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笹鱼


      “赏花?”

  “是”,德马答道,一边将煤油灯放在卧室里的西式小桌上。玻璃窗上映出柔白的光,窗边寒意阵阵。日历上虽然已到春天,夜间仍然很冷。砖砌的家里更是寒气袭人。

  “啊……”

  亮一郎随便地坐在床上的被子上,挠痒似地摸了摸下巴,身上随意地披着深绿色的睡袍。那是德马前几天在洋货店看到的。由于是外国人穿过、尺寸又过大而卖剩下的东西,因此相当便宜。心想亮一郎应该会喜欢而买了下来,他似乎相当中意而每晚都穿着。

  “山路尽头的山樱,差不多到观赏的时候了吧?”

  “说来也是哦……可是你怎么知道?最近不是没带你一起去采集么?”

  “是听原先生说的。”

  “哦”,亮一郎微微颔首。

  “总是和聒噪的学生在一起,难得和你两个人悠闲地赏花也不错嘛。好,去赏花吧。”

  德马回到自己的床铺坐下。

  “是原先生开口问我要不要去赏花。”

  “为什么原要邀你去?”

  “不止是我,他说要不要我和亮一郎、以及隔壁的千枝小姐同他四人一起去赏花。”

  听到千枝的名字,不关心风月之事的亮一郎也似乎发觉了。

  “难道是原迷上千枝了吗?”

  “是的。”

  亮一郎像鸨母一样“hoho”地附和两声,随即很不爽地皱起眉头,“为什么总是不跟我说?”

  “明明在大学还有研究室共事那么久,那家伙却从不在我面前提千枝半个字。为什么对你说?”

  “是因为害羞吧?而且我经常和千枝小姐聊天。”

  “就算是这样……”

  也应该解释一下。对表情仿佛在如此说着的亮一郎,德马轻轻地叹了口气。

  “亮一郎觉得被原先生耍了吗?”

  “没被耍啦。”

  亮一郎蓦地撅起嘴,德马只得“好啦好啦”地安抚他。

  “原先生应该是想要一个和千枝小姐培养感情的机会。突然间两个人就约会,双方都会尴尬,所以才问我们能不能同行吧。”

  “可千枝小姐不是每天都去原家么。那家伙自己搞不定吗?”

  差点因为雇淫乱的山茶花妖当女佣而丢掉性命的原,自那以后变得异常惧怕女性,连雇老妇做女佣都不愿意。但对于住在隔壁的千枝,当德马铁口直断“她不是妖怪,肯定没问题”之后,还是拜托她做一些女佣的活。千枝虽然过去曾为娼妓,却是很有气质又温柔的女性。原这次喜欢上的是活生生的人类。

  “正因为共处才尴尬啊。我无论如何都想助他一臂之力……”

  “一起赏花之类的我倒是无所谓。”亮一郎耸耸肩,“妖怪那风波已经是去年夏天的事了,本来他还说受够了女人呐。”

  “我觉得这是好事。只有一点,我有点在意千枝小姐比原先生年纪大很多。”

  “年纪什么的没关系吧。至少这回是人类。”

  原本一听说是妖怪就……亮一郎的底线大大降低了。

  叹了口气,亮一郎往床上一躺。德马问:“要把灯灭掉吗?”

  “对了,你的脚怎么样了?”

  “脚?”

  “夏天不是受过伤么,后来呢。”

  “脚已经痊愈了。亮一郎应该看到了吧……”

  “再让我看一眼。”

  德马在床上坐着,“嗯”地答应着抬起双脚。

  “那样我看不见。到这边来。”

  ……好像在邀请自己,但又觉得好像只是想看看脚心的情况,德马压抑着过剩的期待来到亮一郎的床边。

  “上这儿来。”

  依言上了床跪坐下。亮一郎便抖着双肩笑起来。

  “我说你啊,这样看不到脚下的吧。”

  德马难为情地俯下身子,“那么失礼了”,便将脚伸开。亮一郎抓住德马的右脚腕,将它高高地向上举起。

  “哇……”

  低叫一声,德马一下子仰倒在床上。被抚弄着脚心,身体因麻痒而左右摇晃。

  “亮一郎……不要。请不要戏弄我。”

  怕会伤到他,又不敢踢开他。右脚好不容易逃脱那只戏弄的手,刚要松一口气的瞬间,高大的身躯又覆上了仰躺着的德马。

  即使是再深爱的男人,被他注视着仍然很羞耻。德马低头,垂下眼帘。亲吻落在额上。那唇游走到脸颊,然后是鼻尖,最后攫住德马的双唇。

  唇舌相交地长吻着。对抚着自己头发耳鬓厮磨的男人,德马喃喃地问:“要做那个吗?”

  “不行么?”

  “不……不过可以把灯熄掉吗……”

  亮一郎看了一眼煤油灯,耳语道,“不熄也行吧”。“可是……”话还没说完,德马乞嗤地打了个喷嚏。

  “冷吗?”

  “不……还好。”

  亮一郎缓缓地抚过德马穿着和服内衫的肩头。

  “你穿得这么薄,难道都不冷吗?”

  “已经习惯了。”

  亮一郎拉着德马的手支起半个身子,将自己的睡袍披在他肩上。

  “这样亮一郎会冷的。”

  “没事。”

  把睡衣全部穿妥后,亮一郎执起躺在凌乱被褥上的德马的手。

  “你的手好暖。”

  亮一郎抚过德马的右手,啪地拍了一下那掌心。

  “打你个神气活现的桑叶。”

  德马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虽然桑叶从我的手心出入,可它不在那里。”

  亮一郎握着德马的手,将它引向自己睡衣下的股间。展示男性所在的那个东西,已开始在股间微微变硬。

  “用你的手帮我做吧?”

  带着热度的声音要求着。答应着“是”,德马拿出亮一郎的雄蕊,覆上手指。那东西在手中温柔而缓慢地茁壮着。因抚慰而变大的那个东西,光是看着心中就怜爱不已。亮一郎潮红的面色显示着快感,表情也掺了魅惑。

  “亮一郎。”

  “什么事?”

  “如果您不嫌弃的话……那个……”

  德马语塞,亮一郎说着“明白地说出来吧”,轻抚德马的脸颊。

  “我可以含着它吗?”

  亮一郎惊讶得睁大眼睛。

  “您不愿意也没关系。很抱歉说了奇怪的话。”

  “不,我倒是无所谓……”

  本来考虑到亮一郎吓到了要不要放弃,想着不情愿的话中途会喊停吧,德马将脸凑近亮一郎的小腹。亮一郎曾经疼爱过自己的那里,但由自己来做是第一次。

  毫不迟疑地吻上,舔舐着前端,亮一郎的腰便轻微地摇动着。舔过四周,描绘着变细的部分,将分身请入口中。同为身体的一部分,那昂扬的地方却分外灼热。德马忘情地爱抚着亮一郎的雄蕊。自己被这样对待的时候,虽羞耻却很舒服。自己想让亮一郎也同样觉得舒服。鼓足勇气地舔着那分身,光是那样下半身便开始发热。明明没有碰触,却自动自发地挺了起来。

  “德马,可以了。”

  脸颊被抚过,德马抬起脸来。雄蕊因沾着德马的唾液而闪着光。注意到亮一郎看似困惑的暧昧表情,下意识地问道,“不合您的心意吗”。

  “你啊,这是从哪里学来的?”

  德马垂下眼睛。

  “因为亮一郎常对我这么做。”

  “光是那样不可能的。老实说是从哪里学的?”

  被口气严厉地责备,德马用手背擦拭濡湿的唇边,满心欲泣地回答“是千枝小姐”。

  “我被她批评说那个……性技方面不知人事,得到了许多教诲。”

  亮一郎喃喃地低念着。对德马来说,本来抱着取悦他而试试看的心情,却因为搞得不愉快而难过起来。

  “十分抱歉。再也不会这样做了。”

  “没什么,也没说不喜欢。”

  吞吞吐吐地别扭着说完,亮一郎将德马揽入怀中。

  “你做那个,会觉得愉快吗?”

  对亮一郎的所指不明所以,德马偏了偏头。

  “含着我,你会觉得舒服吗?”

  德马一下子红到耳际。亮一郎的手指轻抚着将头埋进颈侧的德马的头发。

  “照实说。是舒服还是不舒服,不说出来的话我就不知道。”

  那种事情说不出口。亮一郎的手指绕过兜裆布毫不客气地蠢动着,德马忍不住“咿”地惊叫出声。

  “这里硬起来了呢。舔我的那个很舒服吗?”

  一边被套弄着花芯,一边被催促着“回答我”,德马颤抖着点头。

  “为什么羞成那样?”

  亮一郎在耳边笑道。

  “……亮一郎的那里十分可爱。”

  德马哑着嗓子低语道。

  “是说那个很小么?”

  被认真的语气反问,德马慌了。

  “不是,亮一郎的很厉害。”

  “哪里厉害?”

  “要说哪里……那个……很……很大……”

  德马终于明白自己被戏弄了。证据就是亮一郎的肩膀微微地颤抖着,像在忍笑一般紧抿着唇。德马悔得重重地捶了下亮一郎的肩膀。

  言语调笑间被脱下了兜裆布。被抚弄后庭,在内里搅弄的感觉令德马背上一凛。柔若无骨的手指蘸取德马先行溢出的液体,耐心地扩展着后庭。随着手指的进出,德马正压抑着因那躁动不已的感觉而颤抖的膝头,亮一郎在耳边低语道。

  “这样做,也很舒服吗?”

  没有回答,耳穴被舔舐着,肩头细细地抖动起来。

  “我……”

  德马双手紧紧拥住亮一郎的脖子。

  “爱慕着亮一郎。”

  “啊……”

  “所以,亮一郎对我做的任何事情都令我很高兴。”

  话一出口,指尖便拔离一直抚弄着的部分。亮一郎拿开德马环在颈侧的双手,猛地仰躺在床上。

  “今天就依你喜欢的做吧。”

  不知所指为何。

  “用你喜欢的方式疼爱我吧。”

  昂扬的亮一郎和被抚弄到麻痹的后庭。德马总算明白了没说出口的部分。

  “不……不行。”

  “为什么不行?只是骑到我身上而已啊。”

  “可是……”

  “让我看看,你喜欢怎么动。”

  被那灼热的视线注视着。自己将雄蕊纳入的行为过于羞耻,实在下流极了。但既然亮一郎说“让我看看”,便无法抵抗。

  德马跨上亮一郎的腹部,跪立着将腰凑近那昂扬的上方,手扶住亮一郎的腹部,缓缓地沉下腰。但那灼热的前端刚一触到自己的窄门,就又畏惧地抬起腰来。反复几次之后,亮一郎说道,“你真是磨人”。

  “你要戏弄我几次才甘心?”

  “不是在戏弄您。”

  “那你要什么时候才给我?”

  被言语催促着,德马将灼热的前端纳入体内。因为被扩展到麻痹,并没有多少阻力。但畏惧着那深入体内的热度,德马略微花了些时间才全部将它吞入。

  “德马,快点动啊。”

  被迫不及待地催促着,德马努力摇动腰部。总是被索求,一味地被摇晃着,因此由自己来主导怎么弄都笨拙得不行。

  “哈……哈……嗯……”

  一边轻喘一边在腰上用力,床板被轧得吱呀作响。快感渐渐从在体内搅动的动作中升起。感觉到身体中心的硬度,德马将右手伸入和服内衫里。

  “不许那么做。”

  被亮一郎拉开右手,德马泫然欲泣。

  “为什么不可以?”

  “只用腰做可以射吗?”

  迄今为止,还没有未经抚触而自行射精过。

  “……不知道。”

  “那就试试看。”

  无法自我抚慰,德马难耐地摇动着腰。但即使感觉到亮一郎在体内射精,德马仍僵持着无法到达顶点。

  “亮一郎……”

  “怎么了?”

  “请允许我。”

  颤抖着声音诉求。

  “允许什么?”

  “那个……用手……”

  “用手做什么?”

  “请允许我自慰……”

  不行,说着,德马咬住嘴唇。

  “可是,我很难过。”

  “为什么难过?”

  “因为……那个……”

  “说说看怎么难过?”

  坏心眼地低喃,亮一郎一把抽出德马内衫的系绳。前面大大地敞开,那贲张的中心暴露在男人眼前。亮一郎用指尖轻轻地弹了一下德马挺立的欲望。

  “啊……”

  轻呼一声,德马反弓起背。不许碰触,那加诸挺立花芯之上的刺激即使微不足道也带着足以麻痹全身的愉悦。

  “这样做似乎很有快感呢。”

  “请、请不要这样。”

  德马战栗着看向自己的下半身,吓了一跳。浮现在微暗的煤油灯的光亮中,显露出男人的欲望深深没入体内的样子,被轻弹而淌下蜜汁的自己的分身,都无比羞耻。连结合的部分都看得清清楚楚,一想到如此淫乱不堪的样子呈现在心爱的男人面前,那因兴奋而火热的身体瞬间冷却下来。

  “不、不要!”

  正急着想要解脱这纠缠,腰就被抓住了。

  “放手,请您放手……”

  “急着做什么?”

  德马动作之下两人的结合处分离开来。随即又被拉近,坐在了亮一郎的膝上。体内有液体流出的感觉令德马紧拥着亮一郎的肩“啊”地低叫了一声。积存在体内的东西顺势流到亮一郎的膝上。虽然事后总会清理,但此时此刻的失态却一再重演。想擦去那些,手边却没有布巾。德马双手捂住脸,过分愧疚和羞耻之下哭了出来。

  “怎么了,为什么要哭?”

  “这样……让您看到这样丑陋不堪的样子,无法原谅自己。”

  “一点也不难看啊。你真可爱。”

  “根本不可爱。我是个不知廉耻的人。”

  将哭着摇头的德马拥入怀中,亮一郎和他接吻了。被那舌尖的温柔动作所抚慰,德马也怯怯地将舌缠了上去。

  “我说不定是变态。”

  抚摸着德马的头,亮一郎突然低语道。

  “我看着你羞耻不已的样子就兴奋。”

  红着脸,德马说,“请让我去拿布巾”。

  “布巾?”

  “在您的膝头失禁,请让我擦掉它。”

  “没什么关系,反正还会再弄脏的。”

  “可是……”

  “你只打算被我吃一回吗?”

  挑起眼睛询问之下,德马答道,“不”。亮一郎咧嘴笑了。

  “在我的膝上失禁的你非常可爱。”

  一下子红到耳朵尖,德马咬紧嘴唇,始终没注意到,那份纯真在完全不自觉的情况下取悦了亮一郎的事实。

  定下赏花的那天,天边虽然隐隐有些阴沉但天气不错。千枝做了四人份的便当,原背着褥单及水壶等物。说是去赏花,亮一郎还是背上了植物标本采集箱,叫德马带上了采集夹。见到如此装束的亮一郎,原有点愣愣地说,“老师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呢”。

  权堂山虽缓却仍有一定高度。亮一郎和德马、原习惯了走山路倒没什么,不易行走的羊肠小道对千枝来说就有些辛苦了。但亮一郎走走停停,也就成了千枝歇脚的好机会。

  “哇,好可爱的紫花地丁呢。”

  亮一郎某次停下来时,千枝指着坐在下面的石头脚下。

  “那是立壶堇哦。”

  在千枝旁边蹲下,原用手指弹了下那可怜的小花。

  “不对啦,原。那个是匂立坪菫。”

  亮一郎走近二人,摘下一朵淡紫色的小花。

  “看看茎部,不是密密地长着绒毛吗,而且不管怎么说它有香味。”

  原尴尬地嗫嚅着“原来如此”,千枝接过紫花地丁,凑到鼻端说,“哎呀,真的呢,好香啊”。

  “不愧是学者啊。”

  千枝饶有兴致,亮一郎颇为得意。德马从稍远的树下呼唤着亮一郎。

  “……亮一郎,不要打扰他们。”

  “没打扰啊。”

  “要尽可能让他们两个人独处。”

  “可是那家伙搞错花名了啊,不能纵容他。”

  此时此刻花的种类什么的无所谓,但这样说出来可能会被责备,德马便拉住亮一郎的手。

  “我在那边发现了土佐小贝母。虽然乡间很常见,但在权堂山看到还是第一次。”

  “什么?在哪里?”

  带着亮一郎向草丛走去。在浅黄绿色中夹杂了紫色花纹的土佐小贝母花下,桑叶正呆在那里。

  “好啦,桑,躲开那里。”

  亮一郎“去、去”地用手驱赶着。这次赏花怎么化作猫身的桑叶也跟来了。受过伤后桑叶说猫的样子“不会无聊”,又无法回到德马手中而常常以猫的样子闲逛。

  桑叶以猫脸咧嘴一笑,一口吃掉了可怜的貌似百合的土佐小贝母。

  “这、这个畜生!”

  亮一郎扬起右手,桑叶便嬉笑着摇摇尾巴跑掉了。亮一郎满脸通红地追上去。桑叶所谓的“不会无聊”多少也指捉弄亮一郎,看着他嘻嘻地笑。但亮一郎没有那么好的耐性,嘴里念着胡闹却看起来像在疼爱着桑叶。

  边走边玩,将近午时终于抵达山樱所在之处。

  “真是漂亮啊。没白来一趟。”

  千枝像在遮阳般以手覆额,微微地笑了。丘陵上散布着大约十棵山樱。花盛放得已有些开始凋落,风一吹过花瓣便纷纷落下。在平坦处铺开大大的褥单,四人坐下来赏玩花景。被亮一郎追赶得不见踪影的桑叶蓦地蹿出来,“喵呜”叫了一声凑到千枝身旁。

  “这不是老师和小桑吗?一起过来的啊。”

  在千枝的抚摸下,桑叶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不能在千枝面前和猫斗气,亮一郎紧抿着嘴。桑叶对激怒亮一郎、让他后悔的行为乐此不疲,嘻嘻笑的表情偶尔会恢复成鬼的样子,德马不得不“去、去”地提醒它。

  精疲力尽的亮一郎仰躺在褥单上,一个翻身把头搁在德马膝上闭起眼睛。即使过着穿鞋踩地板的西式生活,说着“你的膝盖很舒服”,亮一郎仍经常在床上对德马如此耍赖。

  但眼下并非二人独处,总觉得男人枕在另一个男人膝上很奇怪。不出所料,千枝和原都咬紧牙关一脸忍笑的样子看着这边。自己虽为男人却形同亮一郎的妻子的事两人都知道,如今更无需顾左右而言他,但仍有点埋怨起缺乏人前意识的主人来。

  “千枝小姐,从这里走下去不远处有条美丽的小河,开着名叫水芹的白色小花,非常漂亮呢。要去看看吗?”

  原向千枝发出邀请,两人消失在河岸边。这或许能讨她欢心,真是太好了。

  两人离开后,亮一郎仍闭着眼一动不动。看起来似乎睡着了。花影在亮一郎的脸上投下,春风徐徐拂动他略长的发,鸟儿在远处吱啾。这是连时间都仿佛静止一般的安宁一刻。

  浅桃色的花瓣如蝶般扑簌簌地落在亮一郎的脸颊上。刚想悄悄摘去,主人忽然睁开了眼睛。

  “对不起,惊醒您了吗?”

  “没关系。我也没睡着。”

  说了不可以还是被吮吻了颈侧,脸上无法自制地染上红晕。

  “我倒无所谓让别人看到。”

  亮一郎嘻嘻一笑。

  “原似乎想和千枝小姐两人独处,我也想和你二人世界。”

  手指深深交缠。没有宽衣,彼此抚触,不停地反复接吻。在吻的空隙,亮一郎的肚子咕地叫了起来。

  “肚子好饿。他们俩真够慢的,该不会到灌木丛里亲热去了吧。”

  再怎么说那也太……说着,德马也对二人的迟归在意起来。

  “肚子饿倒不是不能忍,可喉咙好干。”

  水壶中的水在路上就喝完了。犹豫了好一阵子,德马和亮一郎便决定下到小河边看看。走下开着野蓟的小路,便看到了潺潺流动的小河旁,两人并排而坐的身影。开在水边的水芹的白色小花在风中瑟瑟摇曳。

  “原先生的心情我很感激。说我年长你这么多也没关系。”

  本想打招呼,想想还是算了。走在身旁的亮一郎也停下脚步。

  千枝仰起脸“啊哈哈”地笑了。

  “我已经三十岁了,完全是老太婆了哦。原先生二十一岁对吧?找个更年轻的女孩子吧。”

  “我只要千枝小姐。”

  原的声音很固执。

  “是吗?谢谢了。不过很快就会厌倦老女人的。原先生虽然不是这种人,但男人基本都这样。”

  “我不会变心的。”

  千枝略微沉默了一会儿。

  “是啊,原先生也许会是个好丈夫。不过我是不行的。”

  “千枝小姐,您觉得我怎么样?不喜欢小了九岁的幼稚男人吗?”

  原拼命追问。这可不是喝着水问“可以吃东西吗”的氛围。

  “原先生,我直到三年前都在吉原当妓女。”

  之前一直口齿伶俐的原一下子语塞了。亮一郎惊讶得半张着嘴。即使对亮一郎,德马也没有说起过千枝的过去。

  “上了年纪的恩公为我赎了身,但我那恩公两年前去世了。是孙子都有好几个的老人,真是没办法呢。”

  “您现在还喜欢着那位恩公吗?”

  “和那个人在一起,与其说是男人和女人,倒更像是亲子吧。他是因隐居而寻找看护者的有钱人,我也正想从卖笑行业金盆洗手。我们俩一拍即合。”

  千枝站起身,走到水边。

  “啊,这里有笹竹呢。在我家乡下那边,老人常说,竹叶落到河里会化作岩鱼,那个会是真的么。”

  千枝看着河面继续说道。

  “……竹子是不会变成岩鱼什么的。”

  原倏地站起来。

  “我不在乎千枝小姐的过去。在如今这文明开化的年代,对过去纠缠不休是毫无意义的。至于年龄,再过四十年就会衰老到分不清谁是谁了。”

  握紧双手的原,肩膀因兴奋而激动起来。

  “千枝小姐,您觉得我怎么样?”

  “我一直觉得你是温柔的孩子。”

  “没有把我当作男人看待吗?”

  德马轻轻地拉了拉亮一郎的衬衫,悄悄地说想回樱花树下去。正是两人回去的时机。

  “我觉得你是好男人哦。但就算我再年轻十岁、又喜欢原先生,也不会做夫妻的。”

  “这不是很奇怪吗?要是喜欢我的话,为什么……”

  千枝“扑通”一声把脚边的石子扔向河面。

  “我的身体是不能生孩子的。”

  千枝忽然喃喃道。脑后自岛田髻中散落的碎发在柔风中轻轻飘动。

  “没有孩子的夫妇有很多。”

  “清楚情况而结婚的夫妇,和不明就里就结婚的夫妇是不同的。我年轻时热恋的男人中也有人会说没有孩子也没关系,但一个一个都抛弃了我。为我赎身的恩公儿孙满堂,是连小孩的脸都不想再看到的男人,我也落得轻松呢。”

  “那样不是很卑鄙吗?”

  原如是说。

  “从一开始就说不行不行的话,就什么都做不了了。我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既了解了您的过去,也了解现在。”

  “原先生,我可是很贪婪的女人哦。一定要说喜欢我的男人喜欢我的全部才肯罢休。就算现在没问题,原先生能够以后也从不想要孩子吗?”

  千枝声音没有一丝动摇地冷静说道。

  “两年后,五年……十年后,原先生一旦想要孩子了,那是我无法容忍的。我就是那么贪婪而狭隘的女人哦。”

  原无言以对。是啊,原既没有虚伪到能说出“不会发生那种事”,也没有强势到能说出“那也没有办法”。

  只听得那小河潺潺流动的声响。德马下意识地攥紧握在手中的亮一郎的衬衫。

  突然间亮一郎抓住德马的手,一边走一边踢开四周的草,大声说着“啊~肚子饿了”。千枝和原吓了一跳似地回过头。

  “你们在这里啊。差不多该吃便当了吧?肚子好饿。”

  亮一郎对二人看也不看,径自在小河里喝水洗手。

  “这么一说我也饿了呢。呐,原先生?”

  千枝手捂着腹部站起身,“嗯”,原也别别扭扭地回答。四人于是回到樱树下,吃着千枝做的饭团、煎鸡蛋还有煮海带。此时桑叶不知从哪里蹿出来,“喵呜~喵呜”地大声叫着,亮一郎便垮了一张脸把吃了一半的煎蛋扔过去。桑叶原本只吃妖怪和鬼魂,最近开始对人类的食物下手,粗茶淡饭起来。

  千枝和来时没什么两样,但原的表情明显阴沉了许多。吃完饭,千枝说去洗筷子而下到小河边。德马想起水壶里没水了,追着千枝也去了小河边。

  “阿德,这次赏花是你发起的吗?”

  在小河岸边,千枝洗着筷子问道。

  “是的。”

  “照那个孩子的说法,他似乎对我有好感呢。不过不行啊。”

  千枝的表情十分轻松。和原不同,可以看出在恋爱方面阅人无数以及身经百战的沉着。在小河源头蹲下的千枝“啊”地低呼一声。

  “阿德,看那个。”

  德马向千枝所指的河岸边望去。掉落水面的竹叶像在逆流而上般不可思议地动着。同时竹叶变成鱼形,一离开竹枝便啪地一下在水面上跳跃并游了起来。

  好像……是妖怪。都不需要拜托桑叶吃掉的小妖怪。亮一郎总会招来大大小小的妖怪和鬼魂,山茶啊岩鱼什么的,没准千枝也多少有点那种特质。

  “原先生是不行的。果然笹竹会变成岩鱼么。”

  千枝玩心大起地摇摇笹竹,但变成岩鱼的叶子只有一枚,随即便一边骨碌碌地打着旋一边顺流而下。

  “原先生啊,找个好女孩去疼爱吧。”

  千枝突然说道。

  “不用着急也行,找个可爱的女孩子吧。那么认真,肯定会是个好丈夫的。”

  然后就咯咯地笑了。

  “对了阿德,你的那位恩公,是个人大心不大的男人呢。那样会很操心吧。”

  “他是很温柔的哦。”

  “一看就知道了。从心底迷恋阿德这点也是……对了,我教你的那个试过了吗?”

  千枝压低嗓音问道。德马低头不语。

  “诶?行不通吗?我还没见过不喜欢那个的恩公呢。”

  “……他似乎很中意。”

  一直红到耳根,德马答道,千枝又笑了。随即仰望着染上霞光的天空。

  “从前,我喜欢的男人跑掉了,和别人有了私情,那时候自己的心情才奇怪呢。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大概年纪大了,远离那些风花雪月了吧,我没有以前那么冲动了。”

  千枝低语,“好想看看原先生的女朋友啊”。

  “我以前很讨厌看见别人的女人,但是很想看看原先生的女朋友呢。我也变得圆滑了吧。”

  千枝微微的叹息吹散在和煦的春风里。


  赏花归来的路上,原很少开口却并不缄默。被拒绝的他本该是沮丧的,但大概是为了不引起千枝注意吧,仍努力维持着平常的样子。尽管有亮一郎和德马在,原依然绕远将千枝送到长屋前。千枝微笑着说“今天很开心,谢谢了”,便进了屋。

  “原,到我这里来。”

  亮一郎拉住正要回去的原。

  “今天我很想喝酒,陪我吧。”

  原被亮一郎半强迫地拉进卧室。德马急忙向厨房跑去。亮一郎虽然会在晚饭时喝酒,但因为极少那样,酒并不多。果不其然,酒瓶几乎都空了。德马攥着钱包,低声对亮一郎说“我去买酒”便出门了。

  亮一郎大概会和原喝上一整晚直到天亮吧。那两个人一聊起植物,可是会没完没了的。而且亮一郎是会推杯换盏,沉浸在关于花草的话题中,而对关键问题不闻不问的吧。他就是那样的男人。

  在早春尘埃漫舞的步道上,德马快步向酒屋走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