再尴尬,光是凝视就觉得可以心意相通。

  虽然想这样继续在一起,但是过了中午肚子就开始饿了。加贺从不知道穿衣服居然是一件让人如此不情愿的事。已经充分抚摸完全属于自己的横山的翅膀,也消失在白色的布条下。听到横山说“去洗澡吧”之后,加贺才慢吞吞地走进浴室。

  走到楼下,看到东信博一脸郁卒地抱着头,律子才悄悄地跟两人说他是宿醉。四人在桌上面对面的用餐。对于四人同桌的状况加贺有点害怕。已经发生过关系的两人感觉,明显跟昨天不一样,然而坐在自己对面这对夫妇却仍旧没有察觉到两人的变化。虽然是理所当然,加贺难免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吃过饭后两人在旅馆附近小小散步一下,过了三点就办好退房。归程也同样是横山开车。

  “回程很长,你要不要睡一下?”

  加贺怎么可能丢下开车的横山自己睡觉呢?

  “你昨晚没有睡好吧?不用客气,而且追根究底,原因也在我啊!”

  横山毫不在乎地说出令人害躁的话,加贺独自面红耳赤地闭上眼睛。就这样睡着的他,醒来的时候已剩再开半个小时就到家的距离。他本想小睡片刻,没想到却睡了一大段路。

  “就快到了。”

  察觉到他醒来的横山这么说。

  “对不起……”

  “你睡得很香,有没有发现我偷亲你?”

  “你骗我。”

  “没错。”

  横山愉快的笑了。他的笑声让染上红霞的车内气氛一下子明亮起来。看到西沉的太阳,加贺突然想起律子说过的。不能看到最后……

  “你那个女性朋友的感觉很好。”

  “是啊!她是个很喜欢照顾人的女性。自从她结婚之后,这是我第二次见到她,不过没什么大改变。”

  “你很喜欢律子小姐吧?”

  加贺不经意的问,因为对方已经结婚了,所以他才能安心这么问。但是,横山踌躇了几秒钟所回答的话,却让加贺感受到有如掉落陷阱中般冲击。

  “是啊,我很喜欢她。”

  横山轻松地一语带过。加贺突然觉得全身发冷,连指尖也开始颤抖起来,他像要隐藏起来似地两手交握。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所以横山才能如此毫不在乎地对自己说。他想起律子的脸,那充满幽默又温柔的女性。横山没有对她表白自己爱慕的心情吗?

  他想起横山曾经说过以前因为背上的“缺陷”而无法限任何人交往,所以他才不敢表白吧!但是……,疑问涌上加贺的心头。虽然跟律子相处的时间很短,但是如果是她的话,说不定会接受横山对自己背部的告白也不一定。横山从来没考虑过这层可能性吗?如果两人顺利交往的话,那自己将不会在这里,也不会学不乖地渴求别人,然后被自己心仪的对象喜欢,享受到互相触碰的幸福吧!

  加贺抬起头,为什么横山会喜欢上像自己这样的人呢?只要愿意,就能得到一切的他,还有原来就不是同性恋的他,为什么会选择留在自己的身边呢?

  “下个星期六、日你能不能拨出时间?”

  “下个星期……”

  “就是上次我告诉过你的我舅舅想见你的事,我想早点把这件事确定下来。”

  “我看看我的预定。”

  加贺心不在焉的回答。他的心情还留在横山和律子之间。……横山为什么要把自己带到曾经喜欢过的女人所在的地方呢?这是偶然还是有什么预谋?

  车子停了下来,加贺知道到家了。四周一片黑暗,只有街灯周围有光亮。

  横山也跟着加贺下车,帮他从后车厢把行李拿出来。

  “……晚安。”

  想要离去的加贺被横山拉住。

  “我想到你房间。”

  他听得出来那不是单纯只是想喝茶的意思而已。

  “我……房间很乱。”

  加贺低着头回答。横山抓住自己的手异常火热,握久了像会被灼伤。

  “我想跟你在一起。”

  加贺几乎要站不住,觉得一阵目眩。横山曾经喜欢过的人,和些许的痛楚,都融化在充满快感的性爱里,而在加贺脑中失序地奔窜。

  “我去停车。”

  目送横山背影消失的加贺,立刻感到一股酸楚,搞不清楚自己是不是想哭。他慢慢走到门口打开房门。才刚脱掉鞋子就听到门铃响了,吃惊于横山手脚怎么这么快的加贺,三步并做两步的去开门。门口的来人此刻只能用不速之客来形容。

  “你昨天不在家吧?出远门啊?”

  瞄了一眼加贺背后的行李,小织低语着说。

  “是啊……”

  “我有话想跟你说,可以耽误你一下吗?”

  原本肤色就很白皙的小织,比平常更显苍白,也失去了原有的霸气。看着她无助的视线,加贺犹豫了一下。

  “你先进来等我。”

  加贺让小织进房,自己则冲出门外。不过才下了楼梯就跟横山碰个正着。

  “横山先生……对不起。”

  他无法看横山的脸。

  “你今天还是回去好了。”

  “为什么?”

  加贺说不出小织来访的事实。

  “有人突然来了,所以……”

  “是小织小姐吧?我看到她上了楼梯。”

  既然看到了怎么还问“为什么”?横山轻轻摇头,叹了一口气。

  “我回去了,晚安。”

  转过身去的恋人才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

  “记得要送她回去。……这么晚一个人太危险了。”

  小织提出想喝酒的要求,但是加贺并没有习惯买酒在家里摆着。他准备出去买的时候小织也跟着一起来,两人缓缓的走在通往便利超商的路上。让横山先回去而觉得过意不去的加贺,想着待会儿要不要打个电话给他时,突然觉得指尖上一阵温暖。

  小织握住加贺的手,像恶作剧似地把身体全靠在他身上,看着他皱起眉头的反应。在大学时代小织就常和加贺这么玩,她喜欢小小的恶作剧或是突然抱住他……加贺也满享受这种跟小织玩乐的感觉,好像又回到学生时代一样。

  “不知道的人看到,或许以为我们是一对情侣。”

  小织调侃的说。

  “没错。”

  “哇,好一对俊男美女哟!”

  “你还好意思说。”

  小织笑了起来,冲淡了不少刚来时悲怆的感觉。他们在便利商店买了一大堆酒,小织以女人的特权为由把东西全交给加贺拿,自己则悠哉地走在前面。

  “散散步再回去吧!”

  也不管加贺拿得多辛苦还提出这种要求,不过加贺没有拒绝,只是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小织绕了一点远路走进公园,在入口处附近的长椅上坐下。那是几天前小织在和他老公谈判的时候,加贺和横山并肩而坐的地方。

  “给我啤酒。”

  小织伸出手。

  “要在这里喝吗?”

  “我口渴了嘛!喝一点就好。”

  加贺拿出一罐递给小织,小织一口气喝了大半罐。

  “我已经提出了离婚申请书。”

  小织就像聊起谁的八卦似地说起。

  “他刚开始虽然不愿意,到后来还是同意了。我全部的行李都已经搬回娘家。”

  小织说得若无其事,但是听在加贺耳里却觉得悲伤。

  “如果你不后悔离婚的话,我也无话可说……”

  听到有水声的加贺,转过头来看到小织把手上的半罐啤酒倒在地上,在脚边形成一个黑色的小水洼。

  “如果我不离婚的话才会更后悔。”

  黑色的水洼在浮起白色泡沫后消失了。

  “我有事想拜托你。”

  小织用着她一贯有要求时的眼光凝视着加贺。

  “跟我一起养孩子好不好?”

  “你在开什么玩笑啦?”

  加贺本想轻松带过,但是小织眼里认真的神情却让他说不下去。

  “你为什么觉得是玩笑?”

  小织突然叹气。

  “是啊,我想你也不会答应这件事。以前也就算了,现在的你可是有了一个心爱的人。”

  “不是这种问题吧?”

  像是根本没听到加贺的话似地,小织继续说:“算是时机不对吧?要是你还没有恋人,我一定会哭着求你跟我结婚。”

  “我……”

  “我最近经常在想,跟你一起养育孩子的话会有什么感觉。”

  加贺越来越不能忍受小织说的话。并不是讨厌,而是她明知自己不是那种人……明明知道……

  “我可以成为你的朋友,但决不可能成为恋人,即使我对你多么重视也不可能。”

  小织垂下睫毛。

  “……我在念高中的时候喜欢上一个男孩子,跟你完全不同典型,是一个既开朗又活泼的男生。在我主动跟他告白后,我们开始交往,而在不知道第几次约会的时候,他看到一个老伯伯不小心踏错楼梯摔倒时居然大笑出来。”

  小织自行从袋子里拿出啤酒拉开拉环。

  “那老伯跌得手都流血了他还在笑。那时我就想他一定是个不懂得人的痛苦的人,我的心情霎时一片冰冷。原本那么喜欢他的感觉,就像不曾发生过似地消失了。对我老公的感觉也跟那个人一样,原本是那么喜欢……却消失了。”

  小织踢了一下地上的小石头喝了一口啤酒。

  “以前我好喜欢他,几乎到了把你忘掉的程度,但是现在那种心情已经不复存在了。不管他怎么跟我道歉我都无法再接受他,而且他不断的强调“只有一次而已……”,就像替自己找藉口一样。即使只有一次的背叛跟数十次又有什么差别呢?他虽然嘴上跟我道歉,但心底根本就没有一丝悔意。”

  小织覆住脸。

  “连我爸妈都说叫我就忍过这一次。我只觉得……他们都把我当傻瓜。”

  “不是啦,他们一定是考虑到你跟孩子……。”

  “你跟那个人分手就好了。”

  小织毫不在乎地说出今加贺心脏冻结的话。

  “如果你跟他分手的话,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窝到你家去,然后你一定会好好珍惜我。就算你无法喜欢上我,起码也会对我很好。”

  小织喂了一声。

  “你觉得喜欢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加贺无法回答。

  “那种感情是从何而来?为什么会讨厌喜欢上的人?我即使讨厌那个人却为何不会讨厌你?你一定也跟我一样,虽然现在眼里只看得到横山先生,但是总有一天会讨厌他,或许是他讨厌你也说不定。”

  “你干嘛要这么说?”

  小织认真的眼神突然缓和下来。

  “他一直在看着我。”

  加贺乍听之下还以为她在说她老公。

  “我到你房间时看到横山先生从另一边走过来,他从下面一直看着我在按你家的门铃。”

  小织说完,深呼吸了一口气。

  “他有没有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要我一定要送你回家而已。”

  小织扑哧笑了,突然起身说要回去。加贺正要站起来一起走的时候,小织却突如其来地坐在他的膝盖上。

  “喂……”

  她横坐在加贺的膝盖上两手搂住他的颈项。

  “吻我吧!”

  “我不跟朋友接吻。”

  “一次就好。”

  “不行。”

  不理加贺的拒绝,小织就吻住了他的嘴唇。在蜻蜓点水般的轻吻后小织把脸埋在加贺的颈窝里。加贺压抑住自己的心情,安抚着无声哭泣的女人。

  把小织送回家后已经是午夜零点了。加贺想打电话给横山,却想到他大概已经睡了而有点犹豫。

  他冲完澡后钻进被窝里,今天一天发生的事全涌上他的心头。横山喜欢过的女人、小织的事、还有……。

  两人发生关系还不到一天的时间,加贺的腰间还残存着那股麻痹的感觉。想到昨晚的事下半身就开始发热,加贺把手移到了下肢。他不用想像,只要用真实的感觉去触摸自己的性器。嘴唇的感触、肌肤的体味。他难以忍耐地用手去触摸跟横山结合过的地方。只轻轻抚弄了那还微有刺痛感的地方就能轻易的勃起。

  到昨天为止加贺还不知道性爱是什么。光是有过一次肌肤之亲就能轻易把人改变。迫切渴望横山的加贺,毫无道理地恨他为何不在身边,悔恨着自己要是不让他回去就好了。他想跟横山接吻、想跟他拥抱、想触碰他的身体。

  明确地跟昨天完全不一样的自己,在这里思念着横山。扭曲着身体自慰完后的加贺,把头埋在枕头里掉下了几滴眼泪,他哭的是横山没有陪在自己身边。

  人都是以自我为中心。即使小织哭着说喜欢自己,就算自己有点动摇,但是一旦跟恋人分手后自己就是这副德性,加贺凝视着天花板冷静地想着。

  在穿上衬衫之前,加贺站在镜子前。在确定过看得见的地方没有瘀血的痕迹后才安心地结上领带。

  他就像往常一样地提早到公司开始工作。越接近中午就想横山会不会打电话来,而焦躁得无法工作。然而,在一点午休过后还是等不到恋人电话的加贺,失望地到外面跑业务。他拜访了好几家中盘商,直接接受订货单后在五点前回到公司,把剩下的工作做完差不多是五点半。虽然已经是可以下班的时间了,他还是不打算回去,而把不急的工作拿出来做。他期盼着电话,即使没有约好,但他对横山会打来还是深信不疑。

  六点过后手机响过一次,不过是中盘商打来的。直到时针指在八点之后,加贺也无法再幻想横山还留在公司。

  他下定决心回去后准备关上电脑时,周围的电灯突然熄了。加贺不由得“哇”的一声叫出来。

  “啊……对不起。”

  随着话声办公室立刻大亮,西根冲了进来。

  “对不起,我没发现你还在,我还以为是谁忘了关灯呢!”

  西根吐了一下舌头,走进加贺身旁看看他的手边。

  “你做什么啊?”

  “已经做完了。”

  加贺随便把散乱在桌上的文件收一收。

  “那一起回去吧!我们好久没去喝酒了。”

  想到横山说不定会打电话到家里去,但是万一他不打来的话,自己是不是又要像今天在公司一样心神不宁呢?反正也没有别的事,加贺就答应了西根的邀约。

  在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到的大厅,西根的高跟鞋声显得格外刺耳。加贺突然想起“咦?你不是早就回去了吗?”

  西根回过头用力地说了声“是啊”。

  “我一结束工作就下班了,不过走到地铁站才想到有东西忘了拿。今天不是有开会吗?部长叫我去端茶的时候我不小心把资料留在茶水间。我回来拿的时候遇到横山先生,刚才还跟他在餐厅聊了半天。”

  听到横山的名字让加贺的心脏猛跳了几下。

  “他有很多事想问我,我们说着说着就忘了时间。公司不是决定在亚洲设置工厂和分公司吗?他想知道事情已经进行到什么程度了。”

  “哦……”

  西根想到什么似地又开始说。

  “我想到有件事要问你。横山先生现在在交往的女朋友是什么样的人啊?”

  明知道西根不是因为知道自己和横山的事才这么问,但是加贺的心脏却在瞬间差点停止。

  “你不可能不知道吧?你们那么要好。你见过她吗?她是怎么样的人?”

  西根歪着头凝视加贺。加贺握紧拳头掩饰自己颤抖的手指。要像平常一样说话……需要相当努力。

  “你怎么会这么问?”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

  “因为……”

  像是没有察觉加贺的动摇似地,西根把头撇向一边嘟着嘴说:“他说跟女朋友好像不是很顺利。”

  即使用冲击也无法形容加贺此时的感觉,他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横山先生好像很喜欢他的女朋友,但是听他的说法,对方似乎不是很热衷的样子。”

  “其他……”

  加贺吞了一口回水。

  “还说了些什么?”

  “他女朋友的事吗?他说年纪比他小非常可爱,只有这样而已。对了……他还说他很不安。”

  “……不安?他为什么不安?”

  “我也不知道,我没问那么多啦!只是听他说起来的感觉,好像快被对方甩掉了。不过那个女人也太不知足了,她对横山先生有什么不满?还有,加贺先生,你有没有对我这个好朋友隐瞒什么啊?”

  像是不让加贺在问下去似地,西根又把话题扯开。

  “没有啊……”

  西根猛捏了他的脸颊一下。

  “你想瞒我可不行,因为我昨天看到了。”

  听他提到昨天,加贺想到的只有跟横山的情事又全身僵硬起来。

  “你半夜在公园偷偷约会吧?赶快自己招供。”

  看到无言以对的加贺,西根得意洋洋的呵呵笑了两声。

  “我从朋友家回去的时候经过公园,看到一个长得跟你很像的人。走近一看还真的是你,而且你的膝盖上还抱着一个像娃娃一样可爱的女孩子在接吻。你们在公园里抱了很久吧?”

  “那是我朋友……”

  西根耸耸肩。

  “你不需要隐瞒啊!况且你不是那种会跟朋友接吻的人。”

  “那是因为她那天很沮丧……”

  西根插着腰叹气。

  “看到她我才发现你对长相的要求实在很高。”

  西根像已经肯定似地说。随即又换上认真的神色。

  “我们来谈点正经事。”

  西根拉住加贺的手把他带到大厅一角。

  “我还是很喜欢横山先生。虽然说这种话会被想成是讨厌的女人,但是,如果横山先生跟他女朋友处不好的话,或许我还有机会。横山先生跟女朋友分手的话会不会注意到我呢?已经被拒绝过一次还有没有可能性?”

  ……加贺无法回答西根的问题。

  向西根撒谎突然不太舒服的加贺,在公司前与她分手。西根没有怀疑自己牵强的理由,或许是因为自己心慌意乱而导致脸色苍白,才让她没有多追究。

  从别人口中听到的横山的心事,一直缠绕在加贺的脑里挥之不去。不是因为已经发生过关系,尽管自己的态度有点不自然,也还觉得两人进展得不错。然而,横山却说他感到“不安”,他到底在不安什么?有什么事让他觉得不安吗?他好想当面向横山问个清楚。

  ——不安的人应该是自己才对,横山对于自己总是游刃有余地可以笑着应付,怎么想他都应该处于优势才对。

  坐上电车,从车站走到公寓的一路上加贺满脑子都是恋人的事。即使他说不安又怎样?自己也无能为力啊!有什么比一个人等着不打来的电话,急得想哭出来的心情更郁闷?要怎么样横山才觉得“满足”?

  低着头的加贺走到自家门口,这才发现一直占据自己脑袋的可恨男人就站在门前。当他拿出钥匙准备开门的时候,才发现男人就站在离自己数步之远的地方,吓得他差点跳起来。也不管当事人被吓得眼泪都流出来,横山却还是跟平常一样满脸微笑地说“你回来了”。

  “今天怎么这么晚?”

  看着男人的笑容,加贺心想他有什么好“不满”的……我都已经是你的人了……他握住钥匙的手抖个不停。加贺瞪着凝视横山好一会儿后,才无视他的存在似地自行打开门。

  “我可以进去吗?”

  男人在门回这么问。就像……在试探自己一样。

  “你不是想这样才来的吗?”

  加贺一副要找人吵架的口气。好像是被他的火药味吓到似地,横山瞪大眼睛。

  “你不愿意的话我就回去。”

  “我没有说不愿意啊!”

  这个男人究竟想要自己怎么说?怎么做?像虫爬满身体的不快感让加贺焦躁起来。他看到男人慢慢走近,在气氛都已经够差的状况下,看到男人接近自己身边加贺还是不禁动摇。被一股强力压倒的他在感觉唇上异样的感触后才回过神来。加贺紧闭双眼推开男人的肩。两人之间保持了半步距离。

  “小织小姐来了吗?”

  男人搞错方向的问。

  “小织昨晚就已经回去了,不是你叫我要送她回去的吗?”

  干渴的喉咙和亢奋过头而发热的身体,让加贺说出不该说的话。他咬住自己的下唇,没有移开瞪视的眼光。横山微俯着头轻声说:“我看我们暂时不要见面好了。”

  连想都没有想到的话让加贺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

  “我们原本就不是经常见面,或许跟以前也没什么改变吧!我想一个人好好想想。如果你想见我的话就打电话给我吧!在这之前我不会打电话给你。”

  “……随你便!”

  加贺自卫地丢下一句。他听到一句“晚安”,当满脸悲伤的恋人关上房门离去时,他才像断了线的玩偶般跌坐在地上。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横山说“暂时不要见面好了”原因是出在自己吗,自己的拒绝居然让横山如此生气?加贺凝视着关上的房门细细颤抖。他觉得胸口好痛……痛到不能呼吸。

  “可恶!怎么会这样?”

  他把公事包用力丢向门上。但是不管他怎么拿东西出气或咒骂,恋人都不可能改变想法而重回他的身边。

  “暂时不要见面好了……”

  横山的声音一直迥荡在加贺的鼓膜里。即使一个人独处,脑子里也全是横山的事,一想到难道就这样分手时,加贺就觉得好像有一块黑色布幕罩住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他喃喃念着不要、绝对不要。从喉头升上来的颤抖随着呜咽从泪腺倾泻出来。加贺维持着刚回来的模样倒在床上,把脸整个埋进枕头里。他想自己究竟是哪里作错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深思熟虑、脾气暴躁……被横山讨厌的理由不胜枚举,越想就越觉得悲伤。

  要怎么样才能重修旧好?要怎么样才能笑着再跟横山说话?想着、想着,加贺眼都不眨一下的看着光线从紧闭的窗帘里透进来。在平常醒来的时间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脱掉满是皱折的衣服冲了一个澡。在厕所的镜子里他看到了一个眼睛红肿、脸色苍白得像生了重病的男人站在那里。他把头靠在镜子边缘心想真不想去公司上班,但是又不能为了这种私人理由跷班。

  此平常晚一点到公司的加贺,在电梯里偶然遇到西根。

  “早啊……加贺。”

  开朗地向加贺打招呼的西根,一看到他的脸就吃惊地瞪大眼睛。

  “你的眼睛怎么了?怎么红成这样?”

  看来加贺在出门前的冰敷似乎没什么效果。

  “我看书看到早上。”

  “哦,什么书这么有趣?”

  西根没有再问下去。进了业务部的办公室后,加贺也尽量低着头不与人打照面。他不想再被问到为什么双眼红肿。

  虽然心情不好还是可以做事。加贺机械性地查看电子邮件,确认中盘商的动向、订货和出货。到中午左右确认工作告一段落后准备外出。在外出前他到洗手间再看看自己的脸。眼睛虽然还是一样红,不过已经不像早上那么夸张了,应该不会吓到中盘商的职员才对。

  他没有食欲,连中饭也没有吃就拿着公事包走进电梯。电梯先停在三楼一下,有个人脚步匆忙地走了进来。当加贺发现那就是昨晚让自己哭了一夜的罪魁祸首时,表情整个僵硬起来。对方也发现了加贺,只在眼角轻笑了一下。

  “你现在就要出去吗?”

  加贺无言地点点头。

  “加油。”

  事不关己似地说完之后,横山先出了电梯。在他跟服务台的女职员说话的时候加贺走出公司大门。刚开始还逞强地大踏步走,后来越走越无法忍耐,他几乎是冲进停车场。他明明不想哭眼泪却止不住。男人那轻松的态度,没有多说也没有做什么,只是像普通人一样讲话罢了。

  但是,横山那“毫不在乎”的态度却伤了加贺。自己一夜不成眠,还哭得双眼红肿想着到底哪里做错。但是,让自己那么认真的一句话,对横山来说似乎不具同等的意义。他能像平常一样打招呼,不就表示那句话对他而言也只不过是那种程度的重量而已吗?

  加贺拭去泪水,咬紧牙关往前走。他心想只要全心投入工作的话,一定可以暂时不去想到横山。

  加贺跟人吵架。只是后辈把出货的数量单位写错的小失误而已,而且在发单之前就已经发现错误,所以也没有造成任何损失。加贺生气的理由是在后辈的脸上看不到多少反省的神色,所以他才问“你真的觉得自己做错了吗?”

  “嗄?当然觉得啊!”

  后辈的回答让加贺更加不悦。

  “但是,我看不出你的道歉有几分诚意。”

  加贺知道自己嗓门太大。跟那个后辈一组的老职员石田赶紧插在两人之间。

  “加贺,清水都已经道歉了……”

  清水在石田的背后耸耸肩。

  “诚意这种东西看得见吗?”

  成为导火线的就是这句话。加贺把站在石田身后的清水拉出来踹了他的脚踝。这天晚上加贺就被西根以“有话要说”的理由带出去喝酒了。他们来到位于公司附近一栋大厦里的酒吧。

  “你最近好像火气很大?”

  坐在吧台的位子上,西根摇晃着玫瑰夫人的鸡尾酒杯。

  “清水说的话的确有点轻率,他是缺乏责任感,不过还挺认真的。可以挑剔的地方只有跟你一样不太会说日本话而已,假以时日一定可以有不错的表现。做错事的时候是该骂,但偶尔也可以睁一只眼合一只眼吧!”

  加贺想到自己踢他脚踝时,清水那惊愕的表情。

  “我最近有点烦躁,也知道把他当出气筒不对。”

  西根叹了口气轻轻耸耸肩。

  “你也得替被你拿来当出气筒的后辈想想啊!而且,你最近的烦躁已经影响到其他人了,现在又没有当防波堤的横山先生在。”

  听到西根提及横山的名字又让加贺胸口一阵刺痛,他把手撑在吧台上,一口气喝掉半杯加水酒。从横山宣告“暂时不要见面”到现在已经一个礼拜,这段时间之内他真的都没有打电话来。

  每过一天就觉得两人已经不行的感觉越来越强,到现在已经变成确信。自己跟那温柔的恋人一定不行了,以后再也不能相拥相吻,也不能再倾诉和凝视。加贺想要隐藏自己胸口开着那个大洞也无济于事,反而更加绝望。他独自待在房间里只是更烦躁,只能摔东西出气,摔坏的餐具和书,如小山般堆在房间一角。

  想要全心投入工作来忘记横山,也觉得倍感空虚。把精力全放在跑业务上,往往因为操之过急而徒劳无功,还跟一家新的中盘商社长大吵一架。本来问题不大,却如雪球般越滚越大,最后闹到不可开交。好不容易换了负责人后才保住这个客户,不过加贺也结实地吃了课长一顿排头。

  每天都诸事不顺的加贺,在每晚持续失眠后,他已经不得不借助酒精的力量来让自己入睡。

  “你是不是有什么烦恼啊?”

  “没有。”

  加贺说不出因为被恋人甩掉,所以情绪才不安定。结果西根就像生气似地雏起眉头。

  “什么叫没有?对我来说可是大有问题。因为每次你一出状况我就跟着倒楣。大家都把我当作你的‘经纪人’,明明去问本人就好的事却全都跑来找我,实在有够烦。”

  难怪最近西根常常被询问,她不说的话加贺还不知道原因就出在自己。看到加贺沉默不语,西根就拍拍他的肩膀。

  “其实一点也无所谓,只是我看你这些日子老是不开心,身为朋友的我当然会担心。”

  西根贴心的关怀,在这个时期分外地让加贺感动。

  “你要是不想说我也不会再问。反正明天是星期六,今晚就把一切不愉快忘掉,喝个痛快吧!”

  能忘记的话该有多好?就算是几分钟也好,渴望能把横山逐出自己脑袋的加贺,一杯一杯的灌。因为没有先吃东西垫底所以醉得快,才喝了四杯加水酒的加贺就已经觉得四周的景色都在摇晃。人醉了之后嘴巴也跟着松了。

  “他说……暂时不要见面。”

  光是说出来就让加贺全身抽痛。眼泪不受控制地扑簌而下。

  “你干嘛哭啦?是你女朋友这么说的吗?”

  加贺点点头。西根这才原来如此地点点头。

  “难怪你会那么沮丧。”

  自己都已经说得这么认真了,西根却低着头笑个不停。她虽然嘴上道歉还是笑个不休。光看她笑得那么高兴加贺就觉得自己真是有够悲惨。

  “因为我从来没想像过你跟女朋友吵架然后一蹶不振的样子啊!只是觉得有点意外罢了……”

  “这可不是笑话。我…我……”

  加贺虽然苦不堪言,但是在这里说出来又能怎样?就算把自己的苦处说出来,也不能改变事实。横山并不在自己身边。

  “好想见他、好想见他、好想见他……”

  这几个字已经不知道在加贺的脑里回荡过多少遍。无法止住眼泪,一条有着花香味的手帕悄悄地递到他面前。

  “我不知道你们是为了什么原因吵架,但是你真的那么在乎她的话就去求和啊!女人是单纯的动物,只要带着礼物道歉的话,一定可以重获她的芳心。”

  看着西根自信满满的笑容,加贺有点获救的感觉。带着礼物……当加贺用已经无法做出正常判断的头脑努力思考时,发现西根的视线突然看向自己背后。

  “喂、坐在那里的不是横山先生吗?”

  一听到横山两个字,心脏就像要从胸口冲出来的加贺,弓起背不敢转过头去看。

  “他会不会过来啊……啊……他看到我们了。”

  西根挥着手,加贺慌忙把她的手拉下来。

  “讨厌,你干嘛啦?”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加贺可以感觉到横山慢慢走过来。他一定又是像几天前那样若无其事地说话。那语气越是“平常”,自己就越是觉得受伤。

  “横山先生,你一个人吗?”

  男人的身影出现在加贺的眼角。

  “我跟朋友一起来的,你跟加贺一起吗?”

  “是啊,最近加贺的心情不太好,我是来鼓励他的。横山先生你要不要过来一起喝?以前辈的身分说说加贺吧!”

  光是感觉横山在身边,周围沉重的气氛就让加贺难以呼吸。

  “谢谢你邀请我,但是我已经要走了,而且也得把朋友送回去才行。”

  “是吗?真可惜。”

  “要记住别喝太多。晚安。”

  男人的气息慢慢远去。他那么想见的男人就这样消失在自己眼前。

  “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吗?”

  颤抖着抬起脸来的加贺,只看到在门前横山拥着东律子出去的背影。

  过了午夜两点才摇摇晃晃地走到房间门回的加贺,连把钥匙插进钥匙孔里都失败了好几次,终于打开门后,他踉跄地冲进黑暗的室内,却不小心绊到门前高出来的地方,整个额头撞向地面。

  他跟那个女人在一起,跟那个以前喜欢的女人在一起。……他知道横山不是那种会爱上有夫之妇的男人,但是他不想看到他们在一起的样子,真的,光是几秒钟的背影也不想。看到他们站在一起是那么的相配,加贺觉得那好像是在告诉自己别再痴心妄想了,自己根本就没有资格当他的恋人一样。

  有个声音告诉他还是早点放弃吧!别在这么冰冷的门口跌倒,别再被那么悲惨的思念所煎熬,早点了断的话自己也可以轻松一点。然而,更正想到要分手的时候,加贺的心却像刀割一样痛楚,要是再这样下去的话自己一定会因为心痛而死。就算是昙花一现也好,自己只希望与喜欢的人有一时片刻的相守就满足。

  他试着站起来,但是身体无法保持平衡。他单手拿着公事包,另一手扶着墙壁前进也走不好,没有锁好的公事包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全散了出来。他捡起掉在门口的手机凝视着,他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睡了,还是跟那个女人在一起?跟女人……啊……那一点也无关紧要,如果那个男人接起电话,而自己能破口大骂,将这累积多日的痛苦委屈都全部倾泻出来,一定会比较轻松吧?他按下号码,在嘟声还没响之前就切掉。就像玩着游戏的孩子似地,重复同样的行为。但是,不知道在第几次后加贺忘了切掉,嘟声就直接响起。

  “喂?我是横山。”

  嘟声响了三、四次后就听到横山的声音。听到对方声音不觉动摇的加贺,脑子一片空白,先前想好的恶言辣语,却连一个字也想不起来。

  “喂?”

  要是能怒骂指责他的话,一定会比较轻松。但是,加贺的喉咙就像干枯的深井似地,一句话都挤不出来,只有泪水不停地在脸颊上窜流。他切掉电源,然后把手机抱在胸口蜷缩在地板上。

  不晓得是过了五分钟还是两、三个小时,加贺听到门铃响起的声音,才下意识地撑起沉重的身体起身开门。从门外吹进来的冷风让他不禁闭上眼睛。

  看到站在门口的男人之后,加贺第一个动作就是把手上的手机朝向男人丢去出。没控制好手劲的手机飞过男人的头顶消失在门的另一边。

  “你不是说不要再见面了吗!”

  忘了已经是半夜的加贺失控地大吼,并继续把从公事包里散落出来的东西掷向横山。

  “你刚才打电话给我了对吧?”

  “鬼才打电话给你!”

  男人反手关上门。就像抵抗男人慢慢入侵似地,加贺用腰一步步往后移。横山蹲在加贺面前凝视他的眼睛。

  “你喝醉了吗?”

  加贺什么都顾不了地双手乱挥。

  “喝醉了又怎么样?你为什么要来!你去跟那个女人亲热啊!反正我就是这样的男人,根本赢不过那个女人……”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还故意让我看到那种场面……我……”

  被泪水阻断了话语,加贺悲从中来地双手覆住了脸。

  “你说的是律子吗?你不知道她已经结婚了吗?你说我故意让你看到那种场面,但是我们是无意间在那家酒吧碰到的啊!”

  “我就是不喜欢!”

  加贺含着泪水大叫。

  “我一辈子都不想看到你曾经喜欢过的女人!”

  横山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同时伸出手。

  “别坐在门口,快站起来。在这里睡着的话会感冒。”

  横山协助加贺起身的手轻轻拥住了他。重叠的双唇让加贺酸楚得无法控制,像挂在横山颈项上似地紧紧拥住了他。

  “想见我的话怎么不打电话给我?”

  横山捧住加贺的脸颊认真的问。

  “但是……”

  “但是什么?我不是说过想见我的话就打电话给我吗?”

  随着微微的责难,加贺被强而有力地拥进了横山的怀里。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即将融化。从两人重叠的唇瓣越来越深看来,无法承受快感的加贺就要变成横山的玩偶。

  活到这把岁数,加贺这才知道人除了言语之外,还有其他的“交流方式”。

  途中不知道醒来几次的加贺,一定要找到恋人的温暖才能再度沉睡,结果,直到快天亮才真的睡着,醒来时已经过了中午。那要依靠酒才能入眠的夜晚,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似地,加贺在男人的身边几乎睡得不省人事。

  在昨天还想见的不得了的男人,琨在就睡在自己身边,加贺难免觉得不可思议。独自醒来躺在床上发呆的他,突然被抬起下巴后就夺去了嘴唇。刚开始吃了一惊的加贺,在习惯后闭上眼睛以舌头回应着男人。因为咽不下过量的唾液而有点呛到,横山温柔地轻抚他的背脊,然后一言不发地从床上下来。

  被丢在床上的加贺独自啃食着寂寞,但是不到几分钟恋人又重回他的身边,而加贺早已赌气地裹住床单背对着他。不过,他身上的覆盖物立刻就被男人像拨开花瓣似地拉开,腰部酸麻的加贺被拥进横山的怀里。他觉得脸颊上异常冰凉,转头一看原来是一杯冰水。加贺低语了一声“谢谢……”,就坐起上半身一口饮尽。拭去一些因吞饮不及而从嘴角溢出的水的手指,却不是自己的。

  横山抱着加贺低声说:“上次我不是告诉过你,律子想卖掉那间旅馆到这里来经营店面吗?负责那家店铺的不动产公司刚好是我的朋友,所以我们为了这件事一直保持联络。不过,如果你真的在意,我就尽量少跟她见面。”

  “……算了。”

  横山抱着加贺倒在床上轻咬他的耳垂。

  “你要到什么时候才知道不是只有你才会觉得嫉妒或寂寞的?”

  在思考横山话中有什么特殊涵义时,加贺已经被卷进另一场官能的飨宴之中了。

  直到下午两人才下床冲澡。就算穿上衣服,被凝视的加贺就像在横山面前赤身裸体般羞耻。只要表现出赤裸裸的自己,那么接吻、相拥或做爱都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但是,一旦穿上衣服,加贺就觉得自己又恢复到全身不自在。先洗完澡的横山靠着窗缘坐着,眯着眼睛像享受着日晒的猫咪般优雅。从窗外可以听到有点嫌吵的风声,偶尔还会有玻璃的喀哒声。

  “过来……”

  看到呆立在一旁的加贺,横山伸手招呼他。走到横山面前的加贺被横山一把拉下,他踉跄地跌进横山的怀里,坐在他的双腿之间。

  没有醉人的音乐,也没有精采的电视节目。两人只是聆听着风声发呆。明明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两人却觉得彷佛置身天堂。

  “良太,你饿不饿?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什么吧?”

  被横山一问,加贺才有点饥饿的感觉。他点点头。

  “到外面去吃吧!”

  两人立刻开车出去,到了国道沿线上的餐厅时已经是下午四点。两人速速把有点像晚餐的中餐解决。

  “兜兜风再回去吧?你有没有想去什么地方?”

  横山边驾驶边这么问,加贺倒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见加贺不作答,横山也没有告诉他要去哪里就在三岔路上选择了右边。如果要回公寓的话应该没有右转的必要。

  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周围的景色也越来越暗,暮色深得令加贺联想到鲜血的赤红。

  安静的车里响起了突兀的电子声。加贺慌忙拿出自己的手机。昨天丢向横山而从二楼掉到一楼小草皮上的手机,出乎意外地居然没坏。

  “好久不见,你好吗?”

  也没有先报上姓名就突然说起话来。这种因为亲密而疏忽礼貌的态度,在加贺所知的范围内只有一人而已。

  “怎么了?”

  “我现在在公园里。”

  “公园?你是去散步吗?”

  “不是啦!我的钱包不见了没办法回去。你来接我。”

  加贺对着手机叹了一口气。小织从大学时代就常常掉钱包,每次都叫加贺去接她。

  “真拿你没办法。你现在在哪里?”

  “绿原公园。”

  “那是什么地方啊?”

  “沿着泉川的国道走,在中央球场附近的一座新公园。从你的公寓开始算的话,坐电车要半个小时。”

  加贺发觉邻座握着方向盘的男人,不时看着自己。

  “知道叫绿原公园的话,就不怕找不到……”

  “早点来哦!我等你。”

  “……好吧!”

  加贺跟小织约好切断电话后,立刻听到横山的声音。

  “谁打来的?”

  “我朋友……。啊……对不起,你能不能在这附近的车站放我下车?”

  “你要一个人回去吗?”

  横山吃惊地问。

  “不是啦!朋友掉了钱包不能回去,我必须去接她。”

  对加贺来说,这好像只是日常会话的一部分。

  “我再问你一次,是谁打电话给你的?”

  加贺惊讶于恋人的声音变得比冰还冷。

  “谁……”

  “是不是‘小织小姐’?”

  感觉出横山高压的口气,加贺也不悦起来。听到他不答话,横山看着的方叹口气。

  “我想即使跟你不算约会……起码也想兜兜风。然而,你一接到小织小姐的电话,竟然不告诉我一声就准备去找她?”

  “你说得没错……虽然我未经思考就先答应她是不对,但那是因为她遇到困难啊!而且,我们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要做。”

  直到看见横山脸上出现难得的“怒意”时,加贺才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我不停车。”

  横山直视前方一脸不悦的说。

  “为什么?”

  “我要送你回去,从你那里坐电车也比较快。反正我们本来就是漫无目的的兜风嘛!”

  最后一句话明显地是在讽刺加贺。车内的气氛随着每一句话变得越来越沉重。

  “你说话干嘛带刺?”

  “带什么刺?我说的只是事实而已。况且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非得去接她不可?”

  “朋友有难去帮助她也是应该的啊!”

  “不是因为她叫你去你才去,而是因为你自己想去才去的不是吗?”

  加贺觉得横山说的不对。自己不是想去而是不得不去,这是对朋友应尽的义务。横山烦躁地撩起前发。

  “我不想再吵架了,小织小姐在哪里等你?”

  横山不耐的口气更让加贺不快。

  “你停车。与其在车子里被你叨念个不停,我还不如坐电车去。”

  加贺发怒地大叫。邻座的男人耸耸肩。

  “你想下车的话,就自己下车走过去。”

  横山冰冷的语气让加贺为之气结,所以当车子停在斑马线前面的时候,加贺试图解开车锁打开车门。但是不管他怎么拉,车锁都解不开。

  “门打不开啊!”

  “要逞强也得有限度,在这里下车太危险了。”

  加贺再度躺进位子里,紧闭双唇不想再跟横山说话。而横山直到把车开到目的地之前也一言不发。

  没告诉横山要到哪里,他居然能把车开到目的地,想到他一路都在听自己和小织说话,加贺更觉得火大。

  待车子一停妥,加贺就迫不及待地打开门锁,但是只发出令人不快的喀嚓声。加贺责备地转过头去想要叫横山“快开门”的时候,发现他也凝视着自己。

  “刚才是我说得太过分了。反正回去的方向都一样我送你们回去。我会在这里等你,你把小织小姐一起带过来。”

  喀擦一声门锁解除了。

  “我会等到你来为止。”

  加贺没有回答就下了车。就算横山道歉也消弭不了加贺的怒火。一想到他刚才说过的每一句话就觉得不舒服。自己的确跟小织要好,但那充其量只是友情罢了。他从昨晚不是就不停地确认过自己是属于他的吗?为什么还抱着这种不信任的态度?加贺在失望之余更觉得悲伤。

  带着忧郁气氛的加贺,在被黄昏染红的公园里寻找着,但是到处都找不到小织,正当他觉得无计可施之时,突然想到什么似地走下川岸看看石阶下面。

  他在岸边附近发现了人影,那背影酷似小织。加贺急忙奔下石阶。小织坐在草地上抱膝呆望着水面。感觉到刮过水面的风,那意外的寒冷让加贺缩起脖子。

  “这里好冷啊!”

  听到加贺的声音,小织颤抖了一下才慢慢转过头来。

  “吓我一跳,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是啊!你在这里做什么?”

  小织嫣然一笑。

  “我在看日落。太阳又回又大,还泛着鲜明的红色。刚才这水面还闪闪发亮呢!”

  但是,太阳已经消失,残留在周围的只有黯淡的橘色。

  “你难得来要不要玩一下?这里很好玩哦!”

  加贺耸着肩膀抖了一下。

  “天色都已经这么晚了还玩?而且,你穿得这么少,会感冒啊!”

  小织一副无聊状噘着嘴唇站起来,把沾在裙子上的草屑拍掉。看到小织站立不稳的加贺赶紧过去扶住她,才发现她的手指冰冷得令人心惊。

  “你在这里多久了?”

  “好久。”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小织家倒进加贺怀里似地,把脸贴在他的胸口。

  “我又恢复伊藤的姓了……”

  小织一声低语也让加贺的心情沉重起来。感觉她的头在自己胸口上颤抖,并不是因为冷的关系。加贺把小织拥进怀里让她哭了一下。半晌后小织才低声说:“你不是一个人来的。”

  随着小织的视线看过去,远方的高处有一个人影。

  “原来是跟他在一起。”

  “是啊!”

  “被他看到我们在一起的样子,或许会被甩了哦!”

  被小织的预言吓到的加贺震了一下。小织呵呵笑了。

  “我就是不喜欢你这一点。”

  她认真地说完,牵起加贺的手慢慢走起来。走了一段路后才回过头。

  “我要是这样就把你带走的话,他怎么办?”

  “那家伙不理他就好了。”

  想到车里的交谈,那险恶的语气……

  “他答应你来找我吗?你还是一样傻。”

  小织歪着头,紧握住加贺的手指几乎到发痛之后才松开手。

  “他在叫你啊!”

  距离太远看不到横山的表情。

  “他一直在招手,你快过去吧!”

  “但是……”

  他不明白小织为什么突然催促起自己来。但是在她“快走啊、快去啊”的催促下,加贺只好往回走。想到刚才车内不愉快的交谈,加贺的脚步自然慢下来,但是只要继续走的话,距离还是会缩短。走上石阶,加贺走近坐在一个差不多快朽掉的木制椅上的横山身边。那是一个可以俯瞰风景的绝佳场所。

  “你叫我?”

  横山摇摇头。

  “我没有。”

  “但是小织说……”

  加贺回头一看,在他走向横山的这段时间小织已经消失了。

  “咦?她到哪里去了?”

  “可能是回去了吧!”

  “但是她掉了钱包……”

  “那只是借口而已啊!”

  男人理所当然似地说着站起身来。加贺也想过“或许是借口”,但是被横山这样直接了当地说出来还是有点不快。

  “你甘愿了?走吧!”

  横山的每一句话都让加贺觉得刺耳。

  “什么叫甘愿了?”

  相对于自己的愤怒,横山的反应相当冷淡。

  “你找到了她,也跟她说了话,所以我才会说你甘愿了吧!”

  “你的口气让我觉得很刺耳。”

  加贺觉得他好像是故意要选刺耳的话来说。……男人微笑了一下。

  “反正一般会话也讲不通,所以我只好选择一听就懂的话。”

  横山用力地拉着加贺的手走。只要加贺有些许迟疑就再使力拉。

  “小织还……”

  加贺话还没说完就被横山一句“少罗唆!”打回去。这还是加贺第一次听到横山骂人,不禁惊跳了一下。横山几乎是把他强拉到停车场,然后像塞货物似地把他塞进车内。加贺还没坐稳就感觉座位被放倒,直到对方整个人压了上来,加贺这才搞清楚自己处在什么情况之下。

  “你想干什么!”

  不管加贺的喊叫,横山还是粗暴地抚摸他。他强硬地把他的衬衫拉出来,直接触碰到肌肤的感觉根本谈不上什么快感,男人只是想利用粗暴来让自己混乱而已。直到皮带被强行抽离,男人把他的牛仔裤和内裤一并往下扯的时候加贺才哭叫出来。

  “不要、不要!”

  压在身上的男人才不理他的呼喊,只听得到他粗重的呼吸在耳边回响。加贺不喜欢这种近乎暴力的做爱,所以他毫不客气地朝横山肩头咬去,却听到一声啪沙的声音而瞪大了眼睛。冲破衣服的障碍而伸展在车内的黑影在拍了几下后顺服地贴在男人的背缘。横山一下脱力地趴在加贺身上。加贺推开横山,把自己不整的衬衫拉好。

  “你……为什么要……”

  他的声音和指尖都在颤抖。

  “你不是跟朋友也拥抱接吻吗?西根告诉我的时候我还不相信……如果连朋友都可以拥抱接吻的话,那我对你来说算是什么?”

  在整个暗下来的车里,男人的眼神认真得近乎恐怖。

  “在你需要时的性伴侣?”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懂的原因是你从不看清自己的周围,所以连我不喜欢你去见小织也没发觉,即使我故意露出一点线索你也毫无感觉。我的心胸没有宽大到可以默认她夺走我的恋人的地步。”

  “我……跟小织不是那种关系。因为她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证据在哪里?你不设法去让我相信,除了喝醉之外从不说爱我,从不打电话给我,从不渴求我,也从不说想见我。然而在我们暂时不见面之后,我去见你还得承受你的怒火……”

  横山说出了所有的心结。加贺颤抖着听着恋人诉说对自己的责备。

  “但是我……”

  不打电话给他是因为怕给他添麻烦,不说喜欢他是……

  “我不是不知道你的顾虑,但是恋爱能有那么多顾虑吗?……等待的人永远比较轻松。”

  “不是!”

  “什么不是?”

  横山轻轻抬起他的下巴。

  “我试着要自己凡事都无所谓,因为我知道你平常是有什么说什么,但是遇到恋爱就变得相当消极。然而为了补强不足的部分而发生关系之后,你也没有任河改变,还是一样在原地等着我去找你。”

  在加贺开口之前横山又问:“如果你真的那么在意小织小姐的话,可以去找她。如果你想保护已经离婚的她和照顾她那才生下来没多久的孩子的话,就去吧!”

  他冰冷的大拇指抚摸着加贺的嘴唇。

  “前一阵子我说‘暂时不要见面’意思是……如果你决定选择她的话,我就不再打电话给你,也不再纠缠你。但是,如果你选择的是我,就打电话给我。结果你却是因为嫉妒律子才打电话来……不过,我心想起码你是选择了我……”

  加贺握紧了自己敞开的衬衫前襟,悔恨地咬住嘴唇。他完全不知道横山给他的这些讯息里,居然隐含了那么多的爱情和包容。他明明喜欢笑得若无其事地来刺激自己啊!

  “那一晚的激情过后,我好高兴,以为你终于完全属于我的了,没想到隔天你却又说要去找她,我想我那时的心情你永远不会了解。”

  “别说了!”

  都是自己太迟钝了。那又怎么样?他不想再听横山对自己的责难了。但是,横山并无意结束话题。

  “不行,我已经不想再重蹈覆辙。我要用更简单的方法告诉你。”

  他捧住加贺的脸,用无法逃避的眼神凝视他。

  “你嫉妒我和律子在一起吧?我们只是一起喝酒而已,你却以她是我以前喜欢的对象为由而发怒,半夜打电话给我,还气到用东西丢我。请你设身处地想想,你跟小织那么要好,明明是朋友还一起拥抱接吻,而且她还非常喜欢你,而你也知道这件事。我怎么可能不去嫉妒你们?不嫉妒才奇怪。“

  加贺不愿回想起知道横山和律子在一起那一晚自己的精神状态。那只有痛苦和焦躁的回忆。横山也经历过同样的感觉吗?加贺有点难以置信。

  “不过你在事后就用一些……言语和态度表现了对我的爱意让我安心,我甚至觉得你们见面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是,你却希望我全然相信你,相信你那从不表现出来的喜欢我的态度。“

  “因为……”

  “我不接受像小孩子才会说出的借口。”

  “我喜欢你啊!”

  “……”

  横山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惊讶,还不如说是惊喜。

  “我只喜欢你一个人,也只会跟你做这种事……因为我想跟你在一起……”

  横山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发。

  然后是强而有力的拥抱,拥得加贺几乎难以呼吸。明明是被拥抱却有抱他的感觉。这跟今年春天横山在公司里飞起来的情形一样。他找寻着为了隐藏翅膀而逃进仓库里的横山,找到他之后拥抱住他的感觉……。对,那时加贺清楚记得他全身都在颤抖……。

  “……对不起……”

  “也不只是你的错。我也想过很多,可能是我们的性格真的差异太大,在一起似乎也没有多快乐。还是我这个样子导致……”

  “我从来没有在意过。”

  横山再度紧拥住加贺后轻轻放开他,帮他扣好衬衫的钮扣。加贺木然地凝视着车内的顶端。帮他扣好了牛仔裤的扣子后,横山凝视着躺在座位上的加贺。

  “我没有对大学时喜欢上的那个女孩子提到翅膀的事,就算她能接受我也害怕未来。所以我想我此生大概都不会喜欢上别人,直到我遇见你之后,就再也不想一个人独处。”

  过来。横山向加贺伸出手。

  “我也很害怕,喜欢上一个人绝对不可能只有快乐,即使如此我还是想跟你在一起。”

  横山的眼神充满了柔情。

  “我们一起恋爱吧!”

  横山握住加贺的手,在狭窄的座位上深情拥吻。如果自己的感情能够更有包容力的话,或许就不会再让他有不安的情绪,就不只被守护,而能守护着他吧!说好要一起走下去,只属于自己的天使,那轻柔的羽翼紧紧地包围住加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