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斜出道路外的树叶,象形成一道绿墙似地从视野边界掠过。在急转弯高速压低车体时,他清楚的感觉到围在自己腰上的那双手紧张得僵硬起来。腰间升起的震动,嘶鸣似的风声,还有腹上传来指尖的感触……  

   

    心,跳得好快。  


  挂川把摩托车骑进目的地的停车场时,意外地发现即使是如此风和日丽的星期天,这里的游客却意外地少。盘踞在山间的河川因为两岸的美丽的枫叶而远近驰名。但是在六月这种枫叶看起来和一般树叶没什么差别的时期,除了钓客之外没有什么人会来。  

  沿着细长的河川往上走有一个小瀑布,银色的水帘令人百看不厌。在他还是国中生的时候,常常坐着表哥的摩托车到这里来玩。刚开始他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表哥会把自己带到这里来,那时候的自己只觉得看山看海不是老人家的嗜好吗?  

  然而,从重生的绿色枫叶缝隙中所透出来的光线,或是比视觉更冰冷而清澈的水,不论是摸到的或看到的都慢慢侵入心中令人神清气爽。在归途中,表哥许下承诺在他十六岁时,要把这辆摩托车送给他。  

  坐在表哥背后听着水声的挂川,心里想着如果有了喜欢的人,一定要用摩托车带他到这里来。他坚信对方一定也会觉得这里是个很漂亮的地方。那是在他不知道为何坚信命运这两个字,而且还没有心上人时候的事。  

  “就是这里。”  

  他熄了引擎对背后的人说。  

  “哦。”  

  从后座一下来,那个人的膝盖差点跪了下去。  

  “只是坐个机车后座而已,我的膝盖竟然不争气地一直发抖……”  

  他拍拍膝盖解释似的说。挂川把两顶安全帽挂在前座下转过头,看到那个人站在不远处一直看着车子。  

  “是我表哥的车,因为他要换车所以就送给我了。虽然有点旧……”  

  那个人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拿出香烟点着。  

  “是ZEPHYR400吧?”  

  “你对机车还满熟的嘛,老师。”  

  他叼着香烟轻扬了一下嘴角。那是一张一点也不像二十四岁的娃娃脸。  

  “我念大学的时候朋友骑过这款车,那时流行得很。我对摩托车虽然兴趣缺缺,但是我记得那时看了一卷叫做‘EASYRIDER’的录影带,里面有一辆摩托车的把手是这样……”  

  他弯弯手腕。  

  “像一个斧头状,看了那卷带子后,我就非常想坐摩托车,而常央朋友载我。本来还想考驾照,但是我这种身高骑在摩托车上实在太难看了,所以就打消了念头。”  

  “现在考也不晚啊。有空的时候我们可以一起骑车去旅行。”  

  “我已经买了车,况且也不是能骑机车的年纪了。”  

  他衔着变短的香烟环顾四周。  

  “那边的阶梯旁有垃圾桶。”  

  “哦。”  

  会喜欢上这个同性且年长,外表称不上俊帅,还有雀斑的娃娃脸数学教师的理由……  

  他把已经捺熄的香烟丢进垃圾桶里。  

  “老师你好有公德心。”  

  “为什么这么说?”  

  “你会把烟蒂丢在垃圾桶里啊。”  

  “傻瓜,这不是常识吗?”  

  两人并肩走着,挂川还比他高出一个头。因为身高的关系,他经常被淹没在学生群中,所以挂川总是拼命的、拼命的在寻找他。  

  在刚进高中的时候没有什么既定的目标,只是每天规律的上下课。从小学到国中一直持续练习的剑道,也变得意兴阑珊,只是偶尔去附近的道场走走,连剑道社也没有参加。  

  让这段萎靡不振的高中生活重新充满活力的,就是这个人。挂川对他的第一印象是“矮又长得奇怪”。他的上课方式缓慢而易懂,没有一般年轻教师“没有控制好时间,闲聊就结束了一堂课”的通病。刚开始还觉得他是一个古板又无趣的家伙。  

  会改变对他的看法,是在开学二个月左右的时候。因为下一堂课要到视听教室上,所以导师拜托他先把教室打开好让同学进去,挂川虽然心想这种事应该叫班长去做才对,但是无法拒绝的他只好到办公室去借钥匙。  

  挂川一进办公室,就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他朝声音的方向看去,马上知道原来是以性情急躁闻名又喜欢出手打人的英文老师熊谷,打了站在他面前的学生一巴掌。那名学生虽然被打却还是一直瞪着熊谷。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眼前的情景就是双方都不前退让的互相瞪视。当熊谷蠢蠢欲动地想要再给学生一巴掌时,有人立刻抓住了他的右手。  

  “够了吧?”  

  是那个矮小的数学老师。  

  “他在上课时看漫画书的确不对,但是再打下去就太可怜了。”  

  “你这种新手也敢对我的做法有意见?”  

  熊谷愤怒的矛头指向数学老师。被打的学生轻轻把身体移动到护着自己的数学老师身后。  

  “不是……因为看到学生被骂,就让我想起自己在高中时一口气K了将近六十本漫画的往事……”  

  他微笑了一下。熊谷老师被他的笑容消减了一半怒意似地叹了口气。  

  “下次别在上课时看漫画了。”  

  数学老师轻拍学生的背,让他离开办公室。办公室里的人随着学生关上门的声音都松了一口气。  

  数学教师若无其事地回到自己桌上摊开参考书。听到上课铃声响,他拿起课本穿过挂川的身边走出办公室,脸上没有一丝得意或骄傲的表情,自然一如平时。  

  挂川没想到学校还有这种人存在。他可以把旁人眼中看来几近勇者的事一点也不矫揉造作地做出来。  

  从越来越多学生围绕在砂原身边就可以证明不只挂川发现他这种特殊的气质。  

  挂川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人,他好想多了解他,也想让他多了解自己。当他发现自己有这种想法的时候,已经不自觉地在追逐着数学老师的身影了。直到他发现这种想独占他视线的心情就是恋爱的时候,已经足足过了一年。  

  到了二年级,因为文化祭要拍电影的关系,终于有机会跟也是担任电影研究社指导老师的砂原接近。虽然他不是挂川班的老师,但是拜电影之赐,他们已经熟到可以自由进出砂原家的程度了。然而挂川才欢天喜地没多久,学校就传出砂原在明年将调到一所乡下高中去的消息。  

  从那时候到现在已经经过了三个月,跟砂原见面的次数连这次的加进去只有三次。离开的时间越久,想见他的冲动就更强。挂川会用各种理由,比如说借录影带或是商量升学的事去找他,甚至渴望自己拥有不用理由就可以见到他的特权。  

  基于同性的身分,挂川几次想要“告白”都怕令砂原感到困扰而作罢。即使是如此亲切的老师,挂川也无法排除他会轻视自己的可能性。不过相对于担心的另一面,“或许运气好他会接受自己也不一定”这种比较利己的想法,也令挂川不想舍弃。  

  “老师。”  

  在往上游瀑布沿岸石道的途中,走在挂川前面的他慢慢转过头来。挂川的心跳得好快,连指尖都快要颤抖起来。再不说的话,挂川怕自己永远没有说出口的勇气。  

  “我喜欢老师。”  

  砂原歪了歪头。  

  “挂川……”  

  “我喜欢你。”  

  明明预备好不少冠冕堂皇的求爱词句,事到临头挂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只能像傻瓜一样重复同样的话语。说着,连他自己都不好意思地垂下头。一想到此刻老师正用什么样的表情在注视着自己,挂川根本没有勇气抬头。  

  “我知道你的感情。”  

  砂原的声音清楚地传到挂川耳里。  

  “但是我无法接受你,因为我已经有喜欢的人。”  

  “你骗我。”  

  挂川抬起头,去年他明明笑着说过没有喜欢的人。  

  “骗你也没用啊!”  

  树叶发出沙沙的摩擦声。砂原不是那种会用谎言来推托一切的人。  

  “对不起。”  

  挂川拼命压抑自己颤抖的声音。  

  “请你忘记我刚才说过的话,起码让我维持朋友的关系。”  

  砂原没有回答。不安急速笼罩了挂川的心。  

  “还是不要见面比较好吧?”  

  “我不要。”  

  挂川毫不犹豫的回答。看到砂原苦笑,挂川几乎快被后悔给击溃。早知道就不说了。摆在眼前的事实多么令人痛苦,以后再也见不到老师了……被老师拒绝的现实让挂川对未来一片茫然。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那不是悲伤而是悔恨的泪。  

  “去谈个好恋情吧!”  

  挂川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刺了一刀。  

  “我只喜欢老师,这种感觉今生不会再出现了。”  

  “我没有那么伟大。”  

  无处可去的挂川只能无措地站在原地。看到砂原先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挂川才坐到他身边。他试图隐藏自己泪眼似地,低着头等眼泪停止,老师也一语不发地坐在他身边。  

  直到泪终于干涸,挂川抬起头来被河面反射的光刺得眼睛好痛。树叶掉落在水面上转了几圈后随波而去。  

  “是个什么样的人?”  

  挂川无法不问。  

  “老师喜欢的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个自己永远追不上的人。一定是个温和又聪明的人吧?老师思考了一下才扬扬头说:  

  “是个讨厌的家伙。”  


  我失恋了。不得不用这种老套的用词来形容现在的感觉,连挂川自己都觉得厌烦。正确的说,挂川告白后被拒绝应该是一年前的事,然而今天他才知道对方的恋人居然是“自己极为熟识的人。”  

  他一直没再见砂原。自从被拒绝后可能是心存尴尬吧,挂川提不起勇气再去见他。虽然渴望看到他,却不能去见他。就这样过了一年之后,跟砂原的关系也渐渐生疏了。  

  在挂川心目中那是一生只有一次的恋情。他想待在砂原身边,想跟他说话,光是想象碰到他的指头就够挂川饥渴了。在告白被拒后虽然伤心悔恨,但是在“同性”的前提之下,挂川没有挣扎太久就死心了。  

  那天他骑着机车到外县市的朋友家作客,在归途时因为天气实在太好,挂川临时改变主意取道湾岸国道。途中偶然经过一处以前曾经跟喜欢的人来过的地方,那个地点的名字他已经忘记了,但还记得那是个风景相当壮观的断崖。第一次坐着那个人的蓝色汽车到这里来,心情快乐得像个傻瓜一样的说个不停。  

  那是在二年前他还是高中生的事。眼看着太阳快要西下,挂川明知道要是再绕过去的话回程就要天黑了,但是他还是压抑不住那股想要再去一次的冲动。  

  穿过国道转进乡间小路,挂川把车子停在路边。他看到前面不远的草原上有一辆车停在那里,而且还是蓝色的,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不禁走向前去确定那辆车的车牌号码,果然就是那个人的车。  

  是命运注定吧!看车里没有人,应该是到断崖上去。挂川朝着目的地走去,完全没有想到对方还会有人同行。  

  挂川在视野良好的断崖前找到砂原的身影,但是当他发现砂原的身旁居然有人时,自然而然地就隐身在附近的树荫旁。他睁大眼睛想要看清另一个人的模样。当他发现那人居然是自己高中同学明智时不禁张口结舌。  

  明智是高二时的同学。他跟当时担任班长又长得相当英俊的明智感情还满好的,不过在三年级分班之后就比较少交谈,毕业后听说他考上乡县的国立大学医学系。  

  老师穿着牛仔裤和T恤,上面罩了件蓝色的衬衫。明智则是短袖的衬衫和棉长裤,剪短了头发他看起来更添几分成熟。这对奇异的组合虽然令挂川吃惊,但是他心想对方既然是明智就无所谓。正当他准备开口招呼时却看到明智的手环过老师的肩膀拥住他。  

  两人的影子精巧地重叠在一起,清楚看得出是在接吻。老师不但没有抗拒还主动抱住明智的肩膀拉向自己。  

  “不会吧……”  

  两人的接吻长得让人无法以玩笑二字带过。一吻结束后,老师腼腆地推开明智走出去,而明智也随即追上去。两人迅速地朝原路走回去,完全没有注意到隐身在一旁的挂川。  

  就算回到家,盘旋在挂川脑子里的疑问还是没有消失。他们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在那里接吻。而且……哪个吻怎么看也不像是第一次。  

  明智确实跟老师很要好,但他不是已经有一个美丽的恋人了吗?为什么还会跟老师那样?而且老师也真是的,为什么偏偏跟同是男人的明智谈恋爱?挂州虽然不讨厌这个五官端正又有点小聪明的朋友,但是他的性格实在好不到哪里去。  

  最后一次跟老师见面时所说的话突然在脑中响起。他问老师喜欢的对象是什么样的人,而老师的回答是“讨厌的家伙。”  

  无法忍受独处的感觉,挂川走进了夜晚的都市。是可以到常去的酒屋喝几杯酒享受廉价的快乐,但是今天的挂川没有这个心情。  

  走在九月间热的街道,在闪烁的霓虹灯里每走一步就想起那个人的脸。虽然不停告诉自己下一步一定要忘记,却又不知道在第几步的时候又想起。挂川在昏暗的玻璃橱窗中看到自己欲泣的脸,胸口掠过一阵尖锐的刺痛。  

  一个熟悉的招牌让挂川停下了脚步,推开门走进去。这里好像在什么聚会时的第二摊时来过。整家店只有吧台和三张桌子。白色的墙壁上贴着不知名的海报,四处放置着观叶植物,是个没有什么特色的普通酒吧。  

  可能因为不是时下流行的店,也或许是才过九点,时间还嫌太早,店里除了挂川一个客人也没有。挂州虽然不太愿意跟酒保面面相觑,但还是在吧台坐下来了。  

  “琴汤尼。”  

  挂川点了杯不怎么好喝的酒。比挂川看起来大概大上三岁的微胖酒保轻轻挑了挑眉毛,不用多久就把杯子放在挂川的手边。  

  不喝醉哪里受得了?这种想法一直迥绕在挂川脑里,他无法原谅砂原的对象为什么偏偏是明智而不是自己?已经沉睡一年的心情又再度骚动起来。  

  如果说明智有可能的话,那自己应该也有,要是早一点向老师表白的话,或许自己也有希望。无边无际的恨悔,像潮水似的一波波袭来。  

  无聊的酒保像是打发时间似的用手指在桌上规律地敲动着。挂川烦躁得正想叫他不要敲时,突然有人推门进来。  

  来客在距离挂川几张桌子处坐下,是一对看来三十岁上下,穿着西装的上班族。灰西装的男人点的是啤酒,而跟挂川坐得比较近的蓝色西装男人点的则是马丁尼;挂川瞄了蓝色西装男人一眼,吃惊于他的五官端整得几乎完美,线条纤细,鼻梁高挺,眼形细长却不失狭窄;然而可能是因为长得太完美了吧,令人有一种冷淡而难以接近的感觉。那把浏海梳到脑后一丝不乱的侧脸像一幅没有生命的“画”。  

  另一个上班族比起这个男人平凡得近乎可怜。  

  挂川本无心听人谈话,但是在寂静的空间中,话却自行钻进他的耳朵。主导话题的几乎都是蓝色西装的英俊男人。  

  “……最近的女职员一点职业道德也没有,正事不做只会讲一些无聊的八卦,连最基本的泡茶、拷贝都做不好。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比较像样的却要结婚离职,这些女人真是好命。”  

  明明是无趣的话题,这男人却讲得口沫横飞。从女职员骂到顶头上司,连公司的制度都逃不过他的批评。  

  听得无聊至极的挂川忍不住看了一直沉默不语的灰色西装男人一眼,他也是满脸疲累有一句没一句的附和着。过了将近半小时后,灰西装男人终于忍不住提出反论。  

  “换个话题聊吧!”  

  蓝西装男人没有立刻回答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说:  

  “你不想听的话就回去啊。我没有必要被你挑剔。”  

  “我哪有挑剔你……”  

  灰酉装的男人困扰似地支吾其词。  

  “真不愉快。”  

  蓝西装男人说完这句话把自己的空杯子推给酒保再要了一杯同样的酒。打破第二次沉默的是灰西装的男人。  

  “今天找你来是有重要的话要说。”  

  蓝西装男人没有回答,灰西装男人不以为意地继续说:  

  “我们分手吧!”  

  挂川跟蓝西装的男人同时回头。  

  “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一定要把我惹火才高兴吗?”  

  蓝西装男人已经不只是生气而是发怒了。  

  “我们的想法不同。是不相干的人也就算了,你不觉得我们既然在交往就应该互相协调吗?我是尽量在配合你,但是你却一点也没有为我着想,我想我们再继续下去也迟早有一天会分手。你太难伺候了。”  

  突来的争执,而且还是男同志的场面让挂川觉得坐立不安。他明明知道不该看,视线还是无法从这两个人身上移开。  

  “谢谢你一直在迁就我,我一定让你觉得很辛苦吧?”  

  蓝西装男人话风一转,语气变得温柔无比。灰西装男人的表情也在一瞬间变得柔和起来。  

  “既然你想分手就分吧!像你这种货色却不会表达自己意见的男人满地都是。”  

  他的口气虽温和,用字却辛辣无比。灰西装男人的眼神顿时郁暗起来。他凝视着蓝西装男人片刻后,像放弃似地站起身来。  

  “像你这么英俊聪明,工作能力又强的人或许有很多人需要……,但是我想没有几个人可以应付像你这种自私又任性的性格,就算交往也维持不了多久吧?”  

  “早点回去吧,别再做无谓的挣扎了。”  

  蓝西装男人给了对方一个冷笑。他那种一点毫不在乎的模样让灰西装男人一瞬间恼红了睑。  

  “早知道你是这么尖酸刻薄的人我就不会跟你在一起了。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反正你的优点只有那张脸,就好好珍惜吧!”  

  啪的一声,蓝西装的男人泼了友西装男人满头的水。像湿老鼠似的男人微笑地说了句:  

  “是我不好,说得太过分了。”  

  灰西装男人无视酒保递上的毛巾,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酒吧。当他走出酒吧的那一瞬间,蓝西装男人的表情全变了。刚才那种柔和的表情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吊起眼角,咬牙切齿地瞪着桌面。整个空间只剩动也不动的当事者,错过收掉空酒杯时机的酒保,还有看热闹的挂川。  

  “多少钱?”  

  男人拾起脸来问道。  

  “呃……一千元。”  

  男人闻言从钱包里拿出纸币递给酒保。  

  “让你见笑了。”  

  男人手上的钱掉到地上。  

  “啊啊……掉在地上了。不好意思,可不可以麻烦你过来捡?”  

  男人明明是故意把钱丢在地上,不但不捡起来还迳自走向门口。他瞟了一眼从吧台里绕出来捡钱的酒保,从鼻子里笑了一声。  

  目送男人离去,酒保迫不及待地嘟前了一句“小玻璃”。  

  挂川像追在男人身后似地走出酒吧,边走边找,终于在红绿灯前找到正在等红灯的男人。然后上前搭讪。然而这大概就是命运吧!  


  听到细微的声音,挂川睁开眼睛。四周一片黑暗让他以为天还没亮,但其实不然。规律的雨声引得挂川下床走向窗前,掀开那紧闭的窗帘。雨水形成的雾气弥漫在玻璃上,根本看不清楚外面的样子。  

  昨天不知道怎么脱下的衣服整齐地摺叠在床旁的椅子上,赤裸着身体脑中一片茫然的挂川把衣服穿上。这个好像只为了睡觉用的房间,除了床跟一个小桌子及椅子以外什么都没有。如商务旅馆般清洁而无机质的房间令人呼吸困难。  

  脚步声慢慢接近。打开门的男人看到坐在椅子上发呆的挂川有点意外。  

  “我还以为你醒了就走。”  

  “我才刚起来。”  

  “到厨房来喝咖啡。”  

  挂川跟着男人走出房间。因为昨天是从门口直冲房间所以没仔细看,这是一个相当宽敞的房子。除了寝室之外还有二个房间和十坪大的客厅,然后是厨房。在男人的引导之下,挂川在厨房的长桌前坐定,手边立刻摆上一杯咖啡。  

  “喝完就请你回去吧!出去之后右转,沿着路走就可以看到地铁站。”  

  男人也坐在挂川对面喝着咖啡,他身上是一袭白色的夏衫和棉长裤。昨天整齐地梳到后脑的浏海如今被散在额前,有几分神似砂原老师。挂川想起昨晚不知道撩起他的浏海吻过他的额头多少次。  

  待房间的灯一熄,挂川闭上眼睛不看他的脸只享受他的触感。这是老师的颈项、瘦薄的胸膛、灼热的中心。在柔软的黏膜包围之下,挂川不禁想象自己此刻正身在老师的体内,从背脊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快感。和挂川的视线相遇,男人轻笑了一声。  

  “以第一次来说你算是不错的了,我们好像挺合的。”  

  挂川不记得自己有向这个男人说过类似我对你一见钟情之类搭讪的常用句,只是缠着他回到住处后,男人也没有拒绝他。不过在要进入的前一刻,男人坚持要挂川戴上保险套。无视男人要求而强行进入的挂川,则让男人气得整个脸都红了,到后来还是挂川自己招认跟男人还是第一次后,他才安静下来。  

  男人似乎相当习惯这种性行为,不用挂川怎么动就自己扭动腰肢紧贴上来。  

  “对了,算是忠告吧!在找对象之前准备好安全用品是一种礼貌也是负责任的态度,而且我很讨厌人家直接射在里面。昨天是没办法……”  

  咖啡的苦涩渗透到舌根部。难道男同志就是如此大刺刺地把要不要戴保险套这一类的话讲出来吗?就算是做过爱,但在还不是很熟识的人前这么大胆地说出这种事也太唐突了点……  

  这男人给人的感觉很不好。即使他有绝美的容貌,即使他用词再怎么柔和,也掩不住那种天生的劣根性。从他的态度和动作就可以看得很清楚。  

  挂川喜欢老师,也渴望拥抱他,就是因为无法实现,才自暴自弃地认为只要是男人都好。就像抱着老师一样的感觉,起码可以安慰一下悲惨的自己。  

  所以他才选了这个男人。要是人品还不错的男人,挂川肯定会为自己的自私而感到心虚,但是利用这个令人打从心底讨厌的男人却有一种愉快的感觉。  

  听到男人把杯子放下的声音挂川才如梦初醒,抬起头来刚好迎视到男人的视线。  

  “要是我就这样回去的话,我们是不是就不会再见面了?”  

  听到挂川的质问男人的眼神浮起一丝戏谑:  

  “让我说清楚好了。我们昨天虽然发生过关系,但是老实说我对小孩子没有兴趣。你应该才刚满二十岁吧?我都已经三十一了,我们足足相差十岁以上,所以绝对没有共通的话题,要勉强在一起也只是徒增疲累而已。”  

  “我很喜欢你啊!”  

  喜欢这两个字多么容易说出口。听到自己的表白还带有点酸楚的口吻,挂川觉得有趣极了。明明在心中不屑这个男人,表面上的自己却好像一个痴情种子。  

  “我不想就这样分手。”  

  男人微微挑高了眉毛。好像在面对一个不听话的孩子般地耸耸肩。  

  “你的确在我最近交往的对象里是最帅的一个,我倒可以考虑一下。”  

  他轻笑着玩弄挂川稍短的浏海。  

  “你要是又乖又懂礼貌,我可以再跟你见面。”  

  男人低语似地说。也就是说只要自己假装顺从,就可以抱他,享受他的身体吗?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男人歪了歪头。  

  “我没有告诉你吗?我姓桥本,叫桥本道也。”  

  “道也……”  

  桥本抱住手臂皱起眉头。  

  “你打算直呼我的名字吗?被比自己小的人直呼名字是一件不太愉快的事。”  

  “道也先生。  

  “你还是称呼我的姓比较有礼貌。”  

  “桥本……先生。”  

  看到顺从的挂川,最烂的男人——桥本露出满意的微笑。  


  就算进入同一所大学,如果科系不同,必修科目也一定不同,挂川不常在校内遇到高中时的同学。而且进了大学后彼此的交友范围也不同,有时见了面在没有共通话题的尴尬情况下,经常是三言两语就解决了。  

  七月初。第二教室的冷气不够冷,即使只穿着T恤也是汗流浃背,走廊上还比教室凉快多了。第三堂没有课的挂川站在公布栏前面正犹豫着下午要不要翘课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大声喊着自己的名字。  

  穿着不起眼的棉长裤和短袖衬衫,一头乱发配上他惯有的厚片眼镜,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像贫穷大学生的林田朝着挂川走过来。  

  “一起吃午饭吧,我有事想要跟你说。”  

  跟林田是高二的同学,到三年级也还常聊天,但是一进了大学就不常遇到了。迟钝的林田没有感觉到挂川微妙的变化,用还是像以前的口气说话,心想这不失为一项特技的挂川没有拒绝他。  

  “教育学系很忙吗?”  

  在客满的学生餐厅叫了一碗从最便宜倒数第三的猪排饭,林田这么问道。挂川把每日特餐的托盘放在桌上回了一句“也不会”。  

  “应付一下就行了,反正哪一系的一年级上的课都一样。”  

  “是吗?”  

  林田歪着头不置可否。挂川这个高中同学几乎完全没有变。大学生跟高中生的确没有什么太分明的界线,要说会有什么显著的改变也挺奇怪的,但是挂川还是有点羡慕这个我行我素的朋友。或者改变的只有自己而已?  

  挂川升起一股自虐的感觉。如果告诉眼前这个纯真的朋友自己正在跟一个不喜欢的男人交往,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要是他知道跟认识还不到一个月,且比自己大上将近一轮的男人频繁做爱的话会怎么样……?不过想归想,有点常识的人都不会说出来。  

  “你不是有事要说吗?”  

  把话导入主题,林田才从食物里抬起头来。  

  “啊啊……暑假不是快要到了吗?你有没有打算打工,还是有什么计划?”  

  “没有什么特别的预定啊!”  

  林田看来有点犹豫,但还是单刀直入的说了。  

  “我想请你演电影。  

  挂川知道喜欢电影的林田到了大学还是进入电影研究社。挂川也参观过几个社团,不过实在没什么感觉,所以还是没事就回家。  

  说到兴趣,挂川倒是喜欢机车旅行,不过这也没有专程去参加社团的必要。何况他也不缺这一类的朋友。一开始进大学时挂川还想着要好好念书,他之所以选教育学系也是因为想着有朝一日能跟喜欢的人一起共事,直到知道老师的意中人是谁后,连那份热忱也消失了。  

  “这跟社团没有关系,而是我自己想拍的电影。当我看到剧本的时候,脑子里就开始闪过一幕幕的影像,虽然已经跟写剧本的人沟通好,但是却找不到适合主演的人选。”  

  挂川第一个想法只有麻烦而已。  

  “你找别人吧,我又不会演戏。”  

  “还是不行吗……虽然我来找你之前就已经有预感……。况且也不好意思麻烦你牺牲宝贵的暑假专程来……”  

  他越说越小声。挂川想起从以前林田就不擅长应付强硬的拒绝,只要挂川坚持的话应该就没事了吧。一想到这里,挂川果然就听到林田的叹息。  

  “还是太麻烦你了。”  

  看到他低着头一副沮丧的样子,挂川觉得有点于心不忍起来。且不论林田有多少导演的才能,但是不可否认他对电影态度的确是很认真的。  

  “剧本真的很好……”  

  “是什么样的故事?说个大概给我听吧。”  

  林田抬起头。  

  “男主角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因为组乐团的关系所以梦想着能够跃上萤幕,同时他也喜欢上一个可爱的女孩,这个时期对他来说是有爱、有梦也有希望的黄金岁月。然后场景跳到成人的少年,应该说是青年吧。有一天,青年想起自己以前的梦想而对现实不满的故事。”  

  没什么组织性的解说,挂川听了半天抓不到什么具体的内容。不过解说的人却说得相当起劲。  

  “我是演那个少年吗?”  

  “对啊,被梦想撕裂的少年。”  

  “少年啊……”  

  林田那充满了期待的眼光让挂川有点心虚。都已经听他讲了这么多了,怎么好意思拒绝?结果挂川只好答应。  

  “不会拍很久的话就可以。”  

  “太好了。”  

  林田真的笑得很开心。  

  “你可别太期待,我先声明我不会演戏,到时演得不好你可别怪我。”  

  挂川赶紧加了一条但书。  

  “就是你最适合啊!我一看到剧本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人选就是你,没想到你真的肯答应。”  

  林田把剩下的猪排饭吃光。挂川也解决完自己的食物拿起托盘站起来。  

  “有一个叫Z映画的电影公司在办一个叫‘底片盛宴’的业余短片比赛,我想拿这一部片去参展。”  

  临别之际,林田说关于详细情形再联络。林田有自己的梦想,而且认真追寻。而我呢……  


  挂川很少跟性伴侣桥本道也一起出去。他还是直到最近才知道桥本不太喜欢与人来往。挂川对他的了解仅限于他所就职的地方是个相当有名的大公司,其他的事他没问过也觉得没必要知道。  

  桥本晚上几乎都在家里。他所住公寓的头期款是用炒股票赚来的钱付的,现在则是每个月分期付款。  

  极力避免和桥本说话的挂川,通常都是一进门就直接把他往床上带。对于这样的挂川,桥本半开玩笑地叫他“发情的公狗”。  

  抱他的时候最好。从接吻到完事可以一句话都不说。令挂川困扰的是在事后该说什么。如果抽烟的话就可以不用说话,但是挂川从来没有看过桥本抽烟,所以有一次曾问他会不会抽烟。  

  “抽烟对身体不好吧?管理自己的身体对一个上班族而言也是很重要的,连外国都开始倡导禁烟运动了,要是再抽的话会影响到社会对我的评价……”  

  幸好还在床上,怕他再喋喋不休的挂川,用吻堵住了他的嘴。  

  既然不能抽烟,挂川只好在完事之后就假装睡着,反正桥本在把挂川叫起来之前也不会跟他说话,有时会跟挂川同眠,有时则淋完浴后到书房做带回来的工作。  

  装着装着,挂川还经常真的睡着了。桥本在上班之前会把他叫醒,然后他就会像例行公事似地对他说我喜欢你。  

  然而今天在中午见过林田后,让挂川想起高中的事,想假装睡着却了无睡意。他比先行起来的桥本慢了一步起床,穿上衣服走到客厅看到穿着睡衣的桥本正专心地注视着膝盖上的笔记型电脑,桌上则堆着像小山般的资料。可能是听到脚步声吧?桥本抬起头来看着站在入口的挂川。  

  “你醒了?”  

  桥本揉揉眼睛,舒缓眉间因注视萤幕过久而紧绷的肌肉。  

  “是啊!”  

  桥本凝视着电脑的侧脸有着疲累。他像想起什么似地再度抬起头来望着挂川。  

  “虽然还很早,不过你可以把九月二十七日那天晚上空下来吗?”  

  “还有二个月啊,我怕会忘记。”  

  桥本听到挂川的回答轻轻一笑。  

  “要去听演奏会,所以只要晚上就好。”  

  一想到要和桥本出去,挂川全身不觉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对他而言,两人之间的交流只要身体就够了。  

  “是谁的演奏会?”  

  挂川随口问问。  

  “李奥纳多·欧特尼尔。”  

  “是西洋音乐?”  

  桥本噗嗤一声笑出来。  

  “欧特尼尔是小提琴家,是七年前柴可夫斯基音乐比赛的最年轻得奖者。你连这么有名的人都不知道?”  

  桥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啊啊……不好意思,我忘了你不听古典音乐。不过,我劝你还是把欧特尼尔的名字记起来比较好。我也就算了,要是让别人知道你这么无知的话丢脸的可是你,别人会觉得你怎么连这种程度的教养也没有。”  

  也不知道他是故意讽刺还是无意识下不自觉伤人。总之两种都很恶劣。  

  在他的身边真是非常不愉快。就是这样挂川才尽量避免跟他说话。从他口中冒出的话只有尖酸刻薄四个字足以形容。谁喜欢一天到晚陪在他身边?  

  准备回家的挂川在玄关穿鞋时发现钱包没带。他回到厨房、客厅绕了一圈,回到寝室后才发现放在床边的小桌子上。  

  听到下雨的声音,挂川掀开窗帘一看发现雨势还不小,就算带伞出去,走到地铁站也一定全身湿透。挂川在桥本和雨之间挣扎,却一直无法决定哪个比较讨厌。  

  反正睡着了就听不到他罗唆,挂川最后决定住下来。随着挂川住下的次数越来越多,桥本帮他准备了专用的睡衣。挂川打开衣橱,里面整齐地挂着西装和公事包,有好洁癖的桥本风格。挂川把桥本平常上班时所用的公事包拿出来一看,里面放着他的万用手册。知道桥本有把东西夹在里面习惯的挂川,打开手册的内袋果然找到了二张演奏会的票。  

  李奥纳多·欧特尼尔来日纪念公演。  

  上面的日期的确是九月二十七日。令挂川吃惊的是票面金额是五位数字。  

  他把票对折放在桌上,换好睡衣后把票拿在手里。  

  他回到客厅,见桥本正忙着工作,连头也不抬一下。  

  “你还没做完吗?”  

  “……不要跟我说话好吗?我会分心。”  

  挂川握着票走进厕所,把门锁上后打开马桶盖子,把票撕得粉碎后丢进去,像雪花冰般的票随着水被冲进马桶深处。  

  挂川就这样把九月的不满一并冲进马桶,而且一点也没有做了坏事的罪恶感。  


  在学生餐厅谈完一个礼拜后林田才打电话来联络电影拍摄的细节。挂川听林田说工作人员都集合在他家,还以为有多少人呢?没想到进去一看连挂川在内才只有三个人。  

  林田、挂川,还有写剧本的女孩子。这个脸部线条纤细有一双大眼的女孩,与其说漂亮还不如用有个性来形容。她的个头不矮,长发俐落地扎在脑后,而且难得地没有化妆。  

  刚开始见面的时候,女子睁圆了她那双大眼盯着挂州看。  

  “我叫高木美惠。”  

  不自然地停顿几秒钟,挂川也自报姓名。  

  “我叫挂川进。”  

  “喂……”  

  她粗鲁地拉扯站在她身边的林田的衣服。  

  “他好帅哦,吓了我一跳。怎么办?我心跳得好快。”  

  她真的用手按住胸口。  

  “这种话不要在本人面前说,你看,连挂川都不好意思起来。”  

  听林田这么说,挂川才知道自己的表情也不自然。  

  “天啊!他实在太符合男主角的形象了。他真的答应演出吗?我是不是在作梦?”  

  高木陶醉地凝视挂川片刻后慌忙拿出一本拷贝的小册子递给他。  

  “我想林田一定跟你大概解说过剧情了吧?这是剧本,可以看到详细的剧情。”  

  这部戏比挂川想象中还要短,不过在外行人眼里看起来还满有剧本的样子。看看内容,的确是如林田所说的“少年的挫折”……然而事实上应该不仅于此。高木等到挂川看完内容后才开口。  

  “标题叫做‘MEDIOCRITY’。”  

  敲门声同时响起。  

  “还有谁要来吗?”  

  跑去开门的林田没有听到挂川的问题,高木代替他回答了。  

  “林田高中的老师也要来帮我们。”  

  等一下!根本不可能有人听到他内心的呐喊。挂川转过头来的时候,那个人已经站在门口了。  

  “好久不见了。”  

  T恤和牛仔裤。他还是用一样的笑容对挂川微笑。挂川压抑着快要冲出胸膛的心脏回答:  

  “好久不见。”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出现异样。老师在林田的引导下居然坐在挂川的身边。  

  “真的好久不见了,听说你和林田同一个大学?”  

  “是啊……”  

  不敢跟他视线碰触的挂川轻轻地把手盖在自己的脖子上。他很担心昨天跟桥本的玩乐的痕迹还没消失。  

  “有没有在好好用功啊?别告诉我你到了大学就开始解禁抽烟喝酒吧。”  

  老师笑着拍拍挂川的肩膀。  

  “老师,就是这个。”  

  接过林田的剧本,老师开始翻阅。挂川意识着身边的人不敢把手放下来。  

  “挺有趣的。”  

  看完剧本的老师这么说。  

  “现在还在期末考不能陪你们,不过到了暑假我都可以来帮忙。”  

  “太好了,麻烦您了。”  

  林田兴奋的击掌叫好。高木用手肘粗暴地戳他。  

  “你也客气一点好不好?真的可以麻烦您吗?没有什么酬劳耶!”  

  “我喜欢这种感觉。  

  老师再从头翻了一次,突然转过头来。  

  “挂川。”  

  挂川整个人几乎要颤抖起来,他赶紧坐正姿势。  

  “听说是你主演?”  

  “是……  

  “林田真是选对人了。你们的感情一直很好啊!”  

  老师愉快地微笑。接下来的时间内,他们又聊了一些未来拍片计划后就离开了。  

  老师回去后,高木自言自语的说:  

  “他真是个好人。”  

  “是吧?”  

  看到林田得意的表情,高木轻敲了他的头一下。  

  “就算感情再怎么好,也没有人会像老师那么爽快就答应以前学生的要求,而且一个暑假真的就这样泡汤了哩。你真的要好好感激老师。”  

  挂川刚才以上厕所为由,在镜子前检查过自己的脖子,没有留下任何跟桥本玩乐后的痕迹。不过根本没有必要在意这种事,因为老师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的脖子。  

  自我厌恶。我到底在干什么?抱着一个最烂的代替品还喜不自胜?挂川无法排遣那种悲惨的感觉,在看到答案之后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好事。他决定再也不去找桥本。在见到老师的那一夜所下的决心,到隔天晚上就开始自暴自弃了。  

  就算自己为老师守贞,他还是会跟明智……挂川觉得满脑子都是性事的自己真是愚不可及。单相思的只有自己,老师什么都不知道,根本就是单行道。快要翻腾出胸口的煎熬迫使挂川穿上鞋子再度出走。  

  在半夜十一点按下门铃,听到桥本不耐烦的应门声。他揉揉在客厅小睡而微红的眼睛,明明知道挂川是来做什么的还故意问他有什么事。  

  挂川一语不发就吻了上去,为了告诉他自己满脑子里只有做爱。  

  不晓得跟多少男人睡过的桥本意外地对接吻无法抵抗,特别是只要在齿龈内侧骚动,他就会立刻直不起腰来。平常的挂川会花点时间陪他玩玩,但是今天他不打算浪费时间。  

  抱着不知羞耻地将自己灼热的分身在自己身上搓揉的桥本,挂川心里想着老师也这样吗?也对接吻无法抵抗吗?要如何才能让他更有感觉?  

  挂川把桥本还没换下的西装裤连同内裤一起扯下,然后把他座在墙壁上抱起他的双腿就直冲那个一点也没有湿润的地方。  

  “好痛!笨蛋。”  

  桥本叫痛。然而形式上的抵抗也在挂川的冲刺之间停止,像诱惑似地主动拥住挂川。  

  他们……老师和明智也会做爱吗?能那样毫不在乎接吻的话不可能不做爱吧?是谁主动开始?又是怎么样开始的?  

  他会不会边做边像桥本一样喘息地叫着好舒服?挂川无法想象他会跟男人做爱。  

  “哈啊哈啊……”  

  现实的喘息声,这不是他的声音。桥本喘息着用湿润的眼睛仰望着挂川。  

  “带我到床上。”  

  抱起站不直的桥本走到寝室,把他压在床上后重新贯穿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欲望似乎永无休止。  

  做到一半,桥本再也发不出声音,失去双手支撑的身体软软的倒进床里,然而挂川还是把最后的欲望注进桥本体内。在只有钟声的黑夜中,挂川全身赤裸地坐在床上,等待那像暴风雨般的热情慢慢冷却。  

  看到躺在旁边的桥本动也不动,挂川还以为把他给弄死了,赶紧用力摇动他,直到看到他的睫毛微微颤动才松了一口气。随着热情的消逝,寒意渐渐升起,懒得起来关冷气的挂川把薄被拉起来盖住自己,顺便也盖住桥本。阵阵温暖从手指所碰触的肌肤上传来。  

  把他抱进怀中更温暖。挂川把鼻子凑近桥本的颈项间闻他特有的味道。那是混合了古龙香水和体味的独特味道。  

  他把桥本形状优美的白色耳垂含进嘴里,那种柔软又舒服的感觉不知道让挂川兴起多少次想要把他咬下来的冲动。把他的身体随心所欲的玩过一遍后,舍不得放开那种温暖的挂川抱着他入眠,还流了两滴眼泪。  

  醒来已经将近中午。幸好今天是星期六,要是平日的话,像昨晚那样乱搞又不知道会被他怎样冷嘲热讽了。  

  先醒来的是桥本,他乖乖地躺在挂川的怀里。后来才醒来的挂川发现他正凝视着自己,背上掠过一阵颤栗。  

  “是不是有什么不愉快的事?”  

  桥本这么问。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太粗暴了。这还是我第一次做到昏过去。”  

  “对不起。”  

  挂川诚实的道歉。桥本微笑地抚摸挂川的头发。短发被轻轻搔动的感觉真舒服。他的动作是那么温柔,当挂川正感动于桥本道也也有这么温柔的一面时,却听他这么说:  

  “偶尔激烈一点也不错。要是每次都来这套我可受不了,不过还挺有感觉的。下次要不要换换花样?试试玩具如何?有变化才能发现意外的乐趣嘛。”  


  七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六是第一天拍摄的日子。高木说在学校附近认识的人太多会不好意思,所以大家就开始寻找其他理想的公车站。  

  说没有车不方便的林田,开了一辆他姐姐的红色小国产车来,但是里面不但狭窄,而且冷气一点都不凉,即使把窗户全都打开也止不住背上涔涔的汗水。  

  因为车内狭窄的关系,不管怎么缩小身体都会碰到旁边的人,每次转弯时,随着车身的摆动一定会压在别人身上。  

  “今天还挺热的。”  

  老师困难地伸出手抹掉额头的汗珠。  

  “是啊!”  

  “应该开我的车来。这样就可以坐得舒服一点……对了,挂川,你有没有驾照?”  

  “还没有。因为我比较喜欢摩托车,而且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方便。”  

  “还是那台ZEPHYR吗?”  

  老师还记得二年前坐过的那台摩托车。  

  “我也想过换台新车,不过旧的比较有感情。”  

  “那是一台好车啊!”  

  老师低语着把视线移到窗外。  

  终于把车开离拥挤的市区,道路两旁的视野慢慢开展。在经过一个位于高台的工业用地下面时,坐在前座的高木突然大叫一声。  

  “停车。”  

  林田紧急刹车,没有心理准备的挂川整个头撞到前座。后面的车也发出怒吼般的喇叭声。  

  “就是这里。”  

  在一道水泥做成的高墙前有一座写着前有公车站的告示板。这虽然是个随处可见的景色,但是可能有高木所需要的感觉吧。林田把车停在对面车道旁的空地上。  

  因为要拍的是远镜头,所以林田把摄影机架设在对面车道的步道上。老师站在林田的身边手持反光板吞云吐雾。高木穿着高中时代的水手服,挂川第一次见到她时的马尾现在变成辫子,恐怖的是一点也没有不合适的感觉。其实说得也是,因为她在半年前还是高中生啊!  

  她微施脂粉的脸上涂着淡色的口红,她指着公车站后的白色水泥墙说道。  

  “你站在这里,刚开始只要站着就好,然后用视线追逐着走动的我,直到我坐上公车后再朝另一边走去。”  

  在同样的景色里只有同样的道路。  

  “我喜欢你吧?”  

  不知道该不该问的挂川还是问了。  

  “是啊!”  

  高木笑着回答。  

  “你喜欢我,因为想看我才等在这个公车站。所以我坐上公车后你就没事了,当然要往回走。”  

  “我看过好几次剧本,但还是有些地方不很清楚。我是因为想看你才站在这里的吧?现在还有这么内向的男生吗?难道在等的时候不会试着跟女孩子说话吗?”  

  高木歪着头。  

  “就算有十个男生喜欢一个女孩子,我想十个里面一定会有一、二个说不出口。女孩子也一样啊!越是认真就越犹豫。”  

  她那双大眼睛凝视着挂川。  

  “只在林田的底片转动的时候喜欢我吧。我要的是你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的表情。”  

  说完,她自己先笑了。  

  “我知道这有点难。好吧!那你就把我当作你喜欢的人。不管是现在在交往的对象或是以前喜欢的人都可以。”  

  第一个浮上挂川脑海的是老师,也就是站在路的另一边的那个人。他曾经认为那是自己一生只有一次的爱情。因为喜欢跟他说话还有待在他身边,所以经常搜寻他的身影,挂川翻阅着内心深处的记忆。直到发现自己在发呆才慌忙看向前方,刚好遇上高木凝视的眼光更让挂川觉得不好意思。  

  “干嘛?”  

  为了隐藏自己的腼腆,挂川故意口气粗鲁的问。  

  “挂川你……”  

  高木愉快的笑着说。  

  “一定有女朋友吧?”  

  “这跟电影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啊!我只是觉得你是那种会专心谈恋爱的典型,我猜对了吧?”  

  她指着挂川的鼻尖下了这个结论。  

  不知道过了几台公车,而她也不知道从公车上上下下过多少次,因为林田就是不肯OK。明知道没时间也没钱,但他就是不肯妥协,林田对这方面有一些奇怪的坚持。  

  挂川靠在水泥墙上,额头和背部都渗出了汗水,T恤更紧贴在身上拉也拉不开。一片空地上根本找不到地方遮阳。  

  他等待电影里的恋人,用目光追逐她的身影。把她想象成老师,告诉自己有多么喜欢他。过了大概一个小时左右,在不知道第几台的公车上意外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从公车的窗户可以看到他的白色衬衫和蓝色领带,细长的眼睛和纤细的侧脸。挂川记得桥本明明是坐办公桌的,怎么可能在公车上看到他?他睁大眼睛想要确认时,公车却缓缓开动。  

  公车消失在摇晃的艳阳中,挂川慌忙追上前去,追了几步想到不可能追得上才停下来。他随即又想起电影中的情节自己应该用走的,自然而然脚又动了起来。  

  他低着头踏着自己的影子前进,林田那被车声盖住的OK声始终没有传到他的耳里。  


  床边的小桌子上有一颗发亮的星座球,比摊开的手掌大一点点,还附有闹钟的功能,会用柔和的哗哗声来报时。  

  桥本以前用的是双铃银色闹钟。有一次被挂川下床时不小心踢坏了,本想买一个赔给他,不过桥本以我有自己的品味为由拒绝了。  

  虽然被拒绝,但是挂川怕他又买那种吵死人的闹钟,所以在弄坏的隔天就送了这个给他。  

  “你有这份心意我很高兴……不过好像有点孩子气……”  

  桥本还是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不过不但没丢掉还放在了寝室里。挂川想在这无机质的房间里放一个能缓和气氛的东西的计谋算是成功了。  

  挂川起身看了星座球一眼,时间是午夜二点多。在微暗的灯光下抚摸他赤裸的颈项和胸膛,他就像猫一样轻轻摇动身体。他舒服般地缓缓睁开眼睛,像又要睡着似的打了一个呵欠。  

  “桥本先生。”  

  他没有理睬挂川的呼唤。挂川伸手到薄被下握住他柔软的中心加以揉动,并清楚看到他的背震动了一下。  

  “我买了欧特尼尔的CD。”  

  桥本慌忙抓住挂川握住自己分身的手。  

  “我知道了,你先放开手……”  

  “我还想再摸一下。”  

  挂川边握住他被搓弄后硬挺的中心根部边在耳边低语。  

  “我想在去听演奏会之前先做好预备工作。”  

  “……快、啊……我马上要……”  

  挂川顺从地松开手用掌心包围住他,立刻听到桥本放松的叹息声,随即感到右掌上一股热流。挂川把手擦干净后将桥本拥入怀中。  

  “小提琴的音色好美,偶尔听听古典音乐也不错。”  

  挂川一凝视他的脸,桥本就移开视线。他挣脱挂川的怀抱靠到墙边,但是狭窄的床再怎么躲也有限。挂川再把身体靠过去,桥本就变成了挂川和墙壁之间的夹心饼。  

  “我好期待演奏会。”  

  桥本就是不看挂川,他应该发现票不见的事了吧?  

  挂川装作一副感谢他肯带自己去的模样亲吻他的脸颊,再把耳朵贴在他单薄的背上。这种好像能听到他心里在想什么似地动作非常有趣。  

  “……关于这件事……”  

  从体内发出的声音。  

  “我一个上司的夫人是欧特尼尔迷,听到我有票就叫我无论如何要把票让给他。欧特尼尔的知名度很高,可能已经买不到票了吧?”  

  挂川把右手放在桥本的心脏上,感受他狂跳的心悸。  

  “上司夫人?”  

  “是啊,所以我也无法拒绝,只好让给他。没有票就去不成了。”  

  他在说谎。他连要让给上司夫人的票都没有,早就被自己丢到马桶里冲走了。桥本作梦也没想到自己的谎言会被看穿吧?  

  “是吗?我原本还好期待……”  

  听到挂川可惜的语气,桥本明显出现不愉快的神情。  

  “反正那本来就是我出钱买的票啊,就算不能去也轮不到你来发牢骚吧?”  

  说的也对。桥本仰望着挂川皱起眉心。  

  “你在笑什么?有病啊?”  

  “没事。  

  不见了就说不见了,为什么要撒谎呢;可能他不愿意承认自己的粗心吧。  

  挂川安心了。虽然这样试探人家的自己也是个讨厌的家伙,但是还有比自己更讨人厌的人在。看着这个傲慢任性,只会说谎又一点也不温柔的桥本,觉得自己起码还比他好的挂川安心了。  

  他抚摸着快要进入梦乡的男人的柔发,心想他是什么时候形成这种性格的?是从孩提时代开始的吗?还在在成长过程中的变化?反正不管怎样,摆在眼前的是已经三十几岁的他还是这种性格,自己不想改变,又没有人在旁边提醒,再这样下去,他未来的人生只有悲哀二个字可以形容了。  


  表情实在太棒了!高木一直对挂川赞不绝口。公车站、摄影棚内及雨天投宿的镜头花了二个星期终于拍完了。就这样,占了一半底片的男主角少年时代也告结束。  

  接下来是后半,也就是进入青年期的少年。那一天本来预定在公园拍摄,无奈遇到下雨只好顺延到隔天。林田本想通知挂川今天休息但却联络不到人,等挂川办完自己的事,到林田的住所集合时才知道今天放假。  

  林田和高木决定利用难得的休假日剪接底片,但如此一来,就没有挂川可以帮忙的地方了。在高中时虽然也半玩票性质地做过剪接,但是这次是要参加比赛的不能乱来。无事可做的挂川也不好意思回去,只好找了个到外面买香烟的理由出门闲晃。  

  挂川在便利商店买了香烟和零食,他想自己就算不能帮忙起码可以食物支援。在店里看了几本漫画,在不见停的雨中回到林田的住处。才一进门,高木就迫不及待地抓着还没脱鞋子的挂川兴奋的说最前面的镜头已经剪出来了。  

  “看完之后要诚实的告诉我你的感想哦!”  

  放影机在关灯的房间里转动着。黑白的画面出现时,让挂川着实吃了一惊。从对面车道拍摄的镜头里看起来,自己变得比较小。穿着黑T恤和牛仔裤站在白色水泥墙前的自己醒目得有点怪异。画面一直没什么变化,只有几台车来来去去。所以当公车停在公车站前时,时间才好像开始流动。  

  她坐上公车,挂州看到自己不自然地蠢动,视线离不开公车。公车离开后只留下自己。走走停停,低下头,然后又开始走。然后画面和自己都消失了,影片结束。  

  “怎么样?”  

  高木凝视着他。  

  “怎么样……”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你不觉得拍得很纤细吗?”  

  “我不喜欢这样。”  

  “为什么?”  

  高水吃惊地歪着头。  

  “因为里面那个人是我啊,好像在人前没穿衣服一样……”  

  林田和高木先是吃惊,然后再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挂川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高木笑得眼角都流出眼泪,猛拍着林田的肩膀。  

  “我听过一个女明星讲过类似的话。在赫本全盛的时期……”  

  “是G·爱丽丝吧?我也是这么想。”  

  林田跟着附和。高木边笑边向挂川说明:  

  “以前一个大明星跟你说过同样的话。她可是一个演技派的演员哦,演什么像什么,到了连导演也不得不佩服的程度。挂川你满有才能的哦,可以考虑去当演员。”  

  留下零食,挂川走出了公寓。雨下得越来越大,路上都积了一层水,吸满水气的鞋子变得越来越重。  

  没想到看自己演戏是那么羞耻的事,挂川恨不得把那些底片烧掉,不过这么做可能会被那二个人杀了。就算之后再怎么修饰,那赤裸裸的自己还是会留在底片上。自己那追着以为有桥本的公车的不自然模样会永远留在底片里。  

  高木和林田为了要在喷水池边或长椅边拍摄而争执不下。二人不取得妥协的话永远无法开拍。  

  不知道什么叫“妥协”的二人也不管是在太阳底下或是大白天的街上,只要有不满意的地方就会开始争论起来,而且一吵起码既是三十分钟或一个小时。知道外行人插嘴也是没有用的挂川,干脆跟老师躲到树荫下的长椅坐着乘凉。  

  就算在树荫下,空气停止流动时还是会流汗。挂川感觉好像又回到高中时代,那种不可思议的熟悉感。他仰头闭上眼睛听着蝉鸣,偶尔吹来的风里有一丝尘土的味道。  

  今天的摄影因为需要小孩,所以林田把姐姐的小孩今年才刚满三岁的优太带来。优太好像喜欢初见面的老师胜过自己的叔叔,所以一开始还乖乖坐在老师膝上,后来实在坐不住后就到附近的沙坑去玩了。老师眯着眼睛看着在沙坑上晃动的青色棒球帽。  

  “老师你好像很喜欢小孩。”  

  “是啊,那种年纪的孩子最可爱了。我一个朋友的孩子是女孩,年纪跟优太差不多。每次我一去玩她就会满口‘哥哥’的跑过来要我抱,好可爱。”  

  “早点结婚就可以有孩子了啊!”  

  挂川明知道他的对象是明智,却还假装不知道的故意这么说。果然,老师没有再接口。  

  老师一不说话,挂川也找不到适当的时机开口。越等越不耐烦的挂川,看看手表才发现已经过了半个小时,但林田和高木的争执仍然没有停止的迹象,不停地在喷水池和长椅之间走来走去。挂川偷眼看看邻人,他正翻着剧本,不时伸伸懒腰。  

  他那低垂的颈项,在白色T恤的深处可以窥见红色的瘀血,多么鲜艳的红色。根本没有察觉到挂川视线的他,毫不在乎地把衣襟撑开用剧本扇风。  

  “跟恋人还处得好吗?”  

  老师突然抬起头来看着挂川。  

  “还不错吧!”  

  说着,他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拿出香烟和打火机,以熟练的动作敲敲盒底弹出一支烟来点着。看他抽烟的动作仿佛是在暗示自己别再问了,但是挂川还是假装不知道。  

  “一直是同样的人吗?”  

  “是啊!”  

  他咬着烟像挂川刚才的姿势一样仰天闭上眼睛。薄薄的衣料下是随着呼吸起伏的胸膛,挂川几乎想要伸手去抚摸。明智会怎么样去爱抚这个身体呢……?  

  “你呢?”  

  老师突然睁开眼睛这么发问。挂川怕他会看穿自己邪恶的眼神,一瞬间全身僵硬。  

  “你怎么样?”  

  挂川慌张得连原本无意提的事都脱口而出。  

  “我也有在交往的人。”  

  “是吗?”  

  老师微笑了一下又闭上眼睛。就这么简单,连对方的长相、职业或是什么样的人都不问,他可能连问的兴趣都没有吧?因为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他比我年纪大,长得好看性格却很恶劣……”  

  那又怎么样?老师对于自己的事根本一点兴趣也没有。  

  “是个讨厌的家伙。”  

  明知这只是责任转嫁,他还是突然有冲动想对老师说,就是被你甩了我才去找那种男人。  

  老师没有任何反应。  

  “不好意思让你们等这么久,还是决定在长椅那边拍。”  

  林田在喷水池的方向对这里大叫,还是决定以高木的意见为主,优太也已经先过去了。挂川和老师同时站起来。  

  “就算有九十九分不满意,只要有一分喜欢就没办法。”  

  自有自语般的声音。挂川回头一看.身后的老师脸上有着困惑的表情。  

  “因为你说是讨厌的家伙……所以我才想是不是这个原因。”  

  也不想想让人等了半天,才决定好地点,林田就在旁边拼命催促。  

  “我只是说跟他交往,并没有说喜欢他。”  

  老师站住了。  

  “是你自己没有发现而已。”  

  他斩钉截铁的说。  

  “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说得这么肯定?”  

  挂川的语气不由自主带着几分火药味。他虽然吃惊于自己的口气,但要收回也已经来不及了。  

  “我只是觉得你不是那种会以玩乐心态跟人交往的人而已。”  

  说完,老师快步地走向林田等人所在的地方。挂川虽然汗流浃背但心脏的周围却似冻结般冰冷,不用说,他立即后悔把桥本的事和自己的心态说出来。  


  在见过老师的那一天,刚开始挂川对抱桥本有点抵抗,因为他觉得享受桥本的身体会把自己对老师纯粹的依恋给污秽了,连去抚摸桥本的胸膛都觉得犹豫。然而这种罪恶感久而久之也就释然了。  

  “可以去听欧特尼尔的演奏会了。”  

  在有点过冷的房间里做完爱后,桥本把鼻子靠在挂川胸前摩擦的时候这么说。挂川一瞬间反应不过来,桥本还以为他睡着了,捏捏他的鼻子。  

  “就是你说想去听的李贝纳多·欧特尼尔啊。我是说过不一定,不过现在没问题了。”  

  高兴吧?桥本在床上撑着面颊抚摸着挂川下巴的线条笑道。  

  “对了,我先声明位置不是很好。”  

  这突来的事实让挂川想不出一句感谢的话。他一定在说谎。票不是已经被自己撕得粉碎丢到马桶里冲掉了吗?怎么可能还会回来?而且那不是被桥本拿去献给虚构的上司夫人吗?  

  “我想看看票。”  

  桥本一句牢骚没发地赤裸起身,披了件睡袍走出寝室。不到几秒钟就回来的他手上拿着一个信封,他把票拿出来在挂川眼前摇晃。挂川拿下其中一张仔细端详,的确跟那天自己看到的票一模一样。他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  

  “这不是很贵吗?”  

  “以古典音乐演奏会来说算普通了,跟那种俗不可耐的靡靡之音格调不同。”  

  看够了吧!桥本把票拿回来放回信封里,犹豫了一下放进床边小桌子的抽屉里。  

  其实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就算票不见了桥本还是可以再买新的啊!价值几万块的票就被自己丢进马桶里……而桥本只为了自己一句想去听就再花了一次钱。  

  “你不睡吗?”  

  他这么问。  

  “我还不想睡。”  

  “真难得,每次做完不到五分钟你就睡着了。  

  挂川想到今天的事。老师说“就算有九十九分不满意,只要有一分喜欢的话就没办法!”这种关系已经持续快二个月了,不结束的理由全在于自己懒得结束,在不能以怕寂寞的理由推搪掉的现在,或许老师说的真的没错。跟他做爱的确很舒服,这就是桥本道也所有的一分吧?  

  “桥本先生。  

  “什么?”  

  桥本闭着眼睛摇了摇肩膀。  

  “你单恋过吗?”  

  “没单恋过的人才奇怪吧?”  

  也就是说有罗?  

  “你有向对方表白吗?”  

  “没有。  

  “为什么?”  

  桥本叹了一口气。  

  “你应该猜得到吧?因为是同性啊!”  

  他理所当然地说。  

  “我也暗恋过别人。”  

  挂川不知道为什么想对桥本说,但是就是想说而已。桥本细细睁开一条眼缝,有点兴趣似地凝视挂川的脸。  

  “然后呢?”  

  桥本催促着他。挂川玩弄着桥本柔软的发丝。  

  “是我高中的老师,人非常温和。在暗恋他二年,告白之后,就被他以我有喜欢的人为由拒绝了。后来我才知道他喜欢的人是我的朋友,而且还是个男的。”  

  “后来你就决定先下手为强?”  

  “嗄?”  

  “你不是满早就对我展开攻势的吗?”  

  挂川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啊啊……是啊!”  

  听了挂川支吾的回答后桥本微笑了一下转过身去。  

  你只是我的性玩具而已。这句挂川不知在心里叨念过多少次的台词,只有在这个时候会适可而止。  


  电影不是一定都照故事进行程序来拍,极端一点的还有从后面先拍起。拍少年期时在车站耗了不少时间,到了青年期也好不到哪里去,拖着拖着就留到最后了。  

  在上班时间的车站拍片,对分秒必争的上班族来说简直就是扰乱公共秩序。忍受众人像利箭般不悦的眼光,林田是不气馁的继续转动底片。明知道被站员发现的话可能被轰出去,但是林田还是拿出导演不屈不挠的精神继续NG。  

  因为是上班族的角色设定,没有这一类衣服的挂川只好向林田的姊夫借了短袖衬衫、领带、灰色长裤,还向老师借了公事包。  

  “你这种打扮一点也不像学生哩,好酷哦。帅的人不管穿什么都好看。”  

  看着不习惯领带而频频拉扯的挂川,高木心有戚戚焉的说。  

  从早上七点开始就一直听林田的“再来一次”不知道已经听过多少遍了,挂川不耐烦地在楼梯上来来回回。明明只剩下一个镜头他就是不肯OK。只是一个青年爬楼梯差点跌倒而回头的镜头而已啊!  

  因为楼梯间的光线不足,所以在中间打板的老师也忍不住叹息了。  

  和老师的视线相遇,二人心里都不约而同的想着“NG没什么不好,但是他的要求未免太高了吧?”而相视苦笑。  

  在楼梯上来来回回走着的挂川额头和背上都是汗。尖峰时间过后车站里的人渐渐少了起来。  

  “OK。”  

  听到等了好久的这二个字,挂川终于松了一口气放松肩膀。  

  “挂川。”  

  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挂川吃惊地转过头去.看到桥本正对他微笑,桥本也是一身短袖衬衫和领带装扮,腋下夹着他爱用的公事包。跟满头大汗的挂川比起来,桥本清爽的脸让人几乎忘了现在正是盛夏。  

  “看你穿成这个样子害我差点认不出来,你要去哪里?要找工作还太早了吧?”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要在这里换车啊!”  

  “挂川——赶快下来。”  

  林田在下面叫他。桥本的表情瞬间僵硬起来,慌张的眼神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你跟朋友在一起吗?不好意思叫住你,我先走了。”  

  结果没找到声音主人的桥本,迅速说完之后以极快的速度走下楼梯。离发车还有几分钟的时间,他却仍逃命似地跳进车厢,走到最里面,旋即不见人影。  

  老师先走下台阶,部挂川下来之后问道:  

  “你认识刚才那个人?”  

  “……是我表哥。”  

  控川没有办法说实话,他不想让老师看到桥本,万一被他发觉了怎么办?挂川拼命告诉自己想太多了。老师也没有继续再问下去。  

  “那个人长得好帅哦,挂川你家族好像专门出产帅哥,真令人羡慕。”  

  听到高木的赞美,林田好像有点疑惑。  

  “他有那么帅吗?我觉得他长得有点像狐狸。”  

  狐狸……他说桥本长得像狐狸……?  

  “他的确很美形。”  

  挂川帮桥本说一句好话。  

  “你的审美观太差了吧?我最讨厌没有美感意识的人。”  

高木半嗔半怒地戳戳林田,不过因为林田无心的一句话的确使挂川松了一口气。  


  “拍电影?”  

  他向桥本说明今天早上穿西装的理由。一听到挂川说是主演朋友拍的电影,桥本正在作菜的手惊得停下来。  

  “当然是业余的。为了要参加比赛,我朋友准备拍一部十五分钟的短片。”  

  挂川在桥本家的门前等到八点多才等到加班的桥本姗姗归来。都还没解决民生问题的二人本来要到外面吃,因为突然下雨所以桥本决定亲自下厨作意大利面。  

  “电影啊。”  

  刚开始的吃惊旋即消失无踪。  

  “故事虽然灰暗但是满有趣的,整部戏我不用说一句话,只有配乐而已。应该满易懂的。”  

  桥本把做好的意大利面分成二盘,递给坐在餐桌上的挂川,冷淡地回了一句“是吗?”  

  “拍好了拷贝一卷给你看。”  

  坐在隔壁也不太看挂川的桥本吃了几口才看着他的脸,从鼻子里笑了一声。  

  “我在念大学的时候也有这种想当电影导演的朋友。他比我大三岁,留了几次级后才跟我在同一年毕业。大学毕业后也不找工作整天无所事事,后来居然搞起什么自主电影发表会,向高中或大学的朋友兜售起电影票来了,真是麻烦透顶。”  

  他是把自己认识的人与挂川的朋友归类为同一级吗?不愧是桥本风格失礼至极的说法。  

  “想要当电影导演的人实在太多了,他们不仅无法适应社会,跟人也合不来。这种人只会躲进自己虚幻的梦里,在念书的时候也就算了……”  

  挂川不喜欢这种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说法。  

  “林田是个认真的好人,而且也没有社会适应的问题,对电影的态度更是严谨。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才能,但是谁都有可能性的不是吗?”  

  “可能性?好笼统的说法。”  

  挂川本来没有要跟桥本争执的打算,但是看到他那种轻蔑的表情就越想要他肯定林田。  

  “有目标有什么不好?你也不是从小就想当一个上班族把?”  

  桥本苦笑。  

  “你别把话题扯远了。我从小就没有特别的志愿,只是因为本身条件使然,就成了个上班族。大学毕业了还找不到工作的话,不但对不起父母也无法独立吧?而且,在社会站不住脚。”  

  “在社会站不住脚?没想到会从你的嘴里听到这种话。”  

  挂川口气强硬的说。本来还很和缓的桥本突然整张脸垮下来。  

  “你说什么?”  

  他口气不善地反问。平常的挂川根本不会像这样跟桥本吵架。吵起架来还要收拾残局不但麻烦,而且对于以后的行为也有影响,所以在快要形成争执之前总是挂川先低头。明知道再说下去一定会惹怒桥本,但是今天的挂川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喜欢男人,又喜欢跟男人做爱,已经够在社会上站不住脚了吧?”  

  挂川的语气中充满了嘲讽。铿的一声,桥本把叉子丢到盘里。  

  “你自己还不是一样?有什么立场说我?”  

  “我可没像你一样只会说些冠冕堂皇的话。”  

  桥本脸色铁青地的瞪视着挂川,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  

  “请你回去。我觉得很不舒服。”  

  这个时候的桥本还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感情。  

  “你不是不舒服而是不愉快吧?”  

  挂州再下一城。  

  “给我滚回去!满脑子只想做的臭小子!”  

  气得面红耳赤的桥本抓住挂川的手臂把他推出门外后锁上门。明知挂川没有钥匙还栓上门链。  

  听到背后的雨声就知道雨势不小。  

  “桥本先生,借我一把雨伞吧!”  

  不管挂川在对讲机口怎么叫,桥本就是不回答也不开门。  

  没办法,挂川只好淋雨回去。即使走在雨中,不可思议的,挂川没有一点生气的情绪。是自己先惹火他的,等于自作自受。  

  粗暴的雨把街景弄得面目全非。擦身而过的人都自身难保了,没有人理会这个像落汤鸡一样的男人。挂川在渐渐冷却的脑袋里思考着关于桥本道也这个男人。说话尖酸又不温柔还喜欢说谎,在看到挂川的朋友后又慌忙逃跑的胆小男人。他永远不会改变吧?挂川想着以前从没有想过的事借以排除无聊。  

  “可能吗……”  

  低语从唇畔流下消失在水里。桥本改不改变跟挂川一点关系都没有。即是桥本会改变……  

  又能改变些什么呢?他又想改变些什么呢?  

  觉得身体急速变冷的挂川慌忙朝地铁站奔去。  


  八月中旬,过了二十号后电影终于拍完了。虽然剪接工作还没有完成,但是后续工作有林田和高木二人应该就可以搞定了,所以大家决定提前举行杀青宴。地点就在林田的公寓,才七点多,在那狭窄的六坪房间里就已经散了一地的酒食了。  

  “主角你迟到了。”  

  喝得满脸通红的林田把啤酒递给挂川,喝了一口冰凉的啤酒,吐了一口气。穿着白色T恤和牛仔裤,把长发束成马尾,像个少年般的高本不知何时坐到挂川的身边微笑。她从在拍摄期间一直背在身上的包包里拿出一个信封。  

  “谢谢你的帮忙。这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请你收下。老师的我已经先给了。”  

  信封里装的是啤酒券。高木吐吐舌头俏皮一笑。  

  “不是钱……而且还是别人给的。不好意思。”  

  酒宴虽长,但是老师一直被林田独霸,让挂州没有说话的机会。二人一谈论起老电影,挂川就更没有插嘴的余地,只能在话中随便附和两声。  

  当林田醉到睡着的时候,老师也喝得差不多了。本想送老师回去的挂川却被“送女孩子回去吧”给回绝了。  

  “高木,我送你回去。”  

  看着怎么摇都摇不醒的林田,唯一清醒的挂川好心的说。但是她却摇摇头。  

  “我就在这里住一晚吧。反正明天还要来剪接。”  

  就算再怎么熟,也不能把女孩子单独留在男人的住所一个人回去吧?  

  “我也住下好了。”  

  知道挂川的体贴,高木笑着说:  

  “你不用在意,懒得回去的时候我也会在这里住过二、三天,已经习惯了。”  

  听她说得婉转,过了好一会儿挂川才意会过来。看他吃惊的表情,“你真的没有发现?”高木兀自笑得直不起腰来。  

  虽然是个好人但不突出的林田,在高木的眼中或许有截然不同的风貌吧?听她毫不做作的说就好像命运注定般的一见钟情时,不是当事人的挂川都不由自主脸红起来。  

  照高木的要求,挂川说了许多关于林田的高中生活。说到文化祭的电影时,她说林田曾让她看过录影带。  

  “好有趣。而且主演的女孩子真的很漂亮。”  

  她沉浸在回忆里似的说。  

  “这部电影的剧本是我在听到‘憎恨凡庸’这句话时想到的。”  

  “是个悲伤的故事吧!”  

  “对,而且无药可救。”  

  她说得毫不在乎。  

  “看的人会比演的人悲哀吧?”  

  她思考似地歪着头,视线投向邋遢地呼呼入睡的林田身上。  

  “你认为能感动人心的是悲伤还是快乐?”  

  高木突然出了个难题。她一直凝视着挂川等着回答,但挂川却找不出适当的答案。  

  “我觉得是悲伤。悲伤绝对能比快乐更带给人前进的力量。”  

  她那寂寞的侧脸仿佛拒绝着任何人的安慰。  

  “凡庸是个令人讨厌的名词,谁都想成为一个非凡的人,但是总是会有知道自己是多么渺小的一天来临吧……所以……”  

  我要让全部的人都看到,她笑着这么说。  

  “我要让他们都知道其实这种感觉潜伏在每个人的深层心理之中。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真的好喜欢电影,因为那是占据我除了吃饭和睡觉之外时间的东西。最近还多了林田。”  

  高木用脚尖滚动着空啤酒罐。  

  “都是讲我的事很无聊吧?我想听听你的事。你是修教育学的吧?将来想成为老师吗?”  

  “大概吧!”  

  “这回答很暖昧哦。如果不想当老师的话要不要考虑当演员?我可以跟你签约。”  

  “我没有那种才能。因为喜欢的人是老师所以才想当老师……”  

  “原来你爱上老师啊!”  

  高水把身体凑近挂川。  

  “差不多吧!”  

  “有没有告白?”  

  “有,但是失败了。”  

  “为了得到他我可以做任何事啊……不过,他说已有喜欢的人;而且,不愿再跟我见面,那种感觉好悲伤。”  

  “现在呢?”  

  “现在?”  

  高木点点头。  

  “你有喜欢的人吧?”  

  “是有一个在交往。”  

  “果然。”  

  挂川问她怎么知道,她说看表情就猜得出来啊!因为恋爱中的人表情就是不一样,她毫无根据地回答。  

  “他是个刻薄、爱说谎,性格恶劣得不得了的家伙。”  

  挂川的脑子里朦胧浮现出桥本的脸。是那张生气把自己赶出去的脸。  

  “但是你喜欢他吧?恋爱就是这样啊,没有道理可循的。”  

  她如此断言。  

  “那不是恋爱。对我来说只要肯让我抱的人是谁都无所谓,像那么讨厌的家伙反而让我没有罪恶感。”  

  说得太过火了。当挂川意识到的时候,高木明显出现不认同的表情。  

  “你这种说法对对方太失礼了吧?”  

  “但他真的是个讨厌的家伙。”  

  在挂川想要叙述桥本的诸多恶行时,被高木的话遏止了。  

  “我不喜欢这样,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高木把身体移到睡死了的林田身边。  

  “我虽然没有洁癖,对不起。”  

  她的态度把挂川一直藏在心底深处遗忘了的东西唤醒。那叫做罪恶感。  

  “你别怪我多事……我觉得这对心理不太好。”  

  “我本来就不健康。”  

  高木笑了。不过这对已经产生的龟裂没有丝毫弥补的作用。见气氛尴尬,挂川站起身来表示要回去。高木坐在原地轻轻挥手。  

  “祝你早日恢复健康。”  

  这时的挂川突然没来由的渴望见到桥本。  

  腕上的手表指着午夜三点。从林田的公寓走出来后不知不觉就这么晚了。在这种一般人早已入眠的时间,即使明天是星期天,到别人家里去打扰也是一件非常没有常识的事。就算桥本不出来开门挂川也无话可说。在按了二下门铃都没人应后,挂川决定再按一下还没人出来的话就打道回府。就在他将要按下第三次门铃的时候,听到门的另一边传来模糊的声音。  

  “哪一位?”  

  “是我,挂川。”  

  锁打开,门链也解下了。穿着睡衣的桥本抱着手臂夸张地叹了一口气,看着在玄关脱鞋的挂川。  

  “在这种时间来,你到底有没有常识?不但给邻居添麻烦,我也很伤脑筋。不过,你这么晚来一定有很重要的事吧?”  

  看到挂川站到面前,桥本好像有点碍于气势的往后退了一步。  

  “我还没为上次那件事道歉。”  

  “啊啊……你是说你上次对我说的那些极为失礼的话吗?”  

  桥本的脸上浮起些许的优越感。  

  “我是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不过看你生气,心想还是来说一声的好。”  

  没什么大不了?来说一声?这二句话足以让心情不错来开门的桥本变脸。  

  “这就是你向人道歉的态度吗?而且你以为现在几点了?半夜三点啊!小孩子就是这么没有常识才会给别人造成困扰。”  

  “我说来道歉是骗你的,我只是突然想见你。”  

  “你喝醉了吗?”  

  是闻到酒味吧,桥本皱起眉头。  

  “我没时间陪个酒鬼,而且我讨厌有酒臭的男人和没常识的小孩。我给你钱去坐计程车,请你走吧!”  

  桥本想把挂川推出去,但是挂川故意抵抗,看到不管怎么推都不动的挂川。桥本真的火了。  

  “笑什么?回去!”  

  话都骂出口了,挂川还是文风不动。知道没办法把挂川赶出去的桥本、就把他粗暴地推到墙上,重重地走回寝室。  

  挂川马上追上去。昏暗的寝室里只有床上一道细长的身影。  

  “桥本先生。”  

  他没有回答。直到挂川掀开棉被,穿着衣服钻进他身边才有了反应。  

  “我不是叫你回去吗?我没空理你。”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耐。挂川拥住他的背,即使透过衣服也能感受到温暖的体温。一颗颗解开他胸前的钮扣,挂川知道桥本哪里最敏感。在轻轻的抚摸下,桥本很快的就有了反应。挂川把他翻转过来吻住他的唇。那是一个足以让思考回路麻痹的长吻,连挂川自己都麻痹了,脑里只想着吻才是一切。  

  在黑暗的空间里看不清楚桥本的脸。但是从呼吸挂川可以猜出桥本现在正用什么样的表情在看着自己。  

  “我喜……”  

  已经讲了几万遍的喜欢,但是为什么此刻却像堵在喉头地说不出来?感觉挂川突然停止动作,桥本像催促似地主动拥住他。  

  “我还是回去好了。”  

  挂川把桥本推开走下床。抱着越来越混乱的头飞奔出桥本的住所。在黎明即将来到的早上听着时时驰过的车声,挂川在毫无人迹的步道上走着。到了地铁门口却发现入口还没有打开,无计可施的挂川只好选择沿着架高的铁道行走。  

  他深深的叹息,觉得心口的动摇好像永无休止。等他发现的时候,自己已经走过了一站又一站,天色慢慢变亮,天空也从浓黑、深蓝转为湛蓝。一切的改变都好像那么理所当然。  

  像刚睡醒的野兽似地,第一班电车穿越过挂川头上的高架桥。  

  他停下脚步,知道不承认不行了。虽然迷惑而惊愕,但是却没有任何觉得困扰的地方。挂川独自笑了,他笑自己在发现的时候居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或许桥本会改变,只是可能性的问题。桥本或许能改变,或许我可以改变他。  

  他哪里好?挂川不知道。但是就是想见他,挂川从来没有如此渴望见一个人。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爱情是没有任何道理的。  

  挂川决定改变对待桥本的方式。要是说得不耐烦的时候就诚实地说出来,不高兴就表现出来。这么一来对方也会注意到。如果还是不行的话,争论或吵架也无所谓。  

  你最近很奇怪。桥本对在隔天晚上七点这种正常时间来访的挂川这么说。我的确奇怪,因为我已经快喜欢上你了。  

  而且话还变多了,到底发生什么事?听到桥本担心的语气挂川觉得好玩极了。因为我现在想知道以前不想知道的事啊,除了表面上的桥本道也之外,你所有的事我都想知道。  

  面对挂川执拗的询问,桥本真的有点不耐烦起来。  

  “我的家族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想当侦探吗?”  

  “也不是啦!”  

  桥本的父亲是在公所上班的公务员,母亲则是家庭主妇。有一个相差五岁的姐姐。看他平常一副高不可攀的模样,还以为他有什么了不起的家世呢,原来也是普通家庭。  

  桥本在说到自己家里的时候口气温和多了,他跟一般人一样尊敬父母。特别的是他很自傲有个美丽的姐姐,不惜用许多美词丽句来赞美她。  

  “我也有一个弟弟。”  

  桥本表现出一点兴趣。  

  “哦!”  

  “今年才读小学,虽然臭屁但是很可爱。”  

  刚才还被挂川尽情玩弄的身体布满汗珠,一摸就好像会被吸进去似地紧贴在皮肤上。本来想去淋浴的桥本被挂川挽留在怀中。  

  他凝视桥本的脸。被林田称作狐狸的那张脸上有细长的眼睛和高挺的鼻梁,及形状优美的嘴唇。挂川亲吻他,在他耳边低喃着喜欢,陶醉在自己的甜言蜜语里。  

  脸和身体都很完美,唯一要改正的就是个性。只要再温柔一些,再多为别人想一点,然后全心想着我就好。性格恶劣也是防止别人觊觎的好武器之一。但是为了桥本着想,还是要重新教育他一次比较好。  

  “桥本先生。”  

  “什么事?”  

  他把桥本抱在怀里呼唤他的名字。  

  “我念圣经给你听好不好?”  

  挂川半认真地说。  

  “你到底怎么回事?要不要去看医生?”  

  桥本啼笑皆非地皱起眉头。  


  林田打电话来说可以看成品了。拍完是在八月底,九月初就有电影的雏形了。天气虽然还是一样的闷热,但是月历上的时间却比自然早一步远离夏天。  

  配合已经开学的老师的时间,星期六午后全员集合在林田的住所。上次来的时候,林田房间遗留有可供一个人躺卧的空间,但是现在已经被放影机和底片的残骸弄得连走路的地方也没有。不过尽管空间有限,林田还是把房间布置成上映会场似地拉上窗帘,墙壁上吊着一个大型的荧幕。  

  挂川跟站在角落的高木视线相遇时微笑了一下,想到上次不是很愉快的分手,今天还会看到她不免有点不安。然而高木却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似地走到挂川身边。  

  “或许你会认为我是老王卖瓜,不过实在拍得太棒了。”  

  等老师到了之后,底片在一片紧张的气氛之中开始转动。  

  一开始的荧幕是一片白色,来来回回的车辆在白色的荧幕上交错。渐渐的,画面的焦点稳定了下来。  

  少年出现了。装作在等公车的少年,其实是在看自己心仪的女子坐上公车的模样。  

  喜欢音乐的他跟乐团同伴约好一定要成名,天不怕地不怕……带着满腔自信的少年亲手撕碎了音乐比赛的海报。  

  在车站嘲笑着喝完营养剂后准备上班的中年男人的少年。  

  在雨天的街角看到心仪的女子和恋人牵手离去而失恋的少年。  

  电影里几乎没有什么完整的音乐。只有车声、雨声、车站里凌乱的脚步声……从画面中流泄出各式各样的声音。  

  画面突然改变。听到闹钟跳起来的少年整理头发,慌忙打上领带。  

  他抓起西装冲出去,在车站买了罐营养剂站在垃圾箱边喝完。走上阶梯的时候一个踏不稳差点摔倒的他回过头来。四周霎时变得无声,只有男人回头寻找往日的自己。  

  站在巨大的公司面前,他没有进去。男人走回来时路,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垂头丧气。  

  有个孩子在沙坑里玩,旁边蹲着母亲。当男人发现那母亲就是自己以前心仪女子的瞬间,画面中慢动作的男人身影与黑暗互相交错。接着整个黑色画面中充满了像门缓缓下降似的声音。男人走近孩子身边勒住他的脖子……  

  “IHATEMEDIOCRITY。”  

  黑色的画面加上反白文宇。结束了。在影片的后段挂川几乎无法呼吸,画面中的那个人是谁?就像是一个不认识的人。长的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别人。  

  开了灯,鼓个房间都亮起来,萤幕上什么都没有。  

  “很棒吧?没想到挂川会这么适合这个角色。刚开始看的时候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哩!”  

  拴川的耳边想起林田兴奋的声音。何止鸡皮疙瘩?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悸动。  

  “我觉得有点恐怖。”  

  这是他真实的感觉。看了剧本也无法有如此深刻的体会,连在拍摄期间也因为拍得断断续续而根本谈不上什么感觉。  

  仿佛咽喉被掐住的那种阴沉的映像。  

  “老师你觉得怎么样?”  

     高木回头看着老师。他没有把视线移开萤幕,用手撑住下颚接着嘴角。  

  “看了这个……”  

  说到一半的话。  

  “恐怕没有人的心情还是愉快的吧?但是,我可以体会想拍这种东西的心情。”  

  他苦笑了。  

  “稍有年纪的人也就算了,正值青春年华的你们会想拍这种东西有点令人不可思议。”  

  看完影片后就早早结束了试映会。留下想要多待一会儿的高木,挂川和老师走出了林田的住所。  

  他没有说自己是骑摩托车来,沉默地走在老师身边。走到地铁门口的老师突然放慢了步伐。  

  “有些事想跟您商量。”  

  在走路的时候,挂州注意到老师一直在看时间,但他还是提出这样的要求。现在不把握的话恐怕以后就没有再跟老师说话的机会了。  

  “我真的很想跟您说。”  

  老师注视了挂川片刻微笑了。  

  “等我一下。”  

  他走到附近的公共电话不知道打给谁。  

  “去哪里呢?”  

  回来的他这么问道。  

  他们走进一家小咖啡馆。在飘散着咖啡香味的店里选了靠里面的双人座,面对面坐下来。  

  点完饮料,该是说话时候的挂川却不知道怎么起头才好。老师也沉默地等挂川先开口。要说什么?要从哪里说起?他什么都不知道啊!  

  因为被你拒绝的悲伤,我为了泄愤找了一个最烂的男人维持肉体的关系,但是这种不正常的关系却无法维持太久。  

  “电影真有趣。”  

  老师突然先开口,拿出一根香烟点着。  

  “可以无中生有,却绝对无法触摸,那是个只有底片的世界。就跟烟雾一样迷迷蒙蒙的,虽然只会残留在脑中和心里却足以左右一生。”  

  看了没有回应的挂川一眼,老师没有再说下去。像催促着无话可说的挂川似地,柱上的时钟滴答作响。越接近黄昏,店里的人就越多起来,原来安静的气氛顿时荡然无存。  

  不能只说出对自己有利的事,如果不把纠葛的部分说出来,怎么能得到对方的理解?即使是嫌恶的理解也无所谓。奇怪的是明明知道老师也跟男人交往,挂川就是无法坦然把事情说出来。  

  “看你好像很烦恼的样子。”  

  老师先起了话头。挂川慌忙抬起头,老师的轻笑映入眼中。  

  “我不是在催你,所以你不用急,想说的时候再说。如果告诉我可以让你轻松一点的话尽量说没关系,虽然我无法帮你解决问题。”  

  “是……”  

  挂川喝了一口变温的水滋润干涸的喉咙。杯里的咖啡早巳见底,不好意思久坐的二人就这样沉默的走出店外。  

  虽然已经过了六点,但天色还是做明,有不少孩子在外面玩耍。老师在前面一直朝前方走去,不知道他要去哪里的挂川深怕他想要回去而不安的跟在他身后,才发现他的目的地是附近的公园。  

  就是电影中最后一幕的公园。避过奔跑的孩子,走到长椅上坐下的老师,招招手示意挂川过来。微凉的风跟夏天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从远处传来呼唤小孩子的声音,原本在沙坑里玩耍的孩子一个一个消失。老师的视线无意识地追逐着母亲和孩子回家的背影。  

  “真不可思议,我也有过那段时光却什么都不记得。”  

  他轻叹了一声。孩于的背影是那么柔弱,只要稍加用力就会不堪一击。  

  “想不起来的原因不是因为没有想起来的必要吗?”  

  “或许吧!”  

  看到老师的微笑,挂川心想自己什么时候会不需要想起这个人呢?想着想着自己也觉得好笑起来。既然有这种想法,他觉得好像什么都可以跟老师说了。  

  “我上次曾经说过跟一个讨厌的家伙在交往吧?最近我的想法有点改变。”  

  挂川承认自己是个胆小的人。胆小又狡猾的自己却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想要隐藏一些事情的心态也可以原谅吧?老师慢慢转过头来。  

  “就算他再怎么讨厌,只要我让他变好就好。”  

  先生露齿一笑,用像可爱得不得了似的感觉抚摸挂川的头发。  

  “这才像你。”  

  虽然只有短短几个字,但是听得出来称赞之意的挂川,胸膛忍不住热了起来。  

  “你不觉得喜欢一个人是件很不可思议的事吗?”  

  老师自言自语似的说。  

  “刚开始虽然讨厌,但是后来变成渐渐无法忽略他的存在。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老师搔搔头。  

  “真的很麻烦。明明知道别太投人,却又止不住一颗想见他的心。”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老师腼腆的笑着说。  

  “你是一个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人,要有自信。”  

  “我……  

  挂川觉得自己现在就能说出来。  

  “我一直很喜欢你,这份心情到现在还是没有改变,但是我有了更喜欢的人。”  

  挂川好像看到老师在微笑,但是因为他立刻把头别过去,所以不知道他的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过完一根香烟的沉默,老师看着手表起身说:  

  “要不要走了?”  

  “好啊,我送你。”  

  “我跟人约在附近……”  

  老师搔搔后脑。  

  “那就在这里吧。今天真是麻烦您了。”  

  “不会。有空再联络。”  

  老师准备快步离去。  

  “老师。”  

  他停下来回头看着挂川。  

  “明智对你好吗?”  

  他先是吃了一惊,然后带着困惑的表情苦笑了。  

  “还不错吧!”  

  消失在公园入口处的曾经是自己投入全部生命的人。这是挂川对自己做的结束。把从前的恋情彻底忘记才能从容去面对一段新的感情。  


  喜欢待在家里的桥本,一次都和挂川出游过都没有。要是遇到熟人还要解释太麻烦了,是他不喜外出的主要理由。如果是跟自己差不多年纪还可以辩说是同事或同学,但是这在挂川身上行不通。要说是表兄弟的话,都已经年过三十的男人还跟小自己一轮的表弟出游,说服力实在太低了。  

  明明知道没办法,但是对挂川而言,不只是晚上,他希望在白天或是其他地方都可以跟桥本见面。虽然知道没什么希望,不过挂川还是偷偷计划希望能慢慢的把桥本诱导出门。  

  眼前二人唯一能一起出去的只有欧特尼尔的演奏会。以前挂川曾说买过欧特尼尔的CD是为了骗桥本,实际上他根本连听都没有听过。所以最令挂川期待的不是演奏会而是和桥本的初次外出。桥本似乎也很期待,在演奏会的前一天心情特别好。  

  当天,桥本看到穿着牛仔裤和衬衫的挂川时,说了句:  

  “你这身打扮是存心让我丢脸吗?”  

  桥本受不了似的叹了一口气。他身上是一简单的西装配上青色的衬衫,胸前还装饰着深绿色的领巾,就像是从服装杂志里走出来的模特儿一样醒目。苦哈哈大学生怎么可能会有西装?对说出实话的挂川,桥本回了一句我借你。  

  光是长裤、衬衫、领带的组合,桥本就把挂川当作芭比娃娃似的换过不知多少套衣服。  

  “我想找出最适合你的服装。”  

  挂川心想你是想照自己的嗜好打扮我吧?不过他没有说出口。他知道桥本一定会生气,而且他不想在期待许久的演奏会前和他吵架。  

  欧特尼尔演奏会的场地相当大,在入场前,大厅里就挤满了人。绝大部分都是西装笔挺的华服男女,不过也不乏衬衫牛仔裤这种轻便打扮的听众。  

  虽然一开始并不对这场演奏会抱持任何期待,但在听过之后挂川也不得不对桥本的品味低头。那是一场精采的演奏会,连挂川这种对古典音乐外行的人都了解了小提琴的美妙之处。那小小的木片有产生出无限声音的可能性。有时纤细,有时狂野。挂川忘了邻人的存在听得入神。  

  从会场出来回到桥本家里,那小提琴的音色还在挂川的脑里回荡不去。看到挂川陶醉的神色,桥本得意地笑了。  

  “听现场就是不一样吧?就可借位子不太好。”  

  要是没把那二张票给撕了就好。桥本哼着旋律把钥匙放在厨房的餐桌上,按下闪着亮光的电话留言。  

  把西装放在椅子上的动作,抽掉领巾的手指,在薄薄布料下的柔软背脊,配合桥本肩膀动作而伸展的筋肉……  

  挂川燃起了抱他的冲动。他想把他的衣服剥光立刻抚摸他的身体。  

  从背后抱住桥本。他扭动身体不耐烦的说:  

  “别发情了。”  

  他的声音和答录机里的语声几乎是同时响起。  

  “……小道,是妈。你不在家啊?怎么办……”  

  挂川怀抱中的身体颤动了一下,随即像想逃离似地挣扎。是因为母亲打电话来不好意思吗?这样的桥本让挂川觉得有趣极了,于是更用力抱住他。  

  “你工作很忙吧?别太辛苦了。妈先说正事吧。麻美那边的喜帖已经寄来放在我这边,连家里这边算一算大概有三百人左右。妈会先替你联络会场,有空记得回来一趟商量细节。还有,旅行社有打电话来通知你蜜月旅行住的饭店有变更,我给了他们你的电话,不知道有没有跟你联络?啊,有插播,妈过几天会再打给你。”  

  把挂川僵直的手臂甩开,桥本跑到电话旁把消掉录音。回过头来的桥本表情就好像恶作剧被抓到的孩子一样。  

  “谁要结婚?”  

  桥本没有回答更增添了挂川的不安。  

  “不会……是你吧?”  

  “当然是我。我会在十一月结婚。”  

  反正你也知道了!桥本一脸毫不在乎的神情!  

  “我怎么都不知道!”  

  挂川几乎是怒吼。桥本皱起眉头。  

  “你当然不知道,因为我没有告诉你。”  

  “为什么……”  

  “我不想惹麻烦。”  

  什么叫惹麻烦?挂川突然觉得全身的细胞好像停止活动一样,大脑无法正常运作。他完全无法正常思考,只有桥本的叹息声像放大了几百倍似地冲击着耳膜。桥本耸耸肩,拉住呆站在原地的挂川的手。  

  “先坐下来。”  

  挂川在餐桌前坐下。桥本走进厨房煮开水。  

  “正好,我也想找个时机告诉你。半年前吧,我跟上司客户的女儿相亲。她的条件不错,而我也老大不小了,是该结婚的时候了。”  

  “那我呢?”  

  连挂川都觉得自己悲哀。桥本听到他的质问噗的一声笑出来。  

  “那时我们还不认识吧?而且有你在又怎么样?我们既不能结婚又不能生子,连介绍给父母都不行。”  

  那你为什么还要跟我交往?难道我们真的只有肉体的关系吗?桥本放了一杯咖啡在挂川手边。  

  “喝了它心情可能会平静一点。”  

  桥本喝了一口自己的咖啡。  

  “我也不是没有想过。你是有点没大没小,不过很可爱。……刚开始我只打算跟你一夜情.但是看你那么喜欢我,反正那时我也刚跟恋人分手算是打发时间吧就决定跟你交往……意外的是我们还挺合得来的,但是我们不可能永远在一起。你明白吧?我不能一直单身,除了不被容许的道德体制外,还有社会的压力。”  

  挂川有预感自己会被舍弃。“分手”应该是自己的特权才对,怎么会变成这样?我跟他做过那么多次爱。说过那么多次喜欢他……我才刚发现自己喜欢这个男人而已啊!  

  挂川瞪着只喝了一口就再也喝不下去的咖啡发呆。桥本像安慰似地伸手抚摸他的脸颊。  

  “我本来想早点说的,但是一想到你的心情就迟迟说不出口。”  

  你哪是考虑到我的心情?你刚才不是说怕麻烦吗?他一定是担心说出自己要结婚的事,万一惹火了挂川,破坏了这桩好事麻烦可就大了吧!挂川瞬间看透了桥本的心思。还冠冕堂皇的说什么都是为了我,说穿了都是为了自己。桥本道也就是这种人。  

  “我也不要求你祝福我,不过只要忍耐一段时间就行了。因为就算结婚,我们的现状也不用改变。我先声明,你可别想破坏这件事,你要是乖乖的话,我可以一直陪你玩下去,不过有了婚姻生活之后,可能没办法像现在这么频繁的见面就是了。”  

  挂川怀疑自己的耳朵。桥本的确说只要自己乖乖的就可以继续见面。  

  “你结了婚后还想继续?”  

  桥本夸张的微笑。  

  “高兴了吧?”  

  一阵晕眩。挂川发现自己根本就跟不上桥本的思考回路。  

  “那你太太怎么办……”  

  桥本微微皱起眉头,那是他生气的表情之一。  

  “不被她发现不就得了?你要是不说出来的话绝对没问题,你也想一直跟我在一起吧?”  

  挂川连反驳的力气都没了,他组织语言的能力已经被桥本连根拔除。其实自己刚开始就知道桥本道也是这样的人才选择了他。因为适合玩玩。  

  他不是那种能让人认真的对象。  

  甜蜜的夜晚在一瞬间变成心情恶劣的夜晚。听到桥本没神经地问自己要不要住下来,更令挂川火冒三丈。知道了那件事后还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似地进行性行为吗?  

  “我去清醒一下头脑。”  

  桥本站在门口看着挂川穿鞋。  

  “别自暴自弃哦!”  

  听到他这么说,挂川更有想破坏一切的冲动。再怎么说,比起挂川是否会受伤害,他还是比较在意他会不会对自己做出什么不利的行为。  

  挂川没有直接回家的心情,走过地铁,漫无目的闲晃的挂川发现自己迷失了道路。但是不可思议的,自己竟然没有一丝不安的感觉。穿过街道有一条不算小的河川,旁边的三线道上有座桥连接着河岸。挂川在桥前右转走到河川前的石板路。  

  河滨步道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一盏路灯。在微弱灯光下,水面阴暗,只听到细微的水声。不时吹来的风掺杂着淡淡的腐臭味。  

  “后悔”二字占满了挂川的思想。要仔细分类的话,自己的情绪中除了悔恨还有愤怒,这种复杂的感情像污浊的大浪般向挂川袭来。  

  “怎么办?”  

  不用刻意说出口,结论早在心中成形了。纵然他是多么的不愿意去面对那个决定。  

  分手吧!桥本即将有家庭,将来一定会有孩子。要是继续跟桥本交往下去的话,一定会给他的家人带来困扰,进而成为破坏别人家庭的凶手。要是真的走到这种地步,挂川不但无法负责,还得一生背负着愧疚活下去。  

  他咬紧牙关悔恨交加。最令他不能忍受的是,自己居然被那种无聊的男人玩弄于股掌之上。为什么自己非要被那个男人搞得伤痕累累不可?  

  上次失恋的时候也没有这么悲惨。虽然悔恨悲伤,但是却没有像这刻如此后悔喜欢上了这个人。  

  独处的时候,挂川可以毫不在乎地想着要分手,然后想象对桥本说“我们别再见面了”,从此以后不再踏足他的住处。  

  然而一看到桥本,怯懦的虫子就悄悄爬上他的咽喉,明明搔痒难熬却又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那一天看你脸色铁青的回去,我还担心了半天呢。”  

  桥本微觉担心地凝视挂川的睑。他下了决心后到桥本的公寓,是在得知结婚一事的第二天。本来打算在玄关就提出分手的挂川,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被桥本拉进房里。  

  “人家送了我一罐不错的咖啡豆,帮我喝喝味道。”  

  让挂川坐在餐桌前,刻意语调明朗的桥本边煮着水边说。  

  “我们分手吧!”  

  看不到桥本的脸才说得出口。  

  “结了婚还持续这种关系有违常理,我不想在听到结婚之后的你聊起太太和小孩的事。而且,万一你太太知道我的事一定会受到伤害,我不想负那种责任。”  

  挂川没有说谎,每一句都是实话。但是,桥本却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他坐在挂川对面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一口又一口的喝着咖啡。等咖啡见底了,他又从冰箱里拿出啤酒站在原地喝了一口之后才歪头看着挂川。  

  “你说得对,也是该结束的时候了。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们就分手吧,我无所谓。”  

  如此直接了当的一句话。才喝了一口的咖啡,苦味在挂川的舌尖上徘徊不去。  

  “没有必要这么辛苦还要持续下去,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对桥本说出的分手就这样又回到自己手上。  

  “想怎样就怎样……”  

  挂川呢喃着这句话。说出分手一切就真的结束了。  

  “我……”  

  你以为我喜欢跟你分手吗?到了喉间的话却说不出口。如果不是桥本结婚,挂川根本没有分手的意思。他说不出话,也无法决定。挂川犹豫地抬起头来,却看到桥本含笑的脸就在眼前。  

  “不用勉强自己。”  

  桥本抚摸着挂川的下颚,这是他的习惯。  

  “有时候你真的好可爱。”  

  桥本又笑了。  

  “你不能原谅我结婚却又无法跟我分手对不对?”  

  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但是挂川不想在这里哭出来拼命忍住。那不是伤心的泪而是不甘心。他不能原谅桥本那充满优势的脸。我这么认真,真不敢相信你却在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  

  “别想那么多了。多虑是你的缺点。船到桥头自然直,等被发现的时候再说吧。不过我可不会犯这种错误。”  

  被发现时再说。挂川不相信桥本在被发现的时候还能像此时说得如此轻松。要是真的被发现,头一个被指责的一定是我这个第三者啊!  

  他一定会憎恨与我相遇,后悔没有即时分手,然后把责任全部推到我身上。挂川几乎可以准确地预测未来。  

  桥本拉过他的下颚,在吻着这个柔软的嘴唇时,挂川仍没有放弃“分手”这个想法。不只是为了未曾谋面的桥本未来夫人、为了桥本,同时也是为了自己。  

  已经习惯桥本的身体了。桥本是挂川第一个男人,仔细想想当初没经验的自己已经被桥本调教成自己喜欢的模式了。  

  在行为中他什么都不想去想。一想到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挂川的手指有几次都停下来让桥本焦急,企图延长作爱的时间。但是限度总是会来临,一切终将结束。  

  抚摸着完事后满足地睡在自己身边桥本的脸颊,挂川强迫的把他吻醒。  

  “分手吧!”  

  快睡着的桥本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你喜欢就好。”  

  敷衍的说完,桥本倦怠地打了一个呵欠。  

  “我不会打电话也不会再来这里。刚开始虽然会不习惯,但是时间久了一定可以忘记。”  

  “你还在说这个?”  

  桥本不耐烦的反问,像猫在撒娇般地把身体贴在挂川身上。  

  “你离得开我吗?”  

  他怎么知道这个连自己都无法回答的问题?桥本怎能如此确信自己的心情?  

  “为什么?”  

  听着自己的声音,连挂川都觉得悲哀。  

  “看就知道了啊!”  

  桥本自信满满的回答后凝视着挂川的眼睛。  

  “你太任性了吧!为什么就不能满足维持现状呢?我喜欢你,以后也想在尽可能的范围内跟你保持关系。你一定没有发现自己有多么幸运吧?我就算重视外表,但是会跟比我年纪小的人睡,而且还能持续到现在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而已。”  

  “但是……”  

  看到欲言又止的挂川,桥本忍不住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你说你怕对不起我的家人而想分手,事实上真的是这样吗?你只是想让我变成你一个人的吧?我不是不了解你这种罗曼蒂克的思想,有时也觉得满可爱的,不遇你也该懂事点了不是吗?想独占我是你的自私,我有我的立场和我的生活方式,没有必要被你束缚。”  

  ……挂川连一句话也无法反驳。  


  在十月中旬,挂川得知道林田所拍的短片入选了“底片盛宴”的最终审查奖。季节已经变成无法只穿一件T恤的秋天了。落在脚边一踩即碎的树叶不留一丝夏天的痕迹。  

  跟桥本的事不但严重影响挂川的心情,就连期中考都一败涂地。虽然他一再告诉自己别再对桥本留恋,但还是忍不住会想到他。就在他每天郁闷度日的时候……  

  “刚才事务局打电话来……”  

  林田气喘吁吁的在电话那一端说。  

  “太棒了。恭喜你。”  

  挂川嘴上称赞,但是心里一点也没有高兴的感觉,管他什么电影反正跟我没关系。在没见到桥本的这二个星期间,他什么都不想做,一有空就只会想到桥本。  

  有时因为想见他想得发狂,会不由自主的想到桥本说的不被别人发现就行了而穿上鞋子准备出门,然而随即清醒过来后,又会为这样的自己感到汗颜。挂川觉得自己好像慢慢在改变,他惧怕那个快要被桥本改变的自己。  

  “下礼拜天在东京举行颁奖典礼,他们说希望主要成员都能出席,你应该没问题吧?啊,旅费和住宿都由他们负责,你不用担心。”  

  挂川虽然没有什么预定,但是他对颁奖典礼既没兴趣也不想出席。现在根本没那种心情。  

  “不去不行吗?”  

  “因为他们说最好是出席……如果你有事那就没办法……”  

  林田的声音因不安而越变越小。  

  “好吧,我去。”  

  拒绝他实在有点过意不去,而且现在的挂川并不想做一个恶劣的人。  

  “不好意思……。对了,你可能会被叫上台去,然后主持人会问你一些问题。”  

  看到挂川一副不起劲的模样,林田只好努力找话说。  

  “无所谓。”  

  挂川尽量口气轻松的回答。听不到林田的声音,挂川还以为他没事了,正准备挂断电话时。  

  “挂川……你没事吧?”  

  “什么?”  

  “……因为听你的声音好像没什么精神,你是不是感冒了?”  

  “只是失恋而已。”  

  电话另一端的人再度闭口。  

  “……该不会是……老师吧?”  

  林田小心翼翼的问。在前阵子拍电影的时候他什么都没问,挂川还以为他已经忘记了高中时自己的告白。原来他是顾虑到自己的心情才没有触及。  

  “不是,是别人。而且老师已经有了心上人。”  

  “是啊,说得也是。”  

  林田听到老师已经有了心上人居然没有太多惊讶,挂川试探性地问:  

  “林田你知道老师的恋人是谁吗?”  

  “嗯……’  

  林田暧昧的回答。  

  “你知道?”  

  听到挂川强调的口气他才回答。  

  “我是猜想的……也不能确定。”  

  “是谁?”  

  “我不能说。”  

  “是明智吧?你怎么会知道?”  

  挂川质问般的口气让林田有点穷于应付。  

  “在高二快结束的时候吧,明智听到老师要被调走就哭了出来,所以……他虽然没说喜欢二个字,但是意思也差不多了。上次我问老师有没有跟明智见面,他还笑着回答‘常常’哩。”  

  “是吗……”  

  原来不知道的只有自己,然而不可思议的是挂川竟然没有生气的感觉。他突然可以体会到明智当时说不出口的心情。那时的自己一点也不隐藏对老师喜欢和想独占的心态,还想尽办法接近老师。挂川朦胧地想着因为已经是过去式,所以自己才能如此泰然的分析。  

  老师的话题就到这里为止。林田加了句关于颁奖典礼的其他细节会再连络后,就挂上了电话。  

  那一夜,挂川想起了高中的往事。对电影没兴趣的自己就是因为老师的加入才现实地装出一副干劲十足的模样。  

  那种好笑又酸溜而怀念的感觉刺痛了挂川的心。  


  颁奖典礼是在东京市中心的饭店里举行。由于典礼前就要住进饭店,所以老师因工作而无法前来。原本还想是业余比赛没什么大排场,但是到了现场一看才发现比想象中要豪华严肃许多。穿着在影片开始的T恤和牛仔裤来到会场的挂川,随即后悔了自己的轻率。来参加的人几乎都穿西装,连林田也穿着比较正式的外套出席。  

  影片随着司仪介绍奖名及片名播放。林田得到评审特别奖的作品放在第四部上映。  

  有不少作品大量使用电脑技术,或是比较注重意象而意味模糊。比起这些作品,挂川觉得林田拍的有故事性多了。  

  挂州虽然想在主办单位安排的座位上欣赏其他人的作品,但是在第三部影片放映时,就被叫到后台做出场准备。跟外面的光鲜亮丽不同,到处堆满箱子和盘据在地上的电线还有奔走的工作人员让后台感觉像战场一样。  

  林田被负责节目进行的工作人员叫去商量细节,只剩挂川和高木站在舞台边观看得奖的作品。今天的高木难得地略施脂粉,身着一袭配合时节的红豆色小洋装。  

  “作梦都没想到会得奖。”  

  高木自言自语似的说。  

  “你不高兴吗?”  

  “高兴是高兴,不过好像有点被骗的感觉。”  

  她转头看着挂川苦笑。手指紧握着一旁的布帘。  

  “……这部作品还不完整啊!”  

  “我已经觉得很好了。”  

  “你不用再捧了,要不然我的鼻子可是会越翘越高哦!”  

  高木原本紧张的表情较为弛缓下来,凝视着挂川的眼睛。  

  “你最近好像精神不太好?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尽量不去想桥本的事,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为了得奖而高兴,没想到还是被看穿了。想到自己竟然沮丧得这么明显,挂川忍不住对自己厌烦。  

  “最近有点不顺心。”  

  “是吗?”  

  舞台上开始解说第三部作品。  

  “坏事的确无法持久。”  

  挂川的自言自语让高木的视线从舞台转回他身上。  

  “什么坏事?”  

  “我们分手了。”  

  她的表情有点困惑。  

  “你记得我上次跟你提过,我跟一个只有肉体关系的家伙来往的事吧?他要结婚了,所以我们就分手。”  

  “是吗?”  

  她低头不语的模样清楚地表达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感觉。今天明明是个好日子,灰暗的话题却把高木给拖下水来。  

  “你认为我应该怎么做才能忘记他?”  

  想要转移烦闷的气氛,挂川故意口气轻松的问。  

  “谈个新恋爱啊!”  

  她抬起头来。  

  “很简单啊,跟油画一样。”  

  “油画?”  

  “把不喜欢或是老旧的画涂掉就可以再画一幅新的不是吗?恋爱也是一样。”  

  把旧画涂掉。也就是说把什么重叠上去后再遗忘吗?  

  “你也做过这种事吗?”  

  “只有一次。”  

  把画涂掉后忘记?对现在的挂川来说有点不可能。一闭上眼睛,那个人的影像就会鲜明地浮现出来。等到记忆变淡?但是要等到什么时候呢?难道要自己消沉到记忆变淡的那一天来临吗?  

  “很痛苦吗?”  

  她这么问。  

  “不是。”  

  高本突然伸手按了一下挂川的眼角。  

  “你的眼睛好红。”  

  或许是指尖刺激到泪腺吧,挂川突然落下几滴眼泪。  

  “最近有点睡眠不足。”  

  他低下头避开了高木的眼光。  

  “我比别人的独占欲强一倍。”  

  “嗯,看得出来。”  

  “我好不甘心。”  

  她像安慰似地温柔握住挂川的手。  

  “你后悔受了伤?”  

  虽然林田回来了,但是她并没有移开手的意思。看到二人手握着手,林田紧张地站到挂川身边来,脸上虽然佯装平静,但不时的偷窥他们。  

  “高木,我们来接吻吧?”  

  林田猛地转过头来。  

  “开玩笑的啦!”  

  都已经这么说了,林田的表情还是挂着几分哀愁。  

  “当然是开玩笑的啊,笨蛋!”  

  高木啼笑皆非地看着林田。不一会儿,舞台上开始介绍林田的作品,而工作人员从旁边指示他们准备上台。  

  颁奖典礼结束后有一个得奖者参加的宴会。挂川本想典礼完就回去,却被林田他们挽留住了。  

  “跟别人聊天可以排遣心情啊!”  

  高木笑着说。挂川决定不辜负这二位好友留下来。参加宴会的人都是电影的从业人员,对于以后要靠电影吃饭的林田跟高木来说,当然是个推销自己的好地方,但是对挂川而言却没有什么实质的意义。  

  他独自坐在会场的角落喝鸡尾酒。来来去去忙着交际的人们没有人会去注意到一个沉默不语的男人。这种被忽略的感觉反而让挂川觉得很轻松。他闭上眼睛静静听着人声的喧哗。  

  “听说你还是大学生?”  

  也不打声招呼,一只手握住挂川的肩膀,吃惊的挂川立刻睁开眼睛。对这个男人的头一个印象是粗壮。他穿着绿色的外套配上牛仔裤,方形脸上带着轻佻的笑容低头看着挂川。看样子应该年过三十,戴了一副不太适合他的圆眼镜。  

  “写剧本的那个女孩子是你的女朋友?”  

  挂川不知道他是得奖人还是评审员,不过明显看得出来他对高木很有兴趣。  

  “不是。”  

  “是吗?我看你们的气氛那么好还以为你们是男女朋友。”  

  “她是导演的女朋友。”  

  男人张大了嘴不知所云地挥动双手。  

  “你说的是那位不太起眼的小伙子吗?她也太没眼光了吧?如果我是她一定会选你。”  

  挂川不喜欢这种什么都不了解就随便批评的态度,而且面对这种批评要挂川怎么回答?他是想听到自己半掺着玩笑的回答“是啊,我也是这么想吗?”  

  “让我来说的话,我觉得没有眼光的是你。”  

  挂川面带笑容地反将他一军。听出他话中的讽刺,男人皱起鼻头,表情明显的不悦。  

  “神气什么?连玩笑也开不起,真无聊。”  

  男人嘴上嘟哝着,却还是坐在挂川的隔壁。起先挂川还以为他一定会离开,看他文风不动的模样,大概是以为离开就等于“逃”,为了赌这口气,他宁愿坐得不舒服也不走。  

  男人坐在挂川的身边望着眼前喧闹的人们。  

  “你们那部戏的剧本是为你量身定作的吧?”  

  面对男人突兀的问题,本来不太想回答的挂川不想让他以为自己太小气就简短地说:  

  “不是。”  

  “哦,看那个角色那么适合你还以为是专程为你写的。你该不会是想当演员吧?”  

  男人凝视挂川的脸。  

  “我想当的是老师。”  

  挂川不加思索的说。  

  “太无聊了吧?我劝你还是快打消念头。”  

  男人夸张地挥动双手说道。  

  “无不无聊是由我来决定,跟你没有关系。”  

  男人咋了一声舌。  

  “讨厌的家伙,说话真刺耳。”  

  男人边说着突然发出笑声。  

  “大学生很闲吧?我介绍个薪水不错的打工机会给你好不好?”  

  “我现在没有这种需要。”  

  挂川注意到话题已经越扯越远,而且男人的蛮缠也令人很不舒服。  

  “你不先问问金额再放弃吗?而且现在答应的话还有不错的附加利益哦!”  

  听他诡异的语气,一定不是什么好工作。  

  “你很像皮条客耶!”  

  挂川的口气中充满了轻蔑。男人涨红了脸一把抓住挂川的手腕。  

  “我都已经这么低声下气了,你这是什么态度?好,我就单刀直入的说,我要你演我的电影。”  

  “放手,呕心死了。”  

  挂川粗暴地甩掉男人的手。  

  “演什么电影?我不是告诉过你,我没有兴趣当演员吗?会演那部电影是林田拜托我,我才答应,要不然谁会做那么羞耻的事!”  

  男人胜利似的笑了。  

  “哦……那就奇怪了。你在电影里一点也看不出害羞的模样啊。根本就是在说请看我吧、请同情我吧,带着那种表情在向观众献媚!”  

  看到挂川顿时涨红了脸的男人乐得哈哈大笑。  

  “那有什么不好?”  

  男人突然正经八百的说。  

  “你很不错,到我的电影里来当演员吧!依我个人的意见,演戏比当老师来得刺激多了。”  

  男人把写着事务所电话和自己名字的便条纸硬塞在挂川手里。男人虽说自己是导演,但挂川从来没听过一个叫做“山冈一”的导演。  

  男人不停地缠着挂川跟他要电话号码,挂川怎么可能把自己的电话给一个完全不认识而且又怪异的男人?所以就随便说了个号码后飞快落跑了。在走出宴会厅没几步就把男人的纸条撕掉,后来的挂川根本就把男人的事给忘掉了。  

  在颁奖典礼后一星期左右,那天挂川在同学的邀请下参加了跟女子大学的聚会。虽然挂川觉得自己有转换心情的必要才去参加,不过他还是提不起劲、不管主办人怎么以“有女生看上你”的理由想要挽留他,挂川还是决定在第一摊结束后就回去。  

  “下一幅油画还要多花点时间……吗?”  

  挂川自言自语地走上公寓楼梯,却在自家门口看到一个等待的身影。他的心跳突然加快。  

  “桥本……先生。  

  听到挂川声音的男人转过头来挥了挥手。  

  “唷!”  

  牛仔裤配上紫色的衬衫,胸前还挂着一条金色的链子。就算是酒廊保镖的品味都不会那么差。桥本绝不会做这样的打扮。  

  “你这个说谎的臭小子,居然给我假的电话号码,害我找你找得好辛苦。”  

  是那个自称导演的男人。看到男人等在门口令挂川不悦,再加上以为是桥本又落空的心情更让他火大。他是那么地想忘掉,但是只要一点小事又可以让他轻易地想起。  

  “因为我不想再见到你。”  

  他把男人粗鲁地推高门前。  

  “桥本是谁啊?你的恋人吗?”  

  “要你管。”  

  真是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男人。男人坏笑着凑在正要开门的挂川耳边低语。  

  “他是叫林田吧?我跟那个不起眼的小伙子一问,他就很乐意地把你的地址电话告诉我。”  

  “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男人一把抓住了挂川想要进门的手腕,那力道好强。  

  “我看上你了。”  

  男人认真地凝视着挂川的脸说。  

  “我看到第一个镜头后就看上你了。然后在颁奖典礼看到你就像从电影里走出来的时候,我兴奋得心脏都快停止了。你的表情太棒了,你就是为了演我的电影而出生的,绝对没有错。就算你拒绝我还是要带你走,我决定把你推销出去。”  

  男人笑着放开挂川的手臂。  

  “再见了,我的小猫。”  

  留下不知所云的台词,男人迅速离去。面对这个像龙卷风一样的男人,挂川有点被他吓到了。  

  挂川还以为他只是开玩笑,没想到隔天居然有人极其正式地出现在挂川面前。  

  他透过正式的电影公司来邀请挂川演出。自己似乎是被那个可疑的(姑且说他是专业吧)新锐导演给相中了。听电影公司的说法是那位导演相当任性,坚持一定要挂川主演才肯执导。  

  都已经快要开拍了才要换演员的举动,引起工作人员强烈的不满,原先的主角也被导演的态度惹火了而立即辞演,一切都变得难以收拾了。虽然这部片不作公开放映只发行录影带,但是据说也投资上千万的资本。  

  在电话的另一端,导演那名叫本木的经纪人几乎是声泪俱下地哀求挂川。  

  “一切都乱得一塌糊涂。眼看着开拍在即,却有四分之一的工作人员不干,现在又得重新招集人手。这也就算了,反正我们早就知道导演就是那种不按牌理出牌的人。但是这次我真的受不了了,那个任性的臭老头。”  

  经不住经纪人的哭喊,挂川答应他下不为例。  

  既然导演的经纪人说工作人员不足,挂川脑筋一转就提出“要不要找学生打工的建议”,借以把林田和高木推销出去,经纪人当然一口气就答应了。  

  挂川到林田的住所,准备跟他商量打工的细节时正好在门口遇上高木,二人口气一致地答应了这个意外的工作。  

  林田一听到挂川要主演电影就兴奋地拉着他的手直摇。  

  “太棒了,太棒了!”  

  还好像是自己获得赏识般地流出高兴的眼泪。看着这样的林田,高木和挂川只能耸耸肩相视而笑。  

  “那导演是叫山冈一吧?他拍的东西很有趣,我也是他的戏迷。”  

  林田高兴手舞足蹈直嚷着要“先庆祝”,也不顾外面正下雨就跑出去买酒了。  

  “你看他高兴成那样。”  

  目送他的背影,高木啼笑皆非地叹了一口气。  

  “不过你真的很厉害,而且还能让我们也一起参与这部电影的拍摄,说实话我很高兴。”  

  “我答应是答应了,但是老实说我没有自信。”  

  挂川忍不住说出真心话。  

  “你写的剧本又没有台词……在那部电影里我并没有演技。”  

  在画面里的根本不是男主角而是自己,不管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子,那的确是真真实实的挂川进。  

  “你……”  

  高木把手指放在唇前考虑了几秒钟才说;  

  “我觉得你很适合当演员。因为你只要一站出来就让人无法移开视线,有想要多看几眼的欲望。也就是因为这样山冈导演才坚持一定要你演出。你要有被选择的自信。”  

  看出挂川的神色还有几分不安,高木故意粗鲁地拍拍他的背。  

  “不用担心啦,要是你真的像根木头的话,即使是拍到一半导演也会把你换下来的。”  

  “说得也是。”  

  或许是挂川的强颜欢笑实在太明显了吧,高木关心地把身体移近他身边。  

  “还是你不安的另有其事?”  

  “……可能我还是放不开吧!”  

  她噗嗤一笑。  

  “原来你是寂寞啊?那正好,拍电影不但可以让你忘掉寂寞,还会变得更快乐,要是你就这样一举成名的话,我们再来合作拍电影吧!”  


  只从外表和那突兀的行动无法了解那位“导演”的挂川,在问过高木之后到录影带店去租了些他执导的影片回来看。他那无法归类于喜剧或是剧情片的超现实风格着实让挂州看了背脊一阵冷颤。  

  把他的全部作品都看了一遍后,挂川虽然不太愿意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个满有才华的导演。  

  就像狂风刮过一般。新环境、新伙伴、急速扩张的人际关系……挂川觉得在脑子里原先被往日情占去的大部分空间有日渐缩小的趋势。  

  跟工作人员见面,拍摄的日期,剧本的研究……挂川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被拉着到处参与准备工作。就算他再怎么觉得无所谓也不能掉以轻心了。  

  “这就是我看上的演员。”  

  山冈导演得意洋洋地把挂川介绍给工作人员。  

  “这不是男女通吃的脸吗?我看你是以貌取人哦!”  

  “新人啊……真输给导演了。”  

  有人一看到挂川就先挖苦几句……不过挂川无视他们的讽刺也不在意中伤。因为把自己交给时间的洪流比无所事事要来得轻松多了,录影带正式推出是在穿着单薄的上衣已经无法御寒的十一月初。  

  刚开始那么令挂川讨厌的山冈导演在相处一阵子后发现其实是个挺有趣的男人。是挂川以前从未见过的典型。简单的说就是个破天荒的家伙,没有常识到极点、没有金钱观念、没有礼貌,品味又差。集这么多缺点于一身也是相当不简单的事。  

  开始进行拍摄的时候,不少工作人员没有给挂川这个新人什么好脸色,会跟他说话的只少数几个较年轻人而已。挂川也不是傻瓜,察觉到气氛不对的他不主动招惹别人,没轮到他的时候总是一个人静静的坐在角落一旁看着拍摄情形。  

  那时的挂川也是一个人坐在倒放的啤酒箱上看着现场拍摄。在轮到他出场前的一个镜头中,女主角和童星的对戏因为NG频频耽误了拍摄时间,比原定拖延了一个多小时。  

  挂川看看手表,现在是下午六点,就算下一个镜头自己能够一次OK的话,回到家里也要八点多了。正当挂川不耐烦地叹气时,一个年资较深的工作人员跑到他身边。  

  “你觉不觉得山冈导演……就是生来要当导演的?”  

  这个叫村下的工作人员负责小道具的制作和配置,身材高高的不太爱说话。在众多专业工作人员的排挤中只有他会主动跟挂川说话。  

  “是啊……”  

  与挂川所在位置的反方向传来导演的怒骂声,不停NG的女主角被吼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像那种性格的人要是一般上班族问题可就大了,我看如果不是流氓就是吃软饭的。”  

  看村下说得认真,挂川忍不住笑出来。看到挂川的笑,村下也意味深长地微笑了一下。  

  “我和他共事已经有段时间,在拍摄过程中他总是有一股异样的魄力能让演员自然而然地随着他的指示而表现出自己的演技,我真的觉得他很有才华。不过一旦离开导演椅,他就只是个爱喝酒的流氓而已。”  

  “是啊!”  

  一找到借口就想喝酒,一喝了酒就开始发酒疯。听到挂川心有戚戚焉的回答,村下也翘起嘴角笑了。  

  “我也觉得你很有才华,所以还是认真一点比较好。”  

  听到有人在叫,村下应了一声马上来!  

  “加油吧!”  

  被他拍拍肩膀,挂川连头都抬不起来。幸好他已经走了,因为挂川不想让自己因羞耻而红透的脸被任何人看到。  

  看到附近没人的挂川,赶紧站起来冲进洗手间,一次又一次的洗脸。不但把妆都洗掉了,连吹好的头发也弄得湿答答的垂在额头上。面对镜子,挂川忍不住有一股想殴打镜中人的冲动。  

  认真的人当然看得出挂川放了几分心在电影上面。电影成功与否都跟自己无关,反正也只演这么一次。挂川一直在心中无意识地推卸责任。  

  但是对认真参与的人来说,挂川的工作态度一定让人极为不愉快,难怪工作人员对挂川从来没有什么好脸色。最后干脆无视于他的存在。  

  在有心人温和的提醒之下还佯装不知一味想逃避的挂川,觉得自己真是羞愧到了极点。  


  拍片经常拍到半夜后还被拉去陪导演喝酒,对挂川来说已经快变成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了。酒的力量真不可思议,能够让人松弛,也能引出人内心深处的真心话。  

  刚开始无视于挂川这个新人的工作人员,在挂川改变工作态度后,渐渐也开始主动跟他说话。  

  不过,要填满已经形成的鸿沟总不是那么简单断事。人家虽然都努力地调适彼此的态度,然而有时候还是会有点力不从心。  

  不过,在陪他们喝酒喝多了之后,喝醉的工作人员却常喜欢抓着挂川不放。  

  那一天也一样,挂川都已经以“明天第一节还有课请放我回去吧”为理由想要走人,却被导演说“留级个一、二年有什么关系”而强拉进一家叫“AO”的居酒屋。导演只要一到居酒屋就一定会喝得到处发酒疯,然后再醉得不省人事。挂川还想这家店的老板心胸还真宽大,居然欢迎这种客人。结果一问之下才知道老板是导演的表兄弟。  

  被带到居酒屋的挂川只好投降,握着啤酒杯想着要怎么样才能不喝太多撑过这段时间。  

  “背好台词是当演员的第一要件。”  

  跟导演从第一部戏就合作到现在的老资格工作人员种山,不知何时坐到挂川身边拿着酒瓶要帮他倒酒。不是不能喝的挂川无法拒绝,只好把杯中酒喝完递出去。  

  “酒量不错嘛!”  

  种山满足地眯起眼睛。他也是一开始不理睬挂川的其中一人。  

  “导演刚带你来的时候……看你一副很屈的样子,没想到相处过后还是个不错的家伙嘛!不管时间拖得多久或重来几次都没有怨言,男人就是要这样。你这小子有前途。”  

  他边说边摇晃手中的啤酒瓶,意思好像是要挂川赶快把酒喝完。看着自己的杯子,挂川只能在心里暗暗叹气。  

  “种山,你别一人独占挂川,我也想跟他说话。”  

  跟挂川差不多年纪的工作人员插进话来,却被种山一脚踢开。  

  “你这个跑龙套的没看见我在跟挂川说话吗?什么叫我想跟他说话?你是同性恋啊?”  

  一杯接着一杯的种山终于醉得不省人事,挂川呼了一口气。  

  刚才那个年轻的工作人员,在确定种山已经睡死了之后,对他吐了吐舌头,坐到挂川身边来。不过看他的样子也知道喝得差不多了,他眼神湿润地凝视着挂川。  

  “我们每天都会在同一个地方见面,这样说或许有一点奇怪……我觉得你满难让人接近的。应该说是气质不同吧,看到你之后我才明白导演为什么坚持要换演员的理由。你有使人移不开视线的魔力,想让人多看几眼。或许那些食古不化的老头子们不懂……”  

  他亲切的微笑。  

  “你是一个非常上相的人,不管让你穿什么、拿什么都是一幅完美的构图。连身为同性的我都忍不住为你着迷,更不用说女孩子了。”  

  他凝视挂川的眼神里找不到焦点,好像透过挂川在看着另一个东西一样。  

  “你喜欢我吗?”  

  “那当然……”  

  年轻的工作人员腼腆一笑。  

  “要是我在这里追求你的话怎么办?”  

  “嗄?追求我?……我……嗄?”  

  看到他连话都说不清楚,脸红得跟大苹果一样,挂川就忍不住笑出来。  

  “你这个人真恶劣,害我差点心脏病发作。”  

  知道自己被调侃的工作人员红着脸抗议。  

  “喂,挂川!”  

  年轻工作人员的后颈被往后拉,然后挂川最不希望见到的人物啪的一声就坐到他的身边。今天的导演穿着黑色衬衫和白色长裤,一派流氓凤格。  

  山冈导演看着挂川的脸笑得诡异。挂川心中暗叫不好,导演的坏习惯又犯了。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喝酒作乱,相反地,心情好则会喋喋不休地诉说自己的陈年往事。今天看来应该是后者。  

  上一次光听山冈导演的历史就听到天亮。难怪曾经听过有人发下豪语说“我能写导演的自传”,挂川可是亲身体会到那不是在说大话。  

  听到一半睡着会被他摇醒,尿遁还会被他跟到厕所。上次挂川就是趁他睡着才得以脱逃。  

  “大学时代的我很不安定。谁也不敢保证能靠电影吃饭吧……”  

  上次听过了吧?挂川心里虽这么想,但嘴上还是适当地应和着。反正导演只要有人在他身边睁着眼睛听他说话就好了,所以挂川干脆来个左耳进右耳出,想想明天要拍的台词还比较实际。  

  “就算大学毕业办业余电影试映会也没什么人来捧场,光是想办法把票脱手就得花一番功夫。所以,我就找出高中毕业纪念册,从我家附近的同学家开始一一拜访,明知道不会看到什么好脸色我还是拼命的推销……”  

  山冈导演的泪腺意外地脆弱,一边说一边吸着鼻子。  

  “有人豪爽地买票还鼓励我,但是也有人落井下石。跟我同一所高中,也是大学学弟叫什么……桥……桥本的家伙吧……”  

  只有那二个字留在挂川的耳膜中。  

  “虽然他是我学弟,但是因为我留级好几年所以跟他是同一年毕业,当我去他家卖票的时候你知道他怎么对我吗?看他住的地方还不错,一开始说话也很温和,我心想这下应该没有问题,哪知道就在玄关被念了半天。”  

  导演回忆起往事叹了一口气。  

  “他是很英俊又优雅,但是一开口却尖酸刻薄的说算了,这次我就姑且买你一张票,不过仅此一次,下次不要再来了,我可不欢迎你。说完还把钱像施舍给乞丐似地丢在地上。更过分的是居然当着我的面把票撕破。那时我真的有一股冲动想要把他宰了。临走前还什么不要每天游手好闲逃避现实的念了一大串,是在这里我才跟你说,我回家之后还痛哭一场哩。他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向我说教?从那时我就立志要成为一个专业导演让他看看我的厉害。”  

  一定是那个桥本。挂川几乎可以想象得出来桥本用什么口气和表情教训导演。  

  “我认识桥本先生。”  

  “嗄?你们该不会是亲戚吧?”  

  导演眼角通红地慌忙转过头来。  

  “我听桥本先生提起过同样的事。他说曾经教训过一个来卖票的家伙,原来就是导演你啊!”  

  “那个混蛋……下次我要放火把他家给烧了。”  

  导演握紧掌头咬牙切齿的说。  

  “桥本先生的确是个讨厌的人。”  

  “你也这么觉得吧?没错,他就是一个讨人厌的家伙。”  

  像得到有力同志似地,导演握住挂川的手用力摇晃。对于这没有预期的偶然,挂川只能苦笑。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清楚浮现出桥本的脸。到底还要多久自己对他的记忆才会变得模糊进而遗忘?  


  谁不停的在按着门铃。被白天的拍摄工作搞得疲累不堪的挂川一回到家里就倒头大睡。他明明记得回家的时候天色还很亮,怎么一醒来四周已一片漆黑,还冷得令人发抖。  

  他摸索着打开灯,电铃还是在持续响着,直到挂川走到门口又响了四、五声。会做这种没常识之事的人在挂川的思考范围内除了山冈导演之外好像就没有别人。  

  “吵死了。我就来开了。”  

  挂川开锁把门打开,站在门口的不是那个没常识又没品味的导演,而是桥本道也。是自己已经二个月没有见到的人。  

  “在的话怎么不赶快来开门?”  

  把吃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的挂川推开,桥本大刺刺径自进门。一脸不悦状的桥本没得到屋主的许可就自行进屋,在白色的矮桌前一屁股坐下来,他穿着棉长裤和白色衬衫,外罩着一件薄绿色的羊毛衫,服装的搭配自然清新,不过有点单薄。桥本在挂川放在桌子上的香烟盒里抽出一根点着,这还是挂川第一次看到桥本抽烟。  

  该跟新婚妻子一起度过甜蜜夜晚的桥本此刻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住所?因为挂川没有问他什么时候举行婚礼,所以心里还抱着一线希望或许他还没有举行仪式,也还没有入籍也说不定。  

  为什么要来?事到如今为什么还要来见我?他凝视着一直抽着烟的桥本推测理由。不过再怎么想都只有一个理由,而且只会朝好的方向想。  

  他一定是想回来重修旧好吧?挂川虽然有把电话地上告诉桥本,但是这还是他第一次到自己的住所来。明明已经决心要遗忘,但看到桥本就在眼前,决心轻易也开始动摇起来。他好想立刻抱住他,不管他舍弃自己时的无情,只要他能回到身边一切都可以原谅。  

  “那个女人。”  

  桥本恨恨的说,把还有一半的香烟捻熄在烟灰缸里。  

  “居然敢把我当傻子耍。”  

  突来的兴奋让挂川暂时失去了判断的能力,桥本的感觉有点怪异,不像是对挂川旧情难忘而回来,倒像是……极度愤怒一样。  

  “桥本先生……”  

  挂川一开口就像点燃炸药般让桥本怒吼起来。  

  “开什么玩笑!”  

  桥本抓起烟灰缸就往挂川脸上砸去,感觉烟灰缸碰到了自己的右颊,挂川下意识闭上眼睛。然而桥本还像无法满足似地抓起手边的东西—一砸去。  

  “到底……”  

  挂川有点被桥本吓到了,只能等他自己消气。直到他已经没有东西可丢才终于平静下来。桥本紧握着的拳头不时地颤抖。  

  “那个女人……”  

  桥本喃喃地重复这一句。他说的那个女人是指他太太还是挂川不知道的女人?桥本用手扶住额头歇斯底里的大笑。  

  “那个女人在典礼前说身体不舒服,在休息室吐得一塌糊涂。起先我还以为她是紧张,后来觉得不对劲就带她到医院,结果医生对我说‘恭喜你!”  

  孩子,桥本的孩子。挂州几乎被“现实”击垮,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  

  “那不是很好吗?恭喜你。”  

  “你是白痴吗!”  

  桥本愤怒的回答。  

  “要是我的孩子那还有什么问题?我跟那个女人一次都没睡过,因为她是良家大小姐我想好好珍惜她……没想到她居然跟别的男人玩得不亦乐乎,真是个厉害的千金小姐。叫我做现成爸爸!”  

  桥本边说边敲着桌子。  

  “那个女人……还坚持小孩就是我的。我知道她是怕被父母责骂才说谎。谁要跟那种女人结婚?要不是部长的介绍谁会跟自己不喜欢的女人结婚?部长也真是的,居然介绍个破鞋给我……一想到就觉得呕心。跟那种货色比起来你算好多了。”  

  桥本一个人说话一个人生气。桥本越激动,挂川刚开始悸动的心情就越冷却。他夸张地耸耸肩。  

  “结果蜜月旅行也泡汤了,明明是那个女人的错,对方却要我出旅行和租场地的费用。他们知不知道那是一笔多大的数字?本来我还想告他们的,后来被部长压下来,叫我息事宁人,说什么要是事情闹大了,对方取消合作关系怎么办……还叫我付钱。我哪有那么多钱?只好把房子卖了。都是那个女人害我房子和存款都没了。”  

  挂川这时忽然唐突的想起老师说过的话。  

  “下次要谈个好恋爱。”  

  挂川不禁笑了出来。真的很悲惨,没想到我爱上的居然是这种男人。像垃圾一样的男人。  

  “结果……”  

  听到挂川开口,桥本抬起头来。  

  “你自己不是也做了同样的事吗?明明决定跟她结婚还打算跟我保持关系。差别只在她是女人所以会怀孕而已啊!”  

  “你把我跟那个女人混为一谈?”  

  桥本愤怒的反问。  

  “难道不是吗?有哪里不一样?对了,你今天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桥本察觉似地闭上嘴。  

  “我不是说过不再跟你见面了吗?你还来干什么?想让我安慰你?因为你婚结不成还把房子卖了连存款也泡汤?”  

  桥本脸色一阵修白,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去。  

  “我可以想象你来的目的,因为没有人可以当你的垃圾桶,所以你才会来找我发泄。你以前从来没来过,要找到这里花了不少时间吧?”  

  “我……”  

  桥本欲言又止。  

  “你真的很差劲,想得太美了。”  

  挂川不是因为亲切才把答案告诉他,而是想说就说,根本不管说出来后会对对方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他蹲在脸色苍白的桥本面前凝视着他。  

  “我告诉你……我起初一见到你的时候就很讨厌你。只会发牢骚和说别人坏话,又自私任性,从来不会替别人着想,一点都不温柔。”  

  “你……说什么……”  

  挂川没有让桥本再说下去。  

  “我想我也该说实话了。我曾说过我喜欢你而追求你,那都是骗你的。因为那时的我刚好失恋沮丧,只要有男人不用花钱就可以让我泄欲的话,是谁都行。如果对方是个好人,我还有罪恶感,幸亏我一开始就找上你这个讨厌的家伙,所以玩得很尽兴。”  

  “你……”  

  桥本的声音里掩不住颤抖。  

  “但是这终究不是什么好事,你会发现有一段时间我经常在说喜欢你,因为那是我开始有了罪恶感。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在意的,因为你也是在玩我啊!”  

  桥本吞了口口水,神经质地来回抚摸自己的额线。  

  “我是你的什么?”  

  他困惑的问。  

  “不需要保养的专用性玩具。刚开始是这样,不过人是有感情的,长久相处下来……尽管你这么差劲我还是喜欢上你了。”  

  桥本凌厉地瞪视着挂川,愤怒让他全身发抖。  

  “你在公司也很惹人厌吧?要是我有你这种上司也不会喜欢,根本就无法喘息。你的优点真的只有脸跟身体而已。对了,头脑也还勉强算是不错。要是长得粗制滥造一点的话,恐怕谁也不会注意到你。不过这样反而好,可以更了解自己有多少斤两。”  

  “你把我当傻瓜吗!”  

  挂川一把抓住他挥过来的手掌。  

  “你不是完全没有发现自己被讨厌的事实吧?在我之前你跟男人交往过不是吗?每个都无法持久就是因为你这种个性的关系。”  

  他紧握住桥本的右手。  

  “跟你在一起真的很累。你说的话每一句都让我火大。我已经不想再照顾你了。”  

  桥本用力收回自己的右手,细白的手腕上残留着挂川的握痕。  

  “而且只要我愿意,要多少个温柔、个性又好,还不任性的恋人都有。”  

  跟来时一样,桥本突兀地站起来,两腿抖得像风中的苇草。挂川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摇摇晃晃准备走出去的桥本的手。  

  “投靠我吧!”  

  挂川看着桥本扭曲的表情微微一笑。  

  “不过有条件。要收你这件大行李我也得有觉悟,所以我想看看你究竟有多少诚意。”  

  他深吸了一口气。  

  “很简单。只要你对父母说‘我本来就喜欢男人,现在也有喜欢的男人所以不能结婚。’就行了。”  

  “这种话谁说得出来?你想毁了我的家庭吗?”  

  “我本来就没有对你抱着期待,开玩笑的。”  

  他放开桥本的手。  

  “再见了,桥本先生。”  

  挂川把他推出门外。  

  “对了,以后我可能会当个男演员,虽然不是主流电影好歹也是个男主角,要是成名的话你就可以在荧幕上见到我了。但是,明星是不能闹绯闻的,何况是跟男人?我还想在社会上站得住脚呢。所以你以后别来找我了,会造成我的麻烦。”  

  “你求我我也不会来。”  

  桥本的声音完全失去了霸气,细若游丝。目送着他消瘦背影离去,挂川没有后悔对他说了那些话。  


  因为出外景的关系,挂川整整一个礼拜没回公寓。外景地是在离挂川所住的城市约五个钟头车程,只有一间旧旅馆的偏僻乡镇。那间旅馆虽然是全体工作人员暂时的栖身之所,却旧得可怜,内装斑剥得跟鬼屋没两样,窗帘也因为日晒而残破不堪,连挂在墙壁上的画轴也只有上半截。  

  “自从国中到外地去参加比赛以来,就没有住过这么烂的旅馆。”  

  只有导演一个似乎很兴奋的模样。因为在附近看不到居酒屋,挂川还以为可以从饮酒作乐中解放,没想到还是估算错误。  

  正式开拍的第一天,旅馆的房间就被改造成临时宴会厅,明明附近没有商家,却不知道从哪里弄来各式各样的酒,看来嗜酒的人连鼻子都会变成可以侦查酒精的雷达。  

  每天都有喝不完的酒。挂川知道再这样喝下去的话,早晚会得肝硬化而死,所以找到机会就逃。刚开始还挺顺利的,到了快要结束外景的前几天终于被导演逮到。  

  尽管挂川再怎么心理准备,为了最后的几天外景千万不能喝多,但是事与愿违,那天他还是喝过量了。  

  或许是疲累的关系吧?当他无法控制从自己口里吐出的话语时就知道不好了。  

  刚开始是村下先说怎么挂川看起来没什么霸气,他当然以疲倦为理由带过去。听到挂川说课业很忙的导演不以为然的说:  

  “大学生不是闲得很吗?”  

  还敲了他的头一下。挂川本来一笑置之,没想到其中一个工作人员竟然误打误撞说中了核心。  

  “你一定是失恋了吧?”  

  他想起了背影,想起了桥本那仿佛不堪一击的背影。被挂川犀利言辞刺伤的眼神。但是挂川告诉自己那没有什么,因为自己受的伤远比他来得还要多。  

  “差不多啦!”  

  一听他没有否定的语气,整个会场立刻变成喧闹的菜市场。  

  “挂川你有恋人吗?”  

  较年轻的工作人员吃惊的问。  

  “他不是说分手了吗?而且像他这种脸蛋有恋人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中年工作人员毫不留情地敲了一下小伙子的头。大家都想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女人,进展到什么样的程度。连导演的耳朵都竖起来了。平常的挂川不会在众人面前谈论自己的私事,但是今天在酒精的作祟之下他无法控制自己想说话的冲动。  

  “他长得非常英俊。身材纤瘦,眼睛细长清澈,鼻梁又高又挺,发丝更是细柔……脑筋也很聪明。不过……性格上有点问题,不但任性自私对我又不温柔。”  

  “哎呀,美女总是多刺嘛!”  

  导演好像过来人似地说。  

  “因为他要结婚我们才分手,但是婚事泡汤后他居然又回来找我,你们不觉得天下哪有这种事吗?”  

  “是啊!”  

  有人附和,有人点头,反应皆不一样。导演把杯里的啤酒一口气喝干问道:“那你预备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你是不是还对他旧情难忘想重修旧好?”  

  “我……不知道。”  

  “那种女人赶快抛弃吧!”  

  导演大声的喝骂,一旁凑热闹的人还拍手祝兴。  

  “但是……”  

  导演粗鲁地捏挂川的脸颊。  

  “但是什么?你说你要不要抛弃他?”  

  凝视着因痛楚而表情扭曲的挂川,导演像欺负小孩似地继续追问:  

  “要是他没有我的话……”  

  导演豪迈地笑了。  

  “那就是他手腕厉害的地方。你真是个优柔寡断的家伙,这种差劲的女人还是下定决心抛弃比较好,而且外遇会变成习惯,就像我戒不掉酒一样。有一次就有二次,以后辛苦的是你自己。”  

  “但是我想要他的身体啊!我想见他,想拥抱他,想抚摸他……也好想吻他……”  

  之后的记忆就从挂川的脑神经里消失了。这是挂川有史以来第一次喝到不省人事。隔天,捧着因酒醉而剧痛的头到现场去的挂川,被在场每一个工作人员以“痴情汉”称呼。  

  挂川的部分比预定进度早一天拍完,虽然一个人先回去有点无聊,但是一想到又会被拖去喝酒,挂川就迫不及待的以“大学不能请假太久”为由坐上了归途的公车。在无聊的车程看厌了外面的风景时,他突然想到喝得不省人事的那一夜。再怎么想,挂川都只能回想到“我想要他的身体”而已,剩下的一概停滞不前。  

  公车摇晃得人头昏脑胀。好不容易在晚上十一点左右到达挂川住处附近的公车站。从远方看到自己住处前的灯,挂川没来由的一阵安心。  

  他慢慢走上楼梯,在剩下最后一阶的时候看到自己房门口似乎有一个黑影。听到脚步声的黑影拍起头来凝视着挂川。  

  他在门前抱膝而坐。即使在昏暗的灯光下也可以清楚地看出桥本的脸颊消瘦得非常厉害,而且脸上还有淤青。  

  那么重视外表的桥本顶着一头刚洗过没有吹整的乱发,身上穿了件浅蓝色的睡衣,套着蓝色的羊毛衫而已。从一点也不适合他的咖啡色拖鞋下可以看见他的赤脚。  

  “你不会让我进去是吧?”  

  桥本竖起背脊,但是还是蹲在门前不动。  

  “都是你害的。”  

  他颤抖着苍白的嘴唇。  

  “我已经无法再相信别人。每个人一定都在背后说我的坏话。部长……更过分,说什么临时决定要把我调到北海道分公司……根本就是下放嘛!我才不想去那种地方!”  

  “……那有什么办法?”  

  挂川敷衍般的回答似乎没有传到桥本耳朵里。  

  “我谁也不想见,也不想到公司上班就一直请假……到现在几乎快要被革职了。”  

  他用力地撕扯自己的头发。  

  “进入一流大学,进入一流公司工作,一切明明都是那么完美……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到底有哪里不对?”  

  他把身体卷成一团,露出衣领间青白的颈项。看到这副光景的挂川无法控制生理冲动,光这样就有“感觉”的自己真的是哪里有毛病。  

  他像跟小孩讲话似地弯下身,和桥本的眼睛平行,但是他却不看挂川。看着他眼神中飘忽的不安定,就知道光是脑中的混乱就够让他穷于应付了。  

  “你的脸怎么了?”  

  一个人喃喃自语的桥本,感觉到挂川抚摸自己脸颊的时候才抬起头来。  

  “被……我爸爸打的。因为我说我喜欢男人不想结婚他就打我。他以为我跟那个女人分手也是这个原因,完全不听我的解释……他从来没有打过我啊!我妈妈以泪洗面,我姐不跟我说话。待在家里几乎让我窒息……无法呼吸……”  

  挂川的心跳得快了一点,胸口开始骚动。拉住即将要飞腾的思考线,挂川告诉自己要镇定。不能回公司也不能回家的桥本已经无路可去,比天还高的自尊心也被打击得差不多,现在正浑身颤抖地蹲在自己面前。除了挂川他无处可投奔,还被逼到向双亲说出秘密……  

  要是现在伸出手,他一定可以轻而易举的得到他吧?但是如果连他唯一的希望挂川都舍弃他的话,这个男人将会如何?明知他已经伤痕累累,嗜虐的心却越来越膨胀。  

  “我……不是说过跟你在一起只会越来越疲倦吗?难道你把我说要你向父母告白的玩笑当真?”  

  桥本抬起头,剧烈颤抖的齿列根本无法并拢,脸上是一副扭曲而绝望的表情。  

  “我没想到你会当真,我不是说过是玩笑吗?”  

  听到挂川毫不在乎的语气,桥本就像血色全无的蜡像一样。蜡像伸出颤抖的指尖像抓住仅存的希望似地抓住挂川的袖口。  

  “你是说一切都是玩笑?你是在骗我吧?那我是为了什么要把拼命瞒到现在的事告诉家人?要不是你那么说,我死都不会说出来的。你要负责……你要对我负……”  

  被挂川一把甩开的桥本就好似碰到烫东西一样把手推回来。  

  “我还未成年耶,你这么大的人还敢向我要求?”  

  挂川故意一字一句的说,要他听得清清楚楚。  

  “就算我不对吧。不过你还真可怜,在公司和家里都待不下去,我也对你失去了兴趣。……你以后准备怎么办?”  

  看他摇摇晃晃站起来,在挂川还来不及阻止之前就冲了出去。冲下楼梯的桥本脚步一个不稳就这样滚了下去。  

  “桥本先生!”  

  见他趴伏在地上,挂川赶紧把他抱起来。桥本跌下去似乎正好摔到脸,他的额头破了好大一块皮,掩着嘴角的手指上流出大量的鼻血。他吐出什么东西,仔细一看原来是白色珐琅质的碎片。  

  “牙齿断了……”  

  挂川抱着一动也不动的桥本奔上楼梯往屋子里冲。他把桥本带到浴室帮他把衣服脱掉。被血迹弄脏而且还东破一块西破一块的睡衣也被挂川丢进垃圾桶。  

  他仔细地帮桥本清洗擦破的地方。桥本的身体冰冷得惊人。他只是呆坐在热水里任由挂川摆布。  

  把桥本的身体洗干净,只在他下半身围了一条毛巾的挂川,牵着好像连路都不会走的他到床上坐下。他打开暖气温暖房间,怕把赤裸的桥本给冻着了。轻轻动一下就又流出鼻血的桥本仰起头压住鼻子。  

  挂川在桥本的右膝及脚踝擦伤的地方涂上伤药后包上纱布。额头上的伤虽然出血量大,幸亏并不严重,贴几片OK绷就行了。桥本不停的搓动鼻子下方,直到血不再流后才低下头来。他那张脸原本俊美的脸现在就跟修补过的一样。看到挂川噗的一声笑出来,桥本只是沉默地咬着嘴唇。挂川像调侃他似地玩弄他的浏海。  

  “伤也帮你弄好了……就请你回去吧!”  

  桥本什么都没有说,只有紧握在膝盖上颤抖的拳头。  

  “……你可以借我衣服吗?你不是把我穿来的衣服丢掉了?”  

  他含糊的请求。  

  “要是我说不想借你呢?”  

  挂川低头看看桥本,他的眼角已有泪珠。  

  “你叫我赤裸裸的回去吗?你一定要让我蒙羞才甘心吗?”  

  “那你就把垃圾桶里的衣服捡回来穿啊!”  

  桥本气得立刻就要站起来。挂川连忙把他压住坐回原位。  

  “开玩笑的啦!”  

  听到挂川含笑这么说,桥本就像孩子般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他边哭边说。  

  “你回得去吗?”  

  他瞪着一脸得意的挂川。  

  “随便什么地方都比这里好一百倍。”  

  挂川来回抚着他抽泣的背脊,也不知道是有感觉还是害怕,他的身体开始细细的颤抖。挂川想把他拥入怀中,桥本却用双手将他推开。  

  “你想抱我吗?”  

  桥本就像个纯情少女般地问着。  

  “没错,用这个抵房租够便宜了吧?”  

  桥本绝望的摇摇头。  

  “……我不想再被你伤害了。”  

  挂川粗暴地扳起他的脸,看着他因恐惧而皱起的眉头。  

  “别尽在这种时候装出一副受害者的表情。你该改改这种自私的个性了。你不是也在利用我的身体吗?要不然你怎么会那么简单的就放弃我?”  

  “那你叫我怎么办才好?要怎么做你才会满意!你是要我听你抱怨后,再像发泄工具般的任你蹂躏吗?为什么我要这样被你糟蹋?”  

  桥本决堤的泪水一滴滴的落在腰间的毛巾上,然后消失无踪。  

  “……我好想死。”  

  他抱住桥本抵抗的身体把他压倒在床上。不管挂川的嘴唇吻到什么地方,桥本的反应都只有一个痛字而已。  

  挂川拨开他的浏海,看到满头的OK绷忍不住又笑了。桥本那像故障的泪腺又再度崩溃。  

  “以后你的生活方式就由我来决定。你已经厌倦去思考了吧?”  

  他吻着桥本的颈间低语。  

  “你只要听我一个人的话就好。”  

  他拉开桥本下身的毛巾触摸他萎缩的中心,用手指玩弄那柔软湿润像生物般的东酉。  

  “好可爱。”  

  本来还没什么反应的中心终于开始夸耀他的存在。  

  “好像生物。”  

  黏稠的透明液体经由挂川的手指污秽了桥本的大腿。二人视线相遇,桥本却迅速紧闭起双眼,双手紧紧环抱住挂川还穿着衣服的背脊。挂川抚摸着他柔软的发丝拥他入怀,给了他一个认真的吻。  

  “你喜欢我吧?”  

  过了好长的时间才听到回答。  

  “没办法啊……谁叫我只有你?”  

  晚上是看不出来,但是一到了白天桥本那张近乎鬼怪的脸就无所遁形。额头上快要掉了的OK绷和左颊的瘀青,还有残留在鼻下的血迹。这样的一张脸竟然还能让自己着迷?挂川不禁对自己摇头苦笑。一想到他脸上的伤和被打的痕迹都是来到这里沿路上所留下来的记号,就叫挂川既疼又爱。  

  给一个早安吻唤醒身旁的鬼怪,挂川把无力的恋人抱起来拥在怀里。  

  “身上好痛。”  

  “因为你从楼梯上跌下去啊!”  

  他轻抚恋人的背,恋人用手环住他的颈项抱住他。看他这么撒娇挂川当然高兴,不过……  

  “我昨天什么也没吃。”  

  他在挂川耳边低语的话现实得把一切的甜蜜都赶跑。挂川努力要挽回稍纵即逝的气氛。  

  “要不要出去吃?”  

  “我不想动。”  

  桥本凝视着挂川。像被那诱人眼神魁惑似靠近的挂川,在不到一公分的距离前被他的手挡住了。  

  “我想吃三明治和沙拉还有咖啡。”  

  还点菜呢!  

  “我哪里去变出这些东西?”  

  “便利商店有啊!”  

  意思就是叫他去买。  

  “我们中午再出去吃大餐,现在先喝咖啡好不好?”  

  桥本贴在抱住自己的男人身上,在他耳旁甜蜜地说:  

  “只有这一点要求应该不会太任性吧?”  

  “……好吧!”  

  昨天还在挂川的掌控之下,今天的情况却有点改观了。原本那么消沉的桥本一个晚上就能有这么大的改变。或许他真的是一个神经粗得可以的人。挂川准备外出起身穿衣服时回头看了一眼,见恋人只从薄被里露出一颗头凝视着自己的背影。  

  “要是太任性的话我可是会把你丢出去的哦!”  

  挂川像要牵制他似地这么说,但是男人却一点不安的表情也没有。  

  “你哪会那么容易就不要我。”  

  桥本自信满满的口气就好像看透挂川的心事一样,他挥挥手灿烂一笑。“快回来,别到处乱跑。”  



  当他要自己穿上厚毛衣和看起来不怎么高尚的原色尼龙风衣,还要戴上黑色皮手套时,桥本道也的心里可是一万个不愿意。  

  在玄关口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模样,虽然已经过了三十岁,但是一头乱发看起来就像高中生一样。外面穿得庸俗好像连内在都变得平庸起来的感觉让他沮丧。  

  虽然已经十二月初,但是天气并没有冷到要穿这么厚重的装备。让我穿成这样……不知道自己心中不满的恋人牵着桥本的手往前走。他被带到公寓后面的停车场,恋人啪的一声掀开巨大的塑胶套子。  

  “这是……什么?”  

  桥本皱起眉头,眼前是一辆摩托车。像是增添桥本的不安似地,那辆酒红色的摩托车还不时因为光线而反射出深色的光芒。  

  “你应该不知道什么叫ZEPHYR400吧?”  

  比自己小十二岁,趾高气昂的恋人挂川进脸上挂着得意的笑,把安全帽往桥本头上戴。不习惯安全帽感觉的桥本立刻摇头,但恋人一声令下不要动,还从上面将他的头按住,把扣子固定在他的颚下。挂川也戴上同样的安全帽跨上车子,指指后座的位子。  

  “上来!”  

  桥本歪了歪嘴。他虽然会开车但是没有摩托车驾照,所以这还是第一次坐摩托车。老实说他有点害怕。挂川看桥本踌躇不前,不耐烦地敲着汽缸示意他快上来。  

  “快点啊!你该不会是不敢坐后座吧?”  

  挂川那种讽刺的说法让桥本火大。他沉默地用摇摇晃晃的姿势跨上后座。  

  “手放这里。”  

  桥本的手被挂川拉到前面,示意他在腹前交叉。  

  “抱住我应该比较有安全感。还有,在转弯的时候要随着我身体的方向改变姿势。”  

  听到引擎声,桥本慌忙抱住挂川的腹部。感觉到他腹部传来一阵不安定的震动,桥本抬起头来看到挂川正抖着肩膀笑。桥本还没有时间羞耻于自己只听到引擎声就害怕,车子已经冲出了狭窄的单行道。  

  风声大得什么都听不到。桥本边强忍着从腰部传来的震动感,边死命抱着眼前宽阔的背脊。他嘟哝着连做爱的时候都没有抱他抱得这么紧。  

  这个男人虽然比自己年纪小,又趾高气昂,还很坏心眼,但自己的确是投奔到他身边。  

  婚事泡汤还被公司下放的桥本,不禁要怀疑起自己存在的价值。被逼得无路可走,连喘息的地方都没有……除了逃,他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他知道自己投奔的目标不是个可以绝对安心的所在,但是却比其他地方要来得好多了。然而……想到这里,桥本不禁咋了一下舌,到底谁能治得了这个坏心眼的男人呢?开始交往的时候还很乖,时间越久就越原形毕露。今天早上也一样,十点左右被挂川摇起来的桥本坐上餐桌,看到陈列在眼前的食物不禁厌烦地连看都不想再看一眼。  

  三明治、沙拉、咖啡。这已经是第七天吃同样的东西了。  

  “怎么老是一成不变?能不能换换菜单啊!”  

  挂川挑眉恶笑。  

  “桥本先生你真是的,就是因为你爱吃我才每天都买一样的东西啊!”  

  桥本知道挂川是故意每天让他吃来投奔自己第二天时所指定的早餐。见桥本不说话,挂川愉快地凝视着他的脸笑道:  

  “别因为不喜欢吃就像小孩一样剩下来,你要知道自己是寄人篱下,要有分寸。”  

  对于这个年过三十还逃到一个一文不明的大学生家里来的无业游民,挂川的讥讽已经算客气了。桥本虽然生气,但是提不出反驳只好吃光。挂川好像看着一个极有趣的东西似地凝视着桥本。  

  摩托车突然紧急煞车停了下来。桥本原本还想说这个红灯也未免太久了,却听到一声“下车”,原来是到了目的地。桥本迫不及待地踏上地面。  

  摘下安全帽,桥本的视野为之一开。眼前是一个被丘陵包围的茶色干枯野原。这么寂寥的地方人却不少,四处都有人走来走去。桥本仰起头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挂川。  

  “今天的拍摄现场。”  

  恋人牵起困惑的桥本的手往人群中走去。挂川演出朋友自制的短片因而得到演出电影的机会,桥本就是被他带到电影的拍摄现场来。  

  有着一张柔和的脸,看来比桥本稍为年长的高挑男人,挂川叫他村下先生。他抓住桥本的肩把他推到男人面前。  

  “你不是说小道具的人手不足吗?我带了个新的工读生来。”  

  “你怎么没告诉我?”  

  桥本慌忙回头却得到挂川一个冷漠的眼光。  

  “反正你不是很闲吗?你就好好工作吧!他们会付你工资的。”  

  说完,挂川丢下桥本迳自走到另一边。被留在原地的桥本愤怒地颤抖着拳头,是他自己要带我来的,还敢命令我工作?什么工读生?桥本一秒都不想待在这里。  

  “啊啊,太好了,我们的人手真的不够。”  

  从头上传来一个悠哉的声音。这个叫村下的男人笑脸迎人地低头看着桥本。  

  “我姓村下……你是……”  

  “我叫桥本。”  

  回应别人的问话是种礼貌。  

  “那就麻烦你了,桥本先生。对了,你会不会裁缝?”  

  村下把裁缝工具和儿童服交给桥本。  

  “刚才摄影的时候这件衣服被弄破了,本来想叫管理服装的工作人员修补,但是看他们好像很忙。能不能麻烦你缝一下?随便缝一下就好了。”  

  坐在堆积在白色微脏的外景车旁的纸箱上,桥本愤怒地缝着被弄破的部分,他气得血都快要冲破脑门喷出来。不过,他还是笑着把像表示他的不悦般缝得乱七人糟的衣服交给村下,没想到村下这次又递来一双女用、断了后根的高跟鞋和黑色胶带。  

  “这也麻烦你了。就是在这么粗糙的地面拍戏女主角的鞋跟才会折断。只要能撑过一次摄影就行了,反正镜头照不到,你就做个适当的高度让她好穿就行了。”  

  只有这些道具要怎么修鞋子?桥本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只好想办法用胶带把鞋跟和鞋底缠住,做到一半的时候挂川回来了。跟刚刚来的时候不一样,他身上穿着一件格子毛衣和黑色牛仔裤,改变了发型和化上淡妆的恋人竟帅得连看习惯的桥本都惊讶不已。看到跟高跟鞋奋战的桥本,挂川有趣似地笑道。  

  “你的手满巧的嘛!”  

  桥本不理他继续埋头苦干,没想到挂川突然抓住他的双手。桥本慌忙想要缩回手却被挂川握得更紧。  

  “好冰啊!”  

  挂川自言自语似地说。  

  “你以为戴手套能做事吗?”  

  桥本故意吐糟他。见挂川低下头,桥本想他一定是觉得不好意思,心里不觉一阵痛快。  

  “对不起。”  

  挂川抬起头抓住桥本的下巴就吻了下去。桥本慌忙看看周围,果然有一个工作人员在一旁瞪大了眼睛。挂川松开了唇,眉心微皱地抚摸桥本的面颊。  

  “待会儿再回来。”  

  挂川在没轮到自己出场的时候就会来陪桥本。刚才来的时候不晓得从哪里弄来一个暖暖包放进桥本口袋,接下来是护唇膏。  

  “嘴唇会干吧?我跟工作人员要来一条没有开过封的给你用。”  

  桥本坚持要自己弄,但是挂川就是不从。他亲手帮桥本涂上护唇膏,还用大拇指在上面按了一下。  

  “OK!”  

  众人都带着好奇的眼光在远处围观着。桥本越是不愿意挂川就越是要碰碰他。  

  “喂,听说你带了情人来啊?在哪里?在哪里?我倒要看看那个恶女的尊容。”  

  一个男人排开众人而来。年纪在三十上下,一双不相衬的珐琅黑鞋,从他黑色的长外套下可以看到没品味的混杂着原色的衬衫。男人夸张地东张西望。  

  “在哪里?我怎么没看到?”  

  桥本跟男人的视线相遇了。他看到桥本时疑惑地歪歪头,下一瞬间突然伸手指着桥本大叫。  

  “你不是桥本吗?……是谁把这家伙带来的!快给我丢出去!”  

  桥本吃惊于这个不认识的男人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被他的气势惊得退了几步。  

  “是我的——”  

  挂川大胆地从背后搂住桥本。  

  “他就是我的有刺玫瑰,很帅吧?”  

  还趁机在他脸上吻了一下。桥本都快晕倒了。当他决定选择挂川和对父母说出自己性癖的时候,虽然已有相当程度的觉悟,但是万万没料到会像这样被带着到处献宝,尽管桥本想做个安分良民,然而自己这个小恋人却一点也不在乎。  

  没品味的男人咬牙切齿地瞪着桥本。  

  “我现在才了解你为什么说他个性恶劣,这家伙的恶劣可是附保证书的。你的品味未免也太差了吧?怎么会选上这种人?”  

  被没品味的人说选上自己是没品味的桥本,一把火在肚子里烧了起来。又不认识我,凭什么这样批评?  

  “我不认识你……”  

  桥本说话还算客气。然而男人闻言却掩着脸哈哈大笑。  

  “不认识我……你当然不记得我。”  

  桥本耳边传来挂川的低语。  

  “……你以前不是说过吗?有个家伙来推销创作电影的票,就是他:他叫山冈一,现在已经是一位知名的导演了。”  

  “哦……原来是他啊!成就还不错嘛……”  

  桥本老实说却见导演握紧拳头发抖。  

  “我当然有成就,成就可大了。那时被你嘲笑的我已经变成一个大导演了。”  

  听他口气这么冲,桥本觉得不损他几句不爽。  

  “我还以为你会一辈于没出息呢!没想到你还找了个社会承认的工作,不错嘛!但是,麻烦你,能不能改一改穿衣服的品味?还是不穿这样的衣服就不能做导演?”  

  全场安静了下来。咆哮着要冲向前来殴打桥本的导演,被数名工作人员从背后架住。  

  “放手!我要揍死他!”  

  桥本耸耸肩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真受不了,最后还是诉诸于暴力吗?就是这样才会被别人认为没大脑。我还以为导演这种职业是要花脑力的,不过在你身上大概是得不到验证了。”  

  导演就像发狂的牛一样。双脚跺地地狂喊:“让我扁他!”  

  “同性恋有什么好神气的!挂川配你真是太浪费了!根本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屎上!脸长得漂亮有什么用!瘦得跟干扁四季豆一样还吊得到男人算你走运!”  

  桥本也快气炸了。他哪肯示弱?  

  “身为导演居然见识这么狭窄?我看你执导的作品也好不到哪里去。”  

  二人都没有再开口。但是气氛却是一触即发。  

  “真厉害……这下不知道鹿死谁手。”  

  挂川瞟到这么说的工作人员不知道被谁揍了一拳。  

  “导演……还有下一场戏……”  

  盛怒的导演被工作人员拖离现场。挂川像抚慰因警戒而体毛直竖的猫般顺着桥本的背。  

  “你一开始就知道。”  

  “是啊!”  

  “知道还把我带到这里来?”  

  “知道是知道……但是我想跟你在一起。”  

  挂川留下成为众人注目对象的桥本演戏去了。桥本则无视周围的窃窃私语,专心修理高跟鞋。在桥本的背后传来这样的耳语。  

  “喂!到底鹿死谁手?”  

  “我怎么知道……”  


  桥本明明表示不想再去拍摄现场,但是挂川却几乎强硬地每天带他去,而且还依然故我地在众人面前和桥本亲热,久而久之桥本也就习惯,不再去在意别人的眼光,跟导演吵架也成了家常便饭。  

  在逃进挂川家第二个星期的早上。被吻醒的桥本感觉恋人不安分的嘴唇在自己的胸前游动,便用力捏了他的耳朵一下,借以打消他的绮梦。  

  “我今天不跟你去拍戏。”  

  挂川不解地歪着头。  

  “为什么?你还是讨厌导演吗?”  

  “谁在意那种人。”  

  看到桥本着笑,挂川也跟着笑了。桥本轻轻抓起恋人额前服贴的前发玩弄。  

  “上回你不是有一次没来吗?那时山冈导演本来要找负责小道具的人的碴,后来找不到你,我看他一副很失望的样子。其实,他已经没有嘴上那么讨厌你了。”  

  “怎么可能?他还是讨厌我的。我今天不跟你去的原因是,我要回家去拿衣服还有保险证及一些生活上需要的东西。”  

  “要不要我陪你回去?”  

  挂川看着桥本的脸说。  

  “不用了,反正只有我妈在而已,要是你来的话,我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吃过早餐,桥本把坚持进自己回家的挂川赶出去后才搭上电车。他嘴上对挂川说得轻松,但是越接近家门就越有近乡情怯的感觉,他像一只狗在门口徘徊。这个自己住了十几年的地方从没有像此刻般遥不可及。  

  “道也?”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桥本吃惊的回过头去,看到母亲脸色苍白地站在那里。她身上还穿着围裙,一定是到附近去买东西。双手掩口的母亲泪眼汪汪地奔到儿子面前,抓住他的袖子。  

  “那天你穿着睡衣就跑出去让妈担心死了……。本来要去警局报案,不过你爸说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所以……。你现在住在哪里?三餐有没有吃饱?”  

  “你不用替我担心。”  

  看到松了一口气的母亲,桥本心想已经投奔到挂川家的事看来是说不出口了。  

  用自己喜欢的手提包装了些衣物。西装只要有一套就够了吧?剩下的就是便服和外套。要是带太多的话,挂川那小小的衣橱可能放不下。另外,就是驾照和保险证、存折。东西比桥本想象中少。他走下楼梯,母亲听到他的脚步声从客厅里走出来。  

  “道也,过来喝茶吧!妈买了你最喜欢吃的月光堂的茶点。”  

  “但是……”  

  母亲拉起迟疑的桥本往客厅里带。  

  “你爸要到晚上才会回来,你姐姐也去学插花不到下午是不会回来的。”  

  像是要消除桥本的不安似地母亲这么说。其实,桥本就是知道父亲和姐姐都不在才挑这个时间回来拿东西。  

  客厅的桌上摆着一个高贵的盘子,里面放着桥本喜欢吃的茶点,旁边是香味四溢的新茶。挂川家里没有这么好的茶叶,桥本享受了半天香味后,才拿起一个茶点放进嘴里。这期间母亲一直凝视着儿子。  

“道也,上次那件事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吧?”  


  她是指自己说出是同性恋那一夜的事情。婚事刚出现裂痕的时候,母亲和姐姐当然都是维护桥本,没有人责备他反而尽可能的安慰。但是那样完全不够。因为他没有办法对家人说出真情,没有办法对家人打心底发出牢骚。  

  他好想去找挂川。那个比自己年幼的男人既听话又不会发牢骚。但是,在被拒绝之后,即使桥本脸皮再厚也无法去找他了。他害怕再度被拒。无法排遣的桥本试着打电话给从前的情人,只要有人肯听他说话不管是谁都无所谓。  

  “听说你要结婚了?恭喜你。”  

  立刻就认出桥本声音的男人第一句话就这么说。  

  “啊啊……”  

  “不过,听说你又离婚了?”  

  听出他话中的揶揄,桥本气得把电话给摔了回去。隔天他开始向公司请假,撒谎说不舒服,而在家里睡了一整天。隔天也是,如此日复一日。起初没有说什么的父母在儿子天天翘班的情况下,开始看不下去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  

  刚洗完澡准备回房的桥本被父亲逮个正着。母亲和姐姐都坐在客厅里,全家到齐。  

  “你这样一直请假下去怎么得了?还是你不想做了?”  

  耳边听着父亲的教训,桥本心里想着:再也不回那家公司,看上司和同事的脸色。  

  “……我知道。”  

  要是明天再不去上班的话不知道又要怎么被念。一想到这里就觉得苦不堪言的桥本胃快要翻绞起来了。因为压力的关系最近吃的不多而且猛吐。  

  “我知道你不顺心,但是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姐姐追加了一句。  

  “加油啊!”  

  听到母亲事不关己似的说法时,桥本突然感到背脊一阵发冷。一想到从此不知要听多少次这种话,桥本就想蒙着头逃出去。但是,又能到哪里去?他唐突地想起挂川说过的话。  

  “如果你告诉父母你是同性恋的话我就收留你。”  

  这么做的话就可以到他那里去吗?就能从压力和胃痛中解放吗?但是,他知道一旦说出来一切就无法挽回了。  

  “爸……”  

  “什么事?”  

  “我……”  

  桥本的手在颤抖。  

  “我不打算再跟女人结婚了。”  

  “你现在这么想……以后又会改变。”  

  父亲好像还没进入状况。  

  “我有喜欢的男人。所以……我不结婚。”  

  桥本把挂川说过的话重复一遍后僵硬地站在原地。  

  “这种时候别开玩笑了。”  

  姐姐轻松地拍拍桥本的肩。  

  “我是说真的。”  

  话才出口,桥本的脸上立刻就挨了一巴掌。这是桥本有生以来第一次被父亲打。他用手按住痛得发热的脸颊,抬起头来看到从来没气成那样的父亲。  

  “这是你毁婚的原因吗?”  

  “不是……是那个女人……”  

  没有人把桥本的话听过去。承受着他们像针般锐利的视线,家里霎时变成地狱。  

  “真的不是。因为……”  

看到他们冰冷的眼神,桥本知道自己已经孤立无援了。他随便套上一双拖鞋就冲出家门。  


  “道也,你有没有在听?”  

  “啊,对不起,我在发呆。”  

  桥本把茶杯放在桌上。  

  “现在已经没事了,你就回来吧!只要你说那是一时鬼迷心窍就行了。你爸也不是真心想赶你出去,美纪也一样。你不是把工作辞掉了吗?你爸很担心你,上次还跟我提到他认识的公司刚好缺人,你爸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是心里还是希望你回来的。”  

  桥本心中一阵动摇。只要把握机会自己就可以回家,工作……也可以在新的环境下重新出发。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  

  “但是……不能再给你们添麻烦……”  

  “傻孩子,怎么这么说?没有人觉得麻烦啊!”  

  “妈……”  

  “你会回来吧?”  

  桥本差点就要点头。就在这时他听到外面一阵摩托车的引擎声掠过,不觉整个背抖了起来。  

  何必在意他?那个比自己年幼又神气巴拉的男人。一切都可以重来,可以到新的公司上班,然后再找一个个性温柔的女人结婚,也不用过着被人指指点点的生活了。然而……  

  到现在还叫自己为桥本先生的恋人,明明趾高气昂,有时却温柔得惊人。要是自己回家可能就永远见不到他了?一想到这里桥本不禁犹豫了。自己能再见到那个男人吗?他开始害怕起来。  

  “道也!”  

  母亲再叫了一次儿子的名字。  


  桥本走出家门,在转弯处突然被一只手抓住。他吃惊地抬起头来,恋人的脸就在眼前。  

  “你怎么进去那么久?我还以为你会马上出来,哪知一等就是二小时。”  

  渐渐西斜的夕阳把他的身影子照得长长的。  

  “电影呢?”  

  “我没去……骗你的啦!今天,我的戏份不多,所以请他们晚一点拍。”  

  恋人温柔地抚摸桥本的脸颊。  

  “他们对你说了什么?”  

  “没有啊!”  

  挂川接过桥本的行李绑在车后。  

  “回去吧!”  

  挂川笑着把安全帽递给桥本,桥本也点点头戴上。一跨上去车子就飞驰而出。风从桥本高级外套的袖口钻了进去,冷得彻骨。他把身体紧贴在挂川温热厚实的背脊上,闭上眼睛。 


[番外] 任性 


    大家都传说社长已经被迷得七荤八素了。可是那个演员还是个学生,本人又没有什么干劲,是社长好说歹说才拼命说服了下来,这些在事务所罕见的两年短期合约上表露无疑。  

  割石友和坐在事务所的办公桌前,无意识地抓着一头乱发。不过是把至今为止负责的演员交接给后任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工作,可为什么会这么累呢?  

  他把资料袋搁在一打书的最顶上。入社七年来已经担当过各种演员的经纪人,可遇上这么一个对演戏没兴趣的家伙还是头一遭。想做演员的人明明数都数不过来,就割石所知,即使是有天赋却因为没有发挥之地而黯然退出的人也不少。  

  对他们来说,只要出道就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而这个人面对这种天赐良机依然无动于衷,即使是事务所这边拼命鼓动,他那里还是看不出有任何干劲。这样的话,短短两年中究竟能做成些什么啊。  

  割石咬着自己的指甲,每次一着急,自己就禁不住要咬指甲。本来体形就纤瘦,再加上这个举动,连同事都说看起来很神经质,不过,这再怎么样总比抽烟要健康点。  

  自己从学生时代起就特别热衷于戏剧,最后自然就进了演艺事务所。梦想着亲手培养出一个被全世界所认同的“演员”,虽然这个梦想至今为止还没有和任何人说过。  

  因为有这个梦想支撑,所以无论是多么没有希望的新人,他都会拼命向别人推销。赌上旗下演员说不准何时便会大红大紫的可能,拼死地工作至今。昨天割石还在负责的那个演员是个实力派,又很有毅力,割石曾想过这个人的话说不定能实现他的梦想,因而努力地推销着他。辛劳终有回报,他获得了早间电视剧中的一个配角角色。就在割石觉得前景一片大好时,却突然被调去指导一个只出演过小型电影的外行。  

  接到调令时,一气之下也曾真心考虑过跳槽到别家事务所,但这种举动会让之前自己推销出去的那些演员们遭遇风险,所以即便不愿意,也只能乖乖接受上级的调遣。  

  这次指导的新人的资料还一遍都未曾看过。也许这也是割石的自尊心在作祟。在校生来当演员一定不会长久,这种人的资料就算看了也白看。  

  虽然知道这家伙演过电影,导演又是业界相当有名的山冈一,但一般接受度还是普通。所以自己手头即使已经拿到了这部叫做《空》的影片的DVD,也没去看过。而且,一想到这人是山冈一导演的熟人,就觉得那肯定是个俗不可耐的家伙。  

  “割石先生,没关系吗?已经一个钟头了哦。”  

  旁边办公桌的女孩轻轻提醒道。即使听说今天开始要负责的那个传说中的新人已经在接待室等自己了,却特意整整一个小时坐在事务所的椅子上消磨时间。这也算是自己对他的小小“欢迎”吧。  

  割石叹了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慢吞吞地来到走廊上,连门都没敲就进了接待室。坐在里面沙发上的男人回过头来。  

  听说他只有二十岁,但长相却比想象的要成熟很多。发型和服饰谈不上时尚。长相即便不赖,但也没什么特别吸引人的地方,真弄不明白为什么社长会一见这人就拼命挖角。这么想着的时候,男人起身走过来朝割石深深鞠了一躬。  

  “初次见面,我是挂川进。”  

  声音听起来还不错。待人接物也算得上得体。  

  “我就是你的经纪人割石。”  

  无视挂川伸出的手,割石一屁股坐到了挂川的对面。  

  “那现在就开始谈谈工作吧。那个,挂川君对吧?你对演员抱着什么样的看法?”  

  “什么样的看法?”  

  挂川露出困惑的表情。  

  “我会根据想要成为什么演员而改变包装方式,虽然公司对演员走什么路线有基本定位,但很大一部分还是取决于经纪人。所以我想听听你的意见。不过,最开始的工作不可能自己选择就是了。”  

  “我想,就是出演电影吧。”  

  割石嗤笑了一声后道歉说“失礼了”,捂住了嘴。  

  “电影比较困难。国产电影本来数量就不多,还尽是些无聊的片子。如果你想迅速走红的话还是拍电视剧的好。光是在电视上露脸这点,就值得向认识你的人大吹特吹一番了。”  

  “除了电影我什么都不想演。”  

  真是个搞不清状况的小子!割石皱了皱眉头。  

  “什么叫除了电影什么都不想演,你这样一年到头都找不到活干的。你自己也想要点零花钱什么的对吧?不过,要是你不介意演AV的话,倒是还能多点收入。”  

  割石说着哈哈哈地笑起来。说什么除了电影什么都不想演。要是舞台出身的实力派影星这么说也就算了,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凭什么说这种大话。即使发觉挂川面色僵硬,他也无动于衷。就是这样,第一次见面时的态度最为重要,不能太纵容对方了。  

  “其实你的想法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割石翘起二郎腿,双手环抱。  

  “刚才的话请当我没有说过。”  

  这句话果然来了。割石用手指挠了挠鼻尖。  

  “我的话让你不高兴了?不过既然已经签约,就算你是垃圾我也会把你好好推销出去的。”  

  将人贬得一钱不值的同时,快感也源源不绝地涌出。  

  挂川则歪着头思考着。  

  “我还没签约呢。因为我说要和成为我经纪人的人见面后再决定。”  

  割石瞪圆了眼睛。还没签约?!竟然有这种事!  

  “我想我之前应该已经传达过除电影什么都不演的意向了。而且我也不是为了零花钱或者出名才来这里的。”  

  挂川站了起来。  

  “喂,你等一下!”  

  这是社长看中的人选。要是因为这种事情得罪了他自己难保不会被开除。  

  “我想从事与电影有关的工作。我有一个梦想,对电影界熟悉的人听到或许会嘲笑吧,但我就是想以银幕上的形象留在谁的心中。”  

  这个刚满二十岁的傲慢青年说完便走出了房间。割石傻在那里,没有追上去。既然他不想干那也没办法,就算因此丢了工作自己也无所谓……割石做好了思想准备,敲开社长室的大门。即便是早有了挨骂的打算,社长的怒火还是在他想象之上。  

  “你给我滚出去!”  

  社长从椅子上跳起来握紧了拳头。  

  “不对!在你被炒鱿鱼之前必须把挂川给我带来!你去给我把事情了结掉!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劲才好不容易说动他啊,其它事务所派去的人多得是,他之所以选我们这里,就是事先说好了除了电影其它工作不必接!给你的资料里不都清清楚楚写明了吗!”  

  被这么劈头盖脑的一顿痛骂后,割石终于也开始还嘴,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直到割石最后大吼着“我会带他回来给你看的!”飞奔了出去。  

  搞成现在这种局面,全都是挂川那家伙不好。气势汹汹地回到事务所,引起割石注意的是桌子上尚未拆封的资料和DVD。  

  “割石先生见到挂川进了吧?什么感觉?”  

  事务所的女孩马上发问。  

  “自高自大的小鬼罢了。”  

  “这样啊。果然和片子里的感觉不一样呢。”  

  女孩颇为失望地垂下头。  

  “你看过他的片子?”  

  “我啊,是山冈导演的FAN哦,挂川进不是演了那部《空》吗?实在太棒了!虽然台词不多,但把那种坚强却不失温柔的感觉表演得非常到位。我还是头一次看到那种演员呢,所以大概能够理解社长看中他的原因。”  

  割石抓着资料和DVD来到事务所的试片室。资料上的确写着和挂川的合约上只与电影有关,割石看完,把DVD放入机子里。  

  小小的屏幕上出现了画面。刚开始,割石甚至没有认出挂川来。  

  和今天见到的感觉截然不同,片中的挂川并非大学生,而是一个二十五岁的陶艺家。割石专注地盯着屏幕,专注得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一般。  

  指尖开始颤抖,无法抑制的颤抖。都是那可耻的小小自尊心作祟,自己竟然连这资料和DVD都不曾看过,想到这里割石不禁深深后悔起来。  


  每次遇到红灯,割石就不免焦躁。今天是挂川作为专业演员第一次参加摄影的日子。要是老手的话让他们自己去也没关系,但挂川还是个新人。割石也必须上至导演下至普通工作人员地挨个打完招呼才行。  

  说好九点去寓所接他,可眼看着已经迟到五分钟了。虽说时间还算充裕,事先要关照的事情却有一大堆。  

  真是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步……割石不禁回忆起之前的种种辛劳。  

  就在挂川说要解除合约的那天,割石看了他出演的电影,然后直奔挂川就读的大学。  

  终于在教室前找到他后,立刻跪在他面前,以头贴到地板的姿势请求原谅。即便是被一大堆人看见也不觉得有哪里羞耻。只要这样能让自己成为他的经纪人,这实在是很值得的。  

  想方设法再次签约后,又恳请怒吼要炒自己鱿鱼的社长让自己留下继续担当经纪人。然而真正的辛劳这才刚刚开始。由于挂川的工作只限定在电影,选角也要注意。结果割石发动一切关系才把挂川安插到一部当红影星主演的爱情片中饰演一个小角色。  

  割石其实很想让他一开始就能在著名大导演拍的艺术片中但任角色,但挂川不拍电视,没什么知名度,大导演们可没好说话到过演技深浅都不知道的新人都敢起用的地步。所以割石决定,无论如何也要让挂川先拍些什么电影至少要先把名字和脸混熟。  

  挂川的性格很好,礼仪也得体,不是那种任性狂妄的家伙。也许是知道这点,割石才能牢牢贯彻自己的主张。所以挂川这样似乎如何骄傲都不知道的人,实在是个理想的人选。  

  迟到五分钟后,割石终于赶到挂川的寓所。直奔二楼,按响了206室的门铃。  

  没有人应门。割石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再次按下门铃。  

  挂川还睡着吗?还是去朋友家玩到现在还没回来?今天是摄影的日子,之前打电话时明明说好今天早上九点来接他的……  

  又按了一次后,终于听到屋子里有动静。原来他还在睡啊。听见有人来开门的声音,割石总算安下心来。  

  “挂川君,早安。”  

  “你是谁?”  

  声音不对。割石凝视着那张从门里探出的脸。果然不对,不是挂川。想着是不是弄错房间了,割石又确认了一下门牌,这里的确是挂川的房间。割石再一次看向那个男人。  

  眼前的男人正一脸不快。即使如此,这还是一张出众端正的面孔。估计在二十五岁到三十岁之间,他正用手把长长的前发拨上去。  

  “这里是挂川进的房间吗?”  

  “是又怎么样?你又是谁?从刚才起就问个不停。在问别人之前先说清楚自己的身份行不行!”  

  尖刻的话语源源不断地涌来,割石无奈,只能把对话继续了下去。  

  “我是挂川君的经纪人割石,现在来接他去工作……”  

  漂亮的男人叹了口气。  

  “不是约好说九点吗?那家伙从一个钟头前就开始等你了,结果你弄得那么晚,他只好自己先去了。他关照说要是你来了就这么说。虽然之前也给你发过短信了。”  

  “是吗。”  

  自己因为开车把手机关了,完全不知道有这回事。男人交抱着双臂,细长而清秀的眼一动不动地瞪着割石。  

  “听说分天是他初次工作的日子。这样也能迟到,这种经纪人还真是没有常识啊。”  

  听到如此辛辣的话语,自己的脸不禁红了起来。同时也觉得面前的男人真是蛮不讲理,干吗非要把这话说出口不可呢。  

  “因为路上堵车……”  

  “要是负责的新人因此迟到,你也打算用这借口搪塞所有人吗?你也稍微动动脑子好不好!”  

  “真的很抱歉。”  

  割石只得一个劲地道歉。男人哼了一声。明明有张漂亮的面孔,却叫人讨厌。一发现这人讨厌,连带着觉得那张脸也变得难看起来。细长的眼睛更是透着一股子阴险。  

  “事务所也真是的,干吗一定要找这么没用的家伙来当经纪人呢。”  

  虽然清楚的听到了男人的话,自己还是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的样子,背过身去。匆匆回到车里,关上门。割石大声怒吼起来。  

  “他算老几啊!那个盛气凌人的混蛋!”  


  挂川驾驶摩托车先行来到拍摄现场。本来和割石约好碰面的时间就比开始摄影的时间要早,结果早到了许多的挂川被误当成了大道具的准备人员。割石到的时候,看到他正和好几个道具组人员一起钉柱子上的钉子。  

  “挂川君,你在干嘛啊!”  

  和大为着急的割石相反,挂川显得不慌不忙,笑着说“这挺好玩的”。  

  “你是演员好不好!演员!只要专心想好角色怎么演就够了!”  

  “哦,对啊,抱歉。”  

  挂川道歉了。虽然刚才摆出一副教训人的嘴脸,但割石想起自己迟到的事情,免不了有些歉意。  

  “其实我也有错。来晚了……”  

  “早上那边堵车堵得厉害,如果早点告诉你就好了。”  

  挂川不仅没有责怪,还这么善解人意,实在让人惭愧。  

  “不过不知道是你哥哥还是朋友的那个人很生气的样子。说我在这种时候也能迟到太没常识。”  

  听自己如此苦笑道,挂川一下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  

  “是不是还被他说了什么?桥本先生说的话请你务必别放心上。他就是那种脾气的人。”  

  “没事,不过话说回来,你这朋友嘴巴还真是不饶人呢。”  

  “他不是我朋友,是恋人。”  

  挂川说得很干脆,也许是态度太过自然,在割石还没来得及察觉不自然的情况下,对话持续了下去。  

  “接下去是不是要跟导演和其它演员打个招呼去?”  

  “啊,的确……”  

  “我不太知道其它演员的名字,能不能告诉我?”  

  “当然……”  

  就这样在挂川的催促下,和演员们一一打完了招呼。然后摄影开始了。挂川的角色的确很小,不过几十秒的镜头而已。然而即便如此,在这几十秒的镜头拍完前哪儿也去不成。估算着暂时无需出场,割石把挂川带到摄影棚外的自动贩卖机旁。  

  “挂川君,关于你刚才所说的……”  

  “什么?”  

  听错了自然最好,这事果然还是不问清楚不行。  

  “刚才你说那个叫桥本的男人是你的恋人,是开玩笑对吧?”  

  割石衷心祈祷这只是个玩笑,然而挂川却爽快地回答:“他是我的恋人啊。”  

  他仿佛丝毫不觉得有哪里羞耻,面对如此自然的挂川,割石反而紧张得咽了口唾沫。  

  “你是同性恋?”  

  光要把这个问题问出口就是一阵胆战心惊。  

  “算是吧。啊,没告诉你真对不起,我不是要故意隐瞒的。”  

  “不是……那个……”  

  用这么爽朗的表情宣称自己是同性恋……即便是对曾经暗中处理掉艺人的不少异性方面排闻的割石来说,面临这种情况也是头一道。那个男人和挂川具体是如何相处的,实在是无法想象。  

  “其实有恋人也没关系,保密就行。但是对象是男人……不,对刚刚出道的你来说,丑闻这种东西本身就是致命的。所以如果只是玩玩的话,还是希望你尽快扫清这种关系。”  

  面对暗示他快点分手的割石,挂川直截了当地摇头。  

  “只有桥本先生,我是不会和他分手的。如果当演员的条件就是必须要和恋人分手的话,那我宁可不做演员了。”  

  “喂喂,不必说得这么极端吧……”  

  “我是真心的。”  

  割石想起他们最初见面的情景。当时挂川就曾表示,只有满足了自己的条件才会当演员。他那时的眼神就和现如今的一模一样。  

  “好、好吧。我不会再干涉你的私生活了。不过我求你了,你这事千万别让媒体知道。”  

  “……我知道了。”  

  割石开始头痛。想到这个没有任何缺点、最棒的艺人唯一的污点,不禁又要把大拇指往嘴里送,最后还是作罢了。  

  “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你和他。”  

  “快一年了吧。”  

  “哦……他是干什么的?”  

  “现在是无业游民。啊,不过在做编程的兼职。因为之前辞掉的工作干了很久,再找新工作后连一个月都没坚持下来。所以现在靠我打工养活他。不过当着他的面这么说的话,他会暴跳如雷的。”  

  挂川靠在自动贩卖机上轻轻笑了。  

  “虽然对我来说,他还是不要工作一直留在家里比较好。”  

  “那样的话生活难道不困难吗?”  

  “还好啦。不过,靠我养活的话,他就实实在在是属于我的人了,这种感觉很棒不是吗?”  

  要那种男人当自己的人又有什么好……割石虽然这么想,却没有说出口。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吧。不过自己还是无法理解,为什么挂川会看上那种男人。就算他长得还不差,可不管礼貌也好、脾气也好,实在看不出有哪里有可取之处的。  

  有人来叫挂川,说话筒已经准备好了。  

  “待会儿见。”  

  割石一边目送挂川的背影远去,一边开始总结过去的经验,在心里悄悄筹划,到底用什么办法才能让那两个人圆满地分手。  


  那一天,割石知道挂川拍完夜景最早也要十一点才能到家后,来到他的公寓。见挂川的房里亮着灯,割石确定那个桥本就在屋里。  

  深深吸了口气后按下门铃,桥本的身影第二次出现在面前。桥本见到他也颇为惊讶。  

  “咦,挂川君不在吗?”  

  桥本哼了一声。  

  “那家伙说要拍夜景就出去了。明明是经纪人连这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事务所都怎么教的。”  

  说一句他便还十句。一上来就把割石的气势压倒了。但割石并没有因此退缩叫他上前一步道:“奇怪啊,今天明明没有拍摄任务。”  

  割石的演技让桥本的肩膀稍稍抖了一下。  

  “估计是去约会了吧。其实我有点话不知道能不能说,关于你弟弟挂川进。”  

  “我……”  

  “那个,能先让我进来再说吗?”  

  与其说这是照原定计划进行,不如说是自己对这两个男人生活的地方有兴趣。屋子比想象中整洁得多。桥本顺手关上桌上的电脑。  

  挂川的恋人穿着黑色T恤。要是光站着不说话,那张脸的确很能吸引人。  

  “你到底有什么事?我正在工作,你最好长话短说。”  

  不过是个无业游民有什么好拽的!这话割石当然留在了肚子里。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请转告他明天的日程变更了。拍摄地从南山摄影棚换到生川摄影棚,要拍的也从第三十九场换到第九十八场,所以请让他务必记住台词。不过话说回来,挂川君还真是了不起。”  

  “怎么啦?”  

  桥本当着割石的面抽起烟来,连这姿势看着都很是阴险。  

  “虽然只是配角,但很出彩哦。这我一开始就最清楚不过。导演也把他的名字记住了,很欣赏他呢。出场镜头也增加了。人缘也不错,和摄影棚的工作人员打成了一片。”  

  “哦。”  

  冷淡的回应。  

  “身为他哥哥,你也一定很自豪吧。”  

  “无聊。你要说的就这点?”  

  “对了,还有好些女孩为了见挂川君特意来参观哦。就连刚出道的新人女演员也被他吸引,一起出去玩过。结果因为一起出去得太过频繁了,我还被那女孩的经纪人说过几句,叫挂川别再带她出去了。哈哈,还真是麻烦啊。”  

  桥本不快的脸庞开始徐徐地僵硬了。他似乎是那种不懂得掩饰情感的男人。  

  “因为你是哥哥,才希望你能稍微说说他。别玩过火了。毕竟,这话由我出口不太合适。”  

  “这是个人自由行不行!”  

  面对桥本的怒吼,割石耸了耸肩。  

  “虽说如此,但他现在刚刚出道,如果搞出什么事……”  

  桥本沉默了。自己已经成功地投下了火种,现在就等火势自己燃烧起来。再时不时看准情况煽风点火就好。  

  “那么我告退了,日程变更的事情就拜托你转告他了。”  

  直到最后桥本也没有倒过一杯茶。割石站起来,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桥本,带着满心胜利者的喜悦走出了公寓。  


  接到挂川“今天不能去工作了”的电话时,割石吓了一跳。拍摄进行得很顺利。至今为止明明还什么麻烦都没有,怎么突然……割石单手抓着手机叫起来。  

  “你在搞什么啊!今天你的镜头不少怎么可以说不去就不去呢!”  

  “出大事了。”  

  挂川的声音显得颇为慌乱。  

  “到底出什么事情了?莫非是你家里出了什么事……”  

  “桥本先生不见了。”  

  挂川低声说。  

  “搞什么,就这事啊。”  

  割石整个人都松懈下来。投下危险的火种不过是昨天的事,桥本的反应还真是叫人欣喜。  

  “桥本先生从来不会不事先跟我说一声就离开。所以这次绝对有问题!”  

  “就因为这种事情你要丢下工作不管?!”  

  才刚说完,电话就被挂掉了,割石震惊于这种完全不像挂川会做出的粗暴举动。他真的不管工作了吗?挂川这个人向来说话算话,割石赶忙把车挂到最高档,朝挂川的公寓开去。  

  ……挂川在屋子里。看见他泫然欲泣的表情,割石才重新认识到眼前这个男人的确只是个刚满二十岁的青年。  

  “他从昨晚起就不见了。”  

  “没回自己家吗?”  

  “回不去的。他跟家里人公开自己是同性恋了。”  

  挂川回答得很干脆。  

  “我一直在想他会不会遇上交通事故了,担心得一夜没合眼……”  

  挂川的眼睛红红的。注意到割石的目光他赶忙揉了揉眼睛。  

  “眼睛肿了没有?”  

  “有点。”  

  挂川苦笑了一下,视线落在了地板上。  

  “怎么办……要是桥本先生有个三长两短,那我……”  

  这时候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挂川赶忙飞奔过去。对方好象只说了几句就挂断了。挂川却还抓着手机一个劲喊着“导演!导演!”好半天才挂掉。  

  “他在导演那边……我这就去接他。”  

  虽然不希望他们两个再在一起,但今天的工作还是要想法儿让挂川完成。割石也重新摆正了方向。  

  “我开车带你去。要是找到他的话,就直接去片场好吗?”  

  挂川一脸“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的表情,却还是点了点头。  

  挂川口中的“导演”的家位于零落的商店街尽头。屋龄至少五十年,看上去破烂不堪,挂川敲响了位于一楼角落的门。关不严实的门一边嘎吱作响一边开了。胡子邋遢不修边幅的男人出现在面前。割石觉得好象在哪儿见过这人。  

  “好。”  

  男人看到挂川便笑了。然后看向割石,割石赶忙慌张地低下头。  

  “这家伙是谁?”  

  男人指着割石发问。  

  “他是我的经纪人。”  

  “我叫割石,初次见面。”  

  “哦,这样啊。”  

  男人敞开房门。他的T恤上有个超大的商标,颇为恶俗。喜欢花哨、品味差劲的男人……又是导演……割石的脑中终于浮现出男人的名字来。这家伙不就是山冈一吗!  

  山冈用手抓着乱蓬蓬的头发。  

  “那个混蛋,昨天突然跑来我家,说什么不想回去,就住下了。本来想把他赶回去的,但他正好带了点小酒过来,就……”  

  房间不怎么干净,在屋子深处的床上,有个人蜷成一团躺在那里。  

  “他还在睡,昨晚我们喝了个通宵。你趁现在快把他带回去吧,等醒过来就麻烦了。这家伙一来就大骂我这里又脏又乱。真是,知道这样别来不就行了!”  

  挂川胡乱脱掉鞋子,跑到床边,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家伙的确又狂妄又讨厌,但是嫉妒到走投无路只好跑来我家这种事情,也不能说不可爱啦。不过干吗要来我家?他就没有其它朋友了吗?”  

  “像桥本先生这样的人,大概更善于和导演你这种有话直说的人相处吧。而且他还挺喜欢导演你的样子,我是这么觉得的。”  

  导演颇为困扰地歪着头。  

  “啊对了。这家伙还罗罗嗦嗦说了一堆,什么你骗他说去工作啊,什么你和女演员关系亲密啊。不过他也真是的,像你这种人一看就知道不会做这种事情的嘛。你都这么宠他了,这人竟然还不知足。”  

  挂川笑了一下,拉开桥本身上的床单。桥本睁开眼,赶忙把床单又拉了回去。因为和衣睡下的缘故,衬衫皱得乱七八糟。挂川把一脸不情愿的桥本重新拉起来,坐在床上。  

  “早安,桥本先生。”  

  桥本却只低着头。挂川双手捧起他的脸,吻了下去。由于事出突然,割石连眼都瞪圆了,导演则无可奈何地皱起了眉头。  

  “这种事要做回去再做!别让我大清早的就看这种会长针眼的东西!”  

  挂川却好象什么都没听见似的,只牢牢抓紧了桥本的手。  

  “我接下来要去工作了。桥本先生,你也一起来吧。”  

  “干吗我也非去不可!我才不去!”  

  桥本就快哭出来似地摇着头。  

  “我不知道你从谁那里听到我和其它女孩关系亲密这种事,如果担心的话就跟我来吧,一天二十四小时地监视我,不让坏女人缠上我,这样行吗?”  

  “我才不……”  

  挂川又一次吻了他。  

  “让我看看你的气魄吧,那种不把我交给任何人的气魄。”  

  挂川充满爱意地抚摩着桥本的头发,就在气氛正好的时候,突然响起了导演的怒吼。  

  “都给我快点回去!夫妻拌嘴也别闹到我这里来!妈的!”  


  挂川把桥本带到了拍摄现场。虽然割石反对,但如果不让他来挂川便不工作,结果没办法只能这样了。一旦事关桥本,挂川就会变得很任性,意识到这点的割石不禁开始头痛起来。  

  到了摄影棚后割石搬了张折叠椅让桥本坐下。在挂川不出场的时候,割石更是紧贴这对恋人身旁,操着不必要的心。即便是在经过严格挑选的艺人们面前,桥本的容貌也毫不逊色,因此经常被误会当作新人。  

  申明不是后,就立刻有事务所的人塞名片给他。但是在那人走后,割石发现桥本竟然把名片撕了。  

  “你骗了我对吧。”  

  坐在椅子上看拍摄的桥本突然对站在旁边的割石这么说了一句,割石吓了一跳,却佯装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意思?”  

  “你一定是知道了我和挂川的关系才故意说那些话的对吧?真卑鄙。托你的福,大家都看到我丑态百出的样子了。”  

  割石出了一身冷汗,却假装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我什么也不……”  

  桥本翘起了修长的腿。  

  “那家伙什么都听我的,要是我叫他别当演员了,他今天就会退出。反正想要他的事务所多的是,也不是非到你们这里不可。”  

  “喂,你先别……”  

  看到割石脸色发青,桥本施施然地笑了。  

  “要惹火我的话,最起码应该做好这种准备吧。”  

  就你这种人?怎么样都无所谓!割石心里虽然这么想,却还是对未来产生了动摇。如果能够亲手培养出一个被全世界所认同的“演员”的话……  

  “请你等一下。”  

  桥本哼了一声。割石顿时有了掐断他那细细的脖子的冲动。  

  “算了,我也不是不可以让挂川留下,不过一切视你今后的态度而定。说起来,他还算蛮喜欢你的呢。”  

  “之前的事……真是对不起。”  

  “哼,如果那么想要挂川,以后就好好拉拢我吧。”  

  割石背边身去,在桥本看不见的角落里把牙齿咬得咯咯响。这家伙绝对是挂川进这颗希望之星的障碍,以后一定要想办法让他们分开!割石在心里暗暗发誓。  

  “你,去帮我买杯咖啡来。”  

  背后传来令人不快的声音。一回头就看见桥本故意用夸张的口型大声说着“咖——啡——”。  

  “我要喝咖啡,无糖的那种。”  

  割石只得欲哭无泪地走向自动贩卖机。单手拿着咖啡回来时,看见桥本身边多了一个女孩,应该是刚出道的新人。  

  “你好。”  

  这女孩演过广告也挺有名气的,人很可爱。割石停下了脚步。  

  “你是挂川君的朋友?”  

  “算是吧。”  

  桥本笑了一下。  

  “既然你是他朋友那应该知道吧,他有没有女朋友?告诉我好吗?”  

  “有啊,听说那还是个超级大美人呢。”  

  桥本满不在乎地说道。  

  “有女朋友啊。不过这样也没关系。那个,能告诉我挂川君的手机号码吗?”  

  见桥本大大叹了口气,女孩疑惑地歪着头。  

  “这种事你去问本人好了,不过就算你问了,我想挂川君也不会告诉你。因为他喜欢的是清纯派。”  

  女孩的脸色沉了下去。即使如此,桥本还是不管不顾地继续说了下去。  

  “我说你啊,就不觉得这妆化得太浓了吗?妆那么浓毛孔却那么明显。你究竟懂不懂什么叫皮肤保养啊。这对女人来说不是常识吗!”  

  偶像的脸顿时变成了鬼之面。  

  “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说这种话!”  

  女孩气呼呼地走了。割石却松了口气。想到自己不是唯一一个被桥本恶语相向的人,便有了一种奇妙的安心感。  

  看到割石已经回来,桥本骂了一句“真慢!”后,接过割石手里的咖啡,喝掉。  

  这种性格实在不敢恭维。如果这家伙一直都是用这种让人火大的口气说话的话,身边一定全都是敌人。  

  “你在看什么?”  

  桥本盯着割石问。  

  “不,没什么。”  

  真不知道挂川怎么喜欢上这人的……割石突然对这个叫桥本的男人产生了一点兴趣。  

  “桥本先生的性格真不错啊。”  

  “那又如何?”  

  桥本一本正经地回答,丝毫没有察觉到揶揄的味道。对这男人来说,有了自觉反而奇怪吧。割石在摄影棚的角落里笑得喘不过气来。  



[后记] 

    应该有人是第一次从单行本接触到我的作品,所以我还是要重新打招呼。大家好!我是木原音濑。  

  在开始写《TRUE LOVE》的时候(大概是四、五年前吧……),根本没有想到会在杂志上连载进而出书。人生真是处处充满了惊喜啊!所以《TRUE LOVE》就成了让我印象特别深刻的作品,重写的次数也是生平最高……(投稿前和投稿后……数都数不清);最后,就变成了"不想看到TRUE LOVE"症候群。不过,就是因为喜欢这个故事才会这么痛苦,而且越写越觉得自己好像自己被角色牵着鼻子走。  

  《第二小夜曲》则是因为单行本的出版而重新创作。在开始写的时候老是达不到规定的页数,所以在睡前算稿纸就成了我每天睡前的功课。这个故事也跟电影有关,我是相当喜欢看电影的,因为不像看书那么麻烦(连翻书都觉得麻烦……),只要呆坐着看就行。  

  我周围有很多喜欢画图的人,却没有拍电影的人。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我开始参与业余电影的拍摄,担任写剧本的工作;不过,却没有被采用。电影只拍了一次就付之流水(在影片中我也只出现了一下子而已……,那卷底片现在在谁那里呀?)虽然如此,我对剧本创作仍然念念不忘,所以在小说里就给它牛刀小试一番。成品就是《HATE MEDIOCRITY》。让挂川演过之后算是出了一口气。  

  接下来要感谢的是帮我画插画ポリアンナ弥七小姐。不好意思,我好像要求太多了。砂原明明被画得那么可爱,我却要求弥七小姐把他画的再丑一点,不知道弥七小姐有没有生气?对不起,并且谢谢你美丽的插画,我很喜欢山冈导演和桥本。  

  还有,要感谢我的责任编辑。虽然我没见过你,但是在电话里也给你添了不少麻烦(错字和脱字很多……不是吗?)以后也请多多指教。  

  最后的最后要感谢的是支持木原的朋友们,谢谢你们经常听我发牢骚,明明对这方面书没兴趣却还强迫你们看。请大家不要抛弃我,继续跟我做好朋友,我也会努力不给你们添麻烦,请多多指教。希望看过这本书的人都能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期待你们的感想。 

                          木原音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