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传来唧唧的蝉鸣声,断续却又不停地在耳边掠过。感觉着拂过脸颊上的微风,松下佳正不知道自己是睡着还是醒着。在这个河堤沿岸的公寓里,在如此舒服的午后,他期待着门口会不会传来电铃的声音,一心只想着他会不会来。  

  他像是罩了一层薄网的视线捕捉到随风舞动的窗帘,好象有什么东西掠过光影之中。由于逆光而无法看清楚的那个人走过窗帘前,在松下脸上投下淡淡的影子。他听到一声细细的“老师”。影子再叫了一次之后仿佛就要隐去。他慌忙伸出右手,立刻就在空气中被另一只手温柔地握住,人影又回到自己身边。  

  “老师?”  

  松下喜欢他叫自己“老师”的声音。虽然自己曾经说过“你可以叫我的名字”,但是他沉思片刻后回答“你希望我叫你的名字吗?”。“叫什么都可以,我只是怕你太拘束……”听了回答之后,他绽开一朵如花般的微笑“那我还是叫你老师好了”。  

  直到现在,两人成了一对恋人并且同居之后,他称呼自己“老师”的习惯仍旧没有改变。  

  “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他跪在沙发前。松下把他沁凉的掌心拉过来贴在自己颊上。  

  “我只是有点昏昏欲睡而已,还以为自己身在以前那间公寓……然后一直等着你会不会来按门铃。”  

  明明已经不用再等待了,为什么还有那样的感觉呢……他不禁疑惑地问。然而,连自己都找不到答案的心思,他又怎么能推敲得出来呢?果然对方也回问了他一句为什么。  

  “是不是太累了?”  

  他担心地凝视着自己。  

  “你最近不是都在忙学会的事?看你那么辛苦,我真的好担心你会撑不下去。”  

  上个月,也就是七月底刚结束了一场在宫城举办的学会。原本要发表的论文无法照进度完成,在期限逼迫之下,松下那一段时间几乎整日埋首书堆。论文完成之后还得打印出来,光是在电脑上作设定就让他忙得晕头转向。  

  自己在忙碌之余也殃及了身边的他。从私事到大学研究室里的杂务,全都是由他代为完成。  

  “那时也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啊,真对不起。”  

  “我不觉得麻烦。”  

  他笑着说。  

  “只是每天烦恼着该怎么让你吃饭。你在忙的时候又不好打扰你,但是不吃东西的话,又怕你把身体搞坏。”  

  松下知道自己是个一旦投入,就会什么都看不到的人,不管是吃饭或睡觉,都一样照忘不误。  

  思考这种事有时是至高无上的幸福,相反的也是一个无底的地狱,因为绝大部分都想不出答案。寻找答案、导出公式的行为,就如同在沙漠中找出特定的一颗砂同样困难,但是却无法不去寻找。他知道自己不是所谓的天才,却无法不投身在这个需要高度想象力的世界之中。  

  “不过幸好已经顺利结束了。”  

  他拨开松下黏在额头上汗湿的头发,那动作就像母亲的感触般舒服。他喜欢对方触摸自己时那充满关怀的指尖,那会让自己的爱意在刹那间涌出。自从与他相遇,松下知道了什么是被人优先考虑的感觉。  

  其实,自己并不是一个没有被爱过的小孩,但在一家都是医生的状况下,对从小就家教甚严的松下来说,最想要的还是那种不求回报的温柔爱情。  

  而自从知道自己有同性恋倾向之后,早已对这种感情死心的他,在迎接四十岁前夕所得到渴望已久的恋人,当然显得分外可爱。  

  他在欲望的驱使之下把他拉过来,攫住他沁凉的嘴唇。在甜蜜的长吻后,他像暗示似地把手环在恋人的腰上,对方却往后退了一步。欲望的残迹还留在他的嘴唇上。  

  “尚史。”  

  他轻唤对方的名字不解他的拒绝。他微带困惑地轻敲了松下的胸口。  

  “现在还是大白天啊,从早上到现在又什么都没吃。你先起来吃饭吧!”  

  “之后再吃也可以啊!”  

  “但是……”  

  “比起食物,我比较想吃你。”  

  对松下而言虽是不经意的一句话,但对方却像意外似地充满惊讶的表情,反而让松下担心自己是不是哪里说错话了。不过下一瞬间惊讶转为绯红,连带松下也跟着尴尬起来。他这才想到,自己一把年纪怎么还那么情色。  

 

 


   “你还是先吃饭吧!”  

  对方坚持。  

  “之后再……”  

  听到恋人隐晦地承诺,松下反射性地低头道歉。  


  住在这个高台公寓五楼房间里,从外面被看到室内的机会不多,再加上经常有清爽的凉风吹拂,只要没有下雨的话,基本上都是维持把窗户打开的状况。  

  从寝室外的阳台看出去是一片蔚蓝大海。除了夏冬这种温差极端的季节之外,在好天气的时候,能整天坐在阳台上看书是松下的乐趣。到了看不见文字的时候,眼前的景色就会变成像宝石点点散落的美丽夜景。  

  决定搬到神户来住之时,松下就是被这里的景色所吸引而选择此处居住,因为他觉得对方应该也会喜欢这个地方,而且自己一样喜欢住在高处。高处有风,在清风的吹拂之下,好象可以带走所有的烦恼。  

  他凝视着睡在自己身边恋人的脸。露出棉被外的裸肩在夕阳的照射下映出淡橘色的光晕。这个比自己小了十七岁的恋人,为了他自己可以不惜牺牲一切。  

  自从他到神户来之后就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这种说法或许有点夸张却是事实。他感谢神明能让自己在贫乏的人生中遇到这样的恋人。虽然明知神只是人所幻想的存在,他还是无法不去感恩。  

  在东京市内当大学讲师的时候,松下就爱上了研习会的学生门胁尚史。他发现自己对学生的爱意,却不知如何排遣,并且觉得一生都无法与他为偶。以前自己所交往的对象,不外乎是在同嗜好的店里所认识的人,就算来往也无法持久。  

  或许是选择了这个不需要与人有太多接触,只要一径思考的学术专职的关系吧,他有点追不上一般人的脚步,觉得与人开心交谈甚至比做爱还难。他记得有一次没发现交往的对象只是在敷衍,上了床之后还像对学生上课一样,滔滔不绝地说起关于数学的理论,而遭对方白眼的失态。  

  除了在特定场所认识的对象外,他也在日常生活中喜欢上别人,但是都以无疾而终收场。如果不表达出自己的感情,是无法让对方知道的,既然明知是没有结果的恋情,还不如一开始就别抱期待。对门胁的爱意应该也会以同样的方式结束才对。  

  在像猫似地蜷缩在棉被里沉睡的恋人发上轻吻了一下。分手之后再见面的半年之间,他的想法有了什么样的变化呢?在并非同性恋的他对自己告白之前,他经过了怎么样的心理转折呢?他好想偷窥他复杂的思考回路。如果可以的话,相信自己一定能够更了解他,更不会觉得这一切似乎都处在暧昧不明的情况下。他到神户来已经一年了,松下到现在还是想不透他怎么会改变心意。  

  “嗯……”  

  他摇晃了一下肩膀,轻颤睫毛后像羽化蝴蝶般地睁开眼睛。望向他那漆黑而只映出自己的瞳孔,松下像被吸引似地把脸凑过去吻上他的嘴唇。  

  他细声喘息后伸手环住松下的后背。在换了几次角度的热吻后两人紧拥在一起。一直到这把年纪松下才知道,自己竟然是个在大白天就会对情人产生欲望,没有节操的男人。  

  “已经黄昏了。”  

  情人在自己怀中低语。  

  松下又忘情地把嘴唇贴在他的颈上。对方怕痒地在他臂弯中挣扎一下后,忽然把目光移向阳台。反正知道不会有人看到,不用为了做爱特地把窗帘拉上。  

  “是纺织娘在叫。”  

  恋人的低语让他竖起耳朵。那声音的确跟白天的叫声不同,静谧而悦耳多了。  

  “纺织娘和蝉是不同种类的昆虫吗?”  

  除了数学之外,知道自己可以说是一个无知之人的松下坦率发问。只要是恋人知道的事他都想知道。  

  “纺织娘也是蝉的一种,跟蝉不同的是,只会在黄昏或早上鸣叫。”  

  “你知道好多事。”  

  松下感叹她说。恋人把手重叠在他放在自己小腹上的手背。  

  “暑假回乡下老家玩时曾经抓过纺织娘。我从小学就很喜欢昆虫,也经常去采集……”  

  无法忍受手指交缠那种官能的感觉,松下又开始抚摸恋人的性器。感觉着怀中的身体轻颤,在紧握了他的右手一下后,原本柔软的分身渐渐硬挺起来。即使在昏暗之中,也看得到恋人红着脸把头埋在床单之中。  


   在欲望的驱使之下,松下开始认真爱抚起恋人的身体。握紧他的性器,轻吻他胸前的红点,听着他在自己耳际喘息的诱人声响。……窗外的纺织娘、床单的摩擦声。这是一个身心都极为幸福的时刻。  

  所以当枕边的电话响起之时,松下扫兴得几乎晕眩起来。想说不理应该就会挂断,但是在超过五声之后,松下也只有放弃地起身接听。  

  “喂?我是松下。”  

  “哥吗?好久不见了,我是芳子。”  

  没想到妹妹会忽然打电话来的松下吃惊地握紧话筒。还住在东京时,比自己小三岁的妹妹经常打电话来,偶尔还会到住所来玩。但随着松下搬迁到神户,她也为了孩子的学业问题和自己的工作而忙碌起来,自从搬过来之后电话已屈指可数。  

  上次见到她还是在过年的时候。不想一见到母亲就被追问有没有对象或是要安排相亲的松下,以工作忙碌为由只在家里待了两天,刚好跟因为自己所负责的患者忽然病况有变,赶不及回来吃团圆饭的妹妹在门口擦肩而过,连话也没讲上几句。  

  “怎么响了这么久你都没出来接?是在忙工作吗?”  

  看不到枕边时钟的松下戴上眼镜。现在才晚上七点……妹妹不太可能会联想到自己的哥哥在这种时间是跟谁在一起。  

  “没有,现在已经放暑假了。”  

  “那就早点出来接嘛,要是有急事的话怎么办?”  

  “不好意思……”  

  本来不想接电话的松下老实道歉。  

  “如果妈刚好病危的话看你怎么办?”  

  “妈身体不好吗?”  

  “我是说如果啦!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听到妹妹不耐烦的口气,松下觉得自己好象越来越萎缩了。已经年过六十的母亲虽然没什么大病,但是身体偶尔会不舒服。年纪大的人是难免,不过因为去年动了子宫颈肿瘤的手术,有三个月的时间都卧病在床。  

  母亲一向坚强惯了,就算有什么不舒服也不会在孩子面前抱怨,但是看到母亲无力地躺在床上时,松下还是不免难过。之后,母亲打电话来要求自己相亲的次数越来越多,松下不禁心想母亲也是寂寞的啊!就因为不是没有病危的可能性才不能以玩笑带过,妹妹却无法体会。  

  在短暂的沉默后,妹妹在话筒另一端叹了口气。  

  “以后有电话的话麻烦你早点出来接。我知道你本来就温吞,不过,你应该知道自己年纪也不小了吧?当初你考上医师执照后,我还想说你可以趁着与病人多接触的机会,增进一点人际关系,没想到你却立刻回到大学教数学。成天躲在自己的世界里,思想是不会有进步的。”  

  “芳子,我很满足自己现在的状况。”  

  他不是不知道妹妹话中的含意,他也明白自己本来就与世无争。但是,他现在也的确对现况非常满足。  

  “在喜欢的世界里做自己喜欢的事当然满足啊!但是,你不能永远一个人活下去吧?要是数学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话怎么办?”  

  “基本上,数学是不可能消失的,去做无谓的揣测也无济于事吧?”  

  他是老实回答,但是妹妹的沉默却给他不好的预感。  

  “我以前就觉得你是一个没神经的人。”  

  妹妹的话好象一箭射中松下心坎。  

  “不管家人怎么担心,你都觉得不干己事对不对?”  

  “我没有这个意思。”  

  他抖着声音说。忽然感觉到一只手轻抚自己的膝盖,一低头就迎上恋人担心的神情。  

  松下盖住话筒轻声说“是我妹妹打来的”。他点点头,然后把头移动到松下伸长在床上的膝头上。从膝盖上传来的温暖缓缓治愈了自己受伤的心。松下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梳着恋人的头发。  

  在长长的沉默后,妹妹叹了口气。  

  “我不是专程为了讽刺你打电话来的。你到神户也有一年多了,有没有喜欢的对象?”  

  喜欢的对象……就在自己的膝盖上。但是,如果对妹妹明说的话,一定会被追问对方是什么样的女性,打算何时结婚。恋人既然不是女人,松下自然也没有结婚的打算。  

  在不知道妹妹对同性恋的看法之前,松下不敢莽撞地把门胁的事说出来。但是,他又不想在妹妹面前撒谎,踌躇之下只好沉默。  


   “我今天找你的目的是想帮你介绍对象。对方是我的朋友,也刚好住在神户。年纪跟我一样,我告诉她关于你的事后,她也很有兴趣。你要不要考虑跟她见个面?”  

  听到这里,松下才知道自己刚才的沉默被妹妹解读为“目前没有喜欢的人”。  

  “对方是女性吗?”  

  对于松下的疑问,妹妹愤慨地表示“废话嘛”。  

  “我跟妈商量过后才打电话给你。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就去安排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再沉默下去的话真的就得去见面了,松下不觉冷汗涔涔。  

  “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  

  “这次见面不用像相亲那么拘束,就当作是跟妹妹的朋友吃饭感觉比较轻松吧!总之你们先见一次面再说,她是个不错的对象呢!”  

  “那种场面我应付不来。”  

  “不用想得太难啊,只是见面吃饭而已。”  

  “但是……”  

  从话筒传来“妈妈”的叫声。应该是侄女海加的声音吧!  

  “我女儿从补习班回来了。我联络好对方后再打电话给你。拜拜。”  

  也不等松下回答,芳子就挂断了电话。松下呆视着只传来嘟嘟声的话筒不知所措。  

  “说完了吗?”  

  他在膝盖上问。  

  “是啊……”  

  等松下把话筒放回主机上,门胁从膝盖上起身后凝视着他。面对那清澄的眸子,松下不由得一阵心虚。  

  他在到神户来之前就已经辞掉工作。虽然没有问他跟家人怎么交代,但是门胁过年却没有回家。从他诚实的性格来看,实话实说的可能性很大。  

  比起恋人的坦诚,自己却惧于家人的责难和批判而什么都不敢说。甚至连为自己介绍对象都无法干脆拒绝。  

  “听你们好象在争执,没什么事吧?”  

  松下心虚的心跳加速鼓动。在这么近的距离,或许自己和妹妹说话的内容都被他听到了也不一定。然后他一定会对这个连相亲都不敢拒绝的男人心生轻蔑。  

  一份柔软的触感贴上松下不安的嘴唇。松下没有立刻察觉那是恋人对自己发出的诱惑,之后才想起刚才的行为才只进行到一半。  

  “你不问我跟妹妹说了些什么?”  

  松下忍不住先问。  

  “我是在意啊,不过那是你和家人的事,没有我插嘴的余地吧!你不主动说的话我也不会问。”  

  “那你为什么要摸我?”  

  恋人的手指停下动作,脸上飞起一抹红晕。  

  “做什么都要有理由吗?”  

  “也不是……”  

  松下把嘴唇贴近他的耳边时听到他的回答。那几个字连松下都听得面红耳赤。他明知道恋人不是那种会随便去怀疑的人啊,但是自己却怀疑了他。他把恋人压在床上后渴切地吻他。脑海里想起他刚才所说的话,心情又变得甜蜜起来。  

  “我觉得你困扰的表情很可爱……”  


  从黄昏就坐在阳台上的松下不小心睡着了,直到恋人打工回来才慌忙把自己带进屋内。或许是着了凉吧?松下已经连续两天喷嚏、鼻水不止。虽然他极端厌恶自己容易感冒的体质,不过能被恋人照顾的感觉还是很愉快。  

  比起自己所给予的援助,松下觉得受他的照顾还比较多。刚来这里的时候他不会做饭,但是这一年下来他的手艺进步得惊人,现在几乎是每天做饭。  

  起因是门胁才刚来松下就得了重感冒,听医生说是营养不良的关系后,原本的外食也改成了由恋人每天做饭。起初当然味道不好。他的手艺也跟松下一样,只会把水烧开后将食材放下去煮的程度而已。  

  但是,天生努力的他买来食谱参考,开始会做一些简单的菜肴。当时他还兼顾着研究所的考试,松下也叫他别太勉强自己,不过他却笑着说:做饭也是一种转换心情的方式啊!  

  不知何时开始……客厅不再有灰尘,脏衣服也早早洗好之后收到衣柜里。随便乱丢的书曾几何时,已经被整齐并分类地摆放在书架上。以前像无垠大海般的书库,现在已经不用浪费太多寻找的时间了。  

  考上研究所后,他为了学费和生活费开始外出打工。松下虽然不知提过几次要资助他的事,他就,是不肯点头。那不想依赖自己的模样,显示了他性格上的坚强之处。  

 

 

   对松下来说除了受他照顾之外,如果自己也能用金钱援助他的生活,起码可以获得安心。他之于自己的意义让松下不惜付出。  

  研究所放暑假之后,他打工的时数又增加了,是当一个高中生的家教。虽然事先说好只有暑假期间,但对方学生和家长似乎都很满意他,所以决定做到暑假结束的九月。当他不在家的时候,松下每天都打电话给妹妹,为的是婉拒上次介绍对象之事。但是,妹妹因为工作性质的关系,时间非常难抓,天天打电话也找不到人。等好不容易打通之后,才开口没说两句话就被她一句“我现在很忙,明天再打给你。”打了回票。到了明天她也绝不会打来。对于迟迟无法解决的事,松下只有干着急的份。他又是那种一烦恼起来就无边无际的人,在压力的累积之下,他的胃又痛了起来。  

  胃一不舒服,相对地就没有食欲。每天一起吃饭的恋人不可能没发现,在被问了几次“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后,松下也只能用“没什么事”来搪塞。恋人虽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但是担心的眼神依然没变。  

  大学的暑假在这周结束,也就是说恋人的家教打工将告一段落。最后,学生家长说要请他吃饭,在赴约之前恋人表示要帮自己先准备食物,不想让他多忙的松下拒绝之后,自行到外面用餐。  

  但是,一个人坐在咖啡厅的柜台前也实在无聊,他早早就踏上归途。在开门的同时听到电话铃响,想说是不是恋人打来的,就脱了鞋子慌忙冲进室内。  

  电话是妹妹打来的。虽然这是自己等待已久的电话,但一想到不是期待的恋人打来的,松下还是不免失望。妹妹问说“明天是周日,你有没有什么预定?”。松下回答“没什么事。”,然后接着说“我一直有事要找你……”时,话尾就被连珠炮般的妹妹抢走。  

  “没事就好。你拿纸笔过来把我待会儿讲的话记起来。好了吗?中午十二点在JR三之宫站前的HYPERLAND HOTEL一楼大厅等,同时间我已经预约好十五楼的午餐。对方叫做三越真由美,当天她会穿水蓝色的套装过去。”  

  松下有不好的预感。  

  “她是谁啊?”  

  “上次我不是跟你说要介绍对象给你吗?就是她啊!”  

  妹妹意料中的回答让松下皱起眉头。  

  “实在非常抱歉,我不能接受你的好意。前几天我打电话给你,就是要说这件事……”  

  “我知道你不起劲。”  

  妹妹直接地说。  

  “虽然我知道自己太强硬了也不好,但是等你主动找对象的话,可能十年都不会有结果。我上次不是也说过了,事情不用想得太严重,只是吃饭见面而已,如果你们都对彼此没有意思的话,拒绝就好。”  

  “这不是有没有意思的问题,而是我根本就不想去见她。”  

  “吃个饭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那么排斥?”  

  的确就如妹妹所言,不过是吃个饭而已,没什么大不了。如果是一年前的话,或许寂寞的自己就会顺从妹妹的好意吧?但是现在的状况不同。他加重了语气说:  

  “真的非常抱歉,请你去拒绝对方。”  

  “是吗?既然你这么坚持我也没有办法。”  

  妹妹的退步还来不及让松下安心的时候。  

  “要拒绝的话请你自己去跟对方说。就在饭店大厅对她说“我不想跟你吃饭”就好。你可别让人家在大厅空等啊!”  

  妹妹带刺的话让松下也不禁恼火。  

  “我怎么可能在本人面前这么说?请你直接把电话告诉我。”  

  “我预约用的是你的名字,要取消的话也请你自行处理。拜拜。”  

  妹妹啪地一声挂断电话。松下慌忙再拨过去却无人接听,响到一半还变成通话中。他转而拨打手机,也直接被转到语音信箱。  

  生气的妹妹采取的报复是直接不理不睬。想到知道这么做自己就无法拒绝的妹妹,松下更是生气。如果无法与妹妹取得联系,无法取消周日之约的话,他就必须去见对方。自己能对一个不认识的人说“很抱歉,能不能请你回去”吗?  

  想到这里,松下的胃又开始抽痛起来,他抱着肚子缩在地上。想说安静一下就会好,没想到却越来越痛。他想起以前得胃溃疡时吃的药还有剩,就摇摇晃晃地走到厨房的架子上寻找。好不容易找到之后狼吞虎咽吃下,剧痛却无法立即得到抒解。  

 


   他步履艰难地走到客厅的沙发上躺下。无法消除的痛楚让他的额头冒出冷汗。躺了片刻,他听到门口传来声音。知道是恋人回来的松下只有闭起眼睛装睡。  

  脚步声渐渐接近。从指尖传来的触感让他吃了一惊。松下睁开眼睛,看见恋人因为自己过度反应而困惑的神情。  

  “对不起,吵醒你了。”  

  “不会……”  

  松下从沙发上站起来,擦掉额头的汗渍。胃部残留的痛感让他很不舒服。恋人靠近自己的脸前凝视着。  

  “你的脸色很差。”  

  “是因为晚上光线不好的关系吧!”  

  松下敷衍地说完后想逃出客厅时,被他抓住手腕后拉回沙发。  

  “你是不是又胃痛了?”  

  就算否认他也不会相信吧?  

  “我看到厨房桌上有一包胃药,而且你最近也没什么食欲……或许我不该问这么多,但是你是不是有什么烦恼?”  

  恋人的神情严肃。因为心虚而眼光闪烁的松下被他握住手腕。  

  “你为什么不看我的眼睛?”  

  两人沉默下来。尴尬的气氛和恋人所给予的压力,让松下吃的药徒然无功,胃又慢慢抽痛起来。  

  “我不想告诉你。”  

  话才说完,就看到恋人悲伤的眼神。松下慌忙补了一句。  

  “不是,是问题还没有解决,我又不想说出来让你讨厌。”  

  “我怎么可能会讨厌你?”  

  松下无法率直接受恋人的话。此刻的他只想自虐。  

  “你如何这么肯定?比起我这样的男人,你应该可以找到更好的对象。我不觉得自己有多大的魅力可以留住年轻的你。所以我必须排除掉一切的负面因素……”  

  看到恋人的表情变得深沉而愤怒起来时,松下觉得掌心好象已经开始渗出冷汗。难以言喻的焦急在全身扩散开来……  

  “因为是你我才喜欢,跟年龄和职业没有关系。”  

  他毅然地说。  

  “但是……”  

  “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被追问的松下低头不语。他不是不相信。他知道恋人对自己有多好,他不是没有感觉到爱。但是……缺乏自信的自己却无法去相信永恒或确定。  

  即使恋人辞掉了工作到神户来,同居在一起过着蜜月般的日子,心中却仍拭不掉潜藏的不安。自己所感觉到的被爱是不是想太多的关系?比如说有一天恋人忽然消失了,迟钝的自己或许连他离开的理由都不得而知。  

  “我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跟谁一起睡、一起生活过。”  

  松下也一样。  

  “我为了你做饭、洗衣服、打扫房间……”  

  “我说了你可以什么都不必做。”  

  “……如果是为了你的话,我什么都想做。”  

  感觉恋人的手在自己的发里窜动,松下苦闷地抬起头来。那从指尖传来的关切,崩溃了他绝对不说的决心。  

  “前一阵子,我妹妹打电话来说要帮我介绍对象。”  

  无法直视恋人眼睛的松下移开视线。  

  “因为我无法说出你的事,所以当妹妹说要介绍对象给我的时候,也不能直接拒绝。之后我打了好几通电话过去都找不到她。”  

  松下越说越是空虚。  

  “今天好不容易妹妹主动打电话来,却告诉我已经安排好跟对方见面的时间和地点。不管我怎么拜托她去拒绝也没用。”  

  说完之后,松下惶恐地抬起头来。但是恋人的眼神却没有松下以为的轻蔑,只有不解。  

  “就这样?”  

  恋人平淡的声音听在松下耳里只觉得心在绞痛。让自己如此烦恼的事对他来说只是“就这样”而已。  

  “你的意思是要去相亲吗?”  

  恋人四平八稳地问。  

  “没那么严重,只是一起吃饭而已。”  

  他呼出一口气。  

  “你早点告诉我就好了啊……”  

  “明知道你听了会不高兴,我怎么可能说出来?”  

  “但是,你也没有必要烦恼到胃痛的地步啊!”  

  松下心有不甘地咬住下唇。  

  恋人轻抚着他的耳后,他一定是知道自己喜欢才会一直重复这个动作吧?一想到自己是被安抚,忧郁的松下更是不耐地摇头甩开了他的手。  

  “我还以为是更严重的事,像是生了什么重病,还是你喜欢上别人等等,所以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他又伸手过来抚弄松下的脸颊,并想抬起他的脸。看松下拒绝后,干脆直接把面颊贴过来。他虽然没有亲吻,但那肤触却异常温柔。  

  “你不会觉得可笑吗?”  

  被松下一问,恋人苦笑着回答:  

  “我是不觉得可笑,只是你太纤细了反而辛苦。……你们约什么时候?”  

  “明天…”听松下这么回答,恋人吃惊地睁大眼睛说“怎么这么急?”。然后用手撑着下巴作沉思状。  

  “如果无法拒绝的话就去见她吧!”  

  松下意外于恋人的结论。  

  “反正也只是吃饭而已吧?”  

  “但是……”  

  他恶作剧似地眯起眼睛。  

  “如果对方是个美女的话,你要不要干脆直接换人?”  

  “怎么可能!?”  

  看到松下立即否定,恋人噗哧一笑。  

  “那你就去吃顿大餐吧,不过要记得回来哦!”  

  恋人宽容的允许让松下原本堆积在胸口的郁闷一扫而空。  

  “就算你不要我回来我也会回来。”  

  闻言,恋人微笑地把脸埋在他的颈边。  

  ……半夜,松下因口渴而醒来。不似平常而非常积极的恋人此刻正躺在自己身边酣睡。他轻手轻脚地不吵醒他起身,走到厨房喝水。回到寝室之后床上的人儿还未醒。睡得沉是健康的证据。  

  尽量不吵醒恋人地轻抚他的发际时松下不禁心想,如果同样的状况发生在恋人身上的话,自己是否能允许他赴约呢?就算知道他不会变心,松下觉得自己也不会愿意。自己不是一个宽宏大量的男人。  

  能够笑着答应自己,松下心想恋人的心还真是游刃有余啊!  

  隔天,松下在跟妹妹约好的女性用过餐后从饭店出来。一从地下停车场出来时,从挡风玻璃上投射进车内的阳光让松下一阵晕眩。虽说现在是九月中旬,但是白天的气温仍旧相当高,即使开了冷气车里也不太凉。  

  没有绕路而直接回到公寓的松下,把车子开进停车场停好后,拿出手机打给应该在房里的恋人。  

  “我现在回到停车场了。”  

  电话的另一端是沉稳的“欢迎回来”,接着没有再说什么。虽然被追问不是太愉快的事,但是完全不问的话,是不是表示他对自己完全不关心呢?自己对他到底抱着什么期待?冷嘲有时也是爱情的证明……难道自己想看到恋人嫉妒的表情吗?  

  “你现在在做什么?”  

  恋人过了几秒钟才回答。  

  “正在打扫。”  

  “那你弄完之后换件比较正式的衣服出来,我在停车场等你。”  

  松下放倒座位,正想睡个午觉,电话挂完不到五分钟,就听见有人在敲车玻璃的声音。大概是挂断电话就立刻换衣准备吧?呼吸有点急促的恋人滑进自己身边,身上还散发着沐浴精的味道。  

  “你可以慢慢来啊……”  

  “等人是一件很累的事,而且我也不是做什么大扫除。”  

  恋人微笑地说。  

  “下次我也来帮忙,你尽管开口别客气。”  

  他耸耸肩。  

  “没关系,我还满喜欢打扫的。可以转换情绪,不必想太多事。”  

  调整好呼吸后,他松了松襟口的领带。细条纹衬衫和领带。自从学会以来,这还是松下第一次看到他穿得这么正式。一想到难得一见,恋人那因为服装而增添几分禁欲色彩的表情,摇晃着松下心底的邪念。  

  “穿这样可以吗?”  

  松下不正经的眼神让恋人误会了。  

  “足够了。”  

  松下把车子开到路上的时候,恋人像想起什么似地忽然说:  

  “你妹妹在电话中留言,请你回来打个电话给她。”  

  “是吗?”  

  或许是看到自己不在意的表情吧,恋人又提醒了一次。  

  “我回去会跟她联络,反正我也猜得出她要说什么。”  

  妹妹所介绍的女性虽然年轻却很文静,两人聊得还算愉快。从对方“下次还可以再见面吗?”的要求,松下知道自己大概给她不错的印象。但是,接着松下就直接坦承自己已经有了心上人,明明不能交往却还出来见面实在万分抱歉,女性笑说“可惜我们没有缘份”之后,寂寞地低下头。  

  而妹妹会这么快就打电话来,或许是自己以有对象为由拒绝对方的缘故吧!虽然是妹妹单方面决定,但是松下一开始没有拒绝也有不对。不过,他现在不想听妹妹的抱怨。  

 


   过了下午三点,市内的道路开始塞车。虽然不是往大阪的方向,但多少也会受点影响。在夕阳的照射之下,松下凭借着模糊的记忆开车。不能说多有方向惑的松下,直到看见道路标示上写着“须磨海岸”时才松了一口气。  

  把车停在海岸附近的停车场后,恋人好奇地东张西望。松下邀他一起出来,两人往海滨公园的中央走去。  

  因为假日的关系,公园里到处都是双双对对的情侣。想到自己这对年龄差距像父子一样的人走在一起,不知道看在别人眼里有何感觉。没有人会以为两人是一对情侣吧?主动找恋人出来的松下,在人多的场合却对他的年轻感到自卑。  

  “你这套衣服很好看。”  

  想要回车上的时候,恋人忽然这么说。早上要出门赴约时,还为了挑选衣服在衣柜前站了许久。如果穿跟上课一样的衣服或许会太失礼,但是这么热的天气如果盛装赴会的话,好象又太夸张了。站在背后看不过去的恋人,走过来帮他搭配了一套休闲又不失庄重的外出服,也就是自己身上现在穿的这一套。  

  这是自己从来没有尝试过的搭配,整体看起来清爽而有气质。恋人交给松下一条烫好的蓝色手帕后,再把他衬衫的第一颗扣子解开。这样比较凉快,不知道他为什么低着头说。  

  海风吹动着恋人的前发。  

  “你挑衣服的品味很好。”  

  恋人吃惊地回过头然后微笑。  

  “我平常也是穿得很普通啊,关于品味方面应该还好。这还是我第一次被这么称赞呢!”  

  他看起来很愉快。看他笑得高兴,松下也就没再说什么地与他并肩在海滨公园漫步。走着走着,忽然想看海的松下走到海水浴场的沙滩。过了时令后的沙滩没几个游客,在假日午后显得格外宁静。到了沙滩是好,但是被砂子绊住脚步实在很难前进。  

  “老师。”  

  忽然一个充满朝气的声音大叫着自己的名字。一个右起来像高中生的女孩子,在稍远一点的沙滩上挥着手。  

  松下集中视力也想不起来对方是谁。女孩子跑过来之后居然站到恋人面前,这时松下才明白原来她叫的人不是自己。留到肩口的短发,无袖的白色衬衫和五分牛仔裤。她脚上沾满了砂粒的红色海滩鞋和同色系的提袋相当引人注口。  

  “老师你在这里做什么啊?还穿得这么正式。”  

  “有点事啊!”  

  把手背在身后的少女瞄了松下一眼,意思像在问说这个人是谁。  

  “由香你怎么也到这里来?”  

  “跟男朋友约会啊!”  

  顺着少女回头的方向看去,一个跟她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子站在那里。  

  “我妈一直觉得很可惜啊,自从你来教我之后我的成绩进步很多呢!而且我妈还是你的迷说——”  

  “你本来就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只要知道念书的方法应该就没问题。”  

  看到少女羞涩的模样,连松下也觉得可爱。少女在凝视恋人片刻后,忽然眉头一皱伸手摸上恋人的前发。看到的瞬间,松下不禁怒意上冲。  

  “老师啊,你的刘海修一修的话一定会更加帅气,真是太可惜了。如果重新分边,再修短一点效果会更好哦。嗯……你今天的西装还不错,下次有机会的话一起去血拼吧!我来帮你挑适合的衣服。”  

  “你不怕男朋友误会吗?”  

  恋人好意提醒。少女却挥挥涂了黑色寇丹的手指耸肩说“我才不管他呢”。心中巴不得少女有多远走多远的松下,忽然被恋人抓住了手腕。  

  “由香,他是我大学的数学老师。”  

  突如其来的介绍让松下有点慌了手脚。少女低头打了招呼。  

  “那他就是教授啰?”  

  少女天真地问。  

  “是啊!”  

  “哦,我还以为教授都是老头呢!”  

  “他是个很优秀的人。”  

  少女失礼地把松下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要是平常一定会移开视线的松下,为了跟她对抗坚持回视。  

  “我最讨厌的就是数学和物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人懂得那种东西?难道是头脑的构造不同吗?”  

  问题是朝自己而来。  

  “我想应该是兴趣的关系吧!”  

  松下面无表情地回答。少女歪着头。  

  “因为我喜欢数学才会想去研究数学,就跟喜欢画画而去画画,喜欢唱歌而去唱歌一样。”  

  少女哦了一声。这时远方传来叫唤少女名字的声音。  

  “老师,那我先走啰!”  

  少女蹬着红色海滩鞋离去。松下虽然松了一口气,那份焦躁的感觉却没有消失。  

  “她是我暑假家教的学生。”  

  松下也猜到了。  

  “我没想到是女孩子。”  

 

 “她虽然有点不知道客气,不过却是个坦率又可爱的孩子。”  

  松下抱着手臂。  

  “我不是很喜欢她黑色的指甲和不太客气的说话方式……”  

  恋人的表情沉郁下来。  

  “她还年轻……”  

  “服装打扮也就算了……她还是个高中生。但是起码对年长者说话时,遣词用语也该注意一下吧!”  

  两人之间的气氛开始变得尴尬起来。也不想想自己中午的作为,竟然为了乳臭未干的小女孩嫉妒,松下不禁强烈地后悔起来。  

  但是即使后悔,也想不出弥补的字眼。他只好走到沙滩中间坐下来呆望着海面。  

  恋人像逃避沉默似地在海边走了几步后,随即回来坐在松下身旁。明明没有走进水里,水滴却从他的指尖落下。  

  “好复杂的形式。”  

  松下的低语立刻让他有了反应。  

  “水滴看似单纯……其实最是复杂。跟流体流动方程式的解答很相似。”  

  “是啊,不过海水还跟黏度有关,不同点在于……”  

  松下忽然住了口。能跟自己聊起这种话题的也只有恋人了。对于松下突如其来的沉默,恋人虽然不解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呆望了片刻海面之后,薄云渐渐聚集在快要下山的太阳之上。海风越来越强,松下偷瞄了身边的恋人一眼,他只是呆望着海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在四周变得昏暗起来的时候松下站起来对他说“我们走吧”,恋人点点头随着他身后而去。海滨公园的步道早早就亮起路灯,让暧昧的黄昏显得格外朦胧。  

  “你是来看海的吗?”  

  走在身边的恋人问。  

  “也不一定是来看海。我刚到神户来的时候听说,须磨海岸的周边是最适合约会的地方,偶尔也想放松心情跟你出来走走。”  

  在微暗中也看得见恋人惊讶的表情。  

  “这是约会吗?”  

  在吃惊于恋人问题的同时,松下也隐约焦急起来。  

  “我是这么觉得啊,难道有哪里不对?”  

  “也不是……”  

  松下后悔来之前怎么不先讲,弄得恋人现在搞不清楚所谓约会的定义。  

  “有时间跟别人一起吃饭,却没有时间跟你吃饭或约会不是很奇怪吗?”  

  恋人笑了,先几步走在松下前面。  

  中午跟别的女人吃饭之后,下午又带着恋人出来约会是很不自然的事吗?当松下又陷入烦恼的时候,恋人轻快地转过头来。  

  “不能手牵手的约会真可惜。”  

  不管是全身赤裸的接吻或拥抱,在家里什么都可以做,但是到了外面就变成异常。虽然明白自己天生的性癖无法改变,但松下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无法在公共场所跟恋人手牵手,是件极度不甘心的事。  

  直至回到停车场前,两人都没有交换一句话。等到坐进黑暗的车内后,松下把恋人拉进自己怀中拥吻,闻着他身上隐约传来的海水味。恋人先是惊讶地睁大眼睛,接着放松全身的力量后用舌尖描绘着松下的唇线贴上来。在甜蜜得像要溶化般的吻和无法动弹的狭窄车内,松下满心轻微的晕眩。  


    

 松下当初的预定是在饭店吃饭后住下来,他想偶尔奢侈一下也不错。但是一办完住房手续,松下立刻取消晚餐的预约,一进到双人房反手关上门后就迫不及待地拥住恋人。圈住他的细腰,贪婪地索求他甜蜜的嘴唇。解开他领带时仿佛至上的喜悦,又不是第一次看见他的裸体,却兴奋得好象高中生一样。  

  恋人的感觉也一样,当松下轻衔住他的乳尖,可以感觉到他的身体掠过一阵颤抖。没有多余的心力品尝恋人细致裸体的松下,把他压在墙上后就从正面直接贯穿。耳边传来娇声轻喘,纤细的双腿缠上松下的腰间。  

  “尚史、尚史……”  

  松下不断地呼唤着恋人的名字摆动腰身,每一次恋人都会有礼地还以亲吻和结合处的紧缩。在一度解放之后,松下抱着恋人跪坐在门边。恋人的眼角泛出泪水,轻声要求“到床上去……”。  

  松下把双膝颤抖的恋人拖到床上后,帮他除下鞋袜尽情拥抱。第二次,松下花了较长的时间仔细品尝恋人的身体,直到对方难以忍受哭求为止。在缠绵之后两人睡了一会儿,恋人的动作让松下睁开了眼睛。仰望着已经坐起上半身的恋人,松下睡眼惺松地问“你要到哪里去?”,听到恋人回答“想去冲个澡……”时,不想一个人待在床上的松下,就随着恋人一起进去。  

  附设的浴室相当宽敞,两个大男人共浴也不觉得狭窄。在恋人帮自己洗着头的时候,因为那种感觉实在太舒服,松下还一度差点睡着。两人进入放好水的浴缸,在松下的牵引之下,恋人起身面对面跨坐在他的身上。  

  白天那个少女一定不知道自己的家庭老师有如此淫荡的一面吧?全世界一定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想到这里,松下全身充满了优越感。  

  “你好美。”  

  松下陶醉地凝视着恋人的湿发和迷蒙的双瞳,以及泛红的脸颊呢喃:  

  “我从来没有看过比你更美的人。”  

  拥他入怀之后,紧贴在恋人腰间的松下知道年轻的他又有了反应。松下虽然再也没有亢奋的力量,但是看到可爱的小情人竟然会对这样的自己情欲高涨,他愉快地握住对方的分身在前端施力。恋人发出的呻吟声在浴室之内回响,并忘情地贴在松下身上。  

  “请、请不要这样、”  

  “停手的话痛苦的是你啊,你可以尽情射精。”  

  “……我怕会把水弄脏。”  

  “我无所谓。”  

  “但是……”  

  犹豫的情人还是决定离开浴缸。在松下为了阻止而搂住他腰肢的同时,一股热流溅到他的脸上。他伸手一摸,是白浊又带有黏性的液体。情人哭丧着脸慌忙取来毛巾帮他擦拭。  

  “对不起……”  

  他拼命道歉。想到自己以前就经常主动侍奉他,现在只是被喷在脸上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情人一向是个很知礼的人,松下拥过他的身体后在脸上轻啄了几下。  

  “你的体液就像你的人一样温暖。”  

  听完松下诚实的感想,情人只是暧昧地微笑之后回抱住他。  

  ……从浴室出来的两人都极度疲累,穿上浴袍之后就在床上睡去,直到半夜才饿醒。看到松下一直打喷嚏,恋人慌忙起身找来吹风机帮他吹干头发。松下低着头轻松地让恋人服侍时,从他半跪坐的膝间窥到垂下的性器,虽然很想触摸,但又怕恋人不高兴只好压抑。  

  吹干头发之后,松下打电话叫客房服务送来三明治和咖啡。在床上吃东西虽然有失礼节,但是对一向家教甚严的松下来说,反而觉得新鲜好玩。解决民生问题之后,两人又再度相拥入眠。恋人抚摸着松下的头发不可思议地问“为什么总是这几根头发会翘起来呢”而不断施力抚平。  

  在坠入睡眠的前一刻,松下心想:好想就这样把恋人关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他,也不让他见到任何人,不让他喜欢任何人,也不让任何人喜欢他。但是现实中又无法这么做,两人都还是生活在社会之中。  

  当初跟他交往的时候自己不是一个如此善妒的人,还曾经一度放弃过他。但现在的自己不同了,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反正是不可能实现”、“一切都是为了他好”而放弃他。因为他尝过离别的痛苦,也知道了什么叫做甜蜜而缠绵的生活。  

 


   太过执着的下场……似乎会连结到毁灭,而且,还是跟自己所付出的情感成正比的毁灭。  

  为了能跟恋人一辈子走下去,自己是不是应该对这份感情抱持更客观的想法呢?就像年轻的情人永远比自己冷静一样。在胸中牢记下自制这两个字,松下把嘴唇贴近恋人微湿的发中亲吻。  


  新学期开始之后,还没有收心的学生也在上了一个星期课后,找回正常的生活步调。松下的每一天也开始忙碌起来。  

  九月底,松下在教授专用的个人办公室里加了一组桌椅,表面上是处理杂务用的,实际上是为了情人而设。  

  还是一年级研究生的他,由于松下平时偏心得太明显,刚开始还引得其它学生议论纷纷,后来等他办好打工手续正式成为助手之后,陆续优异的表现让大家知道这不全是教授偏心,他自己本身也是一个认真而优秀的学生之后,渐渐耳语也就少了。  

  现在,他就坐在松下旁边的座位整理二年级学生所提出的报告。在他来之前充满了资料和书籍的桌上,就如同一个小型的战场,而现在那些书籍则被分类放置在书架上。  

  看到松下打了一个呵欠,他起身到茶水间去泡茶。这时松下的妹妹打了手机进来。为了报告拒绝妹妹所介绍的对象一事,松下在十天前曾打过电话跟妹妹联络。比起拒绝对方,妹妹更生气的是松下隐瞒了自己有喜欢对象的事。  

  在惯例的抱怨时间结束之后,妹妹追问对方是个怎么样的人。被问到烦的松下只好敷衍地回答“我是暗恋而已”,然后妹妹啼笑皆非地丢来一句“你现在已经不是搞单恋的岁数了吧……”。  

  当松下把妹妹明天要过来住的事告诉恋人时,端着咖啡走过来的他一脸惊讶的表情。  

  “怎么这么突然?”  

  “她说要过来这里参加透析疗法的学会,本来有预约饭店,不过后来发现搞错了无法去住……”  

  恋人陷入沉思似地抿起嘴。  

  “那我明天还是到饭店去住比较好吧……”  

  “为什么?”  

  “家里没有令妹可以住的房间啊!书房没有冷气,扣除我的房间不算的话只剩沙发了。”  

  “你就住到我房间来啊!”  

  恋人脸上浮起困惑的表情。他睡在松下房间的次数远比自己的要多,因为在做完爱之后松下总是不让他走。  

  “……你没有把我跟你同居的事告诉任何人吧?令妹不会觉得很奇怪吗?现在回去整理房间还来得及,我看我还是搬到饭店去……”  

  “你本来就是我的助手,就当作是借住就好。”  

  是吗……恋人似乎还有点顾虑。  

  “又不是没有前例,你不用担心。”  

  情人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这一天,没有等松下一起走的他先行回去将家里大扫除一番。虽然松下也想帮忙,但在连吸尘器都不清楚放哪里的情况下只会碍事而已,有自知之明的他只好拿了几本书到寝室去看。  

  看情人忙成那样,松下叫了好久没叫的外卖。在情人还没有过来之前松下已经吃得很习惯,味道也还可以,但是被情人的手艺养刁了胃之后就觉得索然无味。弄到半夜一点才终于整理完的情人来到松下的房间。  

  他会在这种时间过来绝不会坐坐聊天就走,所以看到情人洗过澡后的湿发,松下就像被调教过的狗一样欲从心生。然而,情人却站在离松下有几步远的书架前。  

  “令妹明天几点要来啊?”  

  “她说会搭中午一点的飞机到伊丹,然后再转电车到三之宫来。我应该会去车站去接她。”  

  情人歪着头。  

  “但是你明天第三堂有课啊?”  

  “我会先把妹妹带回来之后再到学校,可能会有点晚吧……”  

  “要不要我去接她?我明天第三堂刚好没课。”  

  老实说松下求之不得。  

  “可以吗?”  

  “我见过她一次,应该还记得她的脸。”  

  ……松下想起来了。在情人大四的时候,有一次来探自己的病跟妹妹碰个正着。当时他称赞妹妹是个漂亮的美人。一想到这里,当初那种厌恶的心情又缓缓在松下心中扩散开来。  

  “还是我去接好了。自己的事还是自己去做比较好。”  

 


   松下直接拒绝。  

  “那上课……”  

  “请一堂课的假不会有什么影响。”  

  松下转过头去,无视还想说什么的情人。背后有气息慢慢接近。  

  “你在生什么气啊?”  

  “我没有生气。”  

  松下嘴上说没有生气,但口气已经不稳。  

  “平常的你不会这样别过头。”  

  好象连心事都被看穿的感觉让松下不悦。情人走到松下身边凝视着他,仿佛在问他为什么生气。看松下还是不说话,情人转而执起他的大拇指含在嘴里,用舌尖细心地爱抚。一开始还在强忍诱惑的松下,终于无法克制地用大拇指在情人口腔里搅动起来。  

  看到情人皱起眉头之后,他抽出自己的手指,接着狂热地吻上情人还残存着液光的唇瓣。舌尖彻底品尝的口腔像一个甜蜜的无底洞。松下把手伸进情人的睡衣底下,用力地捏着他的乳尖。情人虽然抗议叫痛,松下仍无视地继续施压。直至看到情人因痛苦而眼泛泪光,才回神般地收回手指。  

  在解放他的同时,情人搂住松下的后颈咬住他的耳垂。那尖锐的刺痛让松下不禁叫了出来,接着听到情人道歉的声音。  

  “你别故意欺负我了。”  

  跨坐在自己膝盖上的恋人含泪瞪视。松下这才知道自己又无端嫉妒了。之前,才下定决心要冷静以对,现在却因为一点小事而烦躁不安。松下沮丧地乱抓自己的头发。  

  “明天……还是麻烦你去接吧!”  

  隐藏起自己贫乏的心,松下选择了最适当的方式。情人强忍着流泪的冲动点点头。一下子要,一下子又生气地不要,松下知道情人必定对自己难以捉摸的情绪感到困扰。  

  他拥住情人,无视对方退缩的表情,只为了满足自己的心而贪婪吻他。  

  上完了第三堂课后,松下回到房间却还不见恋人回来。担心他有没有在车站遇到妹妹而想打电话联络时,对方却先打过来了。  

  “我现在跟令妹在北也异人馆街。”  

  恋人的话让松下吃惊。  

  “因为令妹说第一次到神户来想看看这里的街道,所以我就选了一些地方带她逛一下。”  

  “你第四室不是有课吗?”  

  “我可以跟同学借笔记来看。”  

  不是在有要事的情况下恋人是不会轻易缺课的。在松下表示有事想跟妹妹说之后,手机立刻换人接听。  

  “谢谢你安排了这么可爱的导游给我,神户比我想象中还热啊!”  

  妹妹的声音听起来相当愉快,却令松下不悦。  

  “我只是拜托他去接你而已,他第四堂还有课啊!”  

  松下严肃地说完后,妹妹沉默下来。接着透过话筒可以听到对方在交谈的声音,却听不清楚内容。  

  “他说休一堂课没关系。”  

  “反正你别叫他配合你的任性就对了。”  

  “老师。”  

  恋人接过电话。  

  “我没关系,而且令妹对神户的街道不熟,放她一个人太可怜了。我带她逛逛就回来。”  

  “但是……”  

  妹妹起劲,恋人也答应。就算现在把他叫回来课也已经上到一半。想不出任何理由把恋人叫回来的松下,也只好拜托他多照顾妹妹后挂断了。挂断之后,松下还是无法停止去想和妹妹在一起的恋人,想到最后无法克制地又想打手机……不过最后还是没有付诸行动。因为连他都觉得自己实在太烦人了。  

  松下抱头坐在椅子上,拼命忍耐苦在自己体内狂窜的嫉妒和任性的怒意。  

  松下到了元町车站附近的法国餐厅时,已经过了七点的约定时间了。在服务生的带领下走进店里,松下一眼就看到穿着蓝色洋装的妹妹,和跟中午出门前一样穿着黑色衬衫及牛仔裤的恋人,坐在靠窗边的位子上。看到面对面坐着的两人就跟情侣一样,松下当然不会觉得太愉快。  

  “半年不见了。”  

  妹妹今年已经满三十八,虽然生活不太规则仍无损她的美貌。在笑时会浮现的鱼尾纹和肌肤的张力尽管已经无法挽救,不过眼神还是充满了魅力。一天到晚忙于工作和家事的她,交握在桌上的手指却仍涂着冰蓝色的蔻丹。  

  “你过年只有回家两天吧,妈念得很厉害呢!”  


   “我还有工作啊!”  

  松下说着在恋人隔壁坐下。  

  “好歹也应该待个三天吧?说是工作,还不是在玩数字而已?”  

  听得出妹妹一副瞧不起数字的语气。松下霎时陷入忧郁之中。无法了解数学世界的妹妹在高中念到微积分时,就一天到晚把“这种东西有什么用”挂在嘴边。  

  “……数字不是用来玩的。”  

  恋人的声音让妹妹转过头来。  

  “老师所研究的浑沌理论在数学中可以说是新的分类。”  

  “是吗?”  

  “那是一个广大又深奥的世界,很难用只字词组来表达。如果要举例来说的话……修正人工卫星的轨道,还有心律调整器,都要利用到浑沌理论。”  

  听到心律调整器这种跟自己工作有关的专业器材名词,妹妹才有反应地嗯了一声。  

  “虽然研究结果没有发表出来,但已做了多方面的运用。”  

  妹妹伸手拨着垂在肩上弧度优美的头发。  

  “或许是有点幼稚的问法吧,这算很厉害吗?”  

  “当然厉害了。”  

  妹妹微笑地点头。服务生送上酒单,松下选了一瓶香槟当作餐前酒。等服务生下去后恋人叫了一声“老师”。  

  “不好意思,我们刚才已经先叫了今日的主厨推荐晚餐。主菜是牛小排,前菜是番瓜汤。  

  这里的料理都没有鸡肉,如果现在要改的话还来得及……”  

  “我吃什么都可以。”  

  “哥,你不能吃鸡肉吗?”  

  妹妹不解地问。  

  “也不是不能,只是不喜欢吃。”  

  “我怎么都不知道”妹妹干脆地说。也难怪她不知道,在家里吃东西是不许挑食的,因为剩下来就会惨遭教训。松下想起小时候不能说不吃,而硬吞讨厌鸡肉的记忆。  

  “住在一起就会知道对方吃东西的习惯了。”  

  觉得妹妹话中有话的松下,手上杯子里的水差点溅出来。  

  “你跟门胁不是住在一起吗?中午听他说起时我还吓了一跳呢!因为你都没有告诉我们家里还有学生寄住啊!”  

  说要当成寄住的人是自己,却没料到恋人会率先说出来。面对这突发状况,松下虽然有几秒钟的动摇,不过随即又恢复平静。  

  “是我要求住过去的,给老师添了不少麻烦。”  

  恋人在旁解释。妹妹掩嘴嫣然一笑。  

  “保护我哥很累吧?他怕麻烦又不爱整理东西,还很会感冒。”  

  “说不上什么保护了,受老师照顾的人是我啊!”  

  他瞟了松下一眼。  

  “我之前因为就业,所以决定再考研究所的时候身上没什么钱。我老家又有一个弟弟,实在不能要求父母再帮我出学费。老师能让我住过去真是帮了我很大的忙。”  

  认真撒谎的恋人。妹妹忽然“啊”了一声。  

  “我想起来了。你不是我哥在当讲师时到过他家的那个学生吗?”  

  “是的。”  

  “你跟我哥一样都觉得数学很好玩,这一点让我印象深刻。”  

  “数学真的很好玩。”  

  在两人聊天的时候菜送上来了。不理拙于言词的松下,妹妹拼命找恋人说话。然后恋人就会征求意见似地反问松下,反而让他觉得再闹脾气下去的话实在太难看了。  

  妹妹看起来非常愉快,松下也好久没看到她笑着说话的模样了。  

  “应该是旧居留地吧?那里有一间可爱的咖啡店,里面的红茶和蛋糕都很好吃。”  

  恋人微笑响应。在自己闷闷不乐的时候,为什么他们还能聊得这么愉快呢?松下实在很不满。  

  “你常跟女朋友到那种时髦的咖啡店去约会吗?”  

  恋人笑着摇头。  

  “那家店是研究所的女同学告诉我的,我没有女朋友。”  

  妹妹耸耸肩,忽然叹了一口气。  

  “你要是一天到晚只会研究学问的话,迟早有一天会像我这个哥哥一样,过了四十还没人要哦!恋爱会增添人生的色彩,得趁着年轻好好享受。”  

  年轻时享受过人生的妹妹最后选择相亲对象结婚。松下不解她怎么还能口口声声把恋爱什么的挂在嘴上。  

  “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不过有点像单恋。”  

  听到单恋这两个字,松下不禁激烈动摇起来。两人之间应该是相爱,怎么会是单恋呢?难道他有其它喜欢的对象吗?果真如此的话,此刻他暗示般的眼神又该做何解释呢?饭局在松下独自混乱的状况下持续进行着。  

 


   他机械似地把送来的菜放进嘴里,咀嚼过后却没有任何好吃的感觉。“单恋”这两个字虽然让松下心中波涛汹涌,妹妹却似乎一点也没有察觉。  

  吃完饭之后,恋人起身先离开一下。非常想知道“单恋”到底是什么意思的松下,拿起放在膝盖上的纸巾准备追过去。  

  “他是个好孩子啊!”  

  妹妹的话又让他坐回来。  

  “是啊!”  

  松下边应着,视线仍不住地往里面飘。  

  “他既聪明又细心。如果是女孩子的话就可以当你的结婚对象了。你们的年纪虽然有一段差距,不过说话很投合啊!”  

  就算是比喻,也让松下不由自主紧张起来。他怀疑妹妹是不是知道什么。  

  “上次我不是介绍朋友给你吗?”  

  “……关于那件事我很抱歉。”  

  我可以抽烟吗?妹妹先问了之后也没等回答就点上香烟。虽然无意在吸烟者面前抱怨,不过松下很讨厌香烟的味道。  

  “对方很喜欢你呢,我还很不好意思让她抱着期待。都是你太过分了,当初我在问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我也有些不想讲出来的事啊!”  

  妹妹忽然沉默下来,皱着眉头吐出一口烟。  

  “你该不会是爱上坏女人了吧?我担心你对这种诱惑好象没什么免疫力。”  

  “这是我自己的事。”  

  妹妹把没吸到几口的香烟捻熄。  

  “我介绍的对象起码比你现在的恋人要好。”  

  自己没说过有恋人,妹妹却一口断定,然后用锐利的目光瞪着松下。  

  “你没有办法抬头挺胸地把对方介绍给家人的话,一定是心虚吧?”  

  一想到被妹妹知道的时候,松下的背脊都凉了。整个脑子里浮现的,都是她怎么会知道的疑问。  

  “哥,你有把要去赴约的事告诉恋人吧?”  

  一时之间无法编织谎言的松下只能暧昧地张口结舌。  

  “真由美说她看到你的颈口附近有吻痕才知道你已经有了恋人。我最讨厌这种做给别人看的没水准女人。”  

  松下想起那天恋人帮自己穿衣服时解开第一颗扣子的事,或许正如妹妹所说是给对方警告,也或许只是偶然。但是想起当时他那不自然的表情,松下觉得前者的可能性比较大。没想到一向冷静的他居然也会搞这种小动作,松下在吃惊之余也觉得高兴……  

  在他回到座位之后,两人就结束了尖锐的对话。在妹妹口中被称做“没水准的女人”,正对着她笑说“待会儿准备去哪里”。  

  由于妹妹提出想多喝一点酒的要求,于是三人就到了一家饭店的鸡尾酒吧。明天就是研修会了,若妹妹喝得这么猛的松下不禁担心起来。还有点酒量的恋人也陪着妹妹小酌几杯。  

  松下凝视着窗外的夜景。因为南面全都是玻璃窗,所以不管从哪个角度都可以享受到神户的夜景。  

  “今天一整天独占小男生的感觉真好。”  

  虽说是醉了,松下还是为如此大剌剌表态的妹妹感到汗颜。趁她到洗手间补妆的时候,松下附在恋人的耳边轻声说“不好意思,今天麻烦你陪她了”。恋人随即微笑摇头。  

  才晚上十点就喝得大醉的妹妹,负起搀扶她任务的松下踏上归途。她在车上虽然坐不直,幸好下了车后就能独自行走。洗完澡,素着一张脸出来的妹妹再丢了一句“明天早上七点叫我”之后,就倒在恋人的床上呼呼大睡。  

  妹妹一旦断电,家中又恢复平时的静寂。先洗好澡的松下在寝室等待着恋人的到来。过了十五分钟左右就听到敲门的声音。洗完澡的他脸色绯红。  

  “你喝了不少啊,没事吧?”  

  他缓缓摇头。  

  “没事,我的酒量还不错。”  

  他伸手抚摸自己的脸颊。  

  “或许脸有点红吧!”  

  果然站在门口的恋人怎么都不走近松下身边,接着居然说出“我就睡沙发好了”。  

  “你不想睡在我身边吗?”  

  他吃惊地回答不是。  

  “我身上有酒味。而且你又不喜欢喝酒,应该不会喜欢这种味道…………”  

  知道他是体贴,但是对现在的松下来说并没有必要。  

  “请到我身边来。”  

 


   松下急迫的声音让恋人慌忙走近。松下拉他过来后把脸埋在他的腹上。  

  “……你是故意的吗?”  

  恋人一脸疑惑。  

  “我去赴约的时候,你是故意帮我解开第一颗扣子吗?”  

  恋人的脸霎时红了,表情也从尴尬转为欲泣。  

  “你是故意要让对方看到我颈上的吻痕?”  

  “……不是。”  

  他颤抖着声音否认。  

  “真的不是。”  

  他垂下眼睛低语,然后尴尬地否认。他说他不是故意的,松下不知道自己该相信什么了。是相信自己的感觉还是他的否定?闷闷不乐的松下越想越生气。如果恋人是因为嫉妒而解开自己的扣子无所谓,嫉妒是爱情的证明,不管多么恶质的行为松下都觉得高兴。但是他为什么不肯老实承认呢?他想要一个人置身事外地保持冷静吗?  

  “你为什么说是单恋?”  

  知道松下是指自己在餐厅说过的话,他轻咬着下唇。  

  “对方是我吗?”  

  恋人苦笑着说除了你还有谁。  

  “那你为什么……”  

  他轻轻拉开松下拥住自己的手,然后坐到他身边。  

  “在到这里来之前,我以为只要能到你身边一切就会顺利。”  

  他淡淡诉说。  

  “但是现实和想象不同。为什么你不能了解?为什么不能让你知道?彼此的感情没有交流的感觉就跟单恋一样……”  

  就在身边触手可及的身体似乎有点僵硬,他深深叹息。  

  “你常说怕我会腻还是讨厌,但是我也怕被你讨厌啊!你不是那种会把自己情绪清楚说出来的人,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忽然生气还是不高兴。”  

  诉说不安的虽然是恋人,但受到重大打击的却是自己。在从前放弃数学的那段期间里,他知道自己有多渴望回到那个世界。有些东西只要花时间就可以争取得回来,不过恋人不同,失去一次之后就没有下次,就等于永远的消失。  

  “搬来这里之后,我尽量提醒自己别失了分寸,怕会让你觉得我很烦……常常看你的脸色揣想你高不高兴……”  

  松下把他拉过来亲吻。恋人的口腔里虽然还残存着酒味,但他不介意。在伸手抚摸他肌肤的同时,也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  

  “今天不行……”  

  “为什么?”  

  虽然昨天和前天都做过爱,但他却连一天也无法忍耐。而且,无法忍耐的可能不是身体,而是心,是渴望被爱的心。他希望恋人温柔的身体能抚平自己的不安,想知道除了我爱你这种语言之外的东西。  

  恋人看了门口一眼。  

  “你妹妹在啊!”  

  “她不会不敲门就进来,如果你担心的话就上锁。”  

  恋人神情困惑。  

  “但是……”  

  他踌躇几秒后低声说:  

  “要是被她听到的话……”  

  “她醉得那么厉害,不是太大的声音根本不会醒。”  

  他当然明白恋人不愿意的理由,但松下心中的不安更胜于被妹妹知道的危机感。看着恋人迟迟不肯点头,松下焦急地摇晃他的身体。  

  “你是拿我妹妹当借口,其实是不想跟我做吗?”  

  “这不是想不想做的问题……”  

  无视恋人意愿的松下开始动手脱他的衣服。对方的抵抗也只是刚开始,等到全裸之后就放弃了。松下把所有的不安和珍爱都灌注在他体内。虽然对自己单方面的发泄感到心虚,但是发现恋人勃起的身体弄湿了自己的腹部,而在他没有拒绝的亲吻里感到原谅。当松下从背后进入时,恋人大大地喘了一口气后把脸埋在床单里压抑声音。  

  行为结束之后,松下也没有从恋人的体内离开。已经没有力气勃起的分身,仍旧在温暖的窄道内恋恋不去。在做的时候对他充满了强烈欲望,然而在结束之后剩下的只有后悔。恋人虽然有反应,却绝对称不上积极。  

  “尚史。”  

  松下轻抚着恋人的头发,他却还是把脸深埋在床单之中。察觉出他似乎不高兴的松下这次滑到他的面颊。不料恋人却别开脸,如此明显的拒绝足以将松下推落绝望的崖底。他从来没有被如此拒绝过。想到恋人是打从心底厌恶着自己,松下就觉得心口一阵绞痛。拒绝足以夺走勇气。松下连触碰他都感到害怕。他抽出自己枯萎的分身与恋人保持距离。他在与恋人没有任何接触下面对着墙壁。  

 

 


   完全没有睡意。要是睡着的话或许下次醒来时他已经不在身边,或许他会丢下这个悲哀的男人离去也不一定,要提出分手也不能怪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为什么自己不在恋人抗拒的时候留一点余地呢?当松下确定自己肯定会被抛弃时,眼泪不禁夺眶而出。与其要过着没有他的日子,还不如死了算了。  

  或许被恋人抛弃就想寻死的男人太傻,但是……一定没有人可以了解自己现在的心情。当松下压抑声音啜泣时身旁有了动静,想到恋人终于要舍自己而去时他捂住耳朵,完全不想听到他离去的声响。  

  直到一双温热的手指摸上自己的眼角时,他才惊讶地松开手。抬起头来正好迎上恋人凝视着自己的眼光。  

  “你为什么哭呢?”  

  气他明知故问的松下遮住脸缩起身体。  

  “是因为我刚才不太愿意吗……”  

  他轻抚松下的头。  

  “我在你面前连生气的自由也没有吗?”  

  松下什么都说不出来,也想不到该说什么,他被自己的自私责备着。恋人像对待宝物似地抚摸松下的肌肤,见他仍旧蜷缩着身体,就温柔地覆盖在他的身上,舔他的颈项和脸颊。在恋人积极的爱抚下,松下才慢慢抬起头来响应他的吻。  

  接着就仿佛刚才的拒绝从不曾发生过似地,恋人大胆地诱惑着松下,把腰紧贴在他的下半身,在自己体内恣意玩弄他。那就像被甜蜜的毒药侵犯般,痛楚的陶醉感。直到把他拥进怀中之后,他才轻舔松下的唇而松了口气。  

  或许是流太多汗的关系,到了半夜异常口渴的松下不惊动枕边人偷偷起身。怕赤裸的身体走到厨房会遇上妹妹,就把丢在地上皱巴巴的睡衣捡起来穿上。懒得开灯的松下在黑暗中走着,一打开客厅的门发现厨房透露出些许灯光。开始还以为是睡前没关,后来仔细一看,里面的餐桌前居然有一个人影。  

  “怎么了?”  

  妹妹手持着杯子摇晃,听到松下的问声也不响应。不满于她的尊大态度,松下自行走到冰箱前拿了一罐矿泉水想要拿到寝室里去喝,准备离开厨房时却听到妹妹的声音。  

  “我们来聊聊吧!”  

  一下子不理人,一下子又说要聊天,难以捉摸妹妹心思却又不能无视的松下只得坐下来。  

  “我们医院快要开始透析疗法了。”  

  父亲建立的医院在他死后出母亲继承。而妹妹则在大学医院任教,负责的是循环器内科。循环器和透析……虽然并不是完全没有关系,但应该是两种不同的分野啊!当初听到妹妹要来这里参加透析学会时,松下就觉得有点不解,现在知道原来是自家医院准备引进,难怪她会先来参加研修了。  

  “老家的医院经营相当辛苦,现在又不是那种只要开门,患者就会自动上门的时代。在这一方面引进透析的确对营运有很大的帮助。总有一天,我要回家里的医院就职,本想在这之前多少先学一点东西。虽然不一定直接由我负责,不过有机会学总是不坏……”  

  妹妹轻声叹息。  

  “说这些跟你也没什么关系。老爸虽然已经断念,但妈一直没有放弃要你回来的念头,毕竟你当过一次医生。”  

  “那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了,我没有办法再重操旧业。而且,还有你和武志在……”  

  “武志他不行。”  

  妹妹对比自己小一岁的弟弟批评也毫不留情。  

  “他不适合临床,在大学里也一天到晚做研究和实验。每个人都有适不适合的问题,没有必要强迫他继承。”  

  “那……早晚会由你继承吧?”  

  “应该是吧!幸好我跟你不一样,很喜欢自己的工作。”  


 妹妹把手撑在桌上粗鲁地撩起前发。  

  “我真是羡慕你啊,既自由又无牵挂……”  

  “我知道自己选择了别的道路而增添你的负担,真的很对不起。”  

  “我明白,有些工作不是每个人都适合,没有人可以左右你不当医生的决定。但是,想到你在家里有困难的时候,还不知羞耻地跟男人同居更让我生气。”  

  看着妹妹鄙视的眼光,松下全身冻结。他垂下眼睛不敢正视她。  

  “知道他是你的恋人让我很吃惊,我虽然自认对同性恋没有偏见但还是不行,一想到有家人是男同性恋,就让我全身不舒服。”  

  松下放在桌上紧握的手轻轻颤抖着,他无法否认。  

  “我从以前就睡得很浅,或许是因为工作常值班的关系吧。……我是被你房间的声音吵醒的。”  

  妹妹从鼻子里冷笑一声。  

  “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一直不愿意把喜欢的对象介绍给家人了,谁能大剌剌地说自己喜欢的是同性呢!”  

  妹妹的话字字都刺在松下心上。  

  “你年纪这么大了,有些事也不用我说。相信你最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过,我会把这件事跟妈报告。”  

  “请不要这样。”  

  忘了还是半夜的松下大叫。  

  “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呢?”  

  妹妹强硬的眼神让松下说不下去。  

  “我只是把事实告诉妈而已,并没有其它意思。”  

  “你别让妈担心。”  

  妹妹唇角扭曲。  

  “平常连家也没回几趟的人一有了麻烦就会开始‘担心’哦?其实,你是怕被妈瞧不起还是生气吧?从以前你就唯母命是从,不管妈说什么你都不敢反抗,我在旁边看了真是火大。”  

  “请别提以前的事了。”  

  啪地一声,妹妹把手上的杯子摔在地上。  

  “比起我和武志,妈到现在还是对你抱着期待啊!你明明已经超过十年以上不碰医职了,但她还是没放弃让你结婚后继承医院的念头。每次只要有什么事,她就只会把‘如果佳正在就好了’挂在嘴上,我早就听得很不耐烦了!”  

  妹妹纤细的肩膀上下剧烈起伏。  

  “所以我要告诉妈什么叫做‘现实’。告诉她哥哥有一个同性恋人,在神户快乐的生活着。这么一来妈也会干脆死心吧!”  

  “你别混为一谈。”  

  “我没有混为一谈。如果你真的为妈着想的话,就应该把那个人的事说出来,告诉妈他就是我的恋人。让人放弃也是一件好事啊!”  

  怒骂声消失的厨房像死亡一样静寂。即使无法把他介绍给任何人,自己爱他的心仍没有一丝改变和虚伪。松下焦急地思考着要怎么把这种想法传达给妹妹知道……却想不出适当的词汇。  

  这时走廊外忽然亮了,接着传来脚步声。应该还在沉睡的恋人走进客厅。睡眼惺松的他有点讶异妹妹的存在,目光接着移到地面的玻璃碎片上。  

  “我正在跟我妹聊天,不小心打破杯子……”  

  松下笨拙地找借口。  

  “哦……你们都没有受伤吧?”  

  妹妹没有回答,只对他招招手。  

  “你可以过来一下吗?”  

  看到什么都不知情的恋人慢慢走过来的时候,松下忘情大喊:  

  “你先回房里去!”  

  恋人困惑地呆站在原地。  

  “我有事想问你。”  

  “芳子,这件事跟他没有关系。”  

  “你是同性恋吧?你是怎么诱惑我哥哥的?”  

  单刀直入的疑问让恋人的表情霎时变得僵硬起来。  

  “你还年轻,不需要找这么老的人来当对象吧?”  

  恋人闭上嘴,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妹妹的话。  

  “你倒是说话啊!”  

  妹妹像灵活的猫般起身,迅速地走到恋人身边,劈手就给他一巴掌。松下苍白着脸奔过去把恋人护在自己背后。  

  “你装模作样的原来是想骗我?还有你!到底在想什么?居然叫他来接我?”  

  之前还拼命称赞恋人既聪明又可爱的妹妹,一旦知道他是自己的情人之后态度就为之大变。  

  “你可以鄙视我,但是别把气出在他身上。”  

  松下转过头去低声说:  

  “你先回房去。”  

  “但是……”  

 

   只要他在这里的话一定会遭到妹妹的炮火攻击。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妹妹又走了过来。  

  “你给我出去!你居然敢面不改色地站在我面前?你有没有一点羞耻心啊?”  

  松下强硬地插身在两人之间。  

  “你也是一样!搞什么男男同居,拜托你看清现实好不好!”  

  “我知道什么叫现实,没有你说得那么愚蠢。”  

  妹妹轻蔑地笑了两声,缓缓抱起手臂。  

  “你以为像这种办家家酒一样的恋爱可以维持多久?我劝你们还是早点分手的好。”  

  恋人沉默地听着妹妹的话。  

  “我明天就搬到饭店去,我无法忍耐在这里跟你们一起呼吸。不管你怎么说,我都要把这件事告诉妈。”  

  “不是叫你别这样了吗?”  

  “那你就自己把他介绍给妈认识啊!告诉妈他是你最爱的情人。你也正好可以看看自己究竟舍弃了什么,又放了什么下来。”  

  妹妹呼地笑了。  

  “不过我看你是做不到。”  

  在松下眼中,此刻的妹妹仿佛恶魔。母亲已经没有以前的霸气,与其让她伤心,松下宁愿瞒着她。胃好象又要抽痛起来了,松下无意识地捧着肚子。他多希望妹妹能够不要管他们,不要责备他们。自己好不容易才留住了恋人的心……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去顾及道德和家人了。  

  “老师没有必要把我介绍给家人知道。”  

  一直在松下背后的他忽然挺身而出。  

  “有些事做了也没意义。”  

  原本沉默的恋人充满挑衅意味的口吻,让妹妹的表情变得愠怒起来。不想再刺激到妹妹的松下,拉了拉恋人的衣摆却没有得到任何反应。  

  “是你自己觉得没有意义,反正不说对你绝对有利。”  

  “这不是有不有利的问题,而是老师也觉得如果会伤害到令堂的话,那就没有说出来的意义。而且,假使就像你说的以后我会跟老师分手的话,现在说出来只是毫无意义且彼此憎恶而已。既然如此还不如不知道的好。”  

  “用这种方法逃避实在太下流了。”  

  “我们不能逃避吗?”  

  他反问。  

  “不能因为不想受伤而逃避吗?在不受伤,也不伤害任何人的情况下逃避,并不是一件坏事。”  

  “你就这样把自己的所作所为正当化?”  

  “我说的只是事实而已。”  

  “在我听来都像是歪理而已。没有面对现实勇气的爱情能有多少份量?”  

  他垂下眼睛后轻轻拾起头。  

  “老师已经是成人了,会对自己的行为负责。而且,感情这种事既无法受人左右,也不能强迫。”  

  恋人不像平日作风般的强势。  

  “但是错的事就应该更正啊!”  

  “我不认为是错事。”  

  “那我换一种说法。”  

  妹妹瞪着他。  

  “看到你们就让我觉得恶心想吐。”  

  松下知道他倒抽了一口气。  

  “……会觉得不舒服是你自己个人的感情问题。”  

  妹妹笑了。边笑边殴打恋人的脸颊,快到连松下都来不及阻止。  

  “你给我从我哥面前消失!”  

  “不要。”  

  他直视着妹妹宣言。  

  “我喜欢老师所以说喜欢他,我爱老师所以才跟他相爱,我不觉得这是一件坏事。等到哪天老师不要我的时候,我自然会走,在那天到来之前,我觉得自己可以留在这里。”  

  “我家人绝对不会承认你的存在。”  

  “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会被承认。明知道不会被承认,而你还坚持要告诉家人的举动只不过是在报复而已。你把我们的事告诉家人,让老师孤立……这样就满足了吗?这样就能消除你的焦躁吗?”  

  趁妹妹退缩的时候他再度攻击。  

  “你以为老师没有烦恼过吗?我不这么觉得。他在烦恼过后仍决定不说的话,谁也没有强迫他的权利。”  

  “反正你就是在享受恋爱的甜美嘛。现在是快乐,但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怎么办?你打算一生跟我哥在一起?”  

  “如果可以的话……”  

  妹妹抱起手腕叹息。  

  “年轻时的恋爱谁都会这么想。错觉这一次就是一生的恋情。然而现实是无情的,再炽热的爱情也有冷却的一天。你还有青春可以重来,我哥可没有时间再浪费了。遇到你会毁了他的人生。”  

 


   恋人和妹妹之问好像有一条地雷线,那种紧迫感让松下无法插嘴。  

  “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是不是浪费要由老师来决定,不是用你个人的尺度来衡量。”  

  “你的意思就是叫我别多管闲事吧?”  

  妹妹丢下一句“不可理喻”就踩着大步走出客厅。恋人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边,松下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跟他说话。不到几分钟走廊上传来声响,是妹妹提着旅行袋准备离去。  

  “你打算去哪里?”  

  松下在喝水之前看了一下时间是凌晨四点。  

  “我要离开这里,反正车站前面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厅。”  

  “但是……”  

  妹妹好象忘了现在还是别人的睡眠时间般啪地一声关上门。松下虽然担心这么晚她还出去,却没有追上去的勇气。……他惧怕争吵。回到客厅之后,恋人还站在同一个地方。一动也不动的他听到松下在地板上走路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令妹她……”  

  跟刚才争执时完全不同,无力的声音。  

  “她已经走了,说要到站前的咖啡厅去坐。”  

  他咬住下唇再度低下头。  

  “对不起,我不该对令妹说那么过分的话。”  

  “我是无所谓……”  

  怎么会变成这样……突如其来的发展让松下有点茫然无措。妹妹应该对恋人的向导觉得满意,明天心满意足地回去才对,为什么非得在半夜丑陋地争吵呢?  

  “你明天早上还有课,早点睡吧!”  

  都是自己强迫恋人做爱被妹妹听到才会导致这样的结果。松下做好被责骂的心理准备,但是恋人的口气却意外地开朗。  

  “你不睡吗?”  

  “我把玻璃碎片扫干净再睡。”  

  “我来帮你。”  

  “不用了,小心受伤。”  

  恋人微笑说道。看到他的微笑,松下差点安下心来。  

  “那你呢?你不怕受伤吗?”  

  他抬起头。  

  “你就不怕受伤吗?”  

  他凄楚地看着松下。  

  “我做家事比较有要领啊!”  

  他从厨房拿了一把小扫把出来。松下不知道自己家里有这种东西。拨扫着玻璃的声音清脆又透露着无奈。扫完玻璃碎片之后,恋人看着出神的松下说:  

  “我想一个人静静,你先去睡吧!”  

  见恋人没有太奇怪的神情,松下依言回到寝室。躺上床之后当然睡不着。母亲一定会知道这件事吧?多少会发生一点冲突。要是母亲在自己面前哭的话怎么办?就算再怎么哭自己也不可能放弃他啊……。妹妹说过的话、恋人说过的话、自己的态度、当时的状况。一遍又一遍地在松下脑中盘旋不去。他只想着如果在哪个时候能把状况修正过来就好了,这种无法挽回的事。  

  松下一直撑到快天亮才睡了半小时左右就醒来。恋人还是没有回到房间。快要七点的时间,松下就像往常一样到厨房却觉得异常寒冷。走到客厅才看到恋人睡在沙发上。不想吵醒他的松下踮着脚走到身边后,才发现他并没有睡着,只是望着窗帘发呆。淡绿色的窗帘在全开的窗户底下飞舞着。  

  原本面无表情的恋人看到松下之后慌了起来。  

  “对不起,我还没准备早餐……”  

  “没关系。”  

  他想站起来却跌倒了。  

  “你没事吧?”  

  松下抱他起身的时候,才发现恋人身上异常冰冷而且正簌簌发抖。想问他怎么了的同时,恋人忽然紧拥住松下,接着就整个人往沙发倒去。问他要不要紧,他只回答可能是睡眠不足。看着恋人呆滞的神情和泛红的双眼,松下猜想他大概也一夜没睡。  

  “我去泡咖啡。”  

  他这次脚步比较稳了。走进厨房没多久就端了咖啡和吐司,还有松下最爱的煎蛋出来。  

  不想浪费恋人心意的松下开始吃早餐。他坐在松下身边,不厌烦地继续凝视着窗帘。两人安静共处的时间虽然居多,但像这样气氛怪异的感觉还是第一次。松下虽然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但从恋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氛就是不自在。  

  “很有趣吗?”  

  恋人慢慢回过头。  

  “我看你一直在看窗帘,是不是哪里有趣……”  

  他摇摇头。  


   “看到风就像有生命的动物似地摆动,我在想要用哪种计算公式来表示才好。”  

  “这有点难,风的强度和方向都跟湿度和温度有关,还有窗帘本身的质料……”  

  “那是无所谓,我只是乱想来转移心思而已。”  

  无视于松下认真说出的答案,他叹了一口气。  

  “有一天……”  

  他低声说。  

  “不知道你会不会后悔跟我在一起。”  

  松下无法回答,恋人也没有催促答案,也不是很想知道答案的样子。或许他知道未来谁都不能保证吧!  

  他们分别离开公寓。就像临出门前恋人所说“我待会儿再去”一样,他晚了一点才出现在大学里。但是松下第一堂有课,两人只好在走廊上擦肩而过。由于今早跟妹妹吵架,连带上课有气无力的松下,回到办公室后发现恋人竟然趴在自己的位子上。  

  “你没事吧?”  

  松下慌忙跑过去摇他。恋人吃惊地抬起头来,他眼角湿润,眼眶和鼻子皆泛红,就像刚哭过一样。他吸吸鼻子,用袖口擦拭弄湿的桌面。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没有哪里不……”  

  他语还没说完就扑在松下的胸口发出类似呜咽的喘息。过了五分钟后才稍微平复下来,推开松下和他微微保持距离。  

  “我今天先回去了。”  

  他轻声说。  

  “我无法专心上课,在你身边只会妨碍到你而已。”  

  “你真的没事吧?”  

  他微笑后走到房间一角拿起常用的背包。看着恋人无神的侧脸,松下直觉不能让他就这样回去。他回去之后要做什么?会一个人哭吗?想到这里就觉得无法忍耐的松下抓住他临走的手。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他歪着头。  

  “像我妹妹,还有我做的事都让你厌恶吧?”  

  “不会啊……”  

  “你可以生气啊,为什么不生气?”  

  松下终于明白今早感觉到的不对劲是什么了。他从昨天开始就没有生气。明明被妹妹羞辱得那么惨,却没有责备任何人。  

  他俯首摇头。  

  “我没什么好生气的。”  

  “你又不是神,不会生气太奇怪了。”  

  “我真的没有生气啊……”  

  无法接受的松下又问了三次,他也回答三次同样的答案。到了第三次结束后,恋人疲累不堪般地叹息。  

  “我要是生气的话……你不是又要哭了?”  

  在松下咀嚼话中含意时,恋人已经趁机离开了。独处的松下开始思考恋人所说的话,和不在自己面前生气的理由。……想到欲罢不能。  


  透析疗法的研习会在位于PortIsland的Anix Plaza大厅举行。在研习会结束前半小时到达会场的松下,在大厅门口等着妹妹出来。虽然研习会还没结束之前就已经有人陆续出来,不过在一结束的同时,人群就像潮水般涌出。  

  松下慌了手脚,他怕在这么多人里找不到妹妹。东张西望的松下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转头一看来源是一个五人的男性集团,妹妹也在其中。松下叫了一声之后,妹妹吃惊地站住。  

  “幸好找到你了,我有话要说。”  

  妹妹跟同伴交代一下后就独自留下来。因为是在大厅前,松下便说要找个可以说话的地方,但妹妹不耐地表示在这里就好。  

  “我待会儿还有饭局,不想迟到。”  

  松下强忍又要发作的胃痛。决定来找妹妹之后,他的胃也与时间成比例地开始作痛起来。但是他不能因此退缩。  

  “不管你和家人怎么反对,我都要跟他在一起。”  

  妹妹叹了口气。  

  “你就是特地来告诉我这个吗?别让我蒙羞好不好?”  

  妹妹嘲弄的口吻对自己来说也是必要的过程。  

  “跟你谈过之后,更加坚定我选择他的决心。”  

  “随便,我没时间陪你们玩。”  

  “我会保护他。你到底想对我要求些什么?”  

  妹妹皱起眉头。  

  “你是要我跟女人结婚,然后组织家庭吗?要我步上一个平凡的人生吗?可惜我对这种形式的生活无法感到幸福,因为我无法喜欢上女人。就像你需要丈夫孩子一样,我也需要一个人生伴侣。在这个年纪好不容易遇到这一生中最爱的人,请你不要否定我们。”  

 


   松下跪在大厅的彩色磁砖上,在他的头碰触到地面前被妹妹拉住了。  

  “你干什么啦!丢死人了。你也为我想一想好不好?”  

  松下缓缓站起。  

  “你太奇怪了。”  

  妹妹低头叹息。  

  “为什么?”  

  “因为做的都是些奇怪的事啊!”  

  自己对妹妹的诚意居然被解释为奇怪,松下有点无奈。  

  “我只是告诉你我有喜欢的人,并希望你也能接受他而已。”  

  “但是也不能找那么年轻的……”  

  “喜欢一个人跟年龄没有关系吧?”  

  妹妹焦躁地咬住嘴唇。不管是年龄或相处的时间,甚至血缘都无法成为了解一个人的主要原因。就像妹妹无法了解自己一样。  

  “你知道我感冒的时候最想要什么吗?”  

  妹妹讶异地看着他。  

  “你和妈都会找最有效的药给我。但是,就算我不吃药明天就会死的话,我也宁愿选择一个能永远陪在自己身边的人。我想要的是一个安慰的拥抱和温柔的对待。这些他都明白,他明白我是一个多么害怕寂寞,并且拙于排解压力的人。像今早他也是因为我不擅与人争执,才会跟你起了口角,平常的他不是那种攻击性的人,他总是万分为我设想,我不想失去他。”  

  这么大把年纪了,别这么没用好不好……妹妹叹息地说。  

  “我不想说谎,所以选择实话实说。我觉得同性恋很恶心,也不想去想象。我想我这一生永远无法理解你的感情。”  

  妹妹现实的话刺痛了松下的心。  

  “……我小时候非常以你为荣,因为你聪明又优秀……就算你不当医生,我也一直以你为傲。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我还是以前的我,还是那个优柔寡断又懦弱的男人。改变的是你的想法吧?”  

  “或许是吧!”  

  “但是我想改变。”  

  起码能拥有保护所爱之人的勇气。  

  ……妹妹扶着额头,然后疲惫似地做出“拜托你适可而止”的结论。  

  遇上塞车的松下回到公寓已经是晚上八点了。打开门,室内是一片黑暗。以为恋人已经离开的松下霎时脑中一片空白,但是开灯之后看到放在门口的鞋子又松了口气。沿着走廊打开电灯后才发现他在客厅里,维持着跟早上出门前一样的姿势坐在沙发上发呆。  

  松下打开电灯,也不见他有任何反应。无机质的视线直直地瞪着前方,心好象已经飘到别的地方去了。  

  “尚史。”  

  松下叫了几声名字后,他才慢慢地回过头。看到恋人脸上的泪和惊惧的表情,松下怜惜地紧抱住他。  

  “你不用因为没做晚饭的事向我道歉。”  

  看到没有动静的厨房,松下把话先说在前面。  

  “你不用向我道歉,而且你原本就什么事也不必做。不管是做饭、打扫、洗衣服,什么都可以不用做。”  

  他的手指在松下背后颤抖。  

  “时间……到了你还没有回来,我怕你是不是嫌弃我而离去……”  

  只是晚点回来而已,为什么会让他有这样的联想呢?根本不可能有这种事发生啊!要怎么样才能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意?想到这里,松下忆起恋人曾经说过的话。他说两人之间的感情就好象单恋,明明喜欢却无法心意交流。  

  松下难以置信地重新凝视着恋人。自己从来没有正视过他的话,为什么自己不相信他所说的害怕呢?自己和他同样都走在恋爱的过程之中,为什么他会觉得只有自己不安呢?  

  “……对不起。”  

  乍听之下,松下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道歉。  

  “我对令妹说了过分的话。”  

  恋人的脸色苍白。  

  “令妹很喜欢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也一直聊到你的事。她说你从小就是一个聪明又温柔的人,就是因为太优秀了,所以她觉得每个跟你交往的人都如同敝屣……”  

  “你帮我说出了我不敢说的话。”  

  他用力摇头,离开了松下的怀抱。  

  “不对,我只是一个自私的人……”  

  他抱着头跪坐在地上。  

  “自私到连自己都厌恶的地步……”  

  他脸色苍白地垂头丧气。  

  “我无法以正常模式去思考一件事。我无法整理当时和现在的状况,也失去了原有的判断力。像我这样的人消失了最好吧?我不知道怎么做对你最好。我甚至怀疑起自己有没有那个让你去伤害自己的家人,还要跟我在一起的价值。”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喃喃地重复着。  

  “我……到神户来之前已经告诉过家人。考研究所只是借口,其实我是要跟喜欢的人厮守在一起。我爸一听到对方是个男人就叫我再也不要回家,我妈也哭了。当时我曾经想过,再也不想伤害任何一个人了。”  

  那是松下害怕得无法触碰的部分。为什么会觉得害怕呢?他害怕恋人有一天会因为舍弃亲人而后悔。自私的人是自己。有的只是表面上的温柔而已,他从来没有察觉到恋人内心隐藏的不安。  

  他是这么努力地保护着自己,那自己又能为他做什么呢?  

  “我需要你。”  

  松下在恋人颤抖的耳边坚定地说。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我只需要你。”  

  他紧拥住还处在混乱状态中的恋人,轻抚他的头。  

  “你可以对我说谎。甚至是敷衍、卑鄙、狡滑都好。就是请你不要勉强自己。你不用为了我变得诚实,你可以告诉家人自己没有同性恋人而回家去,我不会因此而受伤。你不用只想着让我依赖而可以尽情依靠我。我或许没用,但会努力做一个能支撑你的男人……”  

  松下迷惘着该不该说出下面的话。如果有一天他拿这句话来反驳的话,自己将无路可退。鞭策着自己软弱的心,松下抛开犹豫。……他会努力不让这件事发生,会努力不让他抛弃。  

  “然后……如果有一天你腻了,或是找到其它更喜欢的人,请别客气甩掉我。你不用去想现在或未来,你有自由的权利。”  

  松下拥住扑进自己怀里的恋人。在觉得深爱的同时也替自己打气,希望自己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你别把事都藏在心里,想说就说出来吧!不管是生气还是怒骂都行。有什么不好的地方说出来我们一起商量改善,我想和你永远走下去。”  

  恋人似乎轻声说了什么,但是松下没听清楚。回问之后,恋人摇着头把脸埋进松下的胸口。他似乎听到恋人说“我想要你的未来”,却没有办法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