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听听我的梦?那我已经历过几万次的关于你的梦境…… 

  第一章 

  鼎沸的人声和杯盘碰撞的声音虽然吵杂,但还不到令人不愉快的地步,再加上酒精特有的味道和微暗的照明,反而形成居酒屋特有的风情。 

  州协义国下意识地把手紧压在胸口上,却还是压抑不住那从心房传来的阵阵敲打声。他终于忍无可忍地在心中破口大骂:“他妈的宫泽,你是不是人!你不是答应我不出来的吗?” 

  这是个经由友人安排,与女子大学的联谊会。与会的女孩子个个柔和动人,穿着也很有品味,男孩子也都很有风度。虽然,难得有品质这么好的聚会,但是州协的心情始终不得舒展。因为每当他正打算跟某人聊开的时候,就会听到胸口传来阵阵的鼓动,那声音勾起他几乎遗忘的回忆。 

  心里那个声音还在细细诉说着。州协用强而有力的否定来压制住那个声音。 

  我才不管你在想什么,反正我也搞不清楚。但是,这是“我的”身体、“我的”人生一分一秒我都不打算让给你,你也休想左右我任何事。 

  但是……但是……,那声音仍然不放弃地继续抗争。州协用眼角余光捕捉到那个“男人”。平常不太轻易表达出自己感情的宫泽,在透过州协的视线看到那个男人时,感情竟然起了相当大的悸动,并且毫无保留地传遍州协全身。 

  “你看到他了吧?再怎么看他也是个男人啊!如果我把身体借给你,你打算怎么跟他说?告诉他我在前世就认识你了吗?这样肯定会被认为是神经病啊!” 

  “州协?你怎么了?” 

  州协在心里跟宫泽对话的时候,因为表情严肃话又不多,所以坐在他隔壁穿着蓝色洋装的女孩子,担心地转过头来看着他。 

  “我看你一直低着头,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去拿杯水给你?” 

  “我没事。” 

  州协给了对方一个微笑。他没有再听到宫泽的声音,可能是已经放弃而潜进他内心深处去了吧! 

  你别再叫我了。 

  他又在心里交代了一次,伸手拿起啤酒。事情发生在到居酒屋前,在站前广场集合时。 

  因为某些人没有准时到达,为了打发时间,州协就到广场旁的街灯下抽根烟。在抽完第二根时,突然有人拉了一下他的衣角。 

  不具实体的宫泽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所以应该是州协的错觉吧!一直沉睡在州协心中近两年未曾苏醒的官泽,突然发出的讯号让州协吓得几乎跳起来。 

  她在那里!她就在那里! 

  一开始州协还搞不清楚宫泽在说什么。焦急的宫泽只是拼命地撼动州协的心。 

  “那是文啊!我是不是在作梦?她就站在那里。啊……,走了两步。那真的是她,我绝不会认错。” 

  像是感染了宫泽的紧张似地,州协也慌忙向四周张望。 

  “就是在斑马线对面、再右边一点……那个穿T恤和牛仔裤的……对!就是他。” 

  “啊?” 

  州协不由得叫出来,惹得朋友纷纷转过头来看他。他赶紧示意给朋友,表示自己没事,然后闭上嘴。 

  “你说是她?……但是,那不是个男人吗?” 

  宫泽在心中肯定了州协的问题。 

  “她的确是男人,但我确定我没认错。” 

  比一般男人的平均身高稍矮一点、大概一七O左右,简单又有点俗气的上衣,平淡无奇的短发。这个平凡又没什么特征的男人,怎么看也不像宫泽所描述的恋人模样。 

  “我想去跟他说说话。” 

  听到宫泽的要求,州协连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你敢这么做试试看,我绝不原谅你。” 

  宫泽一度沉默,然而他仍不死心地敲击着州协的心房。 

  听到州协说没打算把时间让出来后,宫泽像凋谢的花朵般,萎缩地躲进自己的地方。 

  看样子,他今天应该不会再出来了,一想到可以安静过完这一天,州协不禁安心地叹了口气。 

  他不是不了解宫泽求自己让他出来的心情,跟曾是自己那么喜欢的人重逢,想说个一两句话是很正常的事,但是……。州协点起一根烟。但是,说了又能怎么样?对方一定什么都不记得了,说了只是徒增空虚而已嘛! 

  他看看表,已经到了“第一摊”结束的时间。州协后悔地想着,早知道会引起宫泽骚动,就不来参加这个聚会了。 

  感觉有人在敲自己的头,有田英一慌忙睁开眼睛。眩目的场景和喧哗的人声让他一瞬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咦?” 

  他回首东张西望,终于在右后方找到一张熟悉的脸孔,这才松了一口气。不过,对方却铁青着脸看着他。 

  “你最起码要遵守参加聚会的礼貌吧?就算你真的提不起劲也不能睡着啊?瞧你这副德性,女孩子怎么会过来?” 

  英一的两旁还真的没有生人。对了,这里是居酒屋啊! 

  “……抱歉。” 

  摩擦着后颈的英一诚恳地道歉,这次聚会的主办人,也是英一的朋友濑户,皱着眉头叹气。 

  “你应该没喝到想睡觉的地步吧?” 

  “当然没有。” 

  他觉得耳朵好痛。他本来就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如果说人分成舌灿莲花跟不善言词两种的话,他无疑地属于后者。再加上又有女孩子在场,更让他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我要办个跟M子大学的联谊会,你要不要来?男生的人数不太够。” 

  英一在上完第四节课被濑户叫住时就拒绝过一次:他跟濑户虽然是高中同学,但是因为不同班,所以几乎可以说不认识。上了大学之后,刚好选了同样的科系,而且有了共同的朋友,两人之间的关系才迅速加温。 

  濑户是个喜欢玩也喜欢女人的人,说到办活动更是热衷。英一有时还会不可思议地觉得,这个个性如此外向的男人,为什么会跟性格完全相反的自己交朋友。 

  在濑户的再三邀请之下,英一也不好意思再拒绝。反正晚上的打工正好有空档,英一虽然不是很起劲,还是依约前往集合地点。 

  一到了集合处,英一立刻就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答应。男女加起来大概有二十个人左右,个个都像从杂志里走出来的俊男美女。平时对自己的穿着打扮就很随兴的他,毫不思索地穿着母亲买的老气T恤前来,可是一到现场,英一几乎被这群人中龙凤的气势压倒。他虽然坐立不安,不过也不能像个任性的孩子般闹着要回去,最后只好默默地跟在人群之后、向第一次的聚会地点走去。 

  一开始大家都围坐在长形的桌子旁,坐在英一旁边的短发女子虽然给他的感觉不错,但是她却始终跟右斜方的男人说话,连看都不看英一一眼。当英一下定决心想跟她说话时,又因为过度紧张而无法延续话题,于是沉默不请自来。 

  结果,英一跟谁都没有说到话,每当听到大伙哄笑的时候,他只能跟着牵动嘴角,根本无法打进他们的圈子。在靠着墙壁听着他们聊天时,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你还没有女朋友吧?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好好努力啊!” 

  濑户附在他耳边低语。 

  “嗯……是啊!” 

  听到英一有气无力的回答,濑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像你这种不醒目又呆头呆脑的人,要是悠悠哉哉什么都不做的话,大学四年可是很快就过去了,身为男人本来就应该主动一点嘛!” 

  英一尴尬地笑了笑,把视线从濑户身上移开,却正好看到一个褐发的男人。听濑户说今天来参加的男孩子都是同一所大学里的人,但是英一却对这个人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拥有一头会令人误认是外国人的浅色褐发,尖细的下颚和高挺的鼻梁,瞳孔则是暗色系的墨绿。当女孩子问到他眼睛的颜色是不是天生的时,男人笑着说只是戴着有色镜片。这还是英一第一次看到这么适合这个颜色的人。 

  他有一副引人注目的外表,身上穿着的衬衫和牛仔裤是英一绝对不会买的那种新潮而充满个性的款式。就算买来穿一定也很不搭调吧?英一不自觉地低头看看自己身上那三件一百块的地摊货。 

  那个跟自己不同世界的人,对流行敏感且话题丰富,大家都以他为中心在聊天,没有人觉得厌倦。世界上真的有这种人,英一感叹地看着他的时候,突然和转过脸的他四目相交。他瞪了英一一眼后,迅速移开视线,感觉到他那明显的敌意时,英一倒抽了一口气。他不知道对方的眼光是不是对准自己这个方向而来,不过在自己身边的只有濑户,而濑户根本没有在看那个男人。 

  “他跟我们是同一所大学的吗?” 

  英一小声地问着在一旁抽烟的濑户。 

  “啊?你说谁啊?” 

  他用视线寻找英一所说的那个人,一看到那男人后就有点失望地拖长声音回答:“你是说州协义国啊?是啊……他跟我们同校,我想你应该不认识,因为他是工学院的,而且小我们一届。你别看他一副很炫的样子,其实人还不错,不过像这样的聚会,大家都不大愿意邀他,因为女孩子的注意力都会集中在他身上,真是的……不知道是谁找来的。” 

  把半截香烟捻熄在烟灰缸里,濑户一个人嘟嘟囔囔。英一跟那男人的视线又再度接触,仍旧被瞪。 

  英一不解地想,我又不认识他,为什么他要瞪我呢?到这里来之后,根本也没讲上话,真不知道是哪里惹到他了。 

  “有件事想麻烦你,今天千万别把我灌醉。” 

  州协优雅地制止女孩子帮他倒酒的手,用夸张的姿势耸耸肩。 

  “什么?” 

  州协对歪着头不解的女子微笑。近距离看他充满魁力的笑容,手持啤酒瓶的女孩羞得脸都红了。 

  “因为我酒癖不好,所以尽量不喝醉。” 

  “你骗人,我们都知道你即使酒醉了,还是会像个绅士一样。” 

  其他女孩子也参进来七嘴八舌。看热闹的男人们以不成理由为借口在州协的杯子里注满啤酒。看到即将溢出来的泡沫,慌张地用嘴去接、顺便一口饮尽的州协,赢得全场的掌声及喝采。 

  州协把喝干的杯子往桌上一摆,用严肃的表情皱着眉头说:“在这个时候说或许有点奇怪……说不定你们会认为我是个怪人,不过我有双重人格。” 

  “双重人格?不会吧?”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州协身上。 

  “我是说真的。我那另一个平常很安静的人格,今天有点蠢蠢欲动,只要稍微一放松,就会让他有机可乘,我可不愿意被他占据身体。” 

  州协抽出一根烟,在桌上寻找打火机。 

  “那第二个人格的州协酒癖比较差罗?” 

  坐在州协对面的女孩子盯着他的脸问。 

  “答对了,你真聪明。” 

  四周响起一片笑声,州协带着一抹浅笑终于找到他要的打火机点上火,因为州协提及,所以大家就七嘴八舌地纷纷讨论起“双重人格”来。 

  “我在书上看过,双重人格好像分成有意识到体内有另一个自己跟完全无意识两种对不对?” 

  明明是自己制造的话题,州协却在一旁悠哉地抽着烟,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不过,听到这个问题后,他意味深长地眯起了眼睛。 

  “我属于前者。” 

  他把还有一大截的香烟捻熄,伸手拨了拨脱色的浏海。 

  “你的另一种人格是男人、女人,还是小孩?” 

  “是男的,跟我差不多大,他叫宫泽。” 

  女孩掩着嘴夸张地笑了起来。 

  “哇!还有名字啊?好奇怪哦,不过我满想看的。” 

  “其实,没你们想像中那么有趣。” 

  跟英一一起听州协说话的濑户嘀咕了一声:他真有一套。 

  “会说话的家伙真是吃香,那种人最容易赢得上司的欢心而步步高升。” 

  “是啊!” 

  英一有气无力地回答,背后又传来濑户的说教。 

  “不过!你也该好好学学人家的生存本领。别的我就不要求你了,但最起码请你改改穿衣服的品味。” 

  濑户掀开英一的衣角,英一怕背上的皮肤露出来,赶紧把衣角拉下。看到英一的动作,濑户又笑了。 

  “算了,这种漫不经心也算是你的优点之一啊!但是,想要交女朋友的话,‘外表’可是首要条件哦?” 

  女孩子歪着头讶异地低语了一声。 

  “咦?” 

  英一也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从洗手间出来的州协义国没有回到自己的座位,居然坐到英一身边来了。跟回过头来的英一视线交接,州协柔和地微笑了。 

  “我可以坐在你旁边吗?” 

  州协没有等英一回答就迳自在他身旁坐下,脸上始终带着微笑。 

  “喂,坐到角落去做什么嘛!” 

  刚才跟州协聊得非常投契的女孩子不满地抗议,州协只是微倾着头说道:“我好像有点醉了,想休息一下。” 

  “真无趣。” 

  州协的左侧没有座位,右边是英一,对面是一对聊得非常起劲的情侣,所以女孩子想坐也插不进来。 

  “我们是同校的吧?” 

  州协面对着英一说话。 

  “是啊!” 

  在还没弄清楚他的意图之前,英一的态度相当冷淡。 

  “我想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有田……英一。” 

  跟刚才和女孩子说话时的态度截然不同,州协的声音陡然低沉了下来。 

  “英一,”州协仍然不放弃地继续说话。 

  “你是哪个学院的?” 

  “文学院。” 

  一听到英一的回答,州协的脸上立刻充满了惊喜。 

  “是日本文学吗?你喜欢哪个作家?” 

  英一搞不懂他问这些问题的用意,不过还是照实回答。 

  “你大概没听过吧……是中岛敦。” 

  州协偷快地眯起眼睛笑了。 

  “我也喜欢中岛,他的作品虽然不多,不过我觉得《山月记》非常不错。” 

  英一还以为理工科系的州协对文学不会有兴趣,没想到他居然连中岛敦都知道。 

  “真难得……你不是读理科的吗?” 

  “那又怎么样?虽然我现在读的是理科,但我也喜欢文学,好一阵子。” 

  “哦……” 

  文学话题和他的笑容让英一完全忘了被瞪的不快,他开始相信自己一定是看错了。州协的喜好文学和对作家的如数家珍,已经让英一对他的恶劣印象消失得一干二净。 

  “有田先生你……” 

  顾虑到英一比他大一岁,州协客气地用先生来称呼。听得很不习惯的英一轻摇右手。 

  “叫我英一就行了,反正我们也只差一岁。呃……你叫州协吧?” 

  “喂,你们两个男的干嘛在那里聊得那么起劲啊?” 

  在想跟州协说话的女孩子们催促下,濑户调侃似地对他们说。 

  “你也该回去应付她们了吧?” 

  听到英一毫不在意似的说法,州协状似悲伤地垂下眼睑。看到他的表情,英一不禁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我在这里给你添麻烦了吗?你不喜欢跟我说话?” 

  州协认真地逼问,英一慌忙摇摇头。 

  “我不是这个意思,如果有女孩子在等你的话,我也不好意思霸占你啊!而且,两个男人聊天也没什么乐趣……” 

  “我想多跟你说说话。” 

  州协那深绿色的瞳孔凝视着英一的眼睛,斩钉截铁地说着。英一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要如此认真,州协伸出手来握住了英一的手,那掌心的热度让英一吃了一惊,想要收回手时,却被他强而有力地握住了。 

  “你……” 

  英一下意识地想站起来,州协这才收手,俯下视线。 

  “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告诉我,你的电话号码?” 

  他那充满祈求的神情让英一相当犹豫。不是凝视就是握手……,自己如果是女孩子也就算了,但是他为什么要问一个男人的电话呢? 

  “不行吗?” 

  “也不是不行……” 

  要是拒绝的话一定会被追问理由,英一说不出自己不想给的理由只好勉强同意。州协默记住他说出的号码之后,点了点头。 

  虽然也被邀请参加第二摊的聚会,但英一以缺钱为由拒绝了。一方面,他觉得自己还是无法适应这个团体的气氛;另一方面,就是…… 

  众人在居酒屋前分成续摊组和回家组后,分道扬镳。原本朝车站走了几步的英一终于忍不住,又回头去追上走在续摊组最后的濑户,叫住了他。 

  “怎么?改变主意了?” 

  州协在女孩子的包围下走在最前面,完全没有察觉英一就在后面。 

  “我是想问你有关州协的事……他是不是有点奇怪了。” 

  濑户歪着头不解地问。 

  “你怎么会这么问?刚才不是还看你们聊得很开心吗?” 

  英一犹豫地轻咬住下唇。 

  “聊是聊了,不过……” 

  看着越走越远的伙伴们,濑户有点不耐烦地催促着。 

  “你到底想说什么?” 

  英一知道只凭猜测就说别人什么不太好,但是…… 

  “他是不是喜欢男人的那一种……” 

  “啊!你在说什么啊?” 

  “比如说同……同性恋。” 

  英一小声地挤出这几个字。濑户闻言也不禁皱起眉头。 

  “他有对你表示什么吗?你会不会想太多了?我没有听说他有类似的传闻。” 

  虽然知道濑户很想赶快追上其他伙伴,但是英一也迫不及待地希望把自己心中的疑团解开。 

  “他还问我电话号码,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问个电话有什么大不了的?可能是他觉得跟你很投缘吧?就算州协是同性恋,只要你不理他就行了。我走了。” 

  濑户三言两语说完后,随即迅速地追上其他人。看着友人远去的背影,英一开始认真地考虑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太多了。 

  续摊的地点是在一家普通的BAR.州协抱着头独自坐在角落的半圆形椅上,听着不知道是谁唱着歌声拙劣的卡拉OK,头越发痛了。 

  州协气得连一句话都骂不出来,因为宫泽在没经过他同意的情况下,霸占了他的身体,却连一句借口也没说。 

  刚刚在居酒屋,才从洗手间出来的州协一不留神,就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消了气的汽球般萎缩下去。他正觉得奇怪想摸摸额头时,才发现自己的手居然不能动,不管再怎么用力还是无法操控自己的身体,连喉咙都沙哑得发不出声音。 

  但是,自己明明在动、在说话。州协立刻明白是宫泽强占了自己的身体,因为才一回到桌旁,他马上坐到那个女人转世的男人身边。 

  “喂,宫泽!你别开这种玩笑,快把身体还给我!” 

  不管州协在心底怎么怒骂,宫泽一概不予回应。他只热切地跟跟前的男人说话,最后还连电话号码都问出来了。 

  一知道那男人不参加第二摊后,宫泽就很干脆地把身体还给州协。当身体重归州协控制后,一股无名的愤怒和恐怖的复杂情绪立刻占据了他的思想。在宫泽要求州协把身体借给他的时候,州协想都没想到他能不在自己的同意下就擅自使用身体。因为他确信这个身体是自己的,一个亡灵怎能随心所欲地支配自己的身体呢? 

  然而,当宫泽占据了身体时,州协感到一股无法言喻的恐惧。要是宫泽就这样霸着自己的身体不放的话,一直存活了二十年的“州协义国”就会无声无息的消失,过着什么都不能做也不能说话,只能思考的日子;一想到这里,州协觉得自己都快疯了。 

  坐在邻座的女孩子担心地摇摇州协的肩膀,他并没有喝到醉的程度,但却觉得胃里的东西好像要逆流出来一样。他粗暴地推开女孩子的手,踉跄地走进洗手间把胃里的东西全都吐出来,吐到最后只剩苦涩的胃液。他擦掉眼眶中浮现的泪水,感觉到胸口的郁闷不知道是悲伤还是不甘。 

  对不起…… 

  一个细微的声音在脑中响起。 

  要道歉的话何必那么做…… 

  州协无力的低语,整个人颓倒在室内窄小的空间里。 

  “我从一出生就不是自己一个人。” 

  眩目的日光让州协睁开了眼睛,时间已快接近中午十一点。就算第一节课没赶上,下午的课还是乖乖出席比较好,州协迷迷糊糊地起床准备洗脸。 

  他在浴室的镜子里审视着自己,发根已经变异,看来得再去染了,卸下绿色镜片的自己怎么看都是一个有着暧昧表情的日本人。 

  昨天的聚会只有恶劣两字足以形容。在续摊的时候吐得一塌糊涂,不但让众人扫兴还提前先走;本来就没有喝太多的脑袋里一片清明,但是心情却像倒吊的蜡像般沉重。 

  他替自己弄了一杯即溶咖啡靠在床背上慢慢喝着,阳光从昨晚忘了关的南侧窗户射进来,他移了移身体避开那股躁热。 

  他模糊地想着,每个人是否都记得自己做过的第一个梦?我就记得,想忘也忘不了。那是个自己差点被杀掉的恶梦。 

  那个已经不知作过多少次的恶梦是在五岁那年夏天出现的。州协还记得那天的天气好热,自己翻来复去始终睡不着。 

  等到睡魔终于来袭,他开始想睡时,那梦境也随之而至。缠在颈子上的白色布条,那几乎要窒息的恐惧让他猛然惊醒,再也无法控制地放声大哭,尤其是在无边的黑夜和静得让人不寒而栗的房间里,独立无助的感觉更让州协的恐惧爬升到最高点。 

  没事了。别哭了,义国。 

  耳边响起温和的声音。然而,还是无法安慰州协那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的心。听到孩子哭声的父母终于赶了过来,依偎在母亲温暖怀抱里的州协,足足花了一个小时才停止哭泣,但是恐惧并没有田此消失,反而像一片阴影似地黏附在脑中一角,日日夜夜不停地来拜访。面对终日无法成眠,只是不停止地哭泣的孩子,父母只能叹息着把问题归咎于神经质上。 

  “我好怕、我好怕……” 

  “告诉妈妈你怕什么?” 

  “有鬼,有一个好恐怖的鬼。” 

  孩子用他所有的表达能力来叙述他的恐惧。 

  “那是骗人的,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啊!” 

  如果没有的话为什么每天作这种恐怖的梦? 

  他在心中问着宫泽。小孩子的舌头不够灵活,在上小学之前州协都把宫泽叫做宫。他经常在心里跟“宫”说话,但父母都把州协这种行为当作是孩子的幻想而一笑置之;州协不用出声就可以跟宫泽交谈,只要在脑中发出声音即可,而宫泽的回答也是直接在脑中听到。因为宫泽几乎是在州协还无记忆的时代就自然产生,所以州协一度以为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宫泽”存在。 

  “宫泽啊,为什么我每天都会做那个梦?你好像什么都知道嘛,那你能不能告诉我要怎样才能不再作恶梦?” 

  每当州协这么问,宫泽就困扰似地沉默不语。他不知道州协作梦的理由,更无法对年纪还这么小的孩子说明梦境的内容。 

  既然宫泽不肯告诉他怎么办,那州协只有学着保护自己。他单纯的想只要不睡就行了,不睡那可怕的梦境就不会来袭。 

  然而,不管他再怎么忍耐睡魔终究降临,恶梦当然也如影随形。那像破碎的万花筒般的梦境,州协就在梦中不断地重生后再被杀掉。 

  “对不起!对不起!” 

  每当自己被杀的时候,州协总会听到宫泽道歉的声音,既然要道歉又何必让我作这种梦? 

  “那不是你的梦,而是我的。” 

  宫泽于是说。 

  “不对,那是我的梦。因为那种恐惧和痛楚实在太真实了。” 

  他总是哭着醒来,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无比恐怖。 

  直到后来,州协才知道自己长久以来所作的梦是前世的记忆。 

  是州协“前世”的宫泽在悲惨殒命之后,保存着前世的记忆和人格寄生在现世的自己中。 

  简单的说,就是“前世的记忆和人格”和“还在成长中的现世的自己”共处在一个躯体内。 

  在国中时,知道长久以来的恶梦,就是自己前生的记忆时,州协也由于叛逆期的缘故,开始没来由地反抗起宫泽。他单方面责备着宫泽,宫泽则一句辩解也没有。 

  州协经常情绪化地叫宫泽不要出来、不要跟自己说话。但是,当自己有需要,比如说遇到什么棘手的问题时,就会任性地把宫泽叫出来。在没有被呼叫的情况下,前世的亡灵是不会主动出现的。对于身为独子的州协来说,宫泽就像一个遇到困难时可以随时现身帮忙的大哥哥一样。州协虽然高兴,但是一想到自己长久以来受恶梦骚扰的原因就在宫泽时,却怎么也抹不掉那种恶心的感觉。 

  在多次梦到宫泽的人生之后,宫泽的过去和人格就深深地烙印在州协脑中,他知道宫泽是个聪明又交游广阔的人。州协知道自己比不上他,但潜意识里又不想输给他。 

  他和宫泽都喜欢看书。只要州协发问,所有旧时代流行的书籍,宫泽在知道的范围内都可能地告诉他。梦想成为一名作家的宫泽在州协看书时,总会进入他的视觉中一起享受文字之美。 

  在大学开学典礼那天,州协跟宫泽约法三章,宫泽既然无法离开他的身体,也不能让他从此不再梦到前世的记忆,起码从此之后就沉睡在他身体的最底层,别再出现,也别再跟我的人生有任何瓜葛。遵守约定的宫泽真的从此关上那扇门,不再打开,没想到就在前天一直安静无声的房间突然打开,让他着实吃了一惊。 

  ……宫泽找到了他前生所爱女子的转世,在无法克制情感的状况下,才打破约定跑了出来。不过,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他喜欢的女子在现世却转生成男人。 

  州协虽然恼火宫泽的任性,但是想想反正也只一晚,忍忍就算了;而且,自己明知他的情衷却坚持拒绝,或许也是迫使宫泽出轨的原因。 


  第二章 

  州协起身,随便选了件衬衫,到学生餐席吃过午饭,再晃晃就可挨到下午上课的时间。他套上身的NIKE球鞋走到室外,耀眼的光让他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 

  今天的天气跟昨天截然不同,从早上就开始下着微凉的冷雨。看看雨势不大,州协从教室出来后就快步穿过中庭。 

  下午还有课的州协考虑着要到哪里吃午饭。是可以到学生餐厅吃,但是昨天才刚吃过,而且最近的菜单没什么变化,也差不多吃腻了。州协想到反正好久没到外面用餐,就快步往正门走去。 

  “喂!州协。” 

  州协在正门前被友田叫住。友田跟他一样同属工学院,也相当会打扮自己,今天他身上穿的就是绣着某知名商标的名牌衬衫。他的性格虽然有点轻浮,不过本性不坏,也满会照顾人,所以朋友不少。 

  “你要到外面去吗?” 

  “是啊?” 

  友田探出头一脸好奇地问道:“上次的聚会怎么样?有没有看上哪个美眉?” 

  他指的是被宫泽霸占身体的那次聚会。一想到那次不愉快的回忆,州协的表情自然僵硬起来。 

  “没什么特别的女孩子。” 

  可能是担心长相不差也挺会说话,却没什么女朋友的州协,友田经常找他参加类似的聚会。上次也是由友田经手。 

  州协不讨厌聚会时轻松的气氛,所以只要有人找都会愉快地参加,不过就是没找到感觉不错的女孩子。不……!应该不能说没有,只是有时气氛虽然不错,但州协总是无法更进一步,或许这就是他老交不到女朋友的原因吧!州协冷静地分析无法更进一步发展的原因,是不是自己潜意识里对女人有着恐惧。 

  他有意改善,但到最后关头夹着尾巴逃跑的总是自己。他惧怕跟人有更深一层的交往。像是察觉他的心事一样,友田无奈地叹了口气。 

  “又落空了啊?我还以为你这次一定可以找到呢!以前我就想问你了,你究竟喜欢哪种型的女孩子?可以当作我下次找女生的参考。” 

  州协面对朋友的热心真的打心底觉得过意不去,他无言地低下头。 

  “对了,我听文学院的人说……” 

  友田突然降低音量。 

  “你在上次聚会时无视于众女子的存在,而跟个男的聊得很开心,有没有这回事?” 

  这是州协最不愿被触及的部分。那个人不是我,我没有做那种事,是在我体内的家伙任意霸占我的身体所做的事,跟我没有关系。 

  “你真的跟那家伙那么投缘啊?” 

  不是。州协好想把自己现在的想法全部说给友田知道,但是他知道自己办不到。在跟宫泽共同成长的过程中,他学习到没有人会相信这种事。他记得自己小时候还很得意宫泽的存在,到处跟朋友说自己体内所谓前世的故事。但是,没有人相信,大家都说他脑筋有问题,或是爱说谎。 

  大家都只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东西。 

  “我只是觉得有点烦,所以才跑到角落休息。” 

  他随便找个理由敷衍过去,但友田很显然不相信他的话,继续追问:“听说你还问了那家伙的电话,而且死缠着他说个不停。我本来不这么想……不过,你是不是不喜欢女人啊?” 

  一听到这里,州协气得血气上涌。 

  “你胡说八道什么!” 

  州协忍不住破口大骂,还极度不甘心地用脚猛踢地上的沙子。受到不必要的误会已经够冤枉了,为什么还得为宫泽的怪异行为一一解释? 

  “你别这么认真嘛,我是开玩笑的。” 

  看到州协发怒,友田才慌忙道歉,耸耸肩,暧昧一笑。 

  “啊,友田,我正好在找你。” 

  也没察觉到两人之间异样的气氛,来人从州协身后开朗地向友田打招呼。友田和州协对望了一眼,尴尬地咋了一下舌。 

  “今天有社团聚会,你们有没有空?” 

  一个熟悉的声音。州协转过头去,认出是上次聚会那个文学院的主办人。州协跟他说过几次话,知道他好像叫濑户,该不会就是他跟友田说自己举动怪异的吧?还没进入状况的濑户和州协视线一接触,立刻微笑地打招呼:隐身在高大的濑户后面的细瘦身影……有田英一。一看到他,州协心中的躁郁立刻膨胀了二、三倍。 

  ……就是因为他…… 

  州协才一这么想,宫泽的视线立即与他同步。州协想要转过头去不看有田,宫泽就在心里哀求让他多看几眼。 

  “关于文化祭的展出作品,要是不赶快交出来可就糟了。” 

  有田站在濑户身后不安地摇晃着肩膀,被州协猛盯了几眼后才生疏地点了点头。看到濑户和友田暂时还没有说完的迹象,有田附在濑户耳边说我先到学生餐厅去。 

  让我听听他的声音,让我多看他几眼…… 

  “等一下!” 

  州协叫住了有田,脸上浮起一丝故意装出来的亲切微笑。感觉到胸口的骚动,州协知道宫泽一定在期待着自己下一步的行动。 

  “上次真不好意思。” 

  “啊……嗯。”有田垂着眼睛简短地回了一句。他身上仍旧是俗气的衬衫和牛仔裤,州协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下午有课吗?” 

  有田看了濑户一眼,不过知道濑户根本没有在看这里,只好无奈地回答:“第三节没有课,但是第四节有。” 

  “令人讨厌的排法吧?” 

  “是啊……” 

  州协的笑意更深了。 

  “文学有趣吗?” 

  对于州协突如其来的问题,有田有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当然,如果没兴趣就不会选读了,不过,进了大学选择文学系还真是需要相当大的勇气呢!因为毕业后工作不好找,换句话说,就是要在大学混四年,这么恐怖的选择我可做不出来。” 

  看着有田的脸越来越红,州协觉得有趣极了。胸口传来阵阵的敲打声叫着“别这么做”。这么有趣的事谁舍得不玩? 

  明明在跟濑户说话的友田,却跑过来粗鲁地扯住州协的手腕,把他拉远了好几步,虽然因此而跟有田产生了距离,然而此刻的州协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嘴了。 

  “什么文学、文学?都只是嘴上说说而已,根本就不知道你们这些人在想什么,说穿了你们就是眼光短浅的自我陶醉主义者。” 

  友田愤怒地把州协整个人扳过来。 

  “你不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吗?” 

  “我说的都是事实,他也有自觉,所以才没有反驳我。” 

  紧握着拳头、微微颤抖的有田二话不说地就朝着大门飞奔而去。 

  “喂!英一,等一下!” 

  慌忙想要追上去的濑户转过头来狠狠地瞪了州协一眼。 

  “做人不要太过份!” 

  这时州协才想起濑户也是文学系的。 

  “你干嘛突然这么说!” 

  直到看不见两人的身影,友因才扶着额头问道。 

  “大家平常不是都这么说吗?” 

  州协毫不在乎地回答,友田焦急地跺脚。 

  “你也得考虑时间和地点吧?濑户可是我的朋友,你这么一说以后我怎么面对他?而且你为什么要针对有田呢?” 

  “你认识那家伙?” 

  友田不满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因为他跟濑户要好,所以我也跟他说过几次话,他虽然没什么品味,但人还不错……” 

  “哦……” 

  “总而言之……” 

  友田伸出手指着州协的鼻子。 

  “下次再见到他们的时候要记得道歉。” 

  “我才不要。” 

  “州协!” 

  “我先走了。” 

  无视于友田的叫嚷,州协迳自向大门走去。雨仍旧像蜘蛛丝般绵绵密密地下着。 

  被雨水浸湿的石板路静静地吸收着每一个足音。不用友田说州协也知道自己说得太过份,但是一看到有田他就控制不了,总会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 

  有田英一并没有错,如果硬要挑毛病的话,只怪他前世跟宫泽有关系,但是那也不是有田自己的选择啊? 

  在走过斑马线的时候,州协听到心里的声音。 

  “太过份了……” 

  蕴含着深深愤怒的声音在胸口响起。 

  “我一看到他就忍不住要生气,都是你擅自跟他聊天,害我受到不必要的误解。这下你该知道随便行动会导致什么后果吧?” 

  “你这么一说会害我被讨厌。” 

  “是小学生也就算了,都到大学了,还要跟男人交好吗?” 

  但是,我想待在她身边跟她说话。或许你不知道,她真的跟从前一样,完全没变。 

  州协从背后的裤袋里掏出压得皱皱的香烟,可能是湿气的关系怎么都点不着。不一会儿红灯亮起,州协就随手把香烟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我知道你想看着她的心情,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她不喜欢呢? 

  宫泽闭口不语。 

  就算有田是你的恋人转世,但他一定没有前世的记忆,如果有的话恐怕也不会跟你交谈。照他没有记忆的情况来看,还对过去依依不舍的只有你而已。 

  没有听到宫泽的反驳,州协得意洋洋地继续说下去。 

  “我再说一次,这是‘我’的人生,不需要你来干涉。” 

  就像下沉到水底的小石头一样,宫泽的气息静悄悄、无声无息地远去,州协没有再听到他的声音。 

  英一才刚出校门就被濑户追上。跑了十几公尺后,原本激动得连指尖都会颤抖的羞愤,已经渐渐平复。 

  外面既然还下着雨,英一和濑户就走进附近一家小餐厅,各自点了一份午餐。 

  面对英一的濑户反而比本人还生气,一进来就拼命地批评州协。说什么就是读理工科才那么食古不化,染发根本就不适合他,最后甚至说戴绿色镜片是不是脑筋有问题。 

  其实,英一已经没那么生气了,而且州协刚才说的那番话……早在英一高中快毕业准备选系时,级任老师也说过。 

  “男人念文学没什么出路,也别想靠它吃饭,那只是空有一张文凭而已。” 

  老师拼命鼓动他选择经济或法律系,不过英一最后还是选了自己喜欢的文学,他早已有所觉悟。在被州协调侃的时候,他只是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大声说出,你这些论点我早已想过的自信。 

  他模糊地想着,如果现在州协就在这里的话,自己说不定会有说出来的勇气。 

  “没想到州协是那么讨厌的家伙。” 

  好像不说出来就无法泄恨一样,濑户仍旧像机关枪似地批判着州协。英一边含混地搭腔,一边喝着饭后咖啡。 

  “被说成那样你还不生气吗?” 

  看到没什么反应的英一,濑户的矛头居然指向他来了。 

  “生是生气……但他说的也是事实。不过,我早就已经有了觉悟,所以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唉,你应该更火大才对啊!为什么你老是这样什么都不在乎?就是这样才会被州协欺负。” 

  “没关系啦!” 

  看到笑得有点勉强的英一,濑户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你这种什么都好的性格也该改改了,小心被人看扁。” 

  “无所谓。” 

  濑户伤脑筋似地看着英一。不知道濑户何以会有这种表情的英一,不解地歪着头,濑户也只能无言地别过脸去。 

  在沉默的时间里英一模糊地想起州协的脸。那个男人……真奇怪。那天还热情地诉说自己多么喜欢文学,今天却好像变了个人似地出口伤人。他是太情绪化了?还是刻意这么做?那天聚会他所说的话……只是他一贯的玩笑方式吗?自己只是他作弄的对象?看着因为文学话题而兴致高昂的自己他是否在心底暗暗窃笑?越想越不愉快的英一,突然觉得腹部沉重起来,终究无法把最后一口咖啡喝完。 

  吃过饭跟濑户分手后,因为距离下午第四堂还有不少时间,考虑回家一趟又嫌麻烦,要在附近闲逛雨又下个不停……英一只好直接回学校,索性在教室里看书消磨时间算了。 

  从正门穿过中庭。文学院的社团教室位于别栋的旧馆中,英一参加的是除了发行同人志之外,没什么其他活动的文艺社。 

  要是被州协看到自己为了打发时间又一个人在这里看书的话,肯定又会被嘲笑,一想到这里,英一不禁郁闷了起来。 

  因为低着头在微暗的走廊上走着,所以英—一直到走到教室门口才发现有人站在那里。最先闯入他视野的是一双旧旧的蓝色球鞋。门又没有上锁,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要站在门口,英一不由得抬起头来停下了脚步。 

  是州协,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他想继续来嘲笑自己吗?看到英一站定在原地,州协表情困惑地微笑了一下。一想到他的笑容下不知藏着什么,英一不觉害怕了起来。 

  “刚才真对不起。” 

  声音是州协的没错,但是口气跟刚才完全不一样。 

  “没关系。” 

  一种没来由的恐惧感在英一心底油然而生,他尽量表现自然地往回走,他既不想让州协靠近,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走进社团教室。 

  “你要去哪里?你不是要进教室里去吗?” 

  “我只是刚好经过而已。” 

  州协从后面追过来。英一不用回头也听得到他的脚步踩得木质地板叮叮作响。 

  “你想在教室里看书吧?” 

  州协怎么会知道自己的习惯?英一惊讶地转过头来。 

  “你有空的时候总是在教室里看书吧?是濑户告诉我的。” 

  英一的脸刷地一声整个红了起来,为了逃开这尴尬时刻他又跑了起来,他不想跟州协在一起,他不想跟这个怪异的男人再有任何瓜葛。 

  “英一……” 

  听到州协追来的脚步声,英一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缠着自己;在要下楼梯的时候英一就被州协追上并抓住了手腕。 

  “你别逃……” 

  英一和州协都气喘吁吁。不自然的呼吸声响彻安静的走廊。 

  “我想道歉……才在那里等你。” 

  为了不让英一逃掉,州协用身体把英一整个人压在墙壁上。 

  “我说过了没关系……” 

  英一轻轻的摇头。 

  “你刚才明明那么生气……你骗我。” 

  “真的没事,你别管我了。” 

  “对不起。” 

  始料未及的道歉。州协俯视着英一的眼神充满了歉意和怜惜。 

  “对不起,我不是真心想说那种话。” 

  迎视着州协绿色瞳孔的英一,有点呼吸困难地想要别过头去,但州协的手指突然抓住他的下巴,把他整个脸托起来。 

  “别低头……别把眼睛闭上。” 

  英一不由得遵照他的命令不敢低头,也不敢闭上眼睛。 

  “让我仔细看看你的脸。” 

  州协的手指慢慢移到英一的脸颊上,温柔地抚摸着,他那绿色的瞳孔一瞬也不瞬地凝视着英一。他看到州协的脸慢慢接近,褐色的发丝在英一跟前晃动。州协贴着英一的脸颊轻轻摩擦,接着是一股湿热的感觉。英一不敢相信他居然亲了自己。 

  “你刚才……做了什么?” 

  英一从喉咙里拼命挤出这几个字,不过没有换来任何回答。 

  “我好想见你。” 

  州协的低语在走廊上响起。 

  “我无时无刻不想着见到你。” 

  英一推开他想进一步拥抱的手,两人之间拉出了三十公分的距离。沉默中纠缠的视线,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在英一体内奔窜。 

  “你是个怪人。” 

  他丢下了这句话后奔下楼梯,拼命地跑到新大楼的洗手间,没有再听到州协追来的声音。奇怪!太奇怪了!蹲在厕所里的英一忍不住颤抖地抱住自己了的肩膀。 

  从额头上流下的冷汗啪答一声滴在走廊的木质地板上。 

  他伸手摸摸额头,掌心一片汗湿。在有田把宫泽推开的那一瞬间,州协得以取回自己的身体。 

  “宫泽……” 

  州协已经震惊到忘了不用说话宫泽也听得见。 

  “你到底想干什么?” 

  在外面吃过中饭后的州协,因为饱胀感加上随之而来的睡意,不知不觉在餐厅的椅子上闭起眼睛。在他打瞌睡的那一瞬间身体就被宫泽给侵占了。 

  “你为什么又跑出来!你想怎么样?快把身体还给我。” 

  霸占了州协身体的宫泽迅速离开餐厅回到学校,逢人就问有田的去处。州协想阻止也阻止不了,宫泽根本无视于他的存在,而且不管州协怎么动用念力都无法取回身体的主导权。 

  宫泽在讲义教室的走廊上找到了濑户,对他刚才的失言道歉。看得出来濑户对于“州协”时段性地改变感到疑惑。宫泽说明了想找到有田向他道歉的心意,濑户才告知有田的去处。就如同濑户所说的,有田真的在旧馆的社团教室前。如果只是单纯道歉,州协也不会这么生气,但是接下来那近乎变态的行为…… 

  “你给我滚出去,离开我的身体!” 

  州协的怒吼几乎响遍木造的旧馆,他已经怒不可遏。 

  “我也想离开。” 

  隔了几秒钟,宫泽用疲倦的语气回答。 

  “你要是真这么想的话就赶快出去,你已经严重妨碍到我的生活。” 

  “我也想轻松点。” 

  “什么轻松?你不是只会在我的身体里睡觉吗?” 

  “我没有睡觉,只是你叫我不要说话我只好沉默而已。” 

  “那你在我身体里作什么?” 

  “什么都不做……” 

  州协耸耸肩哈的一声笑出来。 

  “你真的很像寄生虫。” 

  宫泽没有任何回应。在长时间的沉默下,州协也开始冷静下来,当他正觉得自己说得太过分时——“寄生虫吗……你说得没错。但是我无法从你体内消失,每当我看见那小小的你,因为做恶梦而哭泣时,我不知道想过多少次如果我能消失就好了。” 

  宫泽的语气听不出一丝虚假。 

  “我说得太过份了……对不起。” 

  听到州协的道歉,宫泽虚无飘缈地笑了一下。 

  “我一直在想着,想着自己曾经说过的话,还有做过的事。如果那时我能那么做就好了……但是一切已无法重来,我总是不停地在后悔。” 

  雨声让宫泽的声音,多了几分苍凉。 

  “义国……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只有心还活着?还有,我究竟还要花多少时间悔恨,并继续待在这里?” 

  州协可以轻易地说出叫他出去这几个字,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宫泽想出去又出不去的纠葛。 

  真是奇怪。 

  宫泽尖锐地笑了。 

  “我明明活了二十五年,应该经历过许多事才对,但是为什么唯独只有对她的记忆深植在我心中。” 

  这就是宫泽会毫无理智行动的原因。州协叹了一口气,他气自己了解了宫泽的心情之后,一定会原谅他。 

  “真空虚。” 

  宫泽的气息消失在心底深处。 

  变成独自一人后,州协竟有点冷了起来。因为宫泽一直在雨中寻找着有田,所以身上的衣服都湿了。雨越来越大,连窗上的玻璃都泛起了一层雨雾。 

  反正都已经湿了,州协也就不再顾虑那么多地从阴湿的旧栋楼梯冲进雨中。 

  感到有人轻拍了自己的背一下,英一慌忙回头,正好在洗脸的他,脸上的水珠飞溅在空气之中。 

  “唔哇……” 

  “啊,对不起。” 

  不只脸,连衣服都被溅湿的哥哥苦笑着用袖口擦拭一番。 

  “我不是要吓你,我把车钥匙忘在这里,想趁还没忘记的时候来拿。” 

  “对不起……” 

  哥哥毫不在意地拿着车钥匙就走了出去。这时间母亲还没下班,父亲也还在公司,只有英一一个人在家里,所以才会吃惊得那么夸张。他这时才想起母亲昨天提过,她说哥哥这两天出差说不定会顺便回来。 

  今年二十八岁的哥哥从公立大学毕业后,就进入一家相当有名的物流公司就职。因为十分能干,所以近期之内可能升上课长一职。 

  从小这个很会照顾人、个性又相当坚强的哥哥,就深获家人信赖,不管做什么几乎都不会被反对。相反的,怕生又不善与人交往的英一,从小就是个比较需要人照料的弟弟。 

  “我行我素是英一的优点。” 

  哥哥常笑着这么说。可能是年纪差了一大截的原因吧,他从来没跟哥哥吵过架,和哥哥还有不少共有的秘密。有些不能对父母说的话,他会偷偷告诉哥哥;不过,这也只到读高中的时候而已。 

  英一擦干了脸回到客厅,看到哥哥正邋遢地躺在地上看电视,矮桌上放着他回来时一定会买的老店煎饼。与其说是买给家里的礼物,还不如说是哥哥自己喜欢吃。他坐在哥哥身边,看着他身上还没有换下的衬衫和长裤。 

  ……要不要跟哥哥商量……如果把胸中难以纾解的郁闷说出来,或许会轻松一点。今天,我被一个褐发绿眼睛的家伙骚扰,我该怎么办才好……?英一伸出手想叫哥哥,但又缩了回来。被男人告白这种事叫他怎么说得出口?而且,哥哥也不一定能替他解答。这种事不用跟别人商量自己也应该知道怎么应付吧?只要告诉州协自己没有这种兴趣,也不喜欢他不就得了? 

  还以为专注地在看电视的哥哥突然转过头来,英一慌忙坐正姿势,哥哥伸手把放在矮桌上的零嘴拉过来。 

  “要不要吃?你也喜欢吃这家的饼吧?” 

  “……嗯。” 

  咬碎煎饼的声音听起来竟有几分滑稽。 

  “英一。” 

  “什么?” 

  哥哥坐近来摸摸英一的头。不管弟弟已经几岁了,哥哥的动作还是没有改变。 

  “你是不是有什么烦恼?” 

  自己明明什么都没说,哥哥怎么会知道的?哥哥用力搓搓弟弟的头发。 

  “因为我买了好吃的煎饼回来,本来应该会第一个拆开来吃的家伙,现在却忧郁地低着头。如果告诉我会比较轻松的话就说出来吧!” 

  哥哥厉害的地方……就是像这样自然而然地了解弟弟的行为模式。哥哥懂得如何跟人保持距离,不管再怎么亲密也不会随便闯入对方不欲人知的心灵领域。 

  “我没事。” 

  “是吗?那就好。” 

  不用想太多。只要直接了当地拒绝就好。 

  不过,用不了多久他就知道自己的想法实在太天真了。 


  第三章 

  脱掉几乎可以挤出水的衬衫,州协到浴室冲澡。换上T恤和短裤边擦着洗完的头发边从冰箱拿出啤酒。州协靠在床背上一口口喝着啤酒。外头正下着倾盆大雨,在没有开灯而一片漆黑的室内,实在无法想象现在才只下午两点。 

  “你知道吗?已经死亡的你竟然能控制转世后的我的身体,是一件多么不寻常的事。” 

  一口啤酒流进咽喉深处。没有人回答州协的问题。 

  “宫泽……你究竟想做什么?” 

  脑中那种迟滞沉重的感觉让州协联想到“自我堕落”这四个字。 

  “你说话啊!” 

  仔细想想,向来都是州协有求于宫泽,而宫泽从来没有对州协有过任何要求。 

  “义国。” 

  宫泽终于开口了。“我知道这个要求太过分,但是你能不能把你的身体借给我一段时间?” 

  无法立即回答的州协闭上眼睛。 

  “只要一点时间就够了,我想陪在她身边。” 

  州协再喝了一口啤酒。 

  “一点时间是多久?你总得给我一个具体的数字。” 

  “……在你可以容许的范围内。” 

  “那就一天。” 

  他感觉得出来宫泽倒抽了一口气。 

  “一天……?” 

  听到他绝望的低语,州协赶忙订正。 

  “傻瓜,我是开玩笑的。” 

  老实说,州协连一天都不愿意把身体借给宫泽。 

  “一个月……会不会太久?” 

  听到宫泽的答案,州协不由得皱起眉头。一个月太长了吧?不过,州协在反驳之前转念一想,反正就快放暑假了,同学们不是回家就是打工,跟他们接触的机会也就相对减少。如果在这时把身体借给宫泽的话,就不用担心对人态度的骤变和不自然了,剩下的就只是自我调适的问题。 

  “在你现身的时候,我不就要无所事事地待在这里面了?” 

  咋了一下舌的州协指指自己的胸口。一想到要在黑暗的房间里待上一整个月就觉得毛骨悚然。不过,和宫泽从前和以后要过的日子比起来,一个月似乎不算什么。 

  “只要给你一个月跟她在一起,你就可以满足了吧?” 

  “啊……” 

  州协下定决心。 

  “如果因此能让你死心的话,我可以答应把身体借给你。不过,一个月过后不管你跟她的感情进展到什么程度,我都不会再把身体借给你。” 

  “我知道。” 

  “还有一点……” 

  州协深吸了一口气。 

  “你要跟他要好是你的事,但是你别忘了他是个男人。没有一个男人被另一个男人追求会觉得愉快的,他也不例外。” 

  “我会注意的。还有一件事我想请你帮忙,就是别轻佻地去作弄他了,就只这样。” 

  他一定是指今天州协调侃有田的那些话。 

  “我答应。” 

  交涉成立。喝完最后一口啤酒后州协闭上眼睛。二十年来寄生在自己体内、什么都不能做的宫泽,在接下来一个月里,他能因为跟有田接触而改变吗? 

  州协用双手蒙住眼睛,睡意逐渐笼罩整个意识,模糊的影像慢慢在脑中扩大。那是他梦境中的一部分。一开始的影像有点像活动式时代剧图片,然后渐渐地加上颜色、听得到从远方传来的声音,就跟电影中的场景一样。 

  啊,那是宫泽跟那个女子相遇还不到半年的时候。手上拿着书、一副书生打扮的宫泽,和一个纤弱的女子在河堤上走着。 

  每当跟衣着华丽的女子们擦肩而过时,装扮朴素的她总会羡慕地转过头去看,然后为自己的寒酸羞耻地低下头。然而,她还是继续愉快地走着。 

  一栋栋平房沿着河岸整齐地排列着,靠近帝国大学的这附近有许多便宜的出租房屋。 

  “好痛!” 

  在太鼓桥前被风刮下来的柳枝打到脸的她,不悦地抓住那根肇事者。 

  “真讨厌。” 

  看她停住脚步,宫泽赶紧追上她。 

  “小文,要不要到白井町去?” 

  她不解地歪着头。 

  “去那里做什么?” 

  她的肤色微黑,手足纤细,清澈的大眼睛,不可思议地凝视着宫泽。 

  “我有个朋友在那里开市行,我想买件新衣服给你。” 

  “这样啊……” 

  小文微倾着头。 

  “不用了,我不需要。” 

  “你不想要吗?” 

  “不用了。谢谢你,宫泽先生。” 

  她微笑拒绝。那既不是对男人的谄媚之笑,也不是为了缓和气氛的做作之笑,而是发自真心的温婉笑容。她又开始快步走了起来,要赶上那愉快的身影,不用跑的还真追不上。 

  小文坐在堤防边的草地上,看着尖端已经变白了的蒲公英。她制止了宫泽弯下腰想要摘取的手。轻呼出了一口气。有着白色羽毛的种子就这么随风飘向空中,看着满脸笑意的小文,连宫泽都忍不住跟着笑了。 

  “鹰雄也常这么笑,不过宫先生的表情经常都满严肃的,是不是念文学的人都这样?” 

  一听到茂吕木鹰雄的名字,宫泽就不由自主感到卑微起来。 

  “茂吕木是天才。” 

  谁都这么认为。就算读再多的书,在文学杂志出版时,没有才能的自己,只会在人们手中不留痕迹地被忽略。在茂吕木这种天才面前,自己连一点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宫泽知道自己没有才能,也创造不出什么属于自己的作品。但是,他更明白自己不能老是以此为借口,而不求上进。 

  有一天,自己一定会放弃文学吧!但是,心中那抹不舍仍旧难以掸去,因为那是个如果自己有才能的话,即使用性命交换也在所不惜的世界啊! 

  “我好想拥有像茂吕木那样的才能。” 

  他无意识地低语着。料峭的春风把小文的发髻给吹散了。扶着一头乱发的小文吃吃地笑说:“我不懂什么文学、才能,就算没有那些东西你也是个好人啊!不过,我不喜欢你老是板着脸,希望你可以每天都笑得很开心。” 

  小文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向河岸走去。 

  “真可惜,花已经谢了。” 

  不知道小文在跟谁说话,宫泽凑过去一看,原来是一双在河面上嬉戏的白纹蝶。 

  “那座山的对面或许还有花开着。” 

  听到宫泽这么说,小文愉快地笑了。 

  “我好喜欢蝴蝶,因为它们是那么的美,光看就觉得很快乐。” 

  你比蝴蝶还要美,宫泽强忍住已经到了喉头的这几个字。要是说出来小文也会当作是玩笑吧!这个从乡下来、连口红都不会擦的女人,要不是茂吕木的恋人,宫泽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有跟她说话的机会。但是…… 

  她的笑容和不修饰的言语,总能自然地温暖自己的心,只要跟她在一起,宫泽就觉得自己可以开怀的笑。她肯永远陪在自己的身边吗?并非所有的一切都是属于茂吕木的,他也有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的权利吧? 

  州协不是不知道宫泽执着于她的理由,也了解他的心情,但是懂得放弃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何况小文钟情的不是他,而是早已两心相许的茂吕东。 

  梦境唐突地结束后,州协惊醒了过来,他思考着宫泽和她转世的“有田”就算更亲近后会有什么变化呢?他怎么想也想象不出更具体的情境。 

  被州协的怪异举动吓到的隔天,英一在学生餐厅跟濑户了起吃午饭时,突然听到一阵骚动。英一转头往声音的来源一看,州协就在距离自己不到五公尺远的地方手上拿着托盘跟几个女孩子说话。英一慌忙低下头,把所有的意识集中在跟前的乌龙面上。 

  等到听不到声音时,却发现有人正站在自己身边。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可以。” 

  英一低头不看州协地回答。公共场所的座位是自由入座,他没有拒绝的理由。明明还有其他空位,州协却偏偏选了英一的身旁坐下来。听着他拉开廉价的铝制椅的刮地声,让人觉得颇不愉快。 

  “英一。” 

  “……什么?” 

  即使被叫,英一还是没有抬起头来。 

  “你要是一直低着头,小心脸会掉进碗里哦!” 

  州协那好像在劝诫小孩子的语气让坐在对面的濑户差点把嘴里的东西喷出来。英一更是羞得满脸通红,无法抬起头来。 

  “咦!州协你今天怎么没有戴隐形眼镜? 

  还止不住笑的濑户讶异地问道。 

  “戴久了眼睛会觉得不舒服。” 

  濑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可能是看习惯你的绿眼睛吧!回到原本的黑色后,总觉得怪怪的。英一你也这么觉得吧!” 

  “还……好啊……” 

  “英一,你根本没有仔细看啊?” 

  被濑户这么一说,英一才不得不小幅度地抬起头来。州协的黑眸就在极近的距离凝视自己,比绿色更令人印象深刻的黑,让英一一阵心慌意乱,马上又垂下了头。 

  州协即使在跟濑户说话也会不时瞟着英一,就像不想放过他的一举一动一样。那缠绕的视线让原本简单的把面条送进嘴里的动作,也变得僵硬起来,而且指尖颤抖。 

  英一忍无可忍地把筷子放在碗上。 

  “你下午没课吧?” 

  州协面对着英一这么问。 

  “你今天也不用打工吧?如果有时间的话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 

  “我中午有事……” 

  就算有多余的时间,英一也不愿意和州协去看电影。 

  “是濑户说你没事啊?难道他说错了吗?” 

  才刚撒的谎言不到几秒钟就被拆穿。英一气得瞪了濑户一眼,无辜的濑户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瞪。 

  “你能不能陪我去看电影呢?” 

  “我不太喜欢看电影。” 

  “是菲拉尔。克力帕执导的新月,你很喜欢这个导演吧?” 

  他怎么知道?到底是谁把这情报泄漏给州协的?……英一全身掠过一股恶寒。 

  “你就去吧,反正又没事。” 

  不知道英一的挣扎,濑户悠哉地劝说。 

  “我今天没有看电影的心情,不好意思。” 

  英一端起还有一半没吃的乌龙面起身。 

  “濑户,我先走了。” 

  他把碗里的残余倒进垃圾桶里,然后将空碗盘放到厨房的柜台上。州协也随后追来,把碗里根本没吃上几口的食物毫不在乎地丢弃,伸手抓住了急欲离开的英一。 

  他们开始起了小小的拉扯,拿空碗盘来的学生们好奇地看着他们。在英一粗暴的挣扎下,州协才松开了手。就像解开了手铐的犯人一样,英一迫不及待地奔向自由。他害怕这个向自己步步逼近的男人,就像噩梦中令人心惊胆跳的急促脚步声一样。 

  在英一走出餐厅时被州协抓住了,他怎么甩也甩不开州协那有力的双手,只觉自己全身颤抖了起来。 

  “求求你别逃。” 

  充满迫切的黑瞳。英一觉得所有的人都在看他们,他又羞又急地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你放手。” 

  “我一放你就要逃吧?” 

  “我不会逃的。” 

  听到英一的承诺,那像钢圈般箍住他手腕的手才放开,英一的手腕上多了一道赤红的痕,就像通电后留下的烙痕。英一不停地用深呼吸来平息自己狂跳的心脏。 

  “我想跟你说话。” 

  听到州协的要求,英一想自己要是再逃又会重复刚才的情况。 

  “好吧……我们到比较静的地方去。” 

  州协点点头,先走出去的英一用右手搓搓自己被握得近乎麻痹的手腕。 

  英一来到中庭,在被炼瓦围成的花坛边坐了下来,乏人照料的花坛长了一片茂密的杂草。因为穿过中庭比绕路到停车场近得多,所以英一才坐下来没多久就已经有三个人从他面前经过。 

  州协紧靠着英一身边坐下,那近得可以听到彼此呼吸的距离,令英一觉得不快,不觉往旁移了一点。没想到他移多远州协就贴得多近。 

  “天气这么热……你能不能坐离我远一点?” 

  除了燥热之外,英一更觉得心烦。经他这么一说,州协才惊觉似地跟英一保持距离。 

  “如果是我……” 

  英一不看州协的脸开始说话。炽热的阳光烧灼着他的背,用手摸摸颈项都可以感觉到从指尖传来的跳动声。 

  “如果是我误会的话就不好意思……” 

  州协那积极的行为让人想不误会也难。英一婉转地选择词句,表达自己的意思。 

  “我希望你……别再纠缠我了。” 

  光是说出这几个字,英一的额头就已经渗出大滴的汗珠。 

  “或许在你来说没什么稀奇,如果你是喜欢男人……同性的话,很抱歉我对这种事情没兴趣。” 

  州协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有日光晒得令人发昏,听不到回答的沉默让英一近乎晕眩。 

  “你别想那么多。” 

  州协的声音意外地开朗。不由得抬起头来的英一,迎上他似乎带笑的脸庞。因为逆光所以看得不是很清楚。只有他那一头发闪烁着眩目的光芒。 

  “以前是我玩得太过分,才会让你有那种感觉吧?我只是想跟你做朋友而已。” 

  如果能够接受州协的说法,或许英一可以觉得安心,但是。他根本不相信州协的话。要是州协直接承认自己就是同性恋的话,英一还比较能接受。 

  英一忘不了他吻自己时那种认真的表情,那只是开玩笑吗?英一虽然不是很了解所谓道德尺度的界线在哪里,但是却隐隐约约觉得州协的行为已经越过了那道防线。 

  “不用做什么特别的事,只要有空一起看看电影或者聊聊天就行了。” 

  州协不停地向英一微笑;一起看电影……这种根本就是恋人才会做的事,要自己跟州协去做吗?或许州协会觉得很快乐,但是自己呢?自己也有选择的权利吧?为什么偏要跟一个讨厌的人……。人生中偶尔会有像州协这样的人出现,就像磁铁的阴阳两极一样,说什么都合不来。 

  英一拼命思考着可以摆脱州协的理由。但是,自己既不像濑户那么交游广阔,也不是个每天只会用功的书呆子,而且一个星期也只打两次工,反正赚够买书钱就行了……,空闲时间这么多的自己,只要州协开口邀请的话,一定无法拒绝。 

  英一吞了一口口水,他一定要找到一个非常忙碌又要花时间……同时能让州协无法得逞的理由。啊……有了! 

  “要玩可以……不过,我已经有女朋友了,所以没什么时间。” 

  英一一点也没有说谎后的罪恶感。州协的表情在瞬间整个僵硬,发现了英一正在看他才慌忙回复原来的笑容,不过崩毁过一次的表情没那么快修复。 

  你想要的只是朋友关系吧?为什么一听到女朋友就露出那种受伤的表情? 

  “我不知道你有女朋友。” 

  州协不安地摩擦着自己的指甲。 

  “是谁啊?” 

  脱口而出的女朋友,哪有具体的形象? 

  “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 

  英一简单地带过。 

  “怎么不告诉我?我很想知道啊!” 

  见英一不回答,州协苦笑地撩起浏海。 

  “那我来猜好了……一定是个大方、温柔又细心的人吧?”不知道州协这番推理的根据在哪里,英一狐疑地看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真的跟我说的一样?” 

  州协低下头又笑了。 

  “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英一倏地抬起头来,额上已浮现细细的冷汗。 

  “对了……你今天有事不能去看电影吧?那下次什么时候有空?” 

  “可能要等我打工之后……星、星期五左右吧?” 

  “星期五。……那就是后天罗?” 

  英一星期五上的是晚班,下了班也已经快接近九点了,而且隔天是周末,所以被留下来加班的机率相当大。英一心想到时候应该有理由可以拒绝,所以就随意答应他。 

  “你几点下班?我去接你?” 

  “不用了,下班后我再打电话给你。” 

  “也好。这个给你。” 

  州协拿出钱包,在一张电话卡上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后,递给英一。 

  “我等你。” 

  英一嗯了一声,站起身来的时候却觉得有点晕。一定是被太阳晒太久了,脑袋和身上都是滚烫的。 

  “那星期五见。” 

  州协也笑着说星期五见。 

  “呃……” 

  终于可以离开州协了。松了一口气的英一迫不及待地准备离去时,又被州协叫住了。 

  “你的女朋友一定是个好女孩。” 

  州协有什么理由这么说?自己明明一句话都没有形容啊! 

  “是啊!” 

  英一暧昧地应了一声。州协虽然在笑,但那笑容却掩不住一抹寂寥。 

  透过玻璃窗射进来的阳光,像针一样刺痛着皮肤。 

  今天明明是周末,还有一整天课,实在叫人懒得不想动。在第一堂下课后,州协走到走廊尽头一个椅垫已经破了好几条缝的椅子上坐着抽烟。外面好热,第二堂课的教室里虽然有空调,不过从前一阵子就坏到现在,比来比去还是走廊上凉快多了。 

  州协答应把身体借给宫泽一个月,不过只要有田不在身边的时候,百无聊赖的宫泽就会把身体暂时还给州协。 

  由位在三楼的复古式菱形玻璃往下望,原本辽阔的校园也足足小了一圈。 

  往右边看过去,一个男人站在路中间打开背包,不知道在找什么。背包掉在地上,男人弯下腰用滑稽的姿势准备捡起。州协看了半天才发现那男人就是有田。 

  像往常一样,只要一认出有田,视线立刻跟州协一致的宫泽今天却毫无动静,连一句话也没说。昨天有田的话,对他来说真有那么大的打击吗?感觉到宫泽的沮丧,连州协都觉得有点于心不忍,但这不是一开始就预料得到的事吗?谁敢保证他没有女朋友?而且,或许那还是他前世的恋人茂吕木转世的也说不定。 

  州协从口袋里拿出第二根香烟,轻轻低语了一句“茂吕木鹰雄”。那是宫泽所喜欢的女人——小文的恋人。州协已经数不清做过多少次关于宫泽人生的梦,所以知道茂吕木鹰雄,是跟宫泽的后半生关联相当大的男人。他不但开朗、温和,而且才华洋溢。 

  从东北的乡下到帝国大学就读,比宫泽大两岁的茂吕木,在学校的课业并不突出,但是唯独爬格子的功力高人一等。光只短短数行文字,茂吕木所要描绘的世界就能清楚地呈现在读者眼前。 

  茂吕木虽然拥有众人盛羡的才华,却没有一丝傲气,他对谁都和颜悦色,几乎没有人不喜欢他。除此之外,他还有一颗仁慈的心,连躲在路边的小猫都经常分享到他的爱心。 

  茂吕本所最珍惜的女人——小文,是跟着茂吕木从乡下来的。茂吕木一介穷书生自然没有能力包养一个女人,所以两人的生活都是靠小文在茶店上班及在家里作手工来维持。虽然贫穷,有时还三餐不济,连衣服都缝缝补补,但是他们仍然每天都笑得那么开心。跟出身高贵的大小姐不同,那近乎无知却又天真、坦率的小文,轻易地就让宫泽坠入情网。 

  州协吐出一口烟圈。不管怎么挣扎仍然无法重来,但是如果能修正的话,他总是尽量去做,能多一分一秒跟自己曾经喜欢过的女人在一起也好……所以他把身体借给了宫泽。然而,事情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对宫泽的态度感到疑惑的有田无法信任他,还是……本能告诉有田不要跟宫泽太接近。 

  可以清楚感觉到宫泽正陷入沮丧中的州协,虽然有心帮他,但是却苦于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有田,你来一下……” 

  在狭窄厨房里洗着碗的英一,停下手边的工作,倏地转过头来。平常总是恨不得不要听到的店长呼唤,今天却像等不及似地。 

  “能不能麻烦你加班?都已经这么忙了,小吴好像还会晚来。只要两小时就好,可以吗?” 

  “好的。” 

  “……老是叫你加班真不好意思,我会算加班费给你的。” 

  在濑户的介绍下,到这家居酒屋来打工的英一,刚开始只是端盘子,后来一个做了很久的工读生离职后也没有新人进来,不知不觉间,英一就被派到厨房洗腕。店长虽然人还不错,不过钟点费并不是很高,而且还得经常加班,老实说真有点倦了。不过,只今天英一打从心底感谢店长叫他加班,要是再加两小时的话就是十一点,回到家就快十二点了,都已经那么晚好了,州协不可能说还要见面吧?英一在店长出去后,拿出州协给他的电话卡准备打电话。 

  “你要下班了?我马上去接你。” 

  “不是……因为店里很忙所以要加班。等我下班时间都已经很晚了,所以今天的约定能不能取消?” 

  “是吗……” 

  听得出州协的声音里明显的失望。英一对于自己的毁约产生一点罪恶感。 

  “你什么时候可以下班?” 

  “大概十一点左右吧?实在很抱歉……” 

  “我去接你。是车站前那家叫”万祝“的店吧?十一点左右我会把车停在店门口。” 

  英一拿着话筒,脸都绿了。 

  “我下班后会很累,能不能改天……” 

  “你一定想早点回家吧?我送你回去。” 

  “那……不好意思。” 

  没有料到州协会这么说,英一急得猛跺脚。 

  “待会儿见。” 

  也不等英一回答,州协就自动挂了电话。英一哑口无言地站在原地发呆,经过他身边的同事还开玩笑地说是不是打电话给女朋友。英一无奈地摇摇头挂上了电话。 

  晚上十一点十分。要是从后门出去的话就不会被州协看到。不过,不知道州协会等多久的英一还是从正门出去。 

  “英一。” 

  站在店门口看板旁路灯下的州协,一看到英一立刻出声招呼。他穿着橘色的T恤和七分牛仔裤,在街灯映照下,褐色的头发闪闪发亮。 

  “辛苦了。” 

  州协柔和地微笑。 

  “我的车就停在旁边。” 

  “你都来了……真不好意思,不过,我可以搭最后一班电车回去。” 

  一开始英一就打算拒绝。在州协挂断电话后,英一又打了好几次过去,但都无人接听。看来州协一定是在接了英一的电话之后就出门了。 

  “搭我的车比坐电车快多了不是吗?我就是为了送你才来的啊……就让我送你回去吧!” 

  “但是……” 

  “要是有人来拖吊就麻烦了,快上车。” 

  英一慌忙追到走在前头的州协身后,他不是要坐州协的车,而是想追上去再跟他强调一次。 

  “上车吧!” 

  州协把车门打开催促着英一。不知道如何是好的英一,在州协催促的口光和声声央求下,只好勉强上车。州协的车车位相当高,英一费了一番功夫才爬上去。 

  “你家在三崎吧?” 

  “到车站就行了。” 

  “到车站跟到你家也没什么差别啊!” 

  “我说了到车站就行!” 

  英一不觉提高声调,州协吃惊地转过头来,英一也觉得自己脸上的血色好像一下子全褪光了。他从来没有对父母或朋友用这种口气说话,其实最吃惊的还是他自己。 

  “那就到车站。” 

  州协熟练地发动车子。 

  “你这份工作好像很忙。” 

  “……周末都是这样。” 

  英一不由自主地放低了声量。 

  “哦……” 

  说完,英一才警觉到会不会让州协发现自己是故意选这一天的,不过州协却没有追问下去。 

  “你有没有玩过滑水?” 

  “没有……” 

  州协的车子在车流量不大的中央线飞驰。 

  “下次一起去潜水吧!背氧气筒需要执照,浮潜就比较轻松。” 

  “不用了……我没什么兴趣。”就算有兴趣,英一也不会点头。 

  “海底世界很漂亮哦!你应该看过‘碧海蓝天’这部电影吧?我就是看了之后才去学潜水的。” 

  “真的不用了。” 

  州协没有再游说他。在州协开始下个话题的数十秒间,英一如坐针毡。 

  “那……我们去游泳吧!有些海水浴场一天就可以来回,下次你什么时候有空?” 

  这个星期跟下个星期英一都没有预定,不过要是说出来的话,一定会被他缠着出游。 

  “这个星期天我没事……” 

  “星期天……” 

  州协的声音霎时多了几分活力。 

  “不过,那天我跟女朋友有约。” 

  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撒着不擅长的谎,英一简直坐立不安。 

  “是吗……那就没办法了。” 

  幸好躲过了星期天,英一心里松了一口气。 

  “下次把你女朋友一起找出来玩嘛!人多比较热闹。” 

  为了躲避州协层出不穷的攻势,英一拼命寻找不去的理由。 

  “她有点怕生……所以我不想让她跟太多不认识的人出去。” 

  一个接着一个被推翻的计划,有了女朋友这张免死金牌,州协也无法强迫英一答应。 

  州协撩起浏海。 

  “那……下次什么时候可以见面?像你下班之后或者在学校里也可以……” 

  “我最近很忙。啊!不用进车站,你在前面放我下车就行了。” 

  等车子慢慢停向左边时,英一迫不及待地解开安全带。 

  “谢谢你专程送我。” 

  “你能不能等一下再下车?我知道你很累,但是起码留一点时间给我。” 

  英一停下正在打开车门的手转头看他。 

  “你在躲我吗?” 

  “怎么会……” 

  敷衍式的否定让州协深深叹了一口气。“你知道吗?即使只有一秒钟我也想多待在你身边,因为我已经没什么时间了;我就明说好了,只要一个月就好,你能不能特别陪我一个月?” 

  听到州协那句即使只有一秒钟也想多待在你身边,让英一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我明白这个要求很不近情理,但是只要一个月就好……把给你女朋友的优先权让给我吧!等过了一个月后,我绝不再打扰你。求求你。” 

  州协为什么这么拘泥“一个月”呢?还要求取代女朋友的优先权,英一实在听得一头雾水。 

  “太奇怪了。” 

  英一心中的不安脱口而出。州协痛楚似地苦笑了。 

  “以前我是骗你的。其实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你才想跟你在一把,我想让你完全属于我。但是,我知道你没有那种感觉。所以……我打算用一个月的时间来试着放弃你。如果能在一个月内每天陪在你身边的话,我一定可以死了这条心。” 

  州协擅自设下一个月的期限。要是英一点头的话,那这段时间不就得每天跟州协露骨的视线和态度为伍了吗? 

  开什么玩笑?要喜欢或放弃都是州协一厢情愿的想法,英一并没有义务奉陪。而且,英一要是真的答应跟他交往一个月的话,谁又能保证时间到了他会遵守诺言?这根本是自寻死路嘛! 

  “我不要。” 

  英一不想再说下去了,他大叫了一声就冲下车去。 

  “等一下……” 

  州协立刻随后追来。英一沿着路灯照耀的步道往地下铁车站跑去。在通往地下层的楼梯时就被州协抓住了。 

  那手劲强得足以令英一发痛。 

  “真的只要一个月就好。” 

  强而有力的手、锐利的眼光。英一的背脊升起一股寒意。不要!不要!不要!英一奋力甩开了州协的手。 

  “好痛。” 

  却不小心打到州协的脸。 

  “啊……对不起……” 

  英一赶紧道歉。州协垂下眼睑,几乎快要崩溃似地凝视着英一。 

  “我的要求真的那么过分吗?”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只要说说话就好。难道这样也……” 

  “我就是无法接受。” 

  没有把州协的话听完,英一边奔下楼梯,边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月票。州协追上英一,抓住了他要拿出车票的手。 

  “求求你。” 

  英一甩掉州协的手穿过了收票口,他总算没有再追进月台来。走到月台尽头的英一,在铝制的硬椅上坐下。周末越接近末班车人潮越多。英一走进车厢拉着头上横扛的吊环,闻着身旁一个喝醉酒的中年上班族所散发出来的酒气。即使那味道令人皱眉,英一也觉得比刚才在车子坐在州协身边要来得轻松许多。 

  就算不去想,州协的事也占满了英一整个脑袋。他不断地回想着刚才的情景,即使下了车一个人走在黑暗的夜街也摆脱不了那些画面。所以,在他走到对面邻居家的附近看到一台银色的车停在那里,车旁还站着一个人时,根本没有想到会是州协。当他发现那不是自己的幻想时,英一几乎是奔进自家的玄关里。他锁上门跑进自己房间。在空无一人的空间中只听得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州协怎么会在家门前?是谁告诉他的?还是他跟踪自己? 

  当呼吸稍微平静下来的时候,英一偷偷掀开窗帘。在昏暗的玄关灯下立着一个身影。那个被自己甩掉的男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家的大门。他什么时候才会走?英一看到州协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地,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后终于撤退,才松了一口气。 

  星期五晚上之后,州协就没有再找英一说话了。虽然,还是看到他出现。但是他没有跟英一说话,只是默默地追逐着他。那种超越距离的视线比任何形式上的接触,都让英一来得心惊。 

  星期六,睡到近中午才起床的英一,把早餐跟午餐并在一起随便吃吃后,心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去买书。当他走出家门时却看到一辆银色的4WD停在门前,坐在驾驶座的人正是…… 

  英一赶紧退回家里。他什么时候在那里的?……昨天没有看到他的车表示他应该回去了。难道是回去了又来吗?为什么?他是等在门口守株待兔的吗?英一躲在窗帘后呻吟。 

  过了十分钟,英一偷偷掀开窗帘一角,车子还是跟刚才一样沉默地停在门口。英一每隔几分钟就掀开窗帘看一次,车于始终没有消失,一直到晚上十一点左右才离去。才不过半天的时间,英一觉得自己的胃好像要抽筋了。 

  隔天是个天气晴朗的周日。早上七点多起床的英一就发现州协的车停在门口。不记都忘不了的车号。 

  中午,英一打电话给附近的警局说有人停车在自家门口造成困扰。他从窗帘的缝隙望出去,不到十分钟就有个骑着脚踏车的警察过来,几分钟后车子就离去了。 

  “终于……终于消失了。” 

  英一独自在房里雀跃着。在确认了门口谁都不在之后,他搭上电车到市内逛了好几家旧书店,还找到以前就想要买的书,心情极好的他挑了一家小餐厅走进去,贪婪地开始读了起来。 

  四点过后英一坐上回家的电车,他愉快得仿佛昨天的忧郁从来没有存在过似的。下了电车,走过商店街,转过第四个街角,在距离家门还有几步之遥的地方他发现了斜靠在对面墙旁的身影。他在那里站了多久?在这么灼热的天空下?州协凝视着英一动也不动。一辆脚踏车从远方慢慢向他们骑近,像是被车轮的转动声惊醒一样,英一无视于州协的存在奔进家中。 

  这一天,州协也站到近午夜十一点才离开。 

  整晚胡思乱想睡不着的英一,睡眠不足地在星期一早晨醒来。他带着祈祷的心情拉开窗帘,映入眼帘的还是那一颗不可能看错的褐色头颅。英一放弃了第一堂课,心想只要过一会儿他就会回去了,因为他也有课要上啊!然而到了九点,甚至过了中午到了下午三点,州协还是站在原地不动。他就像一个人形立牌似地站在太阳曝晒的大马路上。 

  结果,英一这一天都无法出门。 

  “从昨天起就有一个年轻男人站在电线杆旁边,有点恐怖。” 

  吃晚饭的时候母亲不经意地提起。 

  “啊……我也看见了。” 

  难得提早下班的父亲也跟着附和。一讲到州协的话题,英一不由得汗毛直竖。 

  “希望不是什么可疑人物就好了。” 

  连饭也没吃上几口,英一就躲回自己房间。窗外的影子仍旧没有离去的迹象。 

  星期二,英一下定决心走出家门。他与州协擦身而过,用最快的速度冲向车站。进入车厢后没有发现州协追来,气喘吁吁的英一虽然沐浴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下,还是觉得安心不少。还没完全享受完解放感,准备踏进第一堂课教室的英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州协就站在教室门口。车子还是比电车快。整堂课上下来英一一点也没有听进去,他出了教室,州协就跟上来。他走了几步回头一看,州协仍旧距离几步远跟在他身后。不管到学生餐厅还是上厕所,只要英一走到哪里州协就跟到哪里。 

  英一想应该不会跟到工作场所来吧?他还是太天真了。在英一打工的那一段时间,那辆银色的4WD就停在店斜对面的道路一角。这天回到家,英一做了个噩梦。梦中他在一片草原上拼命奔跑着,不管跑到哪里州协都在后面追赶。等终于看不到他人影的时候,松了口气的英一,缓下脚步发现自己的右手边有一座自动贩卖机。 

  他突然觉得口渴买了一罐咖啡,一打开拉环却听到州协的声音。英一吓得大叫,把咖啡罐甩了出去。这还是英一生平第一次被自己的叫声惊醒。 

  在做了噩梦的隔天,银色休旅车还是停在门口。从无视于州协的目光冲出家门那一瞬间起,在大学里,两人几次不自然地擦身而过,那执拗的视线从早到晚纠缠着自己。 

  每天被压力笼罩的英一渐渐没有了食欲,一想到被州协监视就吃不下饭。看着一个礼拜就瘦了几公斤的孩子,母亲还乐观的以为是夏天食欲不振的关系。 

  惧怕视线的每一天。英一完全没有能逃脱州协监视之下的私人时间,他甚至觉得自己要是精神错乱也不足为奇。 

  然后,今天……踏进另一个避风港——社团教室的英—一看到州协站在里面,几乎失声惊叫出来。 

  “虽然时间有点不对,不过他想参加我们的社团。” 

  眼看着自己生活中每一个重要地点都被州协蚕食,英一突然有股想哭的冲动。在每天被州协视线追逐的第二个星期,英一在浴室拉扯头发时掉下了大量的毛发让他发出惨叫。 

  “我受不了了!我到底做了什么!” 

  英一终于哭了出来,他整个人缩在浴室的更衣间里哭得不能自已。然而不管怎么哭叫,州协还是在外面,他还是不会消失。英一愤怒地咬紧嘴唇。 

  如果要在追人与被追之间选择的话,几乎所有的人都会选择前者吧!因为两者所背负的精神压力有如天壤之别。被追逐的人就像迷失在充满荆棘的森林里,精神上饱受煎熬。 

  一进入餐厅,英一先神经质地用目光扫过四周一遍,等确认州协不在时再找个不显眼的地方坐下;濑户一进来就抱怨里面位子这么多,为什么选了个这么偏僻的角落。 

  等课一上完英一立刻离开学校,这可以减少被州协找到的可能性。不过,该小心的还是要小心,英一把服务生送来的水一口饮尽,毫不犹豫地就选了个月特餐。待在同一个地方太久绝非良策,赶快吃完赶快出去之后,可以躲到附近的立图书馆,他还没有在那里被州协找到过。 

  坐定下来还不到五分钟就听到餐厅门打开的铃声。英一一转身只见被门口盆栽挡住的那颗褐色的头。他双手抱头,整个人趴伏在桌上。 

  “喂,怎么了?” 

  濑户粗鲁地摇晃缩成一团的英一。 

  “别说话。” 

  英一低声怒吼,濑户不解地歪着头。 

  “你在干什么啊?咦……那不是州协吗?往这里走来了哩!” 

  被他看到了。无路可逃的英一只好抬起头来。 

  “真巧啊!不过,最近满常遇到你的。” 

  濑户什么都不知道……这根本不是巧合。昨天和前天都没来上课的濑户,完全不知道英一一这两天都被迫在州协身边一起吃午饭。 

  “你一个人啊?过来一起坐嘛!” 

  多事的濑户帮州协挪了一个位子出来;英一此刻才后悔不该选了一个四人座。 

  州协在濑户旁边,也就是英一的正对面坐下。英一无法正视濑户的脸,因为只要一看濑户,眼角余光就无法不扫到州协。 

  州协没有跟英一说话,倒是跟濑户聊得相当起劲。英一和濑户的套餐先上来,英一就干脆埋首于食物之中。州协明明在跟濑户说话,但是英一怎么都觉得他的眼光徘徊在自己身上。 

  “你老家靠近海边吗?” 

  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两人交谈的英一突然捕捉到濑户的只字片语。 

  “连走高速公路都要花上五个小时,那里虽然什么都没有,不过是个相当安静的好地方,我祖父母都已经往生,所以地方很大,看看你们要不要找时间过来玩。” 

  “好啊!” 

  英一偷偷伸手进口袋,拿出一张千元大钞。为了站起来而推开椅子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我还有事得先回去了。” 

  英一说着把钱放在桌上,濑户讶异地皱起眉头。 

  “这么急干嘛?起码等我吃完吧?” 

  “州协不是还在吗?你就陪陪濑户吧!” 

  英一不看州协的说。 

  “英一。” 

  英一听到州协的声音但没有回头。 

  “你下次也找女朋友一起来吧!” 

  “嗄?等一下,英一什么时候有女朋友啊?” 

  英一撒的谎已经到了自己都无法收拾的地步。不过,此刻的他只知道要逃,不赶快走的话下个地方又会被他找到。再过一个星期就放暑假了,去年英一那闷得发慌的长假在今年……,英一突然停下了脚步。 

  到了暑假……州协会怎么样?还会像现在一样整天都在自家门口监视他吗?只要他一出门就跟到目的地……这种日子还要持续一整个暑假?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这种日子再持续下去怎么得了?英一不断在心里对自己这么说。 

  “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 

  等到英一发觉自己已经开始不停地喃喃自语时不由得恐惧起来。 

  这一天应该像平日一样,在州协凝视着英一中结束。第四堂课结束后,州协确认英一从教室里走出去,就跟在他身后二、三公尺处走着。 

  回头看了他几眼的英一突然站住。今天的英一不用打工,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应该会直接回家才对。转过身来的英一凝视着州协,平常总是逃避的眼神今天却反常地对准了他。 

  “我有话要跟你说。” 

  英一的脸色看起来相当苍白。或许只是光线的关系吧!不过,他最近真的消瘦不少。 

  “什么事?” 

  是不是叫他不要再跟了?但是,不管英一如何咒骂,州协也只剩下只条路了。在连朋友关系都被拒绝的情况下,除了凝视还能怎么样? 

  宫泽有大半时间都借州协的身体过日子,刚开始州协还曾抱怨每天除了等什么都不能做;但久而久之他也看开了。期限只剩两个星期,起码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能看多少她转世后的模样就看多少吧! 

  “你造成我很大的困扰。” 

  英一喃喃念出这几个字。困扰?但是,我只是在远方看着而已,既不积极地跟你说话,也没有触碰你啊! 

  “我只是看着你而已。” 

  宫泽竟发现自己为了这意外能跟英一说话的机会,而雀跃起来,他只对自己一个人说话…… 

  “为什么……你要这样缠着我?你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我只是……” 

  英一神经质地握紧双手,像不耐烦的孩子般上下挥舞着。 

  “这叫变态啊!从早到晚监视另一个人……你难道没有发现自己不对劲吗?” 

  英一急切地诉说着。那从下往上瞪视的眼神,和因愤怒而握紧的双手。宫泽突然觉得一阵晕眩,跟那时的情景一模一样。就是自己从茂吕木那里把小文强夺过来,关在自家的地下室时。 

  宫泽把小文关进从前关犯人的牢中,因为不这么做的话她就会逃掉。为了不让关在狭小空间的她觉得无聊,宫泽送来各式各样女人喜欢的高级用品。然而,小文连看都不看一眼,只是睁着大大的眼睛不停地流泪。 

  “你放我回去吧!宫先生。求求你放我回鹰雄那里去吧!” 

  刚开始只是哭泣的小文后来改用污言秽语来咒骂他。 

  “你这个神经病,你这么做又能怎么样?你是个神经病,你是个头脑不正常的神经病。” 

  宫泽激烈地动摇起来,为什么两种时空完全不同的情景,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呢?自己既没有束缚也没有触碰英一啊!然而为什么? 

  “求你,别在缠着我了,我快被你搞得精神衰弱了。” 

  “我没有办法。” 

  听到宫泽这么说的英一,眼里浮现一丝绝望。 

  “我……只要一想到你就觉得恶心。” 

  毫不留情的咒骂。结果,不管过了多久,自己跟她仍旧无法相容。如果这是命运的话,与其让我面对这种现实,为什么不在当初就让我死了?为什么还要让我跟她相遇?为什么不让我彻底忘了对她的感情? 

  “我只能看着你。” 

  要是连看都不能看的话,自己这颗心该何去何从? 

  “我要一直看着你。” 

  “求求你别这么做了。” 

  英一扭曲着表情崩溃似地蹲了下来。西斜的阳光把他细长的影子烙印在中庭中。 

  “你要怎么样才能停手?对了!钱……你是不是想借此勒索我?没关系……如果能用钱解决的话。我愿意付,只要在我能支付的范围内我都愿意付,所以请你别再纠缠我了。” 

  钱……这种东西有什么用?一点意义都没有。对于一个只剩魂魄的人,钱又有什么用…… 

  你不用这副好像世界末日即将来临的表情,只要再过两个星期我就会消失……,而你也能重获自由。我会默默地留在州协的内心深处,想你想到州协离开这个人世为止。在这么长的时间里,我只是需要一点想你的快乐而已啊! 

  宫泽突然感到一股寂寞。灼热的夏阳、浓密的树影,在这种应该什么寂寞都不存在的季节里,为什么只有我感到无边无际的空虚呢?就像黑暗的冬天已经进驻一样……冷得冻彻心扉。 

  “我可以不再看你。” 

  他看到那张重新燃起希望的脸。 

  “不过,有一个条件……” 

  英一微皱起眉头。 

  “我想要你的身体,如果你肯答应的话,从此我不会再纠缠你。” 

  英一木然地凝视着州协。 

  “只要一次就好,只要一次我就能死心。” 

  英一慢慢低下头一动也不动。他的颈项看来意外地纤细。 

  “让我考虑一下。” 

  那长长的影子仿佛僵在原地一般。 

  一个声音突然在脑中响起。是州协。 

  “你到底在想什么?” 

  什么都没想。 

  宫泽有气无力地回答。 

  “你说要他的身体……也就是说只要他答应的话,你们就要做爱?你是认真的吗?他可是个男人啊!” 

  “不是女人也无所谓。而且,既然是男人就可以用玩笑当借口打发掉。” 

  州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等一下……” 

  州协的声音明显听得出惊慌,然而他极力地压抑自己,冷静地说着:“宫泽,你要三思。虽说是转世,但他毕竟已经不是当初你喜欢的那个女人了啊!成长的过程跟性格截然不同。你没有权利把他扯入你那纠缠不清的前世恩怨里啊!” 

  “我不听这种冠冕堂皇的话。” 

  “这不是冠冕堂皇,而是常识。你得偿所愿之后倒落得轻松,但是跟有田做的人是我啊!就算实际上做的人是你,但是要帮你担负罪名的人可是我。啊……我要讲的不是这个,重点是有田是个男人,你不觉得强迫他跟同性做爱实在太残忍了吗?他会受伤的。” 

  “跟男人睡过的记忆很快就会消失。 

  “宫泽,喂!” 

  “你口口声声说英一可怜,其实说穿了,是你不愿意跟男人做爱吧?因为,我做过的事会留在你的记忆里,你只不过是拿英一作借口来掩饰你的厌恶吧?” 

  州协哑口无言。取而代之的是英一缓缓抬起头来。 

  “真的只要一次?” 

  “真的。 

  “求求你别这么做。我真的求求你……求求你……。喂,有田你在想什么!你别上了这个家伙的当!” 

  州协虽然拼命跟英一说话,但也只是在脑中空虚的回响而已,既发不出声音,英一自然也听不到。 

  “要做就赶快吧!你要我……怎么做?”他低声的承诺了。 


  第四章 

  身体……州协是这么说的。也就是说身体=做爱罗?跟男人做爱……英一只知道是把性器插进臀部里而已,他连想都不愿意去想。不过,再怎么痛苦也只要忍受一次就好。 

  只要一次就可以从像胃痉挛的压力中解放出来。只要忍受一小时左右就可以换来许久不见的自由……。一想到这里,英一就下定了决心。他上了州协的车准备到他家里。在沉默的车内,州协既没有开口也没有放音乐,在只听得到引擎声的空间里,就算不愿意也不由得会去想象待会儿即将发生的事。虽然英一几乎没有考虑多少时间就答应了,不过现在的他却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然而,没有给他太多犹豫的时间,州协把车子停在跟英一家正好反方向,距离大学十五分钟车程,有不少学生宿舍的商店街外。州协走进整排新建的鸟巢式公寓,英一也慢吞吞地跟在他身后。州协用钥匙开门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请进。” 

  看着昏暗的室内,英一实在鼓不起勇气进去,他真想就这样夹着尾巴逃跑。自己是不是应该重新考虑清楚? 

  “我还是……” 

  连再考虑一下这几个字都没出口,英一就被一双强而有力的臂膀给拉进了房间里。门碰的一声在他背后关上。 

  州协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脸。与其说看还不如用凝视来形容较为恰当。那纠缠的视线,英一连低着头都可以感觉得到那股炽热。 

  “我要抱你。” 

  州协先出声。他或许是想让英一先有个心理准备,不过他没想到这反而让英一惊得全身僵硬。他木然地被拥进男人的怀里,温热而不快的感触。他松开了英一的身体抚着他的头发。 

  “上来吧!” 

  被州协牵着手的英一脱了鞋子上去。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州协的房间,虽然小但是整理得井井有条,看起来跟英一的房间差不多大。房间一角随意地堆放着成堆的文库本和新书。看来他以前在居酒屋里提到喜欢看书倒也不是假话。一看到房间内侧的床,英一整个人又开始紧张起来。 

  “是要在那里做吗?” 

  “关起门来会热吧?我去把冷气打开。” 

  州协让英一坐在一张小桌前,拿了一罐啤酒走回来,他打开拉环递给英一,英一虽然不是很想喝,但还是无意识地喝了一口。他无视于在身边坐下的州协的存在,只是不停地喝着手中的啤酒。州协的手摸摸英一的头发,刚开始只是触摸到发尾,慢慢地进入发间深处,像抚摸着孩子似地缓缓移动。他的指尖轻轻往下移。停在英一的颈子上。英一得觉头皮一阵发麻。州协的手指从英一的下颚一直游走到脸颊,轻扯着他柔软的耳垂,最后还把小指深入他的耳中。英一反射性地拨开他的手,盖住自己的耳朵。被甩开的州协微皱着眉头说:“要是你再抵抗……刚才的约定就不成立。” 

  州协把僵在原地的英一的手拉开,继续他的爱抚。他花了许久的时间摸遍英一脸上的每一部分,几乎没有遗漏。 

  不快感渐渐麻痹。可能是经过了太长的时间,连感觉都变得迟钝起来。就在这时手指变成嘴唇。州协的嘴唇贴上英一的头发、额头、两边的眼角、鼻尖、脸颊,他按照五官排列次序吻着。英一没有强烈被吻的感觉,因为那跟用羽毛的尖端在拨弄着的感觉没什么两样。直到他的嘴唇停留在某定点的时间变长,而热度持续提高的时候,他的舌尖已经顶在英一的唇上了。 

  没有深吻经验的英一自然咬紧牙关,虽然他心想这算不算也是一种抵抗,不过州协倒是没有再强迫他张开嘴唇。 

  “站起来。” 

  州协稍微移动身体站起来。看到英一慢吞吞的起身,不耐烦的州协焦急地拉起他的手腕。被推倒在床上的英一,觉得一阵轻微的目眩。有一种下沉、坠落的感觉。州协缓缓叠上他的身体,英一紧闭双眼感觉自己颈项上那种湿热的触感不禁颤抖起来。不过,州协只把唇停留在他的颈项之后就没有移动,这时英一才发现他的肩膀竟然传来一阵细细的抖动。 

  “你喜欢我吗?” 

  州协用泫然饮泣的表情问道。英一不明白他何以会用这种表情发出这种问题;被骚扰的人是自己啊?他居然还言及什么喜欢不喜欢;提出以这种形式来当交换条件的人也是他啊! 

  “你答不出来吧……” 

  州协自嘲地笑了。 

  “你讨厌我吗?” 

  州协自言自语似地继续问着,英一觉得他似乎不是在寻找答案。 

  “我是这么的爱你,爱到什么都没有办法去想,除了你之外我什么都不想要……” 

  要崩溃到什么程度的人才会如此痛楚、才会如此不可自拔? 

  “就算是骗我也无所谓,说你喜欢我吧!” 

  像是痛彻心扉的低语,随着他的吻落在英一苦涩的唇上。 

  从背脊骨上来回徘徊的指尖传来战栗的感觉;刚开始被解开衣服吻住胸前的英一,惊得整个背部惊跳起来。他第一次知道同性之间也可以这么做。在论及所谓不快或快感之前,只觉得一阵酥麻。跟女人比起来可接触的范围明显减少的胸口,州协还是吻得很起劲。 

  当酥麻感渐渐腿去,而渗进了一点以波浪轻摆的感觉,是在州协开始轻咬英一胸前的时候。在州协用舌尖轻挑和吸吮之间掠过一阵轻微的痛楚。然而下一瞬间舌尖又开始温柔地爱抚那淡红色的尖端。 

  这是种奇妙的行为:在任由州协为所欲为的时刻,英一动用自己仅有的贫乏知识来思考。他常常在跟同学喝完酒后经过宾馆冲,也常注意到招牌上写着休息三十分钟或一小时。他既然没有交往中的女朋友,也自然没有性经验。从自慰所花的时间去联想,就算做爱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吧?据英一的猜测最多一小时左右。但是,州协这种所谓前戏的行为似乎太久了。等到他的嘴唇终于心甘情愿地离开胸前的时候,英一觉得自己莫名其妙的感到疲倦。 

  州协移动身体凝视着英一的脸,重叠上他的嘴唇。突如其来的深吻让英一不知如何呼吸而气喘不已。 

  “啊……” 

  不管怎么呼吸都好像不够。英一近乎缺氧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知道州协的手正往他的下腹部移去,但是当那手指潜入内裤里,分开茂密的体毛握住了自己的中心时,生理性的恐惧一下子流遍了他的全身。 

  “不、不要!我还是不做了。” 

  他用双手双脚开始抵抗。州协拥往英一,不管受到什么攻击他仍然动也不动。 

  等到英一挣扎到疲累时,州协才在他的耳边低语:“你要是拒绝的话,我们就从头来过。” 

  州协再度握紧了他的中心。在他指尖浓密的爱抚之下,英一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狂跳的心脏。 

  英一的心跳虽然越来越快,但州协也不停止亲吻和爱抚的攻击。英一可以感觉到自己的中心在州协的手中变得越来越坚挺。他羞耻到几乎希望世界末日立刻降临,把一切都消灭了最好。 

  强烈的射精感让英一越来越无法忍耐。他想解放,想解放、想解放。他的脑子里只想着这三个字。但是他不想在州协的手里解放出来,所以不断地扭着腰肢企图从州协的手中逃脱,然而州协的手指就像捕捉到猎物的蛇般纠缠着不放。 

  “你把手放开。” 

  “为什么?” 

  州协在他耳边低语。 

  “你快放开就是了!” 

  “很舒服吧?每个人都一样,没有人会讨厌这种被摩擦和触摸的感觉。” 

  州协的手指再度加重了力道,就像暗号似地,英一不到一秒后就解放了。反弹到压在自己身上的州协腹部的中心无力地回到原来的地方。 

  州协有点吃惊地看着自己的腹部。 

  “我不是叫你放手了吗?” 

  饮泣的英一觉得自己真没用。自己白浊的体液弄脏了州协的手,英一抓起挂在床沿的衬衫擦拭了州协的手指和自己的腹部,他不想看到自己遗留下来的失态。州协只是无言地看着英一的动作。 

  自己的中心跟刚才的奔流相差有如天壤之别,但是州协的还没……。州协突然往后退了两步,把英一的膝盖轻轻弯起来后将脸埋进去。 

  “啊!” 

  自己已萎缩的中心被衔进他的口里,就算再没有常识的人也知道这叫做口交。那种又湿又热的初体验让英一连脚尖都在颤抖。 

  萎缩的中心立刻复苏起来开始震动。州协用嘴吸紧了英一的尖端,再加上舌尖在前端开口上的刺激,不等州胁抽身英一就已经射在他的口里。 

  “啊……” 

  州协从英一的股间拾起头来,咕嘟一声吞下他的体液,英一像看到怪物似地看着他,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累了吗?心跳得这么厉害。” 

  把手放在英一的胸口上,州协喃喃说道。被男人用手指玩弄,还被口交之后解放了两次;尽情地舔弄过性器的男人嘴唇又毫不在乎地吻上英一的脸颊。 

  混合着自己污秽的液体……这就是作爱吗……如果是梦就好了。什么都不想看的英一紧紧闭上眼睛。 

  “想睡了吗?” 

  州协在耳边轻声低语。 

  四周一片黑暗……。英一全身赤裸地在州协怀中醒来,跟刚才做的梦境混在一起。英一搞不清楚自己现在是身在梦里还是现实之中。 

  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变成一个女人。穿着一件蓝色的和服,脚上是一双走起路来有点吵的旧鞋。她的膝盖上放着一个小布包坐在车里摇摇晃晃。坚硬的木制椅坐得她腰好痛,所以她不时移动着姿势。 

  汽车不时发出巨大的引擎声穿过隧道,这时车内就会变得一片黑暗。那梦境不是在现代,而是英一最喜欢的有众多文豪活跃的明治、大正时代。 

  车子终于到站。女人下了车开始寻找会来迎接她的男人身影。就在遍寻不着而饮泣的时候,有个人拍了拍女人的肩膀。 

  “小文。” 

  一个书生模样的男人称自己叫做小文。她快乐的投入男人怀中。 

  “鹰雄。” 

  那是她所深爱的男人。她喜欢男人的笑脸,喜欢到连自己都不可自拔的地步。 

  到了男人的住所,两人立刻倒在床上缠绵。那像作梦一般的时光,感觉着男人充满在自己体内的充实感,在身心都得到充分满足之后不如何时在男人的臂弯中沉沉睡去。 

  然后英一就这么醒了。州协的睡脸就在他眼前。是不是因为跟州协发生关系才会触发自己变成女人的梦境?英一轻抚自己的腹部,明明是梦境,但是那种被男人进入过的感觉却是那么真实,自己没有那种器官啊?英一摸摸跟男人做时所使用的部位,他不知道自己在沉睡之中有没有怎么样。 

  奇怪的感觉。他轻手轻脚不惊醒州协地下了床穿上衣服,连拉上牛仔裤拉炼的声音都足以让他神经崩溃。英一穿好衣服转过头看,州协还没有醒来。 

  他踮着脚走出了房间。等一把门关上,英一就飞也似地奔跑起来,而且是毫无目的地往前奔跑。一直跑到大桥附近他才把握到自己身处在何处,这里是位于大学南方,靠近港边的大桥。桥下是通往海流的河川。来往桥上的人很多,连走路都不是很顺畅。突然,天空整个明亮起来,接着是巨大的爆炸声,四周响起一片欢呼。英一回头往海的方向看去,连续喷射的火花把天空点缀得五彩缤纷。 

  好漂亮啊,好像花开在天空中一样。 

  有人轻笑了两声。 

  我最喜欢漂亮的东西,尤其是跟鹰雄在一起看的话会更美。 

  在脑中重现的声音,也在瞬间消失。 

  英一再度开始奔跑。他拨开人群像游泳似地头也不回。 

  要到位于别馆的讲义教室上课时,在人群来来往往的走廊上英一被拉住了手腕。他回头一看,州协发怒似的神情就在距离自己眼前几公分远,英一吃惊地瞪大眼睛。 

  “干嘛?” 

  他嘟嚷了一句瞪着州协的喉头。因为怕一看到他的脸就会想起那段不想去回忆的往事。……他明明说只要把身体给他从此就不会再来纠缠,但是现在为什么又拉住了自己? 

  他想甩掉州协的手,但反而更助长的他的握力。在指尖感到麻痹的同时,英一隐约觉得一股不安迅速窜上背脊。今天早上从窗户往下看,没有看到那颗像日课般会出现的褐色头颅时,英一松了一口气。州协遵守了他的承诺,他以为以后应该没事了。 

  “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就回去了?” 

  他低沉地责备着英一。 

  “我第一堂有课,所以想好好睡个觉……你放手啊!” 

  我们不是说好了,做过后你就不再纠缠我?“ 

  “不行。” 

  英一被拉近到几乎跟州协脸贴脸的距离。 

  “那种程度还不够。” 

  告知第二堂课要开始的铃声,仿佛在告诉自己噩梦尚未结束一样。英一感到一阵晕眩,赶紧站稳了脚步,他告诉自己不能倒在这里。他颤抖着紧握的双手瞪视着州协那绿色的瞳孔。 

  “你开什么玩笑?我都已经让你为所欲为了还敢说不够?” 

  州协沉默地俯视着英一。难耐于无言压迫感的英一,粗鲁地想甩掉他的手。没想到怎么甩还是甩不掉,烦躁之余同时恐惧起来的英一,看看四下无人就往州协的手掌一口咬去。 

  “呜哇……” 

  这下他的手才重获自由。州协惊于英一的暴行不由得退后两步,凝视着他留在手掌上的齿痕。 

  “也就是说约定无效罗?” 

  他甩甩被咬的手,嘴角浮起一丝轻微的冷笑。 

  “那我就像从前一样从早到晚跟着你,你没有意见吧?” 

  听出他口气里嘲弄的意味,英一觉得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你要毁约!” 

  州协抱着手臂悠哉地微笑。 

  “主动毁约的人是你啊!” 

  “我哪有?” 

  “没有彻底实现承诺跟毁约没什么两样。” 

  承诺两个字在英一脑海里转来转去,他不记得自己究竟答应过州协什么事。就算再怎么不愿意,只要一想到那是最后关头也要咬牙忍下来,然而州协居然说还不够?那要怎么做他才会满足?还是不管怎么他永远没有满足的一天? 

  州协双手又腰,俯视着低头不语的英一。 

  “你不想被我追逐吧?你想要早点结束这场噩梦吧?” 

  英一觉得自己又重新回到原本那张蜘蛛网上了。 

  “那就越快越好。我什么时候都可以,现在也没问题。到我家来继续做吧!” 

  就算把窗帘拉上也没用,白天是不可能变成黑夜的。跟上次不一样的是在完全可以看得到对方身体的情况下预备进行的行为,在州协一句要是抵抗的话就重来之下,英一几次强忍住想要挣扎的冲动。他的衣服全被剥光散落在脚边的地板上。州协的手指则在他的皮肤上恣意抚摸。 

  “不要这样……你快把该做的事做完!” 

  州协的手指不断在英一的性器上徘徊。只要解放一次,英一就觉得自尊被践踏一次。他想都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会被一个男人这样玩弄身体,也不知道充其量只不过是装饰的乳首居然也是性感带之一。他低头看着州协在自己股间摇晃的头,在用视线确认自己真的被男人含在口中的时候,那种羞耻感让英一霎时全身绯红了起来。 

  州协抚摸着腰部的手慢慢滑到那道狭窄的空间,不由得紧张起来的英一拒绝着他想要撬开入口的手指。那种异物进入的感触,在觉得不快之前英一就开始试图挣脱,即使州协把手指抽出来抱住了他,他还是挣扎到疲倦无法动弹为止。 

  “对不起。” 

  英一流着泪心想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遭遇,实在太不公平了。这种男人滚得越远越好,最好去死。他在心里重复着像孩子骂人似的幼稚恶语。 

  “我不勉强你了,你别哭了好不好?” 

  “你骗我。我一开始就讨厌做这种事啊!” 

  英一止不住自己的泪水,他被抱进州协的怀中仍不停哭泣。哭了一会儿之后终于有泪干的迹象,他像对女孩子似地被州协托起下巴用指腹拭去泪水,州协还抓了张面纸帮英一擦掉鼻涕。 

  脸被擦拭干净的英一又被拥进州协汗湿的胸膛里。他用手指轻轻把贴在英一脸颊上的发丝拨开,爱怜地抚摸着他的头。英一抬起脸来迎视着州协那绿色的瞳孔。近看了发现复盖在眼球表面的镜片居然会摇晃。 

  “不痛吗?” 

  州协不解地歪着头。 

  “镜片。” 

  “不痛。” 

  州协微笑了。他的耳上也戴了好几副耳环。英一伸手无意识地触摸那些穿过薄薄耳垂的金属片。 

  “这也不痛吗?” 

  “……有一点。” 

  “既然会痛为什么要穿这么多耳洞?” 

  “嗯……因为好看。” 

  “好看?” 

  “我想应该是为了好看。” 

  “你怎么用一副别人的口吻说话?” 

  州协苦笑着把英一拥入怀中。 

  “……州协。” 

  他没有回应。躺在这强壮而不知何时才会放松的臂弯里,英一在温暖的体温包围下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了。在日落而显得微暗的房间里,英一还以为已经早上了急忙跳起来。 

  “嗄……” 

  当英一为了想找手表而四处张望时,冷不防被人抱住腰部,整个人又被拉倒在床上。 

  “怎么了?” 

  那紧贴在赤裸背上的肤触。 

  “我想看现在几点了……” 

  “虽然还有点亮,不过已经是晚上七点了。” 

  州协环绕在英一腹部和胸前的手轻轻移动着,那种异样的肤触让他不觉整个背弯了起来。 

  在无法熟睡的浅眠里,英一继续作着昨天那个女人的梦。就像连续剧一样,从乡下上来的女人在茶店当女服务生,跟她的恋人茂吕木生活在一起。男人有不少朋友,常常到两人的住所来拜访。 

  这一天茂吕本介绍给小文的是一个相当英俊,家营酒屋的大少爷书生。两人不停谈论着关于文学的艰深话题。被恋人放在一边的女人,闹别扭地走到屋外跟野猫嬉戏,有点开始僧恨起那个酒屋大少爷。 

  好奇怪的梦……跟州协睡在一起就会尽作些怪梦。 

  “……州协。” 

  州协摩擦着他腹部的手慢慢移动到下方,要是再任他玩弄的话一定不知道又要玩多久。英一抓住了州协的手制止他。 

  “不要……今天就到此为止。” 

  州协的嘴咬上他的耳垂,英一浑身颤抖地闭上眼睛。听到英一的拒绝,州协没有再勉强地从床上站起来。 

  州协打开电灯,室内霎时一片明亮。英一发呆地看着州协弯腰拾衣的背影,等到他把衣服丢过来时,英一才想到自己也是全裸的。穿好衣服的州协走到床边托起英一的下巴吻他。可能是白天都已经被他尽情玩弄了,所以一个吻已经不会引起英一太大的反应。 

  虽然一开始英一极力抗拒,不过在无边的恐怖中慢慢习惯后感觉,竟然有点麻痹起来。 

  “你饿不饿?早上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吧?” 

  州协在堆积如山的书里抽出几张广告纸。 

  “到外面吃太麻烦了,干脆叫外送吧!你想吃什么?” 

  寿司、牛肉饭、拉面还有披萨。看着州协递过来的广告单,英一越觉得饥肠辘辘。州协坐在英一身边探头过来看。 

  “你想吃什么就叫吧!” 

  “披萨……” 

  英一一句话决定了两人的晚餐。英一这时才想到既然叫了披萨,就表示不吃完不能回家,暗暗咋了一声舌。 

  州协坐靠在房间一角的墙壁旁凝视床上的英一。他往哪边移动视线就跟到哪边,连想要找什么东西摸摸的手指动作都变得不自然起来。 

  “我可以看你的书吗?” 

  “请便。” 

  从科幻到纯文学、推理,毫无趣味法则可循的书籍堆放在房间一隅。英一抽出一本作者叫做吉田肇的文库本,他以前曾经读过这个人的一些作品。才刚翻开就被里面的文字吸引,看着看着英一渐渐忘记州协的存在。 

  他好像连州协叫的声音都没有听到,直到肩膀被扳了过来才回到现实世界。 

  “好强的集中力。” 

  州协难以置信地说道。 

  “我……只要一看书就会变成这样。” 

  “要我喂你吃吗?”在英一还没回答之前州协已经绕到他的身后把他圈在自己双腿之间坐着。 

  “嗄……” 

  他从盒子里拿出一片切得很整齐的披萨送到英一口边。 

  “你不吃吗?” 

  “我要吃……不过我不想一边看书一边吃。” 

  “但是我想这么做。” 

  眼看着披萨就在自己嘴边,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的英一只好在边缘咬了一口。他只要嘴一开披萨就送进来。虽然英一的手上还是摊着书,不过一边吃东西一边看的话注意力就无法集中。 

  “不用了。” 

  州协用食指擦拭英一的嘴角,然后像猫一样把自己弄脏的手指舔干净。虽然不会令人联想到间接接吻,不过那动作隐隐含有淫猥的色彩。州协迎视着英一的视线又凑过去吻了他。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做着这种事呢?为什么会与一个同性做着异性才会做的行为呢?我应该更讨厌他那潜进衬衫里的手和吻上颈项的唇才对! 

  “我……要回去了。” 

  他想要挣脱出来却又被强力地拉回。 

  “住下来吧!” 

  州协低沉的气息吹拂着英一的耳际。 

  “我父母……会担心。” 

  “打电话回去报备一下就行了。你已经不是孩子了。” 

  “但是……”州协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话筒,拨出号码递给英一。 

  “啊!妈,嗯,是我。” 

  英一才讲没几句话就感到州协的手指在自己身上游动起来,推开还是又回来。响到第四声就听到母亲的声音。为了避免发出奇怪的声音,英一强力压抑住皮肤上传来近乎搔痒的触感。 

  “我今天要……住在朋友家……。嗯,我知道。” 

  电话卡一声断了。州协把话筒连同话机一起塞到床下。 

  “……州协。” 

  连话声都被堵住的英一闭上眼睛。 

  酒屋大少爷的名字叫做宫泽。恋人老是被独占的小文,憎恨他总是板着脸的严肃表情,小文总是取笑宫泽有张扑克脸,而被取笑的宫泽也常臊得像苹果一样满脸通红。小文心想没想到他还满可爱的。英一在轻松的梦境中醒来。他打了一个呵欠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双已经看惯的绿色眼瞳在凝视着自己。 

  “你醒了?” 

  “嗯。” 

  不分白天黑夜的做爱。英一已经对赤裸着醒来没有任何不惯。然而,不管州协再怎么温柔以待,英一始终只能习惯他的食指。连手指就足以让他哭叫,更别说性器了。不过州协一点也不急,反而高兴地在英一耳边说那就等下次吧! 

  今天的天气不错,透过窗帘射进来的光线没有一丝阴霾。明明是如此舒畅的早晨,英一却像刚游过泳似的全身倦怠,他下意识地想着做爱还满花体力的,同时脸红于自己会有这种想法。没有察觉英一心中的纠葛,州协在压制住他轻微的抵抗后吻上他的唇。 

  “嗯……” 

  英一终于学会了深吻时要如何呼吸的方法。他睁开眼睛发现州协的神情似乎相当疲惫,或许是眼睛的关系吧?他的眼睛…… 

  “你的眼睛好红……” 

  州协听到英一的问题笑了。 

  “因为都没睡啊!” 

  “为什么?” 

  “我一直在看你的脸。” 

  说的人神情泰然自若,反倒是听的人羞得面红耳赤。 

  “英一。” 

  州协把他拥进怀里轻轻摇晃。 

  “我们到那里去吧!” 

  州协邀请似地低语。 

  “去哪里?” 

  “到不知名的地方……” 

  感觉好像睡在摇篮里一样的英一闭上眼睛。 

  坐在驾驶座旁的人表情严肃地凝视着前方。坐进车内之后两人都没有开口。英—……也不想说话吧? 

  从昨天开始就没有休息的脑袋,几乎快抵挡不住睡眠的诱惑,宫泽咬住下唇拼命抗拒睡魔的来袭。不能睡,不管怎么样都不能睡。要是睡着的话……一切就结束了。州协……自己的现世再也不会把身体出借了吧?因为他已经多次不守约定。 

  他瞄了一眼自己的邻座。那靠在车窗上呆望着远方的侧脸:残留在颈项上的痕迹像一朵朵小小的红花。 

  “你要到哪里去?” 

  没有看着自己的男人开口问道。他转过头来望着我。 

  “再开一下子就会到高原。” 

  “哦……” 

  知道了目的地的他又转向前方。细致的额头下是纤细的鼻梁,他的侧脸跟自己所钟爱的女人十分相似。州协曾这么说,就算英一是她的转世,但终究不是那个女人;就跟转世的自己一样,是个有新人生的个体。 

  但是,他就是想不开。如果能想开的话就不会强迫英一做那些他所厌恶的事了。宫泽知道这全是自己的自私所造成,然而他无法也不想停止。 

  “喂,宫泽,你这次又想干什么?”在脑中响起的声音。代替我被关在胸口那个黑暗深处的现世,转世后的另一个我。 

  “你想到蓝国高原干什么?” 

  我没有回答。我只是想去那里,没有任何理由。 

  “你没有动什么怪念头吧?” 

  怪念头……? 

  你该不会想带他一起殉情吧? 

  他不由得笑了出来,我没那么自私。 

  “喂,你说话啊!” 

  州协好像快要哭出来了。 

  “放心好了,我不会那么做。” 

  州协好像还在说些什么,但是我已经不听了,装作没有听到。 

  靠近高原的山顶有一个停车场,要从那里登上山顶的话,非得走一段路不可,因为今天是平日的关系所以停车场里没几辆车。 

  “可能要走一段路。” 

  下了车的英一惊讶地张大眼睛。 

  “好凉快。” 

  “这里的标高应该有三百公尺左右……很舒服吧?” 

  “……嗯。” 

  两边都设有木栅。铺了白石子的小径远得似乎没有尽头。 

  “喂,州协。” 

  英一叫住了我。 

  “有牛耶!” 

  口气中充满了新奇:“是人家放牧的吧!” 

  到处都是石灰岩地层,四处长满了不常见的高山植物。 

  “虽然常听人家说这里很漂亮,不过这还是我第一次来。” 

  本来跟在身后的英一不知何时已经走到我身边,我差点脱口而出以前就跟你一起来过,那时的登山道没有铺得这么漂亮,更别说开车来了。 

  他虽然自信自己还有几分脚力,但是完全比不上在乡下长大的她。即使是再崎岖的山路她也能轻松地行走,他不想落在她的身后,更不想开口要她等一下,所以总是快步走得心脏都几乎要爆炸。 

  城市里的少爷就是不行,你应该多锻炼身体才对。 

  她在山顶上得意地笑着,茂吕木轻笑地制止她再出言讥嘲,被讥嘲的自己倒也笑得很开心,觉得微笑的她看起来是那么的可爱。 

  “往这里走看看吧!” 

  通往斜面和山顶有好几条小径,宫泽选了一条通往山斜面的路,英一什么都没说的跟了上来。像这样在空无一人的地方独处,真的有一种好像世界只有我俩的感觉。踏在路面上的足音和往高处呼啸而过的山风更加深了想像的情境。 

  从走了半天终于到达的斜面望出去,那风景美得让人忘了脚边既没有栅栏也没有任何阻挡物。属于夏天的深绿色,像波浪般晃动的俊线。 

  “好漂亮……” 

  宫泽赶紧抱住想要再踏出一步的英一,因为他怕英一不小心会摔下去。发觉到脚下不稳的英一抓住了宫泽环在他腰上的手。 

  “真壮观啊!” 

  英一感叹似地呢喃。沉醉于美景之中的英一好像突然想起来似地,不悦地推开拥住自已的手。明明觉得地会乖乖让自己拥抱有点不可思议,但被他甩开之后却又掩不住受伤的感觉。 

  “坐一会儿吧?” 

  从山下吹来的风沁人心脾,让人忘了现在还是夏天。英一仰身躺在草地上,宫泽也同样躺在他的身边。风虽然清凉,日光却很灼人,他有被烧焦的错觉,于是用双手遮住脸。 

  无言却又和谐的空气;但是英一一定不知道,此刻的我心中正在刮着狂风暴雨吧! 

  做了不该做的事所以才叫后梅吧?如果一切能重来的话,如果能回到从前跟茂吕木还有她交好的那段时间的话,如果自己能把感情深深埋在心里的话。这么一来,除了我之外就不会有任何人受到伤害。其实,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我只是再重蹈复辙而已。我不应该再让英一困扰,从此不再出现在他的生活中才对。然而,我还藕断丝连地不想放开她的手。因为…… 

  “州协。” 

  我复盖在脸上的手被拉下来了,英一正满脸困惑地凝视着我。 

  “你怎么哭了?” 

  “我也不知道……” 

  因为我无法宣泄自己心中污浊的感情。无尽的后悔、后悔、后悔……称不上回答的回答让英一脸上的疑惑更加深了。 

  “我是太高兴了。” 

  随便给了一个英一能接受的答案,擦去脸上悲情的泪水。不想看到英一困扰表情的宫泽,强颜欢笑地提高声调说道:“你知道吗?听说神都住在高山上。” 

  “那说不定现在就站在我旁边?” 

  “或许是哦!” 

  英一耸耸肩,然后慢慢环顾四周,就好像在找那看不见的神明一样。 

  “……吻我。” 

  英一皱起眉头。他歪着头看了看周围后像蜻蜒点水似地吻了宫泽一下。 

  “你为什么这么做?” 

  明明是自己开口要求的,但是宫泽却惊讶于自己的愿望竟能如此轻易达成。 

  “是你叫我吻你的啊!” 

  可能是不喜欢他的语气,英一满脸通红地生气反驳。 

  “你不是讨厌我吗?” 

  英一把脸转向一边不回答。他是想安慰我吗?还是在同情我?宫泽知道英一不愿意,但还是无法控制自己情绪地抱住他。 

  他知道自己再也没有要求的权利,但他无法不奢求。求求您,神啊!求求您。 

  “再给我多一点时间陪在他身边吧!” 

  明明那么讨厌他……英一总觉得不可思议。那曾经被他追逐得头发都大把掉落的压力,究竟是从何而来? 

  到餐厅吃中饭的两人几乎都没有说话。州协既不积极搭话也不主动说话。只是……英一知道州协都在看着他。 

  他们虽然不说话,但都一直在一起。对于不善言词的自己来说,英一宁愿跟不用说话也无所谓的对象在一起。仔细想想,说不定两人肌肤相亲的时间比说话的时间还长。一想到这里英一脸又红了,幸好车内的照明不佳,要不然自己在想什么一定全被州协看得一清二楚。 

  再前面一点就是路口,右转的话是可以通往自己家的道路,左转则是州协的住处。就算看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会左转还是右转吧?英一心想州协一定不会右转,果然他没有右转;他不打算让我回家吗?不冲破最后那道防线就没有回家的一天吧?英一想起两人肌肤相亲时的感触,身体内部莫名其妙升出一股不知是沉重还是骚动的感觉。 

  在一个星期前英一还不知道做爱为何物,但是,没想到今天却有这么大的变化,难道自己是如此沉溺于性爱的人吗?虽然他没有否定性的想法,但他总认为自己应该属于比较无欲的类型。在高中时听朋友谈起有关女孩子的话题他也没什么兴趣,只单纯的觉得羡慕而已。往后的自己会有更大的变化吗?一想到这里,英一不觉打了个冷颤,光是一个星期就有这么大的变化,接下来的每一天是不是会更惊人?车子轻轻的震动了一下,英一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 

  “到了。” 

  车子就停在州协住处的停车场。 

  英一轻轻闭上双眼,此刻已经不需任何言语,充满柔情的手指拨乱了他的发,吻上他的唇。做爱追求的只是快乐,英一开始有了这种或许是令人轻蔑的想法。因为他无法否认肌肤相亲的确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把羞耻心放在一边的话,再也没有比做爱更令人心神俱醉了。 

  “嗯……” 

  他甚至忘了打电话回家报备今天也要外宿,等想起来的时候州协的唇已经吸上他的胸前。他自暴自弃的想反正自己又不是女孩子,就算二、三天不回家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更况且他不想停止现在的行为,他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理性全面崩溃的声音。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跟一个男人做爱居然还感到无上的喜悦。 

  他感到州协的手指抚上自己的腰,他扭动身体逃开了他的手指。 

  “不要……” 

  光是指尖进入就已经够痛了。只要英一一抵抗,州协就不会强求。 

  “下次吧!” 

  州协像约定似地说道。下次、下次,已经不晓得是第几个下次了。 

  “我爱你。” 

  州协轻咬着英一的耳垂,把他侧抱进自己怀中。英一突发奇想如果州协是女人的话……,或者自己是女人的话就好了。如果有一方是异性的话那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自己说不定会喜欢上州协。不过想归想,幻想不可能变成现实。英一打了个呵欠后闭上眼睛。 

  好像从好长好长的沉睡中醒来。州协看着自己高举在眼前的手感动得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这真的是我的身体。再也不让宫泽乱来了。我明明阻止他,连有田也不愿意,只有他自己独断独行。 

  “嗯……” 

  他听到旁边有人翻身的声音,赤裸的肩膀轻颤了一下。这家伙也有问题,为什么不像刚开始一样逃出去?在被人那样玩弄身体后居然还能睡得这么舒服?是不是哪里少了一条神经? 

  而且昨晚……他在宫泽那家伙的爱抚之下还发出难耐的呻吟。对方可是个男人啊!你的脑筋是不是有问题? 

  州协下了床走进浴室,把全身的汗迹和情事的味道全部洗掉。宫泽像睡死似地安静无声。当然了,连做了两天都没睡当然体力不济。就算实际消耗体力的人是州协也一样。 

  为了怕睡着之后,身体被州协夺回的宫泽,这两天连眼都不敢闭。他顾虑得没错,州协的确无法从神经紧绷的宫泽手中取回自己的身体。 

  把全身洗于净的州协神清气爽地走出浴室,和坐在床上发呆的有田眼光碰个正着。一迎视上州协眼光的有田尴尬地低下头,又钻回被窝里去。为什么不在我出来前回去呢?那是我的床,可不是你的。越想越生气的州协大步走到床前粗鲁地掀开棉被。全身赤裸的细白身体吃惊地颤抖了一下。他惊慌地仰望着州协的眼神、白色的喉间,散布在颈项上不自然的绯色。记忆像流泻而出的水般在州协心中扩展开来。昨天宫泽的行为和吸吮那个部位的感觉,活生生地在他的嘴唇上复苏。 

  “你干嘛……一直看着我。” 

  没听到这句话之前,州协没有自觉自己一直在瞪着床上那个人。有田慢慢坐起身体,立起单膝坐在床上仰望着自己。隐藏在棉被下的股间,昨天的宫泽不知道把头埋在那里舔了多久,还做了一些不在常识范围之内的事。连味道……州协都记得清清楚楚。 

  “你回去。” 

  一想到宫泽昨晚的行为,州协不由得火冒三丈。他无法允许宫泽所做出蠢事的结果,继续停留在自己眼前。 

  “你赶快回去,你打算在我床上坐多久?真碍事。” 

  州协粗暴地拉住有田的手把他扯下床。有田脚步踉跄地跌坐在地上。 

  “……州协?” 

  “你没听到我叫你回去吗?” 

  在州协的瞪视之下,有田咬住下唇缓缓起身。 

  “我的衣服……” 

  “我怎么知道在哪里?自己找。” 

  有田赤裸着身体慌张寻找自己的衣物。连看都不想再多看他一眼的州协,打开衣柜随便抓了件衣服就往他身上丢去。 

  “穿上它赶快给我出去。” 

  有田照他的话穿上衣服。州协面对着他的背影残忍地再加上一句。 

  “被男人玩还那么爽,你是不是脑筋有毛病啊?” 

  即使宫泽再怎么逼迫,他也应该坚拒到最后,因为可以逃走的机会不只一次。但是他没有逃,反而越来越陶醉于宫泽的爱抚,扭动着身体取悦男人。这个男人到底有没有自尊? 

  “我看你是累积太久没有发泄才会如此欲求不满吧?没节操的家伙。” 

  穿上了衣服的有田一动也不动。 

  “你要站在那里多久?赶快走,别在那里碍眼。” 

  始终没有回头的有田,像是在州协恶言的催促之下冲出了房间。 


  第五章 

  跟室外的阳光普照成对比似的,家里是一片灰暗的、静寂。白天的家里没有人在,英一觉得自己好像被抛弃,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寂寞。 

  直到在门口脱了鞋子,英一还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怎么回到家里的。他一回来就先冲进浴室,因为全身都充满了湿黏的不快感。在脱衣间看到自己赤裸的上半身时英一大吃一惊。那无数的痕迹实在不忍卒睹……,他冲进浴室用毛巾拼命想把那些痕迹擦掉。他越想越不甘心、越生气,但是他越是不想偏偏记忆就往那里回去,他清楚地记得州协说过的每一个字:“你脑筋有问题……”、“被男人玩还那么爽……” 

  说喜欢和要做爱的人明明是州协,但是为什么受害者的自己要受到那么残酷的指责? 

  就好像一切都是我造成的一样。随心所欲玩弄过我的身体后还用那种口气说话,我一开始就拒绝过了啊!是州协硬要强迫我的。英一觉得一股热气从胸口升上来,他咬住嘴唇拼命压抑那种冲动。他不想为了那种话受伤,哭了才真是可悲。 

  英一洗完澡,湿着头发坐在厨房的椅子上。虽然今天还有课要上,但是他已经没有去上课的心情。桌上有一包香烟,应该是父亲的。没有抽烟习惯的英一就好像个老烟枪以地,点上一支烟后深吸了一口。 

  烟呛得他咳嗽连连,他把才刚点着的烟捻熄在烟灰缸里。就好像加深了自己悲惨的现状一样,英一粗鲁地拭去眼角溢出的泪水。 

  想要乘凉的英一把椅子移到窗边,再把电风扇挂在上方。随着风扇左右摇晃发出奇怪的叽嘎声。这电扇是一个毕业生留下来的,既没有遥控器也没有定时的老古董,不过有总比没有好。只要把窗户和门打开就会通风良好,起码在这个位于旧馆的教室里可以度过一个不那么躁热的下午。 

  充满尘埃味,没有什么人会接近的文艺社教室。那从旧书里飘散出来的印刷味总是可以让英一觉得安心。那供人坐卧的布沙发也被烟灰烧出好几个圆形破洞。 

  英一翻阅着今天在学校书店里买回来的书。他虽然不是很喜欢外国作家,不过在介绍文字的吸引下,他一口气买了好几本。不过,看了之后才发现没有期待中好看,眼皮越看越沉重。英一不可思议的觉得在这么热的大气里,自己居然还会想睡觉。他把看了一半的书放在胸口上,就在这第四堂、也是暑假前的最后一堂课开始之前小憩一下。 

  要是真睡着的话恐怕两个小时也醒不来,但是英一觉得无所谓,再也没有什么比睡眠的诱惑更让人心动的。 

  “英一。” 

  梦里的声音。他不想醒来。 

  “英一。” 

  他摇摇头想甩掉那声音……。 

  “英一。” 

  第三次的声音。他轻轻睁开眼睛,眼前是一张熟悉的脸,是那张从昨天一想起就会痛彻心肺的脸。英一用右手拨开了那张越来越靠近的脸。 

  “好痛!” 

  对方的脸上留下了一条红色的痕迹。他不想再跟这个男人说话,从这个男人嘴里说出的话只会伤害到自己而已。就像……昨天。英一不只一次在脑里重组自己反讽他的话语,想象着自己在挫败他后胜利的场面……。但是现实就是这样,别说迎战了……恐怕受伤害的自己连挑战的勇气都没有。他从沙发上跳起来,手一下子就被握住了,怎么甩都甩不掉。 

  “放手啊!” 

  英一低着头说道。他无法正视这个男人。 

  “昨天是我不对。” 

  英一感到耳垂一股灼热的气息,他是靠在自己耳边说话吗? 

  “我无意说那些话来伤害你,真的……” 

  “算了,我根本就不在意。” 

  “我知道道歉于事无补。我真的无心伤害你,真的很对不起。” 

  不如何时英一的肩已经被州协抓住了,封住他行动的手指传来一阵阵颤抖。英一抬起脸来。 

  “那是你的真心话吧?” 

  “不是!” 

  “你说我脑筋有问题,还说我被玩得很爽……” 

  “对不起……” 

  “明明是你主动,但是却把罪过都推到我头上……我真是愚蠢才会去可怜你。” 

  “你没有不对,错的人是我。” 

  “你别骗我了,你说的都不是真心话。” 

  忍了那么久的眼泪现在夺眶而出。 

  “我觉得自己好悲哀、好无耻。” 

  “嗯……” 

  他拭掉英一的眼泪。 

  “我好不甘心……” 

  接着被强而有力地拥进他的怀里。 

  “我喜欢你,我爱你。” 

  俯拾皆是的话,或许这又是谎言。但是即使是谎言为什么自己仍觉得安心? 

  “我爱你,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交换我对你的爱。” 

  英一觉得自己的心慢慢融化了,就像流出的汗水一样。不想去想太多的英一环住了州协的背。 

  英一从来没有想过可以在这种地方做爱。门既没有上锁,两人还在窗户全开的沙发上相拥着。上面虽然还穿着衬衫,但是下半身却是完全赤裸的。他没有考虑太多关于场所的顾忌,也没有抵抗州协的需求。 

  他们不停的接吻。感觉到手指在自己体内探索的英一虽然不惯,但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语,他知道自己怕的是什么。 

  那灼热的物体分开狭窄的通道进入时,英一痛得叫了出来。 

  “好痛……” 

  然而对方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愿仍然继续前进。州协好不容易停了下来,两人四目相接。在这种状况下无法正视对方的英一尴尬地转过脸,州协的嘴唇慢慢贴了上来。 

  “我爱你、我爱你。” 

  缓缓律动的腰,越来越强的痛感让英一皱眉闭起了眼睛。 

  “只有你,除了你之外我什么都不想要。” 

  明明痛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但是州协那甜言蜜语似乎可以将痛楚抚平。 

  “州协……州……协。” 

  “什么?” 

  “我……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跟男人发生性关系而丝毫不抵抗的自己,是不是哪里有毛病? 

  “你一点问题都没有。” 

  “这不是一般人该做的事啊!” 

  或许这不是在这种状况下所该问的问题。 

  “因为你太好了,你只是在安慰可怜的我而已。” 

  “我一点也不好。” 

  从下半身传来湿滑的声音,噪耳的风扇声,越来越激烈的律动。英一唐突地想到自己说不定是喜欢州协的。这个执拗又任性的男人单方面追求着自己,在任意玩弄过后又一把推开,而且我也不是很了解这个人。但是,他口口声声说喜欢我,还说除了我之外什么都不想要。 

  “我喜欢你。” 

  这不是对州协说的话,只是英一无意识的低语。然而州协却对这四个没有意义的单字有了强烈的反应。 

  “英一,你再说一遍。” 

  被表情认真的州协摇晃着身体的英一说不出那句话其实没什么意义。 

  “……我喜欢你。” 

  “再说一遍。” 

  “我喜欢你。” 

  “再说一遍。” 

  就好像是魔咒一样,仿佛每说一遍就会有灵魂寄宿在字面上。英一不停地重复着那几个字,爱怜地抱住州协在他胸口摩擦的头,轻抚他的头发……。 

  “我喜欢你……” 

  州协终于哭出来。英一不明白他哭泣的理由,但是似乎能隐约察觉到那股情绪而不觉胸口刺痛。 

  “没事了。” 

  州协柔顺地依偎在英一怀里,几秒钟后就一动也不动,就像没电的玩具一样寂然无声。英一意识着还在自己体内的州协,在他身体的重量之下也朦胧地闭上眼睛。 

  喀搭一声,一个莫名其妙的声音把州协惊醒了,那声音规则地持续着。他侧过脸,发现原来是风扇转动的声音。他觉得全身都被汗湿得黏黏的还热得要死。州协起身从发热的来源移开身体,才一起来就觉得自己下身那敏感的部位,也随之从某处抽出。 

  “啊……” 

  发热的来源原来是人体,自己叠在一个近乎全裸的男人身上。州协一动,男人也跟着醒来。这才把握住状况的州协,当下明白宫泽真的跟有田做了。 

  “你要给我负责!” 

  州协在心中怒骂。在这种尴尬的状态下才放我出来实在太过份了,你自己出来负责。 

  有田维持着撑开双腿的姿势朦胧地看着州协,州协也不知道此刻该说些什么才好。 

  “喂!宫泽。” 

  然而应该出来收拾场面的男人却没有回答。在这么热的天气里,州协却觉得自己的额头已经流下冷汗。 

  “喂……”感觉不到,他什么都感觉不到。宫泽到哪里去了?他不是都在胸口的“那个地方”吗? 

  “喂,你在哪里?” 

  那个幽灵能到哪里去?他只能寄宿在我身体里啊! 

  “我在这里啊!” 

  我叫的不是你而是宫泽。州协听到的却是有田的回答。 

  “别开玩笑了,你在哪里?快给我出来!” 

  从出生到现在州协从来没有单独一个人过,宫泽总是跟他在一起,所以他从来不觉得寂寞。难道说从此以后我就变成孤单一个人了吗?有事的时候要找谁商量才好?没有任何人比他更了解我。虽然也有讨厌他的时候,也有不出来就生气的时候,但是……。 

  “你别开玩笑了,快出来啊!” 

  没有人可以承接我的怒气,那个该出来承受的人已经不知所踪。有田突然抓住了我的手。 

  “我在这里啊!” 

  我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里竟然忘了要挣扎。 

  “州协。” 

  用困惑眼光看着我的这个人是谁?这个人……是宫泽喜欢的女人。他温柔地拨开我的浏海,像安慰以地吻着我。因为宫泽实在跟他相处太久?所以在他抚摸我的时候没有感觉到任何不自然。 

  宫泽在侵犯这个身体的时候哭了。跟从前一样,他嗟叹着自己在重蹈复辙却无法停止。然而有田接受了宫泽……接受了这个毫无道理可循、单方面的爱情。宫泽一辈子无法从那个女人口里听到的话,那句他最想听的话透过有田传达了出来。 

  只要一点点就够,只要把给茂吕木百分之一或千分之一的爱情分给我一点就够了,其他的我什么都不想要。 

  从有田体内释放出来的宫泽,意识在瞬间消失了,他那微笑的感觉或许就是他在人间停留的最后一瞬间。 

  在习惯那比谁都接近自己的感觉消失之前州协抱紧了有田。 

  他跟州协做爱了。就在社团教室的沙发上。现在想起来,英一还真佩服自己有在那种地方做的勇气。完事之后,看起来相当尴尬的州协迅速帮英一穿好衣服,然后先离开了教室。而英一只是呆望着州协离去的背影。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越来越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跟州协做过爱。不过由沙发上站起来时从腰间传来的痛感,又是不争的事实。 

  隔天,明明没有发烧却觉得全身软趴趴,英一在床上赖到接近中午。虽然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但是感觉就是哪里不一样。老实说昨天的行为对英一来说只有痛苦两个字,然而他却一点也不后悔。 

  或许是他看到了州协那意想不到的脆弱面吧!当他看到州协的眼泪时真的很想帮他,只要是自己做得到的事都愿意做。虽然州协有时豹变的态度让他心惊,但是一想到自己是被爱的,那种踌躇的感觉也就慢慢变淡了。 

  早上醒来,英一第一个想到的人也是州协。反复地想着从以前到现在的事,就像个傻瓜一样地满脑子只有他一个人。州协也曾这样的想过自己吗?英一不禁要自问。他那每天站在自家门前的日子,那时的他脑子里也只有自己吗?他好想见州协,想看他的脸,也不是想告诉他什么,就是想见他想得无法控制。想打电话又不知道要说什么,自己的课在昨天已经全部上完,但是或许州协还有课也说不定。他或许已经到了学校,那就要下午才会回家。 

  现在……还不到中午,但是英一却觉得时针的速度就像被诅咒般迟缓。 

  “咦?那不是有田吗?” 

  恶作剧般的偶然,听到有田名字的州协吓了一跳。跟友田到校外吃午饭的州协原本常去的快餐店今天人特别多,只好挑了一家平常不太进去的小餐厅吃饭。 

  “他好像一个人……要不要叫他过来?” 

  听到友田这么说的州协紧张地回过头来。 

  “不过,你好像跟有田不太对盘吧?反正他也在看书,干脆就别叫他了。” 

  对于既不点头也不摇头的州协,友田耸耸肩就当他答应了。有田坐在离他们有点远的位子上边看书边喝咖啡。不过看他以乎不太能集中注意力,才把书放在桌上又马上拿起来翻几页。 

  “……对不对?喂,州协你有没有在听啊?” 

  明知道看他就会想起昨天的事,但是被友田叫了一声后州协才发觉自己一直在看着有田。 

  “那里有一个人美人。” 

  “嗄,在哪里?” 

  装作在看别的地方的州协点上一根烟。跟有田做爱的人虽然是宫泽,但是实际的感触却留在州协身上。如果那是令人作恶的不快感觉的话,州协也不用被这种奇妙的感觉纠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在耳际不断迎荡的声音。安慰着自己混乱情绪的温柔手指,轻柔如春风的唇瓣。了却心愿的宫泽二话不说就消失了,但是那感觉却像溶进身体般残存在州协体内,让自己不得不去在意有田。我又不是宫泽啊! 

  可能是今天生意太好,友田和州协点的餐点迟迟没有送来。边翻杂志边看手表一副等得不耐烦的友田轻昨了一声舌后站起来。 

  “不行,我下一堂课很重要得先走了。东西要是送来的话你就帮我吃掉吧!” 

  “我跟你一起走……” 

  “你不用陪我没关系,拜拜。” 

  出去的时候不得不经过坐在近出口的有田桌旁,州协在心中祈祷有田不要发现,没想到却事与愿违,有田看到了友田,两人站在原地交换了几句话。等友田出去之后,有田突然转过头来跟州协的视线重叠在一起。有田半张着嘴惊讶地看着州协,明明尴尬,州协却无法移开视线。两人一直持续凝视着对方,等到有人从他们之间经过遮断了视线后,州协才发现自己的不自然。他佯装要喝水而低下了头,这一低下就不太抬得起来了。 

  想到要离开餐厅就必须经过有田身边,但是他又不想一直坐在这里承受视线的煎熬。 

  他无法不去在意有田的存在,然而自己并不是宫泽啊,并不是那个喜欢他的宫泽啊!所以,在宫泽已经离去的现在,州协也决定不再跟有田扯上关系。 

  下了决心站起身来的州协却被眼前的黑影吓得连退两步。有田没想到自己突然站在他面前会吓到州协,脸上也是一副吃惊的神情。 

  “找可以坐在这儿吗?” 

  有田犹豫地问。州协抓起放在桌上的皮夹。 

  “随便,反正我要走了。” 

  “你要走了……?” 

  有田像受伤似的微俯着头。看到他悲伤的神情,州协才发现看他一来自己就要离去的露骨态度,实在太冷淡了一点。就在这时,等了老半天不来的餐点却不凑巧地送了上来。有田有点讶异地看着两人份的食物。州协咋了一下舌坐回原位。“你要吃两人份吗?” 

  “怎么可能?另一份是友田的。” 

  有田站在桌旁俯视着州协。 

  “坐下来啊,你会挡到通路。” 

  州协不得不这么说,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不开口的话有田会站到什么时候。 

  “你吃过午饭了吗?” 

  “……还没。” 

  州协把友田的食物推到有田面前。 

  “你吃吧!这虽然是友田叫的,不过他已经先回学校去了,不吃也是浪费。” 

  “谢……谢谢。” 

  有田在州协面前坐下来。不知道该看还是不该看他的州协,干脆埋首于眼前的食物;当他塞了一堆也不知道好不好吃的食物喂饱了胃后,抬起头来,却看到有田的食物连动都没动过。 

  “怎么不吃?” 

  “我吃。” 

  有田这才像是想起来似地拿起筷子。 

  “你刚才在干什么?” 

  “我在看。” 

  有田轻声回答。他在看什么?餐厅里有什么稀奇的东西吗?他该不会在看我吧?想到有田一直在看自己猛吃东西的模样,州协不由得尴尬得背都要流出冷汗。州协拿出香烟,他得找点事来做做才行。有田才吃了半盘就放下筷子,不时偷眼看着州协。他不喜欢有田那种窥探的感觉,想说什么就说出来啊! 

  “州协,你……课要上到什么时候?”有田这么问。 

  “今天就结束了。” 

  “是吗?” 

  话说到这里就接不下去。两人之间奇妙的气氛,让州协几乎要头晕起来,找不到什么适合的话题再说下去。 

  “我到昨天就结束了。” 

  州协轻轻点了点头当作回答。昨天就结束了?那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是为了到这里来吃午饭所以专程坐地铁来的吗?还是为了别的事到这里来…… 

  “你家的乡下不是在海边吗?” 

  明明在讲上课的事,却一下子跳到海边来。以前……宫泽曾经邀有田一起去游泳,他可能还记得当时说讨的话吧? 

  “我自从高中毕业后就没有游过泳。” 

  他是为了让我想起以前说过的话,然后让我再邀他一次吗?那种像女孩子惯用的绕圈子方式,让州协觉得不愉快,即使有田是在无意识下说出的也一样。 

  “那又怎么样?” 

  州协故意口气冷淡地问道。有田的表情有点僵硬。 

  “你到现在才说想去游泳?我当初邀你的时候,你还以有女朋友为理由推托,天下哪有这么方便的事?” 

  有田慌忙摇头。 

  “我……,不是想要去游泳,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而且我说有女朋友是骗你的。” 

  “哦……” 

  州协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 

  “因为我……那时很怕你。我真的没有女朋友,真的没有。” 

  州协也知道有田是为了逃避宫泽的纠缠,才撤了这个谎。他把香烟捻熄在烟灰缸里。 

  “州协……” 

  “干嘛?” 

  有田只是唤他的名字,并没有什么话要说。 

  “州协……” 

  他又叫了一次。不耐烦的州协终于控制不住声音,还惹得其别桌的客人转头过来看。 

  “没事叫我干什么?” 

  “我……觉得我变得好奇怪。 

  有田满脸无助地说。 

  “我总是说一些奇怪的话来让你烦恼,我究竟是怎么了?” 

  听着有田没有头绪的自言自语,州协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从昨天……还有之前开始我就变得很奇怪。原本我对你讨厌到承受不住那种压力而严重掉发,真的很讨厌。但是现在不一样……我觉得自己变得好怪异。” 

  有田凝视着州协的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州协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口水。这个男人是怎么回事?每天拼命地说我爱你、我爱你而缠着他不放,到最后终于得偿所愿而消失的宫泽。但是,被留下来的人该怎么办?就像眼前这个少了一根螺丝的男人…… 

  我要怎么收拾你留下的这份大礼?我该怎么对待眼前这个用怪异目光看着我的家伙? 

  “我想去海边。” 

  当州协满脑子都想着要怎么甩掉这个家伙的时候,突然听到这句话。 

  “我又说了奇怪的话,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面对哑口无声的州协,英一一副泫然饮泣的表情,州协低下头轻叹了一口气。 


  第六章 

  州协专心一意地奔驰在高速公路上。原本想当日来回的,但是来回合计要六小时的车程对开车的人来说实在太痛苦,所似只好决定住在祖父母家一晚,隔天再走。 

  有田好像中了宫泽的毒。只要州协转过头来一定会看到他用着好像沉醉在恋爱中的人那般的眼光凝视自己,那种眼神让州协觉得烦躁。你凝视的不是你喜欢的宫泽,而是我—州协义国。 

  谁有办法整天把这个男人抱在身边?得想办法让他知道我跟宫泽是不同人格的两个人。 

  当有田提出想到海边的时候,州协就计划了这两天一夜的小旅行,最主要的目的当然是想借机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要不这么做,发生了那么多事后再跟田说从此我俩没有关系的话,他也无法接受。如果有两天可以在一起的话,能解释清楚的机会自然比较多。到时候,即使他无法接受所谓前世今生的说法,自己也仁至义尽了。 

  他能理解这种连科学都难以解释的现象吗?州协想象不出有田听了之后会有什么反应,况且自己并不了解有田,更无法猜测他的思考模式。只不过他隐约察觉有田的个性极容易被人左右。 

  不知道这是最后之旅的有田,看到州协来接自己的时候神情相当兴奋,一跟州协的目光相对就只会微笑。 

  有田剪了个不算有多时髦的新发型,看着他白皙的颈项,州协没来由地吞了一口口水,这或许是宫泽留下来的后遗症吧! 

  “我只有高中上课时留下来的泳裤,不过我妈说实在太老气了,所以我买了件新的。” 

  “哦……” 

  他开襟衬衫下的皮肤上还留有淡淡的红色痕迹。 

  “自从国中以来我就没有游过泳所以很期待。在买泳裤的时候本来想连救生圈一起买,不过想到自己年纪也不小了,一定会挨店员白眼就算了。” 

  “你不会游泳吗?” 

  “我没说过吗?” 

  有田歪着头说道。州协漠然地预料到可能又多了一样麻烦。 

  以乡下特有的粗竹栅围起来的庭院里,因为长时间缺乏整理的关系,所以长了不少半人高的杂草。一进入这个半年没有人来过的旧家,两人首先要做的事就是打扫。 

  一打开沉重的拉门就闻到一阵阵霉味,州协的脚才踏上榻榻米就扬起一股尘埃,飞舞在日光之中。 

  长时间开车已经够累了,一到目的地还要打扫,州协当然藏不住满脸的不悦。站在他身边的有田,则好奇地东张西望。 

  “从国小毕业旅行之后,我已经很久没有到这么乡下的地方来了。” 

  “在这附近就没什么稀奇。” 

  州协在室内寻找着吸尘器,有田仍旧好奇地在厨房走来走去。 

  “你也来帮忙。” 

  被州协一叫,有田这才慌忙踏上榻榻米。用吸尘器还吸不干净,两人从壁橱里找出了毛巾当作抹布又干擦了一通,还把散发着霉味的棉被挂在竹竿上晒。两人才工作了一小时就已经汗流浃背,没什么必要还把壁橱也吸了一遍的有田,弯腰坐在止于门边喝啤酒州协的身边。 

  “啤酒在冰箱里。” 

  “……你爷爷是渔夫啊!” 

  “那又怎么样?” 

  “壁橱里有渔网。” 

  “怎么可能?” 

  “但是,那个怎么看都像是网子啊!” 

  “你少骗我。” 

  州协把啤酒罐放在旁边,探头到有田说有网子的壁橱里察看。 

  “有吧?” 

  有田得意地说。壁橱里的确有一堆折叠整齐的薄棉网,但那是…… 

  “这不是蚊帐吗?” 

  “蚊帐……” 

  “把网子挂在天花板上然后睡在里面。因为从前没有纱门,所以就用这个来防止蚊虫进入。” 

  听州协说完的有田突然兴奋起来。 

  “把它挂起来好不好?” 

  “喂……” 

  “我好想睡一次看看。” 

  在有田的要求下,州协不置可否地开始挂起蚊帐。 

  天花板上还留着挂蚊帐用的挂勾。 

  有田边帮着州协,一脸高兴的表情。蚊帐才一挂好,有田就迫不及待地钻进去。 

  “好棒哦!好像有盖子的大床一样。 

  听到有田如此兴奋,州协也跟着钻进去。宽大的四角蚊帐把铺在榻榻米上的两床寝具整个罩住,仿佛与外界隔绝一样。 

  “感觉真好。” 

  有田欢喜地倒在床上。他仰躺的胸膛上可以清楚地看见红色的痕迹。不由得想起当时情况的州协,悄悄走出了帐外。 

  放在门边的啤酒已经变温,州协还是一口喝干。夏日的鸣充斥在鼓膜之中,因为长时间开车和打扫的疲累,州协躺在日晒得到的门缘上,打算小憩片刻地闭上眼睛。 

  他还在睡。沉睡在阳光中的一角,看着睡得如此香甜的州协,英一犹豫着该不该唤醒他。州协被汗儒湿的长发贴在额头和脸颊上,百看不厌。英一觉得。自己好像可以永远看着这仿佛慢动作的景色卞去。 

  他想碰州协,但又怕一碰他就会醒来。感觉到那股在胸口起伏的骚动,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呢?自己到底想在这个男人身上求取什么?大概还想像以前一样……肌肤相亲吧! 

  州协也很奇怪。不晓得是不是情绪的变化太大,以前总是无时无刻不想触摸自己,现在却完全没有动作,除非必要否则绝不多看自己一眼。他是不好意思吗?他说话的口气好像也越来越粗鲁。然而,英一觉得那也无所谓,因为他相信州协曾说过喜欢自己的那些话不是谎言。 

  “州协。” 

  他尽量不惊醒眼前这个自己爱到发狂的男人轻经地吻着他。 

  州协是在黄昏时刻醒来。天慢慢黑了,风也变得有点凉起来。当他发现有田睡在自己身旁时,不觉大吃一惊。我可不是为了睡午觉才到这里来的,州协越想越气,顺手把有田摇起来。 

  “喂!” 

  “嗯……” 

  “喂,起来!” 

  有田慢吞吞地睁开眼睛。 

  “我要去吃东西,你要是想再睡的话,我就先走了。” 

  有田像猫咪般擦擦眼睛打了一个呵欠。州协把还有几分睡意的有田塞进车里,带到近一家速食餐厅。才吃到一半天就黑了,四周被一片黑暗所笼罩。 

  两人回到祖父母的家,州协把刚才忘了收进去的棉被抱进去屋里时,才想起这里没电视。以前是有,不过因为时好时坏所以干脆收到储藏室去了。接下来这段时间怎么打发?现在才晚上八点,要睡也嫌太早了。州协套上鞋子走出庭院,他巴不得赶快离开有田身边。 

  从附近传来放烟火的声音,是邻家的孩子在玩吧。月光皎洁得连烟火都看起来碍事,州协想起也是在这样的一个月夜,跟祖父去捕虾的往事。大量的虾子和摔倒后全身湿透而贴在身上的T恤,在那么狼狈的情况下,游到下游远比走路还要快到家。 

  “有田,我要去游泳。” 

  有田吃惊地转过头来。 

  “现在……吗?” 

  在泳裤上套上薄外套和牛仔裤,脚上是一双海滩鞋。州协走在前面,英一则跟在后面。夜色并不太黑暗,因为有明亮的月光和街灯,所以不会跟走在前面的州协走散。 

  慢慢走下坡,走到一半柏油路就变成石子路。走在石子上那沙沙的声音跟远处传来的海浪声重叠在一起。 

  穿过丛生的杂草堆就看得到海岸线,小小的海湾,沙滩上空无一人。 

  州协在离波浪线不远处坐下,英一则脱下薄外套放在州协旁边后走向沙滩边缘。他回头看看,州协并没有追上来的迹象。 

  触及脚踝的海水意外的冰冷,不过几分钟后就变成舒爽的沁凉,漫漫的沙滩绵延到看不到的远方。 

  “喂,小心一点,你别看是浅滩,待会儿……” 

  “嗄!” 

  英一走到水深及胸的地方,没想到下一步居然踩空,他就这样整个人沉进水里。大量的海水灌进英一的口鼻,无论他怎么挣扎也踏不到底。英一拼命拨开海水游往沙滩边缘,等他到达水深及胸处,才发现州协就站在自己面前。他还穿着整齐,看来是惊于自己溺水才冲进海里来。 

  “我不是说了会突然变深吗?” 

  “来不及了……” 

  不爽于英一的回答,州协转身准备向海滩走去,有点想恶作剧的英一故意抓住州协的手绊了他的脚一下,整个人跌进海里的州协全身湿透。看着他一脸呆相的英一愉快地笑了。 

  “笑什么?” 

  “抱歉、抱歉。” 

  “你别跑太远,旱鸭子在沙滩上玩玩就行了。” 

  州协甩开英一的手回到沙滩土。英一觉得好像好不容易抓到的鱼给溜走了一样。 

  英一在海中游着。他是说过自己不会游泳,但也不是完全不行。浮在水面慢慢前进倒是没问题。海水的味道令人莫名地怀念,他几乎忘了海水是咸的。他边游边回头看,州协一直看着自己这个方向。英一心想为什么不下来游呢?于是朝着他招招手。但是,州协只是默默地看着这个方向,没有回应。 

  也不晓得游了多久,大概是三十分钟或将近一小时左右吧?越游越冷的英一回到沙滩上一看,州协闭着眼睛躺在原地不动。英一从上方俯视他时,假寐中的州协倏地睁开眼睛。 

  “你不游吗?” 

  “不游。” 

  “也不是因为常常游?” 

  “也不是这样。” 

  州协把湿发拨向脑后,柔和的月光映照着州协,他有一张好漂亮的脸。英一突然有吻他的冲动,他想吻州协。但是,州协迟迟不转过来,按捺不住的英一冲动地吻了他的脸颊。 

  州协回过头来一脸惊愕的表情。惊愕瞬间变成愤怒,他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快步离去。 

  “州协……等一下!州协。” 

  英一不明白为什么只是一个吻,州协就这么生气。“他们做过比吻更严重的事啊!英一追在州协身后叫着他的名字,但是州协始终没有回头。 

  被吻的州协大吃一惊,事实上那个吻并没有严重到令人吃惊的程度,就像骗小孩似地吻吻脸颊而已。但是,这已经足以让州协产生激烈的反应。 

  “你先去洗吧!这里没有热水,就将就一下用自来水。” 

  这是回到家后州协对英一说的第一句话。从前的农家都是用柴烧水根本没有热水器。有田站在浴室前一直凝视州协。 

  “干嘛!” 

  “我们可以一起洗啊!你也想早些舒服一点吧?” 

  当然想。但是,州协对自己的下半身没有把握。即使有田是男的,即使那时不是自己,但是州协的确抱过这个身体,他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有生理反应。 

  “怎么?你不方便吗?” 

  有田的说法好像看穿了自己的心事一样,不服输的州协一言不发地迅速脱掉衣服。有田也随即脱掉身上的衣物,不过也只有一件小泳裤而已。两人背对着洗澡应该看不见对方的裸体才对,但是有田擦拭身体的声音和水声,却令州协产生了无穷的想象力。 

  “我先出去了。” 

  即使有田出去了,州协对眼前所发生的恐怖事实,还是迟迟直不起身来。 

  整理好自己悲惨的情绪后州协走出浴室,一眼就看到有田还是穿着跟中午一样的衬衫、牛仔裤,坐在门缘发呆。 

  “你不换衣服吗?” 

  “我忘了带。” 

  有田不好意思似地垂下头。 

  “我记得应该有放在里面。” 

  ……州协探头到中午打扫过的壁橱里去。母亲把祖父母的遗物几乎都清理掉了,不过应该还有留下一些东西。州协从壁橱内一个铝制置物箱里拿出大概是祖父穿过的睡衣。 

  “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就穿上它吧!是我爷爷的睡衣。” 

  “谢谢。” 

  接过州协手上的衣服,有田走到室内一角换上。 

  “会不会很奇怪?” 

  褪了色的和式睡衣非常适合纤瘦的有田。 

  “还好啊!” 

  有田走到坐在门缘的州协身边坐下,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他身边,现在正是个好机会,说不定可以跟他把宫泽的事说清楚。 

  “喂!有田……” 

  “嗯?” 

  “呃……” 

  该从哪里说起呢?首先得先让他知道宫泽的存在。 

  “我……跟以前有点不一样吧?” 

  有田不解地歪了歪头。 

  “我是说……有时缠得你喘不过气来,有时又说话很冲吧?” 

  “我觉得没什么改变啊!” 

  这个一开始就不进入情况的男人,让州协感到烦躁。 

  “怎么会没有改变?你没感觉到吗?” 

  “我自己也很奇怪啊!” 

  有田笑着说。 

  “自从遇到你之后我也变了啊!” 

  “什么意思?” 

  州协皱起眉头,有田的嘴角像挑战似地微微扬起。 

  “被男人积极追求才变得脑筋有问题。” 

  “你想吵架吗?” 

  “开玩笑的啦!” 

  有田低着头突然握住州协的手,力道大得出奇,握得州协的手腕不禁发痛。 

  “该怎么说才好?” 

  他仰视着州协自言自语地说道。那令人联想到女人献媚般的眼神,虽然让州协感到不快,但是他可以肯定有田是在诱惑自己,体内不由自主地泛起一股燥热。刚才在浴室因为水声而激起想象时,州协还利用了有田在床上的媚态解决了突发的生理问题。现在他又这么靠近自己,州协不敢保证自己会没有反应。 

  “平常的我是不会这么做的。”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甩掉有田紧握的手。但是,下一瞬间,焦急的有田整个人扑进了州协怀中,州协像抱住了一块灼热的熔铁一样,鼻尖还闻到他半干发上传来海水的味道。 

  “我不会做这种事,也不会说这种话。” 

  有田梦呓似地喃喃说完后送上自己的唇,州协没有抵抗地吻了上去。他记得那嘴唇的触感,在理智敢动之前身体已经开始发出需求。长长的吻结束之后,有田的眸子里泛起一层迷雾。明知道这不应该,但是无法战胜那甜美如蜜的诱惑,州协抓住有田的衣襟慢慢向两边拉开,那还残留在胸前的红痕和诱人的乳首。 

  我不是来做这种事,我是来告诉有田事情的真相,告诉他抱他的人不是我,然后让他对我死心……。州协凝视着有田白皙的前胸,心里还在挣扎着。明明知道不行,他还是把脸凑近含住了有田的乳头,享受那柔软而甜蜜的触感。 

  “管他的。反正抱一次跟抱两次也没什么差别,而且是他先来诱惑我的。” 

  这一瞬间,冲动已经战胜了理智。 

  州协不记得他们是怎么从门缘扯进蚊帐里,只是在早晨醒来时。发现两人赤裸着交缠地睡在凌乱的被褥上。 

  看到还在沉睡中的有田,州协的神经立刻被悔恨给占领了。 

  因为喝醉而隔天在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床上醒来就是这种感觉吧?在后悔的驱使下几乎有想把有田丢下而先行离去的冲动。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跟他在一起,我就会变得失去控制,我明明不是那个想要占有他的宫泽啊! 

  有田的每一个翻身都足以让州协惊跳,在不知道是第几个翻身后有田眨眨眼终于醒了,看到身边的州协还微笑一下。州协觉得自己好像被蛇盯上的青蛙一样无法动弹。 

  “早啊!” 

  “……啊。” 

  那种难以喘息的感觉几乎让州协连开口回答都难。 

  “现在几点了?” 

  州协慌忙探出头到蚊帐外面一看,柱上的时钟指着十点整。 

  “十点了。” 

  “……睡得真舒服。” 

  有田伸了一个懒腰,伸手掩住即将脱口而出的阿欠。 

  “州协。” 

  他呼唤州协的声音里带着点隐约的甜腻。 

  “过来。” 

  州协回到有田身边,看着他不发一语送上自己的嘴唇。犹豫了几秒钟后,州协吻住了眼前自动送上门的红唇。有田肌肤的感觉是那么熟悉,昨天明明已经做了好几次,现在却仍因一个吻就足以勾起欲望。 

  “不行……” 

  “什么不行?” 

  有田讶异地问,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诱惑会招致什么后果?州协虽然后悔,但是抵不过肉体诱惑的他,还是遵从欲望,再度把有田压倒在身下。 

  州协不禁要自问这趟旅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在遗忘目的的状态下已经过了五天。两人无所事事,只是一起吃饭、做爱、睡觉,每天就是重复这些单调的模式。没有人提起要回去,刚开始感觉到的后悔,也早已消失无踪。道德这两个字此时此地一点意义也没有,只要伸手就能拥抱的身体,只是对他好就能得到加倍的回报,他那含笑的眼梢还有含情的嘴角。 

  开始下起雨的黄昏让一天变得更加短暂。州协走到在门缘呆望着庭院的有田身后抱住了他,不安份的手指伸进他敞开的衣襟。 

  “不要啦,要是有人来了……” 

  “到目前为止有人来过吗?” 

  “但是……” 

  有田并不是真心抗拒。州协理所当然地把他的衣服拉下肩头,开始吻了起来。 

  “在我之前你有跟谁做过吗?” 

  有田对于这个突兀的问题着实吃了一惊。这个疑问今天一整天都缠绕在州协的脑子里,挥之不去,越不愿去想越是在意。 

  “在这种时候你还……” 

  这的确不是在行为正要开始时应该说的话。州协粗暴的腰部律动让有田不禁呻吟出来。 

  “回答我。” 

  有田的眼光中透露着责难,但还是噘起嘴回答了州协。 

  “……没有。” 

  州协边在心里责骂着自己的卑劣,却又想到自己是有田的第一个男人,而对这种无意义的独占欲感到满足。他用力地抱住了这个令自己疯狂的身体。 

  “不要啊!不要、不要!” 

  他觉得自己的易身体像杂草般,被人从不知名的地方用力拔出。噩梦中的英一在自己的尖叫声里醒来。 

  “……怎么了?” 

  一个充满了担心的身影覆盖在自己身上,英一反射性地推开眼前的身体。蚊帐在失去平衡的身体拉扯下,发出刺耳的撕裂声从天花板上掉了下来。 

  就像网中鱼一样,两人在蚊帐里拼命挣扎,然后各自从不同的方向爬出去。 

  “你干什么?” 

  州协的声音充满了不耐,但是英一无法停止身体的颤抖。看到英一的异样,原本不悦的州协表情缓和了一点。 

  “怎么突然叫得那么大声?” 

  看到州协靠近,英一恐惧地往后退了两步。他真的好害怕州协。 

  “为什么要逃?” 

  “我想……一个人独处。” 

  英一从蚊帐下拉出昨天脱掉的衣服,用颤抖的手指扣上扭把。 

  “我到外面走走。” 

  留下一脸愕然的州协,英一冲出门外。天才刚亮的清晨,还残留着夜晚的气息和野草香。他穿过竹篱笆,奔跑在扬起白色尘埃的小径上,当小径变成砂石路后,他继续穿越灌木丛来到海边。 

  跟昨晚不同的是,有几个孩子在沙滩边缘嬉戏。英一气喘吁吁地瘫倒在沙滩上。 

  在梦境和现实中穿梭,就跟走在飞石上的感觉一样,唯一的共同点是都被心爱的男人拥抱着。在梦境和观实之间,自己都是被男人拥抱着。与现实中的恋人州协缠绵过后,自己因极度疲倦而沉睡,梦中自己变成了女人,然后被恋人茂吕木鹰雄所爱。在现实和梦中自己都被洋溢的爱意包围着,爱到几乎忘了时间的存在。 

  ……那一天,在梦里叫做小文的英一,等着跟人商讨出书事宜而迟迟未归的恋人,漫长的、等待让她越来越不耐烦。 

  小文瞄了一眼在房间一隅堆积如山的书本,认真考虑起要不要拿到旧书店去卖掉。这时,她突然听到敲门声,于是慌忙跑下楼梯。要是鹰雄的话应该不会敲门。 

  “哪一位?” 

  “请问小文在不在?” 

  是宫泽的声音。小文虽然觉得奇怪还是开了门。 

  “宫先生?怎么了?鹰雄呢?” 

  外面似乎在下雨,因为宫泽身上的黑外套已经湿透,他苍白着脸说:“茂吕木发生了意外……” 

  “鹰雄他……?” 

  “他一直叫着你的名宇,快跟我来吧!” 

  小文毫不犹豫地握住男人伸出来的手,却因为脑筋一片混乱,而没有察觉到从男人濡湿的掌中所传来的欲望讯息。 

  她被带到的不是医院,而是宫泽的家。她没有怀疑宫泽说不能移动鹰雄的说辞,她被带到一个只有一组寝具而没有其他人的房间里。 

  “宫先生,鹰雄在哪里?” 

  “他……应该还在安喜家里,他们正谈得起劲呢!” 

  “他不是受伤了吗?” 

  看到宫泽突然跪下,小文大惊失色。 

  “小文,求求你跟我结婚。” 

  小文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陪在我身边就好,我绝对让你衣食无忧,你可以做你任何想做的,求求你嫁给我。” 

  “宫先生,你在说什么啊!” 

  小文搞不清楚这个男人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别开玩笑了,我要回去。” 

  “求求你……你跟茂吕木在一起只会吃苦而已,跟了我的话,你一生都不愁吃穿。” 

  “我不是为了过好日子才跟鹰雄在一起的。” 

  宫泽吃惊地看着小文。虽然这个男人有富家少爷的气质,但没想到他如此不通情理。 

  “宫先生,对不起。” 

  她准备走出房间,她原本认为自己应该出得去…… 

  她的手腕突然被抓住,然后在下一瞬间就被推倒在棉被上,宫泽凝视着她的眼神充满了狂野。他粗暴地攫取她的唇。小文不停地挣扎,无法抵抗男人与生俱来蛮力的她,身上的衣物一件件被脱掉。 

  “宫先生,求求你别这样……” 

  她不晓得哀求了多少次,然而还是在宫泽的暴力下被侵犯了。她不停地哭着,在行为之中始终没有间断。完事之后,宫泽抚着她的头发说:“我们结婚吧。” 

  “不要。” 

  “我会把我们的事告诉茂吕木。” 

  一想到被最爱的人知道这件事,小文不禁全身僵硬了。 

  “不要!你千万别这么做。” 

  “那你就嫁给我。”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除了鹰雄之外,还会嫁给别人。 

  “你去说吧!我绝不会离开鹰雄身边。” 

  “我不认为茂吕木知道了我们的事后还会像以前那样对待你。” 

  “他一定会。” 

  小文瞪视着宫泽。 

  “鹰雄喜欢的人是我,他说过比谁都要爱我……” 

  看到男人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狰狞起来,小文感到一阵心惊。宫泽起身拉起小文,走到长廊尽头。说不定会被杀掉,小文的脑海中突然掠过这个想法。宫泽用钥匙打开一扇铁门后,把小文推进去。那是一间大约六坪大的牢房,不过牢中却铺着榻榻米,不但有布复墙,室内还摆设着美丽的衣柜、化妆台和书桌,是一个如果没有铁窗根本就看不出是监牢的漂亮房间。喀嚓一声铁门上了锁。 

  “如果改变心意的话就告诉我,我会放你出来的。” 

  听着宫泽远去的脚步声,想到降临在自己身上的不幸,小文除了哭还能做什么? 

  一想到刚才被强暴的画面,英一全身窜起一阵恶寒。那无法抵抗的暴力……在身体上执拗地舔吻的舌。州协虽然也做过同样的事,但是感觉完全不同。尽管是同一件事,但是跟喜欢的人和不喜欢的人做起来…… 

  一点也不舒服的阳光,一寸寸地灼烧着皮肤,英一感到一阵晕眩。为什么跟州协一起睡的时候……会作那种梦呢?英一不想再梦到那种情景了。那个梦境实在太真实了,如果还在梦里被强暴的话,谁受得了? 

  自己的内心是不是很不安?因为梦是人潜意识的投射,只要跟州协睡就会作这个梦。如果在梦中是被宠爱的话,那可能是自己渴望被爱的心理反应,但是,为什么在如此幸福的时刻会作那种梦呢? 

  英一不敢把自己被强暴的梦告诉州协,因为在梦中自己不但变成女人还被强暴,这不是很奇怪吗……?而且,他不想让州协认为自己是日所有思才会做那种淫秽的梦。英一叹了口气站起来。往来时路慢慢走回去。 


  第七章 

  州协独自坐在门缘发呆。他无法理解为什么英一会那么强烈地拒绝自己,昨晚自己做了什么惹他不高兴的事吗? 

  他自认没做什么过分的事。虽然做了不少……但是,英一应该也愿意才对还是他不喜欢骑乘位? 

  州协心想有田说不定不会回来了,想到这里他突然忆起到这里来的目的他本来打算带有田到这里来做个了断,没想到却耐不住诱惑每天沉溺在性爱之中。如果此时分手的话应该没有违背原来的宗旨吧? 

  听到脚步声音的州协,慌忙抬起头来,有田就站在竹篱笆对面。呆站了会儿的有田慢慢走回来。本来还想着分手的州协看到有田回来着实松了一口气。他望着慢走近的有田,不禁有想要叫他快点过来的冲动。 

  “你到哪里去了?” 

  “……去看海。” 

  有田虽然面带微笑,但是笑中却飘浮着淡淡的悲哀。 

  “过来。” 

  有田站定在州协面前,州协把他的头拥进怀里。自己没有被讨厌,有田的态度让州协定了心。 

  “对不起。” 

  有田道歉。 

  “啊……” 

  交换了一个吻后有田低声说:“我们回去吧!” 

  “是啊……” 

  感觉到有田不知在看哪里,州协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仿如春梦消逝般散落的蚊帐。 

  在七月快要结束的时候,天气渐渐变得不稳定起来,几乎每天都在下雨。州协坐在茶店里靠窗的位子,轻吸杯中温热的咖啡,眺望着灰色的街景。他看到撑了把伞的友田从门口经过,友田进来,环顾室内一圈,看到州协后,轻轻抬起手来打招呼。 

  “有点事所以来晚了。” 

  友田在州协对面的位子坐下。 

  “这种雨下得人好烦,害我好几个露营计划都取消了。” 

  “哦……” 

  “反正你也不是要来听我发牢骚的。” 

  友田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在电话里都不能讲的事一定很严重吧?我会尽量帮你,什么事?”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州协那有气无力的口吻让友田皱起眉头。 

  “喂,是你叫我出来的哩!” 

  州协单肘撑着桌子顶住下巴。 

  “开玩笑的啦!关于这方面,我想你应该是行家,所以来请教你。我……现在正跟一个人交往。” 

  刚开始点烟的友田睁圆了眼睛问道:“你什么时候有女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他把香烟捻熄在烟灰缸里兴致勃勃地伸长了脖子问道。 

  “我们交往还不到三个星期……” 

  友田脸上的肌肉好像突然松弛了下来。 

  “你钓上的是什么样的女人?” 

  “呃……下次再说吧。” 

  “别卖关子了,一定是个大美人吧!” 

  那个有田能称作美人吗?州协有点词穷。 

  “算不上是美女吧!不过,个性满沉静的就是了。” 

  友田抱怨着州协也不肯多说一点。一跟友田谈到这件事,州协才真止意识到自己跟有田真的在一起不到三个礼拜。跟宫泽相处的时间反而比较久…… 

  旅行回来之后,几乎每天见面,但是,反而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他不喜欢……” 

  “不喜欢什么?” 

  友田回问。 

  “他不喜欢做爱。” 

  友田耸耸肩。 

  “可能是你太急了吧?才不到三个星期就拉她上床,难免会被她认为你只想要身体的关系。” 

  “……他说过他想陪在我身边,但是不想做爱。一开始还做得那么爽……” 

  “义国你真色。” 

  友田故意开玩笑地说。 

  “我可是认真的。刚开始我对他没什么感觉,但是,他主动来诱惑我,进而发生肉体关系后,就慢慢变成现在这样。等我开始认真了,他却又说不想要有肉体的关系而渐渐疏远,我真的搞不清楚他在想什么。而且,他坚决不说不愿意的原因。” 

  搅拌着州协请客的冰咖啡,友田边听边点头。 

  “然后呢?” 

  “所以,我才要问你啊!有人会一开始采取主动,等别人认真后,才变得疏远吗?” 

  “我到今天才知道你有女朋友,对她的性格也不是很了解,而且发生这种情况的可能性太多了。” 

  友田不怀好意地笑道:“一定是你的技术太差了吧?” 

  “你怎么知道?你又没看过。” 

  州协瞪了友田一眼。 

  “假设你的女朋友是个性经验丰富的人,一开始还尽量忍耐,但是你的不长进实在让她受不了,所以她疏远的态度可能是暗示你该多努力吧!” 

  “他明明说我是他第一个男人,哪有可能跟别的家伙比较?绝对不是这个原因。” 

  友田掩住口,低声说了一句几乎让人喷鼻血的话。 

  “原来你交了一个处女啊?说羡慕也满令人羡慕的,我不知道原来你喜欢纯情派。如果不是肉体合不来的话,可能她是想吊你胃口吧!” 

  友田歪着头说。 

  “吊胃口?” 

  “是啊!因为自己主动才交上的男人,万一以后被对方吃定了怎么办?所以,她采取欲擒故纵政策可能是要测试你是不是真心的。” 

  “他没有那么多心眼。” 

  友田弹了一下手指,摇摇头说:州协,你太天真了。 

  “女人比你想像中要狡猾多了,别被她的外表骗了。” 

  州协开始后悔找友田商量,不但没有一点参考价值,反而让自己更加混乱。 

  “要不然……就是你的态度转变了。” 

  “我……?” 

  “你外表看起来满轻浮的,但是交往后却发现你意外地认真,两者之间的差异让她一时无法适应吧?” 

  差异这两个字倒让州协有了反应,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但是他尽量不往这方面想。 

  有田会突然不愿意,是不是发现了我不是宫泽? 

  他喜欢的人是自己的前世。虽然外表上完全看不出来;但是,交往日久,难保不会察觉眼前这个男人根本就不是自己原先喜欢的那个人,所以他才会抗拒跟不是‘宫泽“的我继续发生性关系。 

  州协一直以身为“自己”为傲,因为在跟宫泽共存的人生中,如果没有确立自我的话,那不是连自我的存在价值都给否定掉吗?他一直对自己说“自己就是自己”,然而在面对有田时…… 

  看着沉默的州协友田只丢下一句“解铃还需系铃人”就拍拍屁股走了。 

  由于英一说不想外出,所以州协去借了录影带。他借了一卷英一喜欢的电影导演的早期作品。英一没有说已经看过了,因为他怕州协又会为了去换一卷带子而外出。 

  大白天的,两人就窝在房间里看录影带,虽然没有交谈英一也无所谓。他看着州协有时不经意地撩起浏海时,那纷纷掉落在额上的几撮细发不知怎么的,心里开始有一种酸酸的感觉。 

  他看过不少爱情小说,书中那种想独占对方的欲望,对缺乏恋爱经验的英一来说根本就像另一个世界的事。然而,现在的自己却亲身体验到什么叫做沉溺,都种感觉与日俱增,只要见到州协就会再度膨胀。不过,厌恶感也相对高涨。 

  一切都是因为那个梦,跟州协做爱后出现的那个梦。英一到现在还弄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作那种梦,而且在梦里变成女人。究竟是自己无意识中编出来的故事二还是所谓的前世今生?每当被男人拥抱之后,在梦里就会变成女人,同时惨遭强暴。英一无法去找任何人商量。在参考过一些关于梦的书籍后,他知道自己作的这个梦并不寻常。 

  第一次被梦里的男人强暴是在跟州协旅行的最后一天。以为不会再出现的梦,在跟州协做过两次爱后,又再度梦到两次,而且两次都在梦里被强暴。梦里的男人宫泽,每天都会来找小文,逼问她是否改变心意,一听到负面答案的他就会粗暴地侵犯小文。 

  无法从监牢中脱逃的小文,极端厌恶与宫泽的肉体关系。每天为了想见恋人一面的她,只能无助地哭喊着茂吕木的名字。 

  刚开始梦到小文的时候,英一还会漠然地觉得她的恋人茂吕木应该就是州协。但是,他现在不这么想,因为他觉得州协已经越来越像那个把小文监禁起来夜夜侵犯的宫泽。 

  “你好像瘦了?” 

  还以为专注在看着画面的州协,不知何时已转过头来看着自己。州协的突然靠近让英一惊得往后仰了一下,英一那近乎失礼的态度让州协不悦地皱起眉头。 

  “你有正常吃饭吗?” 

  “嗯,有啊……” 

  要是拒绝他的手的话,州协可能真的会生气。英一全身紧绷,强忍着州协掌心的触感。刚开始被他碰触还是那么兴奋……但是,现在不愉快却占据了英一大部分的感觉。州协的手和看着自己的神情,跟梦里那个男人实在太像了。 

  “你这个人只要有书就满足了。现在已经过午了,要不要出去吃饭?” 

  明明知道州协在关心自己,英一却希望他的手赶快移开。 

  “没关系……我还不饿。” 

  他的手指抚摸着英一的脸颊,慢慢往身体下方移去。感觉他的手正在拉出自己的衬衫时,英一慌忙抓住了他的手。 

  “不要,州协!” 

  州协灵活的手指穿过英一的指尖直接触碰到肌肤。 

  “不要……” 

  冰冷的指头像品尝似地在英一的肌肤上滑动,他用力阻止了那手指再度移动,州协夸张地叹了一口气:“又不行?” 

  “对不起……州胁。” 

  英一已经拒绝州协两个星期了,他不想再作那个梦,但是他渴望见到州协,虽然明知道一见面就会演变成这种结果。 

  “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州协再度问了这个已经问了好几次的问题。 

  “有点不方便……” 

  “别告诉我你生理期来了。” 

  他无法告诉州协实在是害怕那个太过真实的梦,州协看他不说话,还真的凑过脸来问难道真是生理上有问题? 

  “怎么可能?” 

  原来州协真的这么想,英一不由得笑了。州协也随之展颜,看到他的表情英一才发现两人一直都是神情严肃地面对面。 

  “我不做你讨厌的事,我不会让你痛的。” 

  英一被拥进州协怀里亲吻,但是……还是不行。有一次英一就是想应该不会再做那个梦吧!于是答应了州协的要求,没想到隔天还是哭着醒来。州协虽然惊讶地把自己抱在怀里安慰,但那拥抱的不快感让英一拒绝了他的安慰。他不想再哭着醒来,与其跟州协睡过后再做那种梦,他宁愿不要肉体关系只陪在他身边就好。一推开他,州协的表情明显地烦躁起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有什么事就明说啊!我实在搞不懂你到底在想什么?刚开始还那么高兴……难道你是故意在玩我吗?” 

  “不是……” 

  “那是怎样?还是……我太差劲了?” 

  “怎么可能……” 

  什么差不差劲?英一根本没有跟州协以外的人做过又何来比较?州协低着头思考片刻。 

  “是我变了吗?” 

  他低声问道。 

  “变了?” 

  “我没有变吗?你一开始认识的我跟现在的我不一样吧?你是因为这样才讨厌我吗?” 

  英一不懂州协的意思。刚开始自己的确觉得州协很情绪化,但是跟现在没什么两样啊! 

  “我……不觉得你哪里变了啊?”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还是你已经对我厌倦了?” 

  “我说了不是啊!” 

  越说越觉得吃力的英一转过头去,冷不防就被州协从后面抱住。 

  “州协……” 

  州协撩起他的衬衫,手指探进他的牛仔裤里。抵抗也没有用,整个人被州协压得趴在地上的英一根本无招架之力。 

  “我不要,快住手。” 

  跟梦中的情景重叠,英一不喜欢这种强暴般的性爱。但是,不论他怎么喊叫州协还是不停手。他的牛仔裤被州协褪至膝下,当自己的双腿被分开,州协的分身触碰到他腰部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厌恶感让英一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求求你快住手……不要!” 

  没有使用润滑剂的插入,一开始有点痛,但是不愉快的感觉大过痛楚。这种像内脏被掏空的感觉,跟梦里的女人相同,我跟那个女人的命运一样。就像被捕捉到的猫般强压住它挣扎的身体,然后在一句体恤的话都没有的情况下惨遭侵犯。 

  “不要啊!州协……州胁……” 

  英一不想再做那个梦了,不想再做那个被人强暴的梦,他不想再进入那个地狱。自顾自地发泄完欲望的州协,抽出自己的分身,把英一翻转过来跟刚才那股暴力成对比似地,温柔吻了英一的嘴唇。 

  “英一。” 

  州协最近开始直呼他的名字。 

  “你喜欢我吗?”……只是长得有点帅,到处都看得到的男人,英一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他哪一点。只是一看到他就无法控制自己的爱意。 

  在心爱男人的怀里意识渐渐昏沉的英一,预料着下个噩梦的来临。 

  ……分不清是早晨还是夜晚,只知道到了晚上灯会被熄掉。一天三餐,豪华的内容令人无法想象这是在牢里可以吃到的东西。吃掉一半突然觉得不舒服的小文停止了进食,最近常常吃到一半就觉得反胃,小文觉得自己好像即将干枯的槁木,一想到是不是得了什么怪病就更加悲伤。 

  “你最近瘦了,我请个医生帮你看看。” 

  她对宫泽的话一点反应也没有,因为当她知道宫泽不可能实现自己任何一个愿望时她就选择了沉默。宫泽又抱住了她,她觉得全身上下都不舒服。 

  “小文……小文?” 

  小文在宫泽的怀中失去了意识。等到她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不在牢狱里,四周一片明亮。当她发现那是日光的时候高兴得眼泪差点流了出来。啊……我终于可以出来了,她正想起身时,不知被谁制止了。 

  “你不能起来。” 

  说话的是一个小文不认识的女人。门喀啦一声打开,宫泽满面笑容地走了进来。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小文把脸转向一边。男人坐在她身边抚摸着她的额头,连手温都让她觉得恶心。 

  “都怪我不好,把你关在那种地方太久!我怕你会逃走啊!不过,从今天开始你就住在这个房间里。” 

  宫泽的声音听起来相当雀跃。 

  “我要替你准备许多好吃的东西……对了,你喜欢吃什么?我叫人帮你做好送过来,你必须多吃点东西保持体力,因为你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的身体了。” 

  男人的语气强调着不是一个人的身体这几个字。 

  “什么意思……?” 

  小文隐约感到不安。“医生说你已怀了我的孩于,难怪你最近没有食欲,应该是这个原因。” 

  小文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我父母本来不承认你,但是现在也不得不低头。小文,跟我在一起吧!就算你不愿意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宫泽从棉被里找到她的手紧紧握住。 

  “我会给你幸福的。” 

  “不要!” 

  她甩开宫泽的手。宫泽拼命压制着像个不听话的孩子般开始挣扎的小文。 

  “小文……小文,你听我说。” 

  男人低沉的声音在小文耳边响起。 

  “你已经怀了我的孩子,茂吕木还会接受你吗?你认为他会不在乎自己的女人怀了别的男人的孩子吗?不管他是心胸多么宽大的男人,也不可能释怀,除了我的身边之外,你已经无处可去。” 

  不要……不要……!宫泽强力地拥住了犹自抗拒的小文。 

  “我爱你、我爱你啊!小文。” 

  肚子会一天比一天大,大到小文自己都不忍卒睹的地步,然后宫泽的孩子就曾出生吧? 

  在一个人独处的小房间里,小文抱住棉被痛哭失声。如同宫泽所说,自己已经不能再回到鹰雄身边。为什么自己会落得被迫离开心爱的男人,而替一个不爱的男人生下孩子的命运呢?她无法想象一年、甚至两年之后的情景。 

  为什么?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只想跟鹰雄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啊!只是这么单纯的希望而已啊? 

  一切的元凶都是肚子里这个孩子,要是没有他的话……。小文轻轻抚摸自己的腹部,这里面的东西不是孩子而是恶魔,是恶魔之子。太恐怖了!我必须赶快想办法才行。这时她突然想起还住在鹰雄那里时,在从右边数来第三家住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那个女人很喜欢嚼舌根,经常抓着路过的小文讲话。当她们聊到对面家里的男人迷上烟花女时,那个女人闪着狡黠的眼神这么问:“你知道那种女人会怎么解决吗?” 

  “解决?” 

  “傻瓜,就是堕胎啊!” 

  女人若无其事的口吻让小文觉得一阵心悸。 

  “大了肚子还怎么工作啊?所以,她们会用一根细棒戳进下面或敲打自已的肚子来解决,其实还满容易的。 

  一想到这里小文没有丝毫犹豫,因为自己怀的根本就是鬼胎啊!根本就不是自己想要的孩子……。小文轻轻拍打自己的腹部,她不知道下手应该多重就再拍了一次。但是,万一打得太轻不小心生出来的话怎么办?她再度用力拍打,心想一定没有打死,于是越来越加重了手劲,打着打着那种痛感竟然渐渐转换成快感。 

  小文像疯了一样敲打着腹部,等到下身流出黏稠的液体时,她才发出一声尖叫昏了过去。 

  她发烧发了两天两夜,宫泽每天都陪在她身边。等到第三晚小文退烧后,孩子也跟着掉了。宫泽沉着声音对小文说:“你不用担心,反正还有下一次,早一点把身体养好最重要。情绪不稳定的时候最容易流产,都怪我把你关在那里太久了。” 

  小文暗笑着宫泽压根儿没发现是她故意造成流产的。 

  “好好静养吧!看你这么辛苦我比你更难过,如果我能代替你受苦就好了……” 

  看到宫泽悲伤的神情,小文在心里暗骂了一声活该。等到宫泽出了房间,想要放声大笑的小文才发现下腹隐隐传来一阵刺痛,就像针不停在刺一样。应该什么都没有的肚子为什么还痛得这么厉害? 

  “奇怪?” 

  腹痛还是没有停止的迹象,小文越来越觉得恐怖。 

  “好痛……” 

  那痛感越来越强,小文抱着肚子在床呻吟。我杀掉的究竟是什么?真的是恶魔之子吗? 

  “我……” 

  她毫不犹豫地杀掉孩子,只因为那宫泽迫使自己有的。但是,连畜生都不会杀自己的孩子啊!那我不是连畜生都不如吗?所以……才会痛得这么厉害?一定是神在生气了。强烈的悔恨像无形的细菌侵蚀着小文全身。 

  “不要……不要……原谅我、原谅我。” 

  小文抱住自己的肩膀,颤抖着发热的身体哭叫。 


  第八章 

  州协被英一的呻吟声吵醒,看他额头不停冒出冷汗似乎是在作恶梦。州协不忍见他那么痛苦想摇醒他,但怎么摇都醒不过来。直到不知道摇了多久英一才微微睁开眼睛,一见像覆盖在自己身上俯视着的州协,英一发出一声尖叫推开了他的身体。 

  由于力道太过强劲,导致州协整个人撞在墙上。退了好几步的英一则滚到床下。州协抚着剧痛的后脑抬起头来,发现跌在床下的英一瞪着天花板,脸上满是泪痕。 

  “你怎么了……” 

  州协下了床把手伸向英一,却被他无情地打掉。就像从魔掌中挣脱,亟欲保护自己似地,英一蜷缩着身体。 

  “你一直在呻吟啊,是不是做了噩梦?” 

  州协强行抱起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的英一圈在胸前,没想到却从掌上传来一阵激痛。 

  州协慌忙缩手的瞬间英一逃了出来。州协看看自己的右掌被咬得渗出了血。 

  “你干什么?” 

  州协对着急忙找衣服穿的恋人怒骂。英一回过头来怒瞪着州协。 

  “我不是说了不要吗?” 

  州协有点尴尬。英一的确说过不愿意做爱……但是,做到一半他就开始有了反应,还热情地抱住自己……,所以州协也就做到最后。 

  这么喜欢的人就在身边而不触碰实在太痛苦了。况且英一又说不出不愿的理由,州协也没有其他办法。 

  “我不是说过不要了吗?我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英一粗暴地拭去堆积在眼角的泪水。 

  “我不想再跟你见面了。” 

  没想到英一会突然提出分手,州协有点不知所措。 

  “……是我不好,我不该强迫你。你要是真不愿意的话我就不做了,所以……” 

  英一忽地笑了。 

  “我不行了,我不想再看到你的脸。” 

  “英一!” 

  英一头也不回地奔出门外。州协呆立在房间里连要去追赶都忘了。 

  州协从八月上旬开始打工,他不想回家,而且回家也无事可做。正想怎么打发这无聊且漫长的暑假时,他突然想到前一阵子提到想打工时,友田说有个工作满适合他。在酒吧里端盘子、陪客人聊天的工作,虽然无趣却可以打发时间。 

  “你需要钱吧?” 

  跑到酒吧来玩的友田叫住了正在工作中的州协。 

  “是不是你女朋友跟你要钱?是要买皮包还是鞋子?现在的女孩子不知道什么叫客气,要是太大方的话可会没完没了。” 

  “我们已经分手了。” 

  州协冷淡的态度让友田吃惊。两个星期前他跟英一分手,我不想再看到你的脸,英一那认真的语气,伤透了州协的心。不想就这么结束的州协,不知打了多少通电话到英一家,但都接不到本人。 

  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就不做爱也不碰他,只要忍耐地在他身边就好了,州协不知后悔了多少次,他很想直接跟英一道歉,但是连电话都不愿意接的英一,根本不可能答应出来见地。 

  他不是没有想过到英一家门口守候,但是这么做不就跟宫泽一模一样吗?他强迫自己避免这么做。 

  既然英一主动提出要分手,自己也不该再强求了。这是州协考虑过后的结论。 

  “分手了?是你上次提过的那个吧?不是才不到一个月吗?” 

  “一个月又怎么样?我说分手了就是分手了,你少罗唆。” 

  “哦,” 

  友田抓住准备离去的州协衣角没有放开的打算。 

  “分手是无所谓……不过你的表情看起来还是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 

  “你管我……” 

  有田坐在椅子上仰视着州协。 

  “要不要我帮你?” 

  “算了,他都已经说不想再看到我,再多说也没用。” 

  “……不了解过程我怎么给你建议。你们分手的原因是什么?” 

  友田的话让州协想忘了英一的决心开始动摇,即使只有一丝丝希望他都不愿放弃。 

  “我强迫他做爱后,他说不愿意再见到我,然后就跑了。” 

  州协明明认真地在告白,友回听到这里却噗地笑了出来。被州协狠狠瞪了一眼后才收起戏谑的表情。 

  “我不是告诉过你,女人是很纤细的吗?不过,既然做了就算了,现在除了道歉之外别无他法。” 

  “他连我的面都不愿意见,想道歉也道不了啊!” 

  “话是如此,可是这种事一定要见面才能解决。买些她想要的东西送给她,再用力地道歉,只要不是太顽强的女人大部分都会软化。” 

  道歉。对了!道歉。如果针对强迫他做爱这一点道歉,英一可能会原谅他。但是,如果是其他方面的话,州协可就不敢说了。 

  他可以感觉到英一逐渐地讨厌起自己来。他不喜欢被触碰,更不愿意做爱,连理由也不肯说。他该不会是发觉州协不是他原来喜欢的那个男人,所以才抗拒肉体关系吧? 

  因为英一什么都不说,所以州协也无法肯定,但是除此之外他想不出英一排斥自己的理由。 

  如果,因为他不是宫泽而排斥他的话,那就令人不愉快了。难道我比不上宫泽吗?我跟宫泽有什么差别? 

  州协不晓得自问了多少次,就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在嫉妒宫泽。 

  “要小心哦!”友田意味深长地笑了。 

  “小心什么?” 

  “……没有人会放过美女的。你要是再拖拖拉拉的话,小心对方有了新男友,等你想挽回也为时已晚。” 

  有了新男友……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的州协觉得全身好像浸在冰库里一样。英一会被别人抢走,被别人……,光想州协就觉得自己快被嫉妒搞得发疯。谁会夺走原本只属于自己的男人?没有人比我更爱他啊! 

  “别装出那么恐怖的表情,我只是打比方而已。” 

  友田耸耸肩。说不定这个时候就有人在跟英一说话,谁也不能保证他的心不会被别人夺走。反正他曾喜欢的宫泽已经不在了,那让我来拥有他也不犯法吧?我不需要去拘泥过去啊!因为我是如此的真心,如此真心地想要他。 

  州协把手上的托盘放在友田面前。 

  “你要负起煽动我的责任,这就交给你了。” 

  “喂,这是什么!” 

  留下满脸困惑抱着托盘的友田,州协用最快的速度冲出店外。 

  终于可以不必再恐惧夜晚的来临了,他再也不会在梦中变成女人,同时被侵犯。英一关掉床头柜上的小夜灯,待房内变成一片黑暗后,他才发现外面街灯的光线从窗帘的缝隙中射了进来。英一把脸整个压在枕头上,即使闭上眼睛,也挥不去浮现在脑中的州协的脸。 

  刚才还站在自家门口的恋人。州协来之前,大约晚上十点左右先打过一次电话来。因为州协最近已经不太打电话,所以放松戒心的英一不小心就接到了他的电话。立刻发现接电话的人是英一的州协表明他的意愿,但英一没听完就挂了电话。 

  过了十一点,英一听到一个熟悉的车子排气声,不经意地往窗外一看居然就看到站在自家对面的州协。他明明是自己想尽方法闪避,连见也不愿意见到的男人,但是才看一眼就产生了连自己也无法否认的动摇。英一搞不清自己究竟是想见还是不想见他。 

  州协立刻发现了位于二楼窗口的英一,抬起头来沉默地凝视着他。紧张得难以呼吸的英一始终无法转开头去。 

  “你在做什么?” 

  州协走到英一家前的墙壁边问着他。 

  “没做什么……” 

  “是不是在看书?” 

  州协身上的白色衬衫微微开着前襟,在街灯下露出他那青白的胸膛。 

  “下来吧!”州协若无其事地说道。 

  “……不要。” 

  “离得太远,我听不清楚你的声音。” 

  要是就这样下去的话,自己会变成怎么样? 

  “我不能下去。” 

  “为什么?” 

  州协的声音开始不耐起来,英一明白是自己激怒了他。 

  “因为我没有话要说。” 

  “上次是我不对,我保证不会再强迫你做不愿意的事,所以……” 

  跟州协最后一次做爱已经是两个星期前的事。他并不讨厌州协,只是无法忍耐做爱后出现的那种梦境。 

  “你回去吧。……” 

  英一想要关上窗户,不料却听到州协的怒吼。 

  “你再逃,你再这样逃下去叫我怎么办?” 

  “别这么大声……现在是半夜啊!” 

  英一慌忙打开窗户,迎视到州协愤怒的眼神,他心一惊立刻双手颤抖地关上了窗。即使关上了窗他还是听得到州协在窗下的怒吼,英一无助地蒙住耳朵靠着墙滑坐在地上。 

  你就不能不要理我了吗?我不是说了讨厌你?你就不能放过我吗?以前跟州协说好的只要发生肉体关系就撤退的约定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而且在州协撤退之前是自己把他拉回来的。 

  州协仍旧在窗外叫唤着。英一听到有人上楼来的声音,接着就听到犹豫地敲房门的声音。满脸困惑的母亲站在门口对英一说:“外面有一个奇怪的人一直在叫你的名字,是你的朋友吗?” 

  “我不知道,别理他就行了。” 

  英一放下蒙住耳朵的手,还听得到州协的叫声。 

  “不过……他要是一直在外面叫的话会给邻居添麻烦,而且我觉得他很面熟,好像就是前一阵子整天站在我们家门口的那个人吧?” 

  “我不是说了不知道吗?你要是受不了的话就叫警察吧!” 

  把母亲赶出去的英一钻进被窝里,闭上眼睛祈祷着州协赶快离去。 

  州协的关系。要是说出他是自己的旧日情人的话,父母会有什么反应?一想到会被自己最亲的人轻蔑,英一就觉得害怕起来。前一阵子陶醉在恋情中时根本没想到,其实自己跟州协的关系根本就不被社会所允许啊! 

  一开始就是个错误,那个梦境一定是在向自己发出警言,警告自己不能太投入。 

  他仍然听得到州协的声音。英一想到不到一个月前州协为了追求自己而整天站在家门前的日子。如果自己再躲避下去,州协的追逐也将永无止境吧?他会……他会追到什么时候?英一抱住了头,清楚地预料到另一个噩梦的来临。 

  好久没有这么热闹地吃顿饭了,因为今天跟负责这个地区的业务员一起工作的哥哥,隔了两个礼拜后终于回家。有话题丰富的哥哥在餐桌上,自然比平常只有英一和父母在一起吃饭时热闹多了。 

  哥哥提到说不定最近会带女性朋友回家,不禁让父母联想到已经二十八岁的哥哥是不是好事近了。掩不住兴奋之情的母亲一直向哥哥追问对方的事。话题几乎都集中在哥哥身上。等聊到一个段落时,哥哥突然转过头来对英一说:“你怎么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好像越来越瘦……” 

  “没什么啊……” 

  “整个暑假这孩子都待在家里看书,而你在读大学的时候总是整天不见人影,同样是兄弟怎么差这么多。” 

  母亲叹了一口气。 

  “每个人性格不同啊!英一不像我那么喜欢户外活动。” 

  哥哥很自然地开始为弟弟说起话来。 

  “但是……” 

  还想说什么的母亲被哥哥的话锋带过。 

  “对了,我回来的时候看到有个像大学生的男孩子站在我们家门口,刚才好像还在。” 

  除了哥哥以外的三人霎时沉默下来,哥哥不解地歪着头。 

  “是不是英一的朋友啊?” 

  “我不认识……” 

  英一低声否定。看到儿子的态度,母亲也无可奈何的叹气。 

  ,“是那个留着褐发的男孩子吧?他已经从早到晚站在我们家门前足足两个星期了,看了真是可怜。英一就是不理他。” 

  “真的是你的朋友?” 

  “我说了不是啊!” 

  英一烦躁地猛敲了一下桌子,那态度让母亲吓了一跳。看到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英一才赶紧道歉掩饰自己的失态。 

  “……妈跟那孩子聊过几句,你们是不是吵架了?他说想跟你道歉,你就别这么逞强,去听听他怎么说吧!” 

  “不是……” 

  英一摇摇头。 

  “让他这么一直站在门口也太可怜了,妈说的有道理。” 

  应该替自己说话的哥哥竟然持相同论调。 

  “你们都已经这么大了,还像小孩子一样吵架?大家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有什么事不能解决?” 

  哥哥柔性地劝导。哥哥,你什么都不知道才会这么说,我和他…… 

  “但是,我不想再见到他……” 

  “那孩子耐力之强连妈都感到害怕,每次你出门的时候他都跟在后面吧?” 

  “真的吗?” 

  哥哥惊讶地睁大眼睛。 

  “别再说我的事了……” 

  “就是不能不管才想帮你啊!” 

  大家都在责备我。你们都不知道被监视的压力有多大,也不知道我的痛苦…… 

  “别再提他的事了!” 

  “难道就这样不管吗?” 

  英一拼命想结束这个话题却又一直绕回原点……,他的手指颤抖了起来。 

  “妈,我们管得太多反而让英一难做吧?而且,我们也不了解到底出了什么事……” 

  哥哥赶紧出来帮他说话。英一低着头听妈妈与哥哥的对活,心想如果州协继续追逐自己下去的话,这个话题将永远没有结束的一天。 

  英一开始颤抖,州协的行动看不出有任何结束的迹象,上次他追了自己多久?二个礼拜、三个礼拜……还是更久? 

  “但是,妈很伤脑筋啊!邻居都来向妈抗议,妈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别说了!” 

  听不下去的父亲出言喝止才结束了这个话题。他一天不消失这个话题就没有终止,我还必须找各种理由……。我好想解脱,不想每天脑子里只有这件事…… 

  英一在桌子底下握紧了颤抖的手。他抬起头来,看到家人的面孔时不觉一阵动摇。他再度低下头咬住了嘴唇,这不是能够正视着家人说出来的事:如果我老实说的话他们会怎么想?还是…… 

  “我认识他。” 

  “你看,妈说得没错吧?” 

  如果可以获得家人的协助,或许能让州协放弃也说不一定。 

  “我跟他在交往。” 

  英一颤抖地说完抬起头来,看到的是不太懂他话中含意的家人,一脸暧昧的表情。 

  “我说了要分手……但是他不肯。” 

  “什么分手?他不是男孩子吗?真不知道你这孩子在说什么。” 

  “他是男的,而且我们也交往过。现在这种时代……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英一若无其事地补充说明,但是语尾却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餐桌上一下子变得好安静,首先打破沉默的是母亲。 

  “两个男孩子交往太奇怪了吧?” 

  英一慌忙摇头。 

  “但是,我们已经分手了,我也知道奇怪所以才急着分手,但是他不肯放弃……” 

  “过去的事就不用再提了。” 

  父亲的一句话终结了这个话题。哥哥开始聊起公司的事,一向寡言的父亲一反常态地跟哥哥聊得起劲,整个餐桌上就只有自己一个人独自沉默着。 

  自己鼓足勇气的告白,人家却当作没听到。对于家人漠视的反应,英一除了后悔不应该说出来同时也感到悲哀。 

  食不下咽的英一草草解决了晚餐后回到自己房间。他在房里呆站了几秒钟,然后小心翼翼地掀开窗帘,看到州协正低着头靠在对面的墙壁上。明明是让自己烦得几乎火大的男人,英一却有现在就想奔下去抱住他的冲动。在各种情绪的煎熬之下,英一闭上眼睛坐在床缘,突然听到有点踌躇的敲门声又让他惊跳了一下。 

  “谁?” 

  “是我。” 

  刚洗完澡出来,哥哥边擦着头发走进来,理所当然似地在英一身边坐下。 

  “还是在家里洗澡最舒服。” 

  “是啊……” 

  “我们也好久没见了,今晚我就睡在你这里吧?以前我们常常睡在一起啊!” 

  他没听到自己刚才说喜欢男人吗?现在又跑来说要一起睡?英一对哥哥的没神经感到一阵不悦。 

  “小学的时候我们常在比谁先从床上跌下去对不对?” 

  “是啊……” 

  哥哥一个人笑着。边笑还边瞄着自己的态度更让英一不快。 

  “想说什么就说吧!是不是妈叫你来的?” 

  “不是……” 

  跟感情完全失控的自己比起来,哥哥的声音显得沉稳多了。 

  “你一定很烦恼吧?被过去的恋人缠着不放,妈也说你看起来很累,你瘦了不少呢,身体受得了吗?” 

  “还好…” 

  哥哥的手像抚慰似地摸着弟弟的头。 

  “你已经不想再见那个男人了吧?要不要我去替你跟他谈谈?” 

  “哥。” 

  哥哥忽然笑了。 

  “刚听到你说跟男人交往时,我真的吓了一大跳。爸妈虽然没说什么,但是思想比较保守的他们一定比我更吃惊。不过,想想其实这也没什么,而且就像你说的,现在就算跟同性交往也不稀奇。” 

  总是站在自己这边、宽容的哥哥,英一感激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你一定烦了很久吧?哥哥知道你总是想太多。” 

  “哥……” 

  英一无法控制地抱住哥哥痛哭,就像小时候被母亲责骂后寻求安慰一样。 

  “别烦了,我会帮你。” 

  哥哥温柔的话好像把深藏在英一心中的刺全都溶解掉一样,他真的觉得哥哥应该能够帮自己想办法,能够把自己从地狱中救出来。 

  他知道自己不正常,却停不下来,州协呆望着自己映照在街灯下的影子。他没有戴手表,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了。但是从太阳下山他就一直站在这里,路过的行人也慢慢减少,可以确定现在应该已经接近半夜了。他偶尔会想到为什么要站在这里,他只是凝视着自己的鞋尖就可以站上一整天。 

  他当然可以回家去,没有人会阻止他,还有不少人会很高兴,但他只要一回到家就会开始胡思乱想。多余的时间能创造出惊人的想象力,比如说英一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还是遇到谁进而坠入情网。一想到万一发生这种状况而自己又不在身边的时候,州协觉得自己一定会后悔到近乎疯狂。 

  所以站在英一家门前可以让他安心,就好像看着笼中鸟一样。在这里最安全,英一哪里也不会去。 

  州协也不知道自己打算在这里站多久,他想一定会站到自己站不下去为止吧……他知道再这样站下去会给英一及他的家人造成困扰,但是知道又怎样…… 

  听到开门声正是州协打算离去的时候,他慌忙回头,出来的人却不是自己期待的英一。他长得跟英一有几分神似,年纪看起来大很多。他想起英一说过他有一个年纪差满多的哥哥可能就是这个人吧?男人走到州协的面前站定。 

  “你是州协义国吗?” 

  “是……” 

  男人严肃地问。 

  “你好,我是英一的哥哥。” 

  男人轻轻点了点头。 

  “我想跟你谈谈,可以吗?” 

  除了英一以外他谁都不想谈,但是抬起头来看到英一的房间没有点灯,他也只好点头同意。两人来到英一家附近的一家24小时餐厅。 

  英一的哥哥看起来比常常心不在焉的英一要来得意志坚强的感觉。两人选了靠窗的位子坐下点了两杯咖啡。男人先喝了一口送来的水。 

  “你们的事我都听舍弟说过了。” 

  州协自然地竖起背脊。 

  “你在跟我弟弟交往?” 

  “是的……” 

  州协想不透英一为什么会把这件事告诉自己的哥哥。男人深呼吸了一下接着说:“我就直说了。我想你也有你的理由,不过我弟弟已经不想再跟你交往,他说他想分手。” 

  “这……” 

  他强硬地截断州协的话。 

  “所以希望你别再纠缠他。” 

  跟刚才温和的态度相差180度地,英一的哥哥口气强硬地表示。 

  “但是……” 

  “你也不小了,应该明白,你这样每天站在我家门口,只会给我们家人造成困扰。而且,我弟弟容易多想,他已经憔悴到连我都看不下去的地步。” 

  “哦……” 

  “感情的事或许不应该由第三者来插嘴,但我希望你也能替我弟弟着想。” 

  男人说到这里,眼光看向窗外。如果能够说忘就忘的话我早就放弃了。州协迷惘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明明是第一次见到他,除了他跟英一长得神似之外,州协还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 

  “茂吕木……” 

  “嗄……” 

  男人转过头来。连说出名字的州协本人都大吃一惊:这个男人跟茂吕术很像,不是长相而是气质。 

  “你又要来妨碍我……” 

  男人皱起眉头。 

  “你太狡猾了,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不管是才华或者恋人……” 

  “你在说什么?” 

  男人不解地看着州协。自己明明不是宫泽,却因为前世今生已经搞混在一起,而不知不觉脱口而出。州协明知道还不能确定这个男人是不是茂吕木,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嘴。 

  “那我的感情怎么办?我也不想做这么难看的事,但是我控制不了自己,我想待在他身边……” 

  “那是你单方面的想法吧?我弟弟可不这么认为。” 

  这个男人冷静的态度让州协火大。他起身揪住男人的衣襟挥出一拳,男人被他打得从椅子跌落到地上,州协毫不客气地再把水杯往他头上泼去。空杯子跌在男人的脚边。 

  “还给我!把英一还给我!他是我的,从一开始就是我的。我们一开始是那么顺利,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宫泽的记忆在州协脑中复苏。不管自己如何想要,她就是不肯看自己一眼,到最后还背叛了自己。 

  “凭什么一切都要属于你?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他一个人啊!” 

  现在在说话的人是谁?是我还是宫泽? 

  宫泽应该已经不在了,那说话的人是我罗? 

  “把他还给我……” 

  男人全身湿瘩瘩地凝视着州协。 

  “这位客人……” 

  听到店员的声音才清醒过来的州协,头也不回地奔出门外,他脑中一片混乱,我到底是谁?我是宫泽?还是州协义国? 

  他无意识地又回到英一的家门前。二楼的房间亮着灯,不时看见人影在里面晃动。是英一拜托哥哥来谈判的吗?他这么想离开我的身边吗?他明明抗拒见我,却又用那种眼神望着我。 

  州协离开那个地方,为了回自己的住处向车站走去:对!我不正常,我是不正常,被前世牵着鼻子走也就算了,还爱上男人。他坐进最后一班没有几个人搭的电车,听着车轮和转弯时震动的吵杂声。他表情木然地望向窗外。他已经搞不清楚那曾经重复说着喜欢、喜欢、喜欢,究竟有什么意义了。 

  谈得不是很圆满,或许还惹他生气了,明天打算请假再去找他谈一次。哥哥虽然这么对英一说,但是不能为了自己的事耽误哥哥的工作,英一用决定自己去面对的理由拒绝了哥哥的好意。 

  哥哥带着满脸担心的神情回到自己的上作岗位。他不知道哥哥是怎么跟州协谈的,但是看到他回来时脸上多了一块出门前没有的瘀青时,英一不敢问那伤痕是怎么来的。 

  一夜无眠后的英一,战战兢兢地从窗户向外偷窥,令人惊讶的是居然没有看到州协的影子,英一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来,但是想必是哥哥昨天一席话改变了什么吧?他乐天地想着。 

  他醒来的时候父亲和哥哥都已经去上班,母亲也在十一点左右出去打工。下午两点左右吃过饭,英一躺在床上昏昏欲睡。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的夏日暖风吹动着吊钟型的风铃,不时发出叮当的响声。英一全身泛着微汗,再翻了一次身,听到好像有人上楼来的声音,以为是母亲回来的英一丝毫不以为意。 

  感觉到好像有人进了自己的房间,英一睁开眼睛一看差点停止呼吸。 

  “好久不见了……” 

  州协腼腆地笑说道。 

  英一连你是怎么进来这几个字都问不出来,只有自己吞口水的声音大得出奇。 

  “你们家的门没关,实在太不小心了。” 

  看着州协慢慢走近,英一从床上一跃而起,全身发抖地靠在墙壁上。 

  “昨天你哥哥来找过我,叫我不要再来打扰你了。”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州协耸耸肩。 

  “我不是没有考虑过撤退,但是我不能没有你。” 

  州协站定在英一床前。 

  “所以我准备威胁你。如果你不跟我走的话我就对你家人不利。” 

  “你在说什么?”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或许会杀人也不一定。” 

  州协毫不在乎地用杀人这个字眼。 

  “现在的我已经没有什么做不出来,我可是认真的。” 

  “你在威胁我?” 

  州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我不是一开始就说了要威胁你吗?要不这么做你根本不曾跟我走。我不管别人怎么看我,只要你不在我身边做什么都一样。” 

  州协的眼里没有笑意,他把英一拖下床,不容许他说一个不字。在下到楼梯间的时候,州协想起什么似的低语。 

  “……对了,你要记得留书。要是让他们发现你不见,去报警就麻烦了。” 

  州协强迫英一握笔留言,一时之间不知该写什么的英一只好照州协所说的内容书写。 

  要是出了这个家门自己该何去何从?像抗拒州协似地英一紧抓着大门不放。 

  “不要、不要!我不跟你走。” 

  州协用力想把他扯下来,而英一更拼命地抓住门把。 

  “你要我去杀人吗?” 

  他在英一耳边低语。瞬间,英一觉得手上传来一阵刺痛,原来是自己抓着门把的指甲被划破了。松了手的英一连锁门的时间都没有就被州协给塞进车里。 

  等到车子发动后,州协僵硬的表情才稍微缓和下来。 

  “应该早点这样做才对,早把你抓来就没有那么多烦恼了。” 

  州协喃喃自语着。英一把受伤的指甲含进嘴里,偷偷地拭泪不让州协看到。 

  英一不敢想象自己的未来将会如何。 

  才一进到州协的房间英一就被抱住了。抵抗也被州协一句“我不知道会对你家人做什么”而派下上用场。 

  他剥掉英一身上所有的衣服,强拉他到床上,完全无视他的抵抗。在州协粗暴的爱抚下,英一困惑于自己仍然开始发热的身体反应,却也为了即将来临的噩梦而泪流满面。 

  “英一、英一……” 

  英一捂上耳朵不去听那在自己耳边低语的声音:“只要有你我什么都不要,我真的什么都不要。” 

  不知道是谁说出来的话,为什么在梦中那个男人的口头禅,会从州协口中一字不漏地说出来呢? 

  州协进入的感觉让英一一开始猛烈地挣扎,在他一进一出之间声音几乎叫到沙哑,英一把脸压在枕头上失声痛哭,哭到累了而坠入梦乡。 


  第九章 

  她没有再被送进监牢,流产之后的小文需要细心的照顾,为了调养她的身体宫泽每天都差人用最上等的材料烹调食物给她吃。小文看最近的监视有点放松,于是趁侍女不注意的时候逃走,不过才出门没几步就被捉了回去了。宫泽虽然不在,但是经由下人的口中知道这件事之后,当夜就在小文的脚上铐上脚镣,还用最坚固的南京锁锁起来。 

  “我不是犯人。” 

  宫泽无视她的抗议。再这样每天跟他发生关系下去,难保有一天不会再有小孩。不想再承受那种折磨的小文绞尽脑汁想办法逃走。无奈脚镣的钥匙只有宫泽才有,而且还藏在非常隐密的地方。 

  如果骗他说喜欢、想嫁给他的话,或许宫泽就会解开她的脚镣,然后再趁他放松戒心时找机会逃走。想到这里,小文不禁怨自己怎么不早点想到这个办法。 

  这一夜,宫泽迟迟没有来到小文的房间。其实他也有好几天没有来过,还以为今天不会来的宫泽在半夜现身了。 

  宫泽正坐在为了打发时间而缝衣服的小文面前。 

  “我有话要跟你说。” 

  宫泽脸上透露着微微的喜悦,看来今天心情不错,是实行自己计划的好时机。 

  “茂吕木死了。” 

  宫泽高兴地说。小文一时之间不明白宫泽在说什么,不解地歪着头。 

  “茂吕木已经死了,你已没有地方可以回去。” 

  小文发出一声尖叫。宫泽抱住尖叫的小文。 

  “他一个月前因感冒而住院,在病情越来越严重之下终于在三天前死了,听说是肺炎。” 

  在三天前就已经死了?小文更是激动。 

  “今天做完法事,他的遗体已经送回故乡去了。” 

  “你骗我、你骗我……” 

  “这种事可以拿来骗人吗?茂吕木已经不在,你就是我的了。” 

  小文猛咬了抱住他的宫泽肩膀,在激痛之下宫泽反射性的把她摔了出去,她正在缝的衣服也连带的被撕裂,针把小文的手指刮出一道长长的伤痕。倒在已经看不出原样的布料上,小文难掩悲伤的痛哭失声。 

  一直到天亮,房间里的哭声仍然没有停止。 

  英一在梦中突然醒来,那悲伤的感觉让他的心仿佛被揪成一团般疼痛。外面传来碰碰的敲门声,这或许是使他醒来的原因吧!他听到州协在耳边咋了一声舌。 

  “英一,你在里面吗?” 

  是父亲的声音,英一想要飞奔出去却被州协一把抱住,英一甩掉了他的手跑到门边大叫。 

  “爸!爸!” 

  当他正想拉开门上的链锁时被州协抓住了。 

  “救命啊!爸。” 

  “英一,你在里面吗?” 

  敲门声越来越大,英一想出去却出不去。州协慢慢地覆盖在贴在门上的英一身上。 

  “你想赤裸裸的出去吗?” 

  “你放我回去吧!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道歉……所以求求你放我回去吧!求求你。” 

  英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但是现在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只求能够离开这个地方。被门和州协夹在中间的英一压低了声音喘息:“就是有回去的地方你才不死心啊!” 

  丢下这句话,站在英一背后的州协慢慢分开他的双腿。从背部被制止的双手一点也派不上用场,英一感觉自己的双脚被撑开,那即将被贯穿的预感让他脸色苍白。 

  “州协,不要……” 

  那还残留着湿润的地方被进入的感觉让英一屏住呼吸:“英一,你不是喜欢从后面进去吗?感觉很舒服吧?” 

  英一知道州协是故意说给在外面的父亲听,在他用大冲刺之下,英一只有掩住自己的嘴以防止声音外漏。 

  “你的那里跟女人一样想要我的侵入而间歇收缩着。你放心好了,连你前面的分身我也会好好的照顾到。” 

  他听到州协在自己肩头轻笑。 

  “看来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因为它已经膨胀起来,被进入的感觉很爽吧?” 

  州协故意挑淫秽的字眼说给门外的父亲听。 

  “爸不是……” 

  “什么不是?要不要我现在开门让你爸爸看看你这个淫荡的样子?” 

  看到州协作势要伸手去解开门链,英一慌忙抓住他的手,他没有勇气让父亲看到自己这个样子。 

  “我要动了,你给我好好叫。” 

  英一就这样贴在门上被州协抓住腰身侵犯,那激烈的抽动引得门阵阵抖动。英一赤裸的分身因为前后的摆动而在门上摩擦,恶劣的州协故意拿开握住英一嘴的手,然后从下往上更激烈的冲刺。 

  “啊……” 

  英一的叫声已经近乎惨叫。 

  “很舒服吧?” 

  州协缓缓摆动腰身,英一无法控制自己的声音。 

  “啊……啊……不要……!”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不要的样子啊?少在我面前装圣女了。” 

  “咦—啊……啊!” 

  州协突然抓住英一的前身,那冲击使得他下一秒钟就射了出来,白浊的液体喷在门上形成一道痕迹。 

  “这么快就出来啦?还把门都弄脏了。” 

  “啊……!” 

  体内的州协一点也没有萎缩的迹象,他持续着规律的抽动。英一止不住自己的声音,也停不住泪水。慢慢地,他听到外面脚步远去的声音,那原本要来救他的脚步就这么弃他而去。 

  “爸……爸……” 

  在一阵猛烈的冲刺后,州协终于抽了出来,一股暖意从英一的大腿下流下。州协抱起像尸体一样动也不动的英一丢上床,在几乎令人窒息的热吻中,英一觉得自己大概会这样死去吧! 

  哭到睡着的小文终于醒了,痛哭让她发泄出心里的悲伤。昨晚,宫泽想尽一切办法安慰哭泣不止的小文,知道做什么都无法制止她的歇斯底里后,宫泽也只有搔搔头走出房间。小文呆坐在房间里,然后好像想起什么似地面向镜子开始化妆,等待夜晚的到来。 

  宫泽在黄昏时刻出现在小文房间,他小心翼翼地问她有没有好一点,而她只是低着头什么都不说。在意着小文情况的宫泽在灯下看书,她轻轻移到他的身边。 

  “有一件事想求你。” 

  宫泽慌忙盖上书本。 

  “我好寂寞,寂寞得不得了,从此之后我就是孤独一个人了。” 

  “别担心,还有我在啊!” 

  对于宫泽伸过来的手虽然感到汗毛直竖,但是小文没有拒绝。 

  “我不想再一个人了。” 

  “谁都一样啊!” 

  “你要一直陪在我身边。” 

  小文的要求让宫泽霎时瞪大了眼睛,但随后就浮现了开心的笑容。 

  “别放我一个人……” 

  在男人强而有力的拥抱下,小文闭上了眼睛,她主动脱掉了衣服,宫泽像作梦一样凝视着她。 

  “我的脚好痛……” 

  她撒娇的一句话立刻让宫泽为她解开了脚镣。小文闭上眼睛承受宫泽像饿虎扑到自己身上来的重量。 

  “小文……小文……” 

  宫泽梦呓般不住呼唤着她的名字。 

  “我喜欢你,只要有你我就满足了。” 

  男人不间断地重复这些甜言蜜语。 

  “好像作梦一样。” 

  宫泽把头埋在小文的胸前喃喃自语。 

  “我一定会让你幸福,你只要坐在我身边微笑就行了,什么都不必担心。” 

  小文一直等待男人在她怀中睡着。等听到规则的呼吸声,小文偷偷起身。外面的月光透过纸门射进来,映照着男人安详的睡颜。小文伸于拿起刚才解开的腰带在男人的颈子上绕了两圈。 

  这个杀了自己心爱男人的可恨男人,就算不是他直接下手,在小文心中也跟凶手无异。她深呼吸了一下加重了手上的力量。 

  宫泽立刻醒了,他激烈地挣扎着,眼睛几乎要飞出眼眶般瞪着小文。由于男人的挣扎让小文有点松了力气,但是看到男人像一块破布一样不动的时候,她再度用力绞勒,男人的喉头传来一个奇怪的声音后,就脱力地滚倒在棉被上。小文松开手望着眼前这个动也不动的男人,这么一来这个害死自己爱人的人从此就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小文摇摇晃晃地起身穿好衣服,终于可以逃出去了。她打开门从走廊慢慢向门口走去。她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只要离开这个地方到哪里都好。 

  她听到脚步声,而且越来越近,她慌忙躲进附近一个房间里。那是一个没有人,很像是置物室的房间。脚步从房间门口走过后远去,打开门准备出去的小文不经意地回头一看,吃惊地倒抽一口气。 

  一件纯白的崭新和服浮现在月光之中,那衣摆绣着无数只飞舞中的蝴蝶。她揉揉眼睛,像被吸引似地,向那件衣服走近。那布料是上等的绢缎,而蝴蝶都是用银线绣成的;跟自己一生无缘的华服……,小文恍惚地把衣服拿来套在自己身上,合身到分毫不差,一看就知道是为小文特别订做的衣服。这是为自己准备的吗?小文记得是昨天才说要嫁给他的,难道这衣服早就准备好了?她穿着那件衣服走出去,回到自己原来的房间,宫泽仍旧像刚才一样倒卧在棉被上,小文俯下身轻摇着他的肩膀。 

  “喂……” 

  我有事想问你。 

  “喂……”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蝴蝶?就像打开个锁头坏掉的盒子一样,小文突然想起春日跟他一起在河边散步的记忆。 

  “少爷您怎么了?刚才好像听到这里有声音……” 

  走廊上传来声响,那声音迅速变成惊呼。 

  “我早就反对您把这个野女人带进家里。” 

  另一个老人颤抖着声音怒骂。 

  “他说如果不答应他就要自杀……他可是我的独生子啊!但与其这样死去,还不如自杀算了。” 

  小文最后看到的是白色的刀光和被血花溅红的白和服,还有就是像沉睡般的宫泽的脸。男人的身体已经冰冷,重叠在宫泽身上的小文流出悲伤的眼泪。 

  在断气之前,小文想着如果有来生的话,绝对不要再做女人,不想再承受这么痛苦的记忆,但是如果我活着而且跟这个男人一起活着的话或许会有些改变吧。 

  州协不停地经抚他那不整齐的柔软浏海。应该在沉睡中的他眼角却含着泪水,沿着脸颊慢慢流下来。 

  看着他讨厌自己到连睡梦中都会流泪,州协不觉一阵心痛。 

  但是,不管他怎么抗拒、挣扎,自己都不会再放他走,即使要像宫泽一样把他幽禁起来也无所谓,总比他不在身边好多了。不管那种感情叫做自私或跟前世有没有什么关系都无所谓,最重要的是,我希望他留在身边。 

  硬把英一留在自己身边,一定会让他的身心承受重大压力吧!或许他会强烈憎恨这个把自己逼至绝境的男人,就像憎恨宫泽憎恨到杀了他的小文一样;州协早有觉悟,如果真有轮回的话,迟早我会被英一杀死吧! 

  第一次被自己心爱的女人要求,在狂喜之下相拥而眠的宫泽,万万没想到自己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居然是想要杀掉自己的女人。刚开始还抵抗的宫泽在看到女人凄厉的表情后停止挣扎,背叛令他悲伤。与其无法得到她的爱还不如选择死在她手上,能够死在心爱女人手上的人应该不多吧?想到要是小说的话,一定是个冲击性的结局时,宫泽的挣扎就此停住。 

  等州协发现时,英一正用哭得红肿的眼睛仰望着他。 

  “太过份了……” 

  在梦里似乎哭不够的英一又掉下泪来,不忍心看他悲伤模样的州协伸手抚摸着他的头。 

  “你那么做……叫我怎么回家?”英一吸了吸鼻子,拭掉让视线模糊的泪水。 

  “我大学还没读完……” 

  “我会去打工赚学费,绝对会让你读到毕业为止。” 

  英一把被子拉起来遮住脸。 

  “州协……” 

  他轻声叫着。 

  “什么?” 

  “州协。” 

  就像孩子在牙牙学语一样,英一不停叫着州协的名。州协从棉被上抱住英一,英一虽然颤抖却没有拒绝他手。他透过棉被轻吻着英一的背脊,仿佛在说就算你只骨骸我还是爱着你。 

  “跟你在一起时我总是曾做同样的梦。”英一呢喃地说。 

  “梦?什么梦?” 

  “下次再告诉你。” 

  梦里刚断气的女人啪地一声变成肉眼无法看清的粉末飞散,然后只剩下一片无边的白色,就好像电影画面一样。英一轻轻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这个让自己痛的男人的下颚。如果有时间让自己好好想想的话,如果自己可以更体谅一点这个男人的心意的话,应该会过得比较幸福吧?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英一觉得有点晕眩。杀了人和被男人的父亲所杀的都不是我,是梦里的女人。 

  州协发现了已经醒来的自己,而英一也发现了被拥抱而不感厌恶的自己。他觉得自己松了一口气,因为梦中那个女人为宫泽留下了仅有的一丝情爱,而这份情爱现在正在英一的体内膨胀。梦境恐怖得让人颤抖,或许跟州协会再出现那个梦境也不一定,但是……。英一从棉被下伸出手回拥州协。不管做什么梦,不管是否梦到自己变成女儿而被强暴,不管哭泣多少次,这一切都不要紧了。英一甚至不可思议地觉得自己怎么会想离开州协?此刻的他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爱意。 

  “英一。”男人呼唤着他的名字紧拥过来。 

  “你喜欢我吧?” 

  也不知道他悲怆的决心,男人梦呓似地问道。对于这个为了自己什么都可以抛弃的男人,英一决定花点时间好好想想。 

  大学路上的行道树已经开始复上一层鲜艳的红色,特别是银杏最引人注目。有田英一站在路上,仰起头呆望那遮盖住青空的黄叶。 

  那造型独特的叶片在强风吹刮下纷纷落地,英一不经意地伸出手,叶片就像找到归宿似地落在他的手心。 

  被虫侵蚀的叶端变成焦黄的茶色,用手指把叶片撑开却又跟其他没被虫蛀的叶子无甚差别。英一看了看大时钟,就快到下一堂课的时间了。他才向前走出两步就发现银杏树的另一边也有一个人跟自己一样在看着叶子。 

  文学系的副教授船桥至一直凝视着天空。因为他专研的作家跟自己的兴趣不同,所以英一从没跟他说过话。但是,对他那身白衬衫、蓝领带,还有灰西装等制服般的便服,倒是印象深刻。 

  他大约五十岁上下在学生之间被称为“怪人”,不过因为没机会接触,所以英一不知道他究竟怪在何处。 

  两人视线相接,可能是一种归属感吧,英一经过他身边时轻轻点了点头,准备擦身走过。 

  “对不起……” 

  他踏过满地的落叶走到英一面前。埋在落叶里的皮鞋鞋尖部已磨白,一看就知道穿了很久。船桥抿着嘴唇对英一轻轻点头。 

  “如果问错了请原谅我的失礼,请问你是不是有田和久的儿子?” 

  从陌生人口中突然听到熟悉的名字,英一掩不住讶异。 

  “有田和久是我叔叔。” 

  男人这才松了一口气,表情慎重地继续问道:“听说他已经不久人世了?” 

  树叶又纷纷落下。 

  “我跟有田和久是同学。前几天在同学会上知道他得了重病的消息,我很想去探病,但不知他住在哪家医院。” 

  英一缓缓低下头,被自己喜欢的人强行带走已经一年,知道自己行踪的人只有哥哥,跟父母别说见面了,连电话都没有联络。从哥哥那里知道自己一离家,户籍就被父亲从家里迁出,这件事对英一来说,至今仍是无法平复的痛。 

  在这种骨肉隔绝的状态下,他又怎能得知叔叔的近况呢? 

  “对不起,我也不是很清楚……” 

  “那你能不能把有田家的电话告诉我?我自己去问。” 

  看到船桥脸上急切的神色,英一心想他一定跟叔叔很要好。 

  “我叔叔是个喜欢独居的人,我不知道你打电话过去能不能问到关于他的事……或许我哥哥比较清楚吧,我可以帮你问问看。” 

  船桥向他深深行了一礼:“谢谢你,给你添麻烦了,有什么消息请你一定要通知我。” 

  船桥从手上的公事包里拿出一本灰色的记事本,从里面撕下一张便条纸写下自己的联络电话。 

  同时上课铃声也响起了,船桥看英一慌张的模样,为自己拖住他又慎重道了一次歉。英一急急忙忙跑向下堂课的教室,忽然回过头去还看到他伫立在满天落叶的银杏树下 


  第十章 

  外面吹着冷风,从窗户可以看见邻家庭院里的树叶就像叹息似地敕敕抖动。在感觉不到外面寒冷的温暖房间里,英一趴在榻榻米上眺望着窗外的景色。 

  在变换姿势的时候,英一觉得自己腰间的口袋里好像塞了什么东西,拿出来一看是写着船桥电话的纸条。英一看着纸片心里模糊地想着今天打电话给哥哥了,突然纸片从自己眼前消失。 

  他吃惊地转头一看,州协义国就站在身后。只随便看了一眼,州协就把纸条还给原来的拥有者。他那深刻的轮廓和深绿色的瞳孔一直凝视着自己,英一已经顾不到欣赏他的俊美,因为州协的眼神里明显透露着不悦。 

  “船桥是谁?” 

  他质问似地说。 

  “是文学系的副教授。” 

  英一轻松地回答。 

  “你们很要好吗?” 

  “不……我跟他不熟。” 

  “不太熟的人会给你电话?” 

  英一知道他在嫉妒,想看看他会嫉妒到什么程度,英一继续凝视着他,结果恋人的表情越来越不悦。 

  “副教授找你干什么?” 

  “义国……” 

  恋人英挺的眉间皱了起来,英一伸手招招他。 

  “到这里来。” 

  恋人那不悦的表情还是没有改变。 

  “你又想用怀柔政策?” 

  英一轻笑了。 

  “不是,只是你离我太远好寂寞而已。” 

  英一爬近姿势端正的像陌生人般的恋人身边,先在他脸颊亲了一下,再坐进他的腿间。自己的背紧贴着他的胸膛,这种想从背后被保护着的感觉让英一觉得好温暖。他的手缓缓拥住英一,在恋人的要求之下两人不断重复着唇瓣上的吻。 

  他没有什么事可以瞒着州协,也没这个必要。 

  “船桥副教授是我叔叔的朋友,他问我叔叔住进哪家医院。” 

  男人的手指温柔地抚弄着英一的脸颊。 

  “你叔叔生病了?” 

  “可能是吧……不过我不清楚。我哥哥可能知道吧?得打个电话问问。” 

  英一抓住了州协拥住自己的手腕。 

  “怎么了?” 

  “他说病况好像很严重,听说已经不久人世。” 

  英一忆起叔叔的脸:他记得叔叔今年应该满五十岁了。在四年前祖母法事上看到的叔叔,跟比较严肃的父亲不同,外表相当潇洒。不但细心,而且健谈幽默,在年幼的英一眼里是个成熟的大人。 

  他真的住院了吗?病情真的那么严重?一想到不久于人世这句话,英一就感到一阵悲伤。恋人的手加重了力量。英一闭上了眼睛。恋人的手指在他的颊边移动,他伸出舌尖轻舔,感到一点咸味。他把手指含进口腔慢慢地品尝。 

  他企图诱惑。英一的身体渐渐发热,耐不住欲望鼓动的他主动在州协耳边低语:来做吧! 

  他已经不再作梦,就像谢过幕的舞台一样。一旦闭幕就不会再打开。他把拒绝做爱的理由告诉了州协人不停地道歉。他哭着说那是前世的事、那是前世的你。英一不明白州协为什么要为了这么一个梦境而泪流满面地道歉。 

  跟州协做爱就像吸毒一样,甜蜜得令人全身几乎都要融化。不管他碰到哪个地方都有感觉,自己就像女人一样索求着、呻吟着。他知道自己很不知耻,但并没有停止的打算。 

  英一像泼辣的娼妇一样邪恶地盯着恋人脱掉自己衣服的手。 

  当充斥体内的欲望得到纾解后,英一没有像以往在恋人的怀中睡去,他在心爱男人的拥抱下拿起电话。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的州协从背后用力抱住了有点害怕的英一。 

  这通电话足以把英一打进沮丧的深渊。听到哥哥说叔叔的病不但治不好,而且只有一年不到的生命,那巨大的冲击让英一顿时说不出话来。 

  看看时间才晚上九点,想早点把事情告诉船桥的英一,迅速拨了电话。在电话里船桥不断地向英一道谢,多礼到超越了年龄的界线。 

  在打电话给哥哥和船桥的时候,英一心中虽然波涛汹涌,但言辞上始终很冷静。不过,一挂掉船桥的电话,他就无法控制地痛哭起来。 

  英一依偎在恋人的怀里哭个不停,即使被束手无策的恋人为了安慰他而贯穿仍然止不住泪。 

  是州协提出要不要去探病的。面对下半身已经酸软无力的英一不断的索求州协只是轻轻地吻着他说不想让你太辛苦。 

  “你很喜欢他吧?那么不如趁他活着的时候去看看他?” 

  “不用了。” 

  “为什么?” 

  英一摇摇头,把头埋在州协的胸前寻求更多的安慰,他不敢去见他,因为只有他最清楚自己那不敢面对现实的胆怯。 

  州协提出想去兜风的要求。自从一个星期前知道叔叔的病情后,英一就一直处在郁闷的心情之中。老实说他哪里也不想去,只是因为州协说了好多次,既然他想去的话,就陪陪他吧! 

  天空虽然晴朗,但是里面却躲着几块灰色的云片,气温也不是很高,英一在衬衫上加了一件黑色的外套。 

  州协没有说要去哪里,英一也没问。在开着暖气的车里,英一一直凝视着恋人的侧脸。一年前,这个男人把自己从家里抢了出来,英一虽然也在打工,但学费和生活费几乎都是由州协来支付。尽管工作辛苦,州协却常把只要英一陪在自己身边,做什么都很轻松这句话挂在嘴边。 

  明明是活在群众的社会里,英一却觉得世界好像只有他们两人一样。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依偎在一起的午后,英一比什么都珍爱这段时光。即使朋友都觉得他难找而不再找他玩,他也不觉寂寞。反倒是州协去打工不在家的时候更令他难熬呢! 

  不管是过去的因缘或是州协的热情,英一确定自己已经坠入情网了。 

  凝视着恋人侧脸的英一在车子开到沿岸公路时,看到似曾相识的景色不禁心旌一阵动摇。 

  “你要去哪里?” 

  “海边。” 

  车子的确沿着海岸线走着。但是,当车子穿过英一小时候常去玩的海岸,到几年后都没变的乡下旧杂货店门口时,他终于忍不住大叫。 

  “停车!” 

  被英一的声音吓了一跳的州协赶紧在柏油路的防波堤旁停了下来。英一抬起头瞪着州协。 

  “你想带我去哪里?” 

  州协俯着头说:“一个你不能不去的地方。” 

  “我什么都没有说。” 

  他不想让州协摸自己的脸,但是车内的空间实在有限。州协的手指温柔地抚摸后脑顶在车窗上的英一的眼角。我并没没有哭啊! 

  “不这么做的话,你永远都见不到你叔叔,而且还会一个人胡思乱想。” 

  “那有什么关系?” 

  州协疼惜地看着他。 

  “我不想看到哭泣的英一。” 

  英一觉得鼻中一阵酸楚。 

  “去见见你叔叔吧!一次不够的话,再多来几次也无所谓。” 

  州协比英一还要了解自己。 

  “什么都不用怕,有我陪在你身边。” 

  英一颤抖地点点头,凝视着挡风玻璃前的街道,叔叔住的地方就在那斜坡的下方。 

  病房看起来好白,不晓得是从窗户射进来的阳光还是寝具的关系,眩目的白光令英一不断眨着眼睛。 

  “真是好久不见了。” 

  即使住院,叔叔的潇洒还是一如往昔。在英一来探病之前他应该还在睡觉,但发丝却丝毫不乱。不是病人服的绿色睡衣非常适合叔叔,不过那强调肩线的设计却让英一感到悲伤,因为叔叔实在太瘦了,让英一不忍卒睹。幸好叔叔的表情并没有任何沧凉感,英一这才稍微宽心。 

  “自从你考上大学之后我们就没有见过面了。” 

  “嗯……” 

  病房里相当安静。里面虽然有四张床,但是除了叔叔之外没有其他人。 

  “大概在一个礼拜前吧,船桥来过。我听他说是英一告诉他我住在这里时真是吃了一惊。我知道他当了教授,不过没想到会是在英一就读的大学任教。” 

  英一想起船桥认真的表情。 

  “他是看我跟叔叔有几分相似才跟我说话。” 

  叔叔歪着头。 

  “像吗?年轻时候的我比你帅多了,还有人问我跟詹姆士迪恩是不是兄弟呢!” 

  “随你怎么说。” 

  叔叔的笑声被咳嗽声中断了,那咳嗽声听来感觉很不好。 

  “从高中毕业以后,就没跟船桥联络了,上礼拜见到他都已经隔了三十二年。岁月真是不饶人啊!” 

  从学生时代就相当爱玩的叔叔,跟认真的船桥有任何共通之处吗? 

  “船桥副教授年轻时也爱玩吗?” 

  英一不经意的一句话让叔叔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他笑到最后受不了,干脆捧腹大笑。 

  “他怎么可能会玩?他的恋人是《岛崎藤村全集》,这可是全校有名的事。” 

  一丝不苟的穿着方式,连对比自己年纪小的人都用严肃的敬语。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的叔叔突然看向英一后方微笑着。 

  “请你朋友坐下吧!隔壁床今天早上已经出院了,你们可以把床边的椅子搬过来坐。” 

  “不用了,谢谢你。” 

  州协拉了拉英一的手,在他耳边说道:“我在车子等你。” 

  “不用这么客气啊!” 

  英一抓住了州协的衣袖。 

  “你们有家里的事要讲吧!” 

  “你也不是外人啊!” 

  州协满睑困惑地看着英一。 

  “叔叔。” 

  “什么事?” 

  他没有一丝犹豫。 

  “州协是我的恋人。” 

  沉默的空间里听得到走廊上传来的脚步声。 

  叔叔微俯着头叹了一口气。 

  “是吗?” 

  接受了事实的叔叔什么都没有说,更没有用轻蔑的视线看着州协。 

  时间慢慢过去,随着太阳下山,映照在叔叔脸上的阴影也慢慢移动。虽然说了不少的话,但都不是什么令人印象深刻的话题。 

  英一跟叔叔聊到一半州协就出去了。看着州协离去的背影,叔叔低语了一声“今天谢谢你”。 

  “长得还满帅的嘛!” 

  直到看不见州协,叔叔才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是吗?不过我不太在意他的容貌。” 

  “那我可输给你了。” 

  叔叔愉快的笑着说。 

  “不过,长得好看总是不吃亏,起码可以养眼。” 

  “所以,你才会专挑美女交往啊?” 

  英一想起过去曾经看过叔叔的女朋友,每一个都是长发美女。 

  “那不能一概而论。” 

  “是吗?” 

  “年轻的时候才会比较注重外表……我怎么跟专程来看我的外甥聊起女人的事来了?” 

  “因为你说喜欢好看的人。” 

  “说得也是。托了这张脸的福,我也享受了不少青春。”说到这里,叔叔突然又咳了起来;英一赶紧走到他身边想要帮他顺顺背,一摸才觉得那背实在单薄得惊人。 

  “最近早晚温差大,身体的情况似乎不太好。” 

  咳嗽终于停了。越来越暗的天色,到外面散步的病人也陆续回房,英一有点挂念在外面的州协。 

  看看时间的叔叔咋了一声舌。 

  “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了。” 

  现在才不到五点半。 

  “怎么这么早?” 

  “医院就是这样。” 

  叔叔下床,打开旁边柜子下方的一扇门,从里面拿出三本书。把书放在膝盖上叔叔忽然像想到什么似地问:“你会跟船桥见面吗?” 

  “比较少……” 

  “那我就不好意思拜托你了。” 

  “什么事啊?” 

  “我向他借了书,其实是他自己放在我这里的。我已经看完了,本来想你要是看到他的话,就帮我还给他……” 

  “反正我们都在一间学校里,我就帮你转交吧!” 

  “不好意思。” 

  叔叔交给英一的是《岛崎藤村全集》的第一、四、五集。纸都变黄了,看得出来是相当旧的书。就像收藏在图书馆里那种某某全集一样。 

  “这书……满无聊的。你可别跟船桥说。” 

  “藤村这么无趣吗……” 

  英一翻翻书页,旧书那种桔黄的味道令人怀念。叔叔把手放在后脑突然叹了口气:“我本来就讨厌被冠上文豪之名那种硬梆梆的书籍,谁知道他还摆了三本好像自己分身的书在我这里,真是麻烦。不过,有时可以拿来打发时间。” 

  叔叔对船桥的口气总是那么不客气,看他一知道叔叔生病就慌忙来探病,还以为他们感情多好……,难道他们是彼此的恶友吗?英一越来越搞不懂两人之间的关系了。 

  “叔叔跟船桥副教授真的感情很好吗?” 

  “我也不知道。” 

  叔叔暧昧地回答。 

  “说好也不错,说是普通同学也相去不远,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不过,他能来看我我就很高兴了,因为他也是我想见而见不到的人之一啊!” 

  “你们为什么都没有见面?” 

  “每次见面总会觉得有些别扭……因为我们两个的脾气都很怪。不过,现在更成了名副其实的怪老头了。” 

  叔叔哈哈一笑。 

  “那家伙一点也没有成长,连思考模式都跟高中时没什么两样,我还以为他成了家后会变得比较成熟……。啊,把你拖了这么久真不好意思,那男人在外面等你吧?” 

  “你不用在意州协。” 

  “很高兴你能来看我,有空要常来。” 

  “嗯,我会常来的。” 

  叔叔耸耸肩对站起来的英一说:“你记得告诉船桥,下次来看我的时候要带更多书来。” 

  看着叔叔那瘦得笑起来都有酒窝的脸颊。英一强忍住想哭的冲动对他微笑。 

  书比想像中重。 

  在归程的车上英一一言不发,连州协跟他说话,他也看着窗外不回答。看着日渐西沉,受不了自己也同样被阴影埋没的英一,请州协停下车来。 

  “你不舒服吗?” 

  废工厂的影子就像个巨大的怪物一样。州协把车停在宽广的空地上,把车内的小夜灯打开,担心地凝视英一。 

  握住恋人温暖的手,英一把身体靠近他索取他的嘴。他用力环住州协的颈项以确定他的存在。 

  他想把全副精神都集中在州协身上,却被下面的脚垫绀绊住了。看着英一因车内的狭窄而烦躁,州协体贴地把座位往后倒。 

  英一急切地抓住心爱的人,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赶一样。州协不断地抚着他的背安慰英一。 

  “他一定会死。” 

  叔叔虽然笑得开心,但英一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只剩下一年的时间,看着叔叔的笑脸让英一觉得心酸。要是叔叔是个悲观主义者的话自己会伤心,但他明明这么开朗自己也同样伤心,英一也不知道该把自己怎么办才好。这是叔叔的问题而不是自己的,他没有必要为了别人的不冶之症而绝望。他不是不明白这一点。但是悲伤就像汹涌的海浪般一波波地袭来。英一不知道是什么让自己如此动摇。只是失去一个亲人的感觉而已吗?还是那种生命即将消失的预感让自己控制不了恐惧! 

  “抱我。” 

  他在恋人的耳畔低语。 

  “就在这里。” 

  州协虽然有点迷惑,还是抱住了英一微颤的身体。 

  “就在这里抱我。” 

  “不等到回家再作吗?” 

  他摸摸英一的发抚慰似地说。 

  “我不想回去。” 

  英一抓住州协的手压在自己胸口。不管怎么接触,人一定无法完全了解对方。他知道没有用,但是此刻只希望心爱的人陪在身边。 

  放在他胸上的手慢慢移动,拉出了英一的厚衬衫。感觉那指尖直接触碰到肉体的感觉,英一不禁浑身战栗。脱掉了英一的上衣,州协关掉了小夜灯,把暖气开到最大。 

  在狭窄的车里,两人汗流浃背地互相拥抱。感觉着州协在自己体内的律动,英一陶醉地闭上眼睛。在无言的激烈抽动后两人几乎是同时到达了高潮。州协的身体重叠在虚脱的英一身上,英一爱不释手地把心爱男人的身体拥进怀里。 

  吻上英一的嘴唇突然滑出一抹笑意。 

  “看到的人一定会吓一跳吧!” 

  “什么?” 

  英一听着自己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在车里做爱啊!” 

  “说的也是。” 

  英一随口应了一声。其实他一点也不在乎,就算被人看到那又怎么样?要认为我是个不知耻的男人也无所谓……做爱后的羞耻在这一年已经被磨得消失得差不多了。州协把英一汗湿的浏海往上撩拨。 

  “有没有舒服一点?” 

  他什么都知道。 

  “对不起。” 

  州协起身用自己的衣服把恋人弄脏的身体擦干净,英一像个孩子般任州协摆布,只是呆呆地望着车顶。 

  “好热……” 

  “暖气开得太强了吗?” 

  州协体贴地把暖气关掉。英一爬回前座穿上自己的衣服。 

  找不到另一只袜子,英一只好赤脚穿上脚跟都被踩扁的球鞋。他回头一看,州协只在身上披了一件外套正在吸烟,两人视线相交。 

  “我出去散步一下。” 

  简短的丢下一句,英一飞奔出车外,他听到车门啪地一声关上的声音,回头一看州协也追了出来。 

  “你要去哪里?” 

  他抓住了英一的手。 

  “从那里可以通到海边。” 

  “前面根本就没有路啊!” 

  州协的声音里有几分焦急。自己只说想看海而已,州协为什么要这么慌张呢? 

  “我知道路,因为小时候常在这附近玩。那时这个工厂还在使用,而我跟哥哥经常一起……” 

  近乎满月的月光将人影浓浓地映照在地上,突显在月光之下的堤防人口被板子封死,四周还围上了黑色的铁丝网。 

  “路已经被封死了。太危险了,别过去。” 

  “有叔叔、还有爸妈他们……” 

  连回忆都被拒绝的寂寥。四周突然变成一片黑暗,州协的掌心遮住了英一的眼睛,也遮住了那寂寞且怀念的风景。 

  “对不起。” 

  州协的声音在颤抖,英一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我你才变成孤独一个人,但我还是不想让你回去。” 

  州协的不安让英一失笑了。 

  “你不用道歉,因为我也想待在你身边。” 

  不管重复多少次“过去”,“过去”终究是过去。英一透过州协颤抖的指缝看到灰暗的水泥墙,慢慢地把寂寞吸食殆尽。 

  “我听到海浪的声音。” 

  州协在英一背后低语。浪涛翻滚而后退下时带动了沙滩上的小石发出了沙沙的声音。 

  “好像雨声。” 

  就像看不见的雨浸湿了自己的心一样。 

  反正都在同一所学校,心想应该有机会见面的英一,把叔叔托的书随身带着。然而,过了一个星期,他却从来没有在学校的任何一个角落跟船桥擦肩而过。 

  结果,英一决定打电话给船桥。表明了自己要把叔叔托放的书还给他的意愿后,船桥在电话的另一端说现在就可以过来拿。不过,说到后来的结论是明天在大学里找个地方见面。船桥因为忙碌的关系,所以就由英一拿到位于研究大楼的船桥研究室去。挂上电话,英一后悔没有早一点这么做,因为船桥那些书实在不轻。 

  隔天找到研究室来的英一,被这里的老旧给惊呆了。虽然跟上课大楼比起来要新一点,不过这个研究室的构造居然跟宿舍一样是木造的。连大学宿舍都是战后重建的,可想而知研究大楼的陈旧。 

  木造的研究大楼的二楼最里面就是船桥的研究室。英一敲了门后走进去。连门把都是现在已经难得一见的圆球状。 

  船桥以一袭白色衬衫、黑色毛衣及灰长裤出来迎接英一。朴素的船桥跟同年龄的叔叔比起来是要老态了一点。 

  可能是在写什么东西吧……,英一越过船桥的肩膀可以看到他桌上凌乱的纸张。 

  “谢谢你特地送来。” 

  跟在电话里说话的感觉不同,紧张的英一在把书递过去的时候不小心滑了一下,三本书都啪啦一声落在地板上。 

  “对不起。” 

  两人慌忙弯腰拾书。这时英一才发现因掉落而翻开的第一页正写着一个“F”,应该是船桥名字的第一个大写字母吧?在自己的书上签上名字这种习惯不禁令英一感到怀念。 

  “谢谢你。” 

  接过书的船桥拍拍上面的灰尘放在木制的书桌上。 

  “外面很冷吧?” 

  “我一直都在讲义大楼里还好。” 

  “要不要喝点什么?” 

  船桥从壁上的柜子里取出杯子。 

  “只有绿茶,可以吗?” 

  “啊,可以。不过,不用麻烦了,我待会儿就走了。而且,您好像正在写什么东西。” 

  不好意思拒绝船桥的英一只好在他指定的位子上坐下来。 

  船桥把泡好的绿茶放在英一面前,自己也在对面坐了下来,那茶不但芳香而且爽口。船桥喝了一口绿茶之后把刚才的书拿过来翻了几页,他把手肘靠在椅把上,撑着下颚看书。在午后的研究室里只有翻书的声音轻轻响起。 

  船桥太过沉浸在文字世界里一句话也不说。英一也是看了书就什么也不理的典型,跟船桥一模一样。 

  他嘴角带着微笑地翻动书页。在绿茶变温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只顾着在书中旅行而冷落了客人。 

  “抱歉。” 

  他慌忙阅上书本,腼腆地低下了头。 

  “看着看着就入迷了……真对不起。” 

  “我记得您好像是专门研究藤村的吧?” 

  “是啊,你是哪一系的?” 

  “文学系。” 

  “是日文吗?” 

  “是的。 

  船桥愉快地笑了。 

  “喜欢哪些作家?” 

  “中岛敦。” 

  “是吗?我也喜欢中岛的作品。” 

  船桥喝了一口已经变冷的茶。 

  “你觉得藤村怎么样?” 

  被专家问到对于文豪的看法,英一有点词穷。英一是读过藤村的作品,但是对他笔下的世界却没有任何特别的感觉。不在意没有回答的英一,船桥自顾自的说下去。 

  “我从学生时代就很喜欢藤村了。” 

  他抚摸着膝上书本的神情,就好像父亲抚摸着孩子的头一样。 

  “问我喜欢他哪一点我也说不上来,喜欢就是喜欢。可能是说法太暧昧了,所以常被人批评我的研究缺乏理论性。 

  船桥歪着头笑了。 

  “刚看到你的时候,觉得你跟你叔叔年轻时很像,但是说过话后才知道截然不同。” 

  “叔叔比我活泼多了。 

  船桥深表同意地点点头。 

  “是啊!他是个活泼又交友广阔的人。有时虽然玩得过火,不过很受老师们喜爱。” 

  严肃的船桥和好玩的叔叔,这两人之间究竟有什么共通点?叔叔不是那种知性而喜欢纯文学的人,他的思考回路应该比较接近数理科的人类,说到理论他可是一把罩。 

  “您跟我叔叔很要好吗?” 

  船桥歪歪头。 

  “我不知道该为我们的友情下何种定义……” 

  这种说法怎么听都有点怪怪的。 

  “我们只是偶尔聊天,只是这样而已。” 

  他跟叔叔说的都一样,他们不称彼此为朋友,只是偶尔说说话的对象而已。 

  要是真如他所说的话,那有只是因为长得像的些微可能性就追过来问叔叔住所的必要吗? 

  “听说您去探望叔叔了?” 

  英一暗指他说的话表里不一。 

  “因为我想见他所以就去的……他是不是说我给他造成困扰?” 

  他脸上充满了不安。 

  “不……他只是说见到好久不见的朋友很高兴。” 

  “是吗?那就好。” 

  船桥这才松了一口气,听到窗子被风摇动的声音,船桥眺望着窗外的景色。 

  “你不觉得……这里很令人怀念吗?” 

  他自言自语似地说。 

  “古老的窗户,老旧的玻璃窗,只要风一吹就会发出喀搭喀搭的声音。大家都移到新的研究大楼,而唯独我留在这里的理由,就是因为喜欢这木头的味道和古老的感觉,它可以勾起我的乡愁,即使那只是我的想像跟感伤而已。” 

  船桥打开有点卡住的窗户,一股冷风吹进房间,英一不禁缩起了脖子。 

  “抱歉,很冷吧?” 

  立刻把窗户关上的船桥又坐回英一面前。 

  “我在高中的时候有田曾这么对我说”书比人有趣多了“,那时我什么也无法回答,我被知道答案后再去见一次有田……结果找到现在还是找不到答案。” 

  船桥摇头苦笑。 

  “上次我去探病的时候跟他聊到这件事,还被他说,真是个没完没了的家伙。” 

  他认真的眼神一直盯着桌上一角。 

  “他已经不久人世。” 

  船桥沉郁地说。 

  “我想他应该知道答案所以才去见他。我活了这么久还没有遇见比他更让我印象深刻的人,所以知道那个答案的也只有他一人。” 

  英一闭上眼睛,室内充满了悲伤的气氛。不久于人世的叔叔的不幸,一定也是没有察觉到自己感情的船桥的不幸。 

  “您会那么在意我叔叔,不就表示您对他有某种程度的关心吗?” 

  “你说得对。” 

  船桥也闭上眼睛。 

  “在小说里有各式各样的世界、各式各样的想法。亲子间的信赖和爱情,恋人们的爱情、嫉妒,友情和背叛。但是,我没有那么深的体验足以去分析我和他之间的关系。” 

  船桥的笑容看起来好痛。 

  “啊……,没想到说出自已是一个这么贫乏的人,会如此羞耻和不堪。” 

  阴暗的天空就好像积满了全世界忧郁般的沉闷。像逃命似地从船桥的研究室飞奔而出的英一寻找着州协的踪影。两人的科系虽然不同,共同选修的科目也不多,但是中午他一定会到大学来。 

  在自己不熟悉的教室里找到了州协的踪影。一脸讶异的州协被英一拉出了教室。 

  “没有察觉自己喜欢的心情是一件不幸的事吧?” 

  州协温柔地抚摸扑在自己怀中的英一的头发。 

  “是不幸啊!” 

  “为什么?” 

  “因为永远无法得到幸福。” 

  过去的因缘在英一脑中回荡。杀人和被杀的记忆,那只是记忆而已。不管过去的自己怎么样或变得怎么样,不管轮回几次,都一定会爱上这个男人吧!不管前面有什么阻碍。 

  “你死的时候记得把我杀掉。” 

  看着州协困惑的眼神,英一再度强调。 

  “你绝对不能留下我一个人。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把我杀死。然后,我们就会在下一世相遇。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变成怎么样,你都要把我找出来。如果我忘记了就让我想起来。” 

  命运的意义,命运的对象,自己存在的意义,在被拥抱时那至高的喜悦。为了交换这个男人,他可以原谅不惜牺牲家族的自己。 

  不在乎任何的强力拥抱和热吻,英一轻轻闭上眼睛感受那份来自心灵的震撼。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