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末” 

  他稍稍睁开了眼睛。在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睁开眼睛之前,宽末基文没注意到自己已经睡着了。他似乎做了一个美梦,可梦的内容是什么他已经想不来起了。 

  头被温柔地抚摸着,宠溺指尖的触感即使不用多言也很舒服。他看到松冈洋介正窥视着自己,那是一张非常温柔的脸。 

  小小的头,美丽的眼部轮廓,高高的鼻子。那是一张无论什么时候看见都很端正的脸,和平凡庸俗的自己完全不同。虽然他并不在意男人的美丑,但还是不禁注视起松冈的美貌来。他时常能感觉到自己总是被那包含伤痛的眼神凝视。在逃不开的注视下,他似乎察觉到了痛苦的气息。 

  “宽末。” 

  虽然不知道松冈为什么叫自己,但宽末还是回答了一声“是”。对方的脸一点一点地接近了。 

  想到会被吻宽末却没有逃开,也没想过逃开。 

  唇重叠了,传来柔软的感触。头被抚摸的同时,还被松冈温柔地触碰着,就好像刚才的美梦仍在继续着一样,在愉悦里出神地闭上了眼睛的宽末,仿佛感到叶子的感觉又回来了。他们的下巴摩擦了一下,那并不是普通的触感。再次触碰到的时候,他的背脊升起了一股憎恨的怒气。 

  感到厌恶的宽末推开了面前的人,并且与对方拉开了距离。刚才还满是温柔的脸僵住了,松冈正用泫然欲泣的表情看着自己。刚才宽末感到恶心所以避开了,可是他马上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避开伤心地凝视着自己的视线,宽末听到松冈小声地说了一声“对不起”。他不知道松冈为什么要道歉,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我……好像有点醉了……我要回去了。” 

  松冈拿起外套和公事包快速地走到玄关,慌张的他连脚下也有些摇晃起来。宽末靠着墙壁,从那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已经没有末班车了吧。” 

  松冈回过身来。 

  “只要走到大街上就可以叫到计程车了。” 

  披上外套,松冈向宽末露出一个微笑。可是他的脸颊有些僵硬,样子看起来有些悲惨。 

  “留下来也可以的。” 

  “今天还是算了,晚安。” 

  这样说完,松冈就回去了。 

  只剩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宽末感到有些寂寞,同时也被罪恶感包围了。 

  今天是圣诞节,也是他的生日。为了庆祝,松冈请他去了一家高级的日本料理店。从那里出来之后两人还想去喝点酒聊一会,可是常去的那家店人太多,等待很麻烦,再出去外面的话也很冷,还不如回家慢慢喝。于是他们一起回到了宽末住的公寓。 

  聊着晚上吃的美味料理和回家路上看到的喝得烂醉的上班族,这些七七八八的话题,他们在良好的氛围下喝着酒。 

  即使不喜欢接吻也没有拒绝,而且很久以前他还和松冈做过一次。只是那次他醉得很厉害,什么也不记得了。正因为有过那样的事,当松冈的短胡子碰到自己的下巴时,他就会不自觉地产生嫌恶感。 

  他一直很在意穿女装欺骗了自己却又说是认真喜欢自己的松冈。越来越在意松冈的他实在没办法只好和那时正在交往的女人分了手。现在他则是以“试着去喜欢”的前提和松冈见面的。 

  明明知道对方是男人也同意的,可是自己刚才的态度不是对待“喜欢的人”该有的吧。 

  他注意到在和松冈频繁见面的一个月里过得很开心,就连口拙的自己面对松冈的话也能流畅地说个不停,营造出很好的氛围。可他却没有心动的感觉,没有像梦到女装松冈的“江藤叶子”那样可以让他彻夜无眠、神魂颠倒。 

  松冈也一直等待着他能得出结论,他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在他身旁等待着。这样的男人今天只是稍稍打破了窘境,就被自己残酷地拒绝了,可他却连掩饰的借口也没找就回去了。 

  宽末拿出手机,虽然想发条短信却不知道该写些什么好。因为感觉松冈的胡子很恶心才推开了他,这样的话绝对不能写,可是太突然的话对方一定也会感到吃惊吧,想着不知道该写些什么向松冈道歉才好的宽末苦恼地想着想着就再次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 

  而松冈昨晚回到家后就发来了道歉的短信。 

  “对不起,刚才我喝醉了做得有些过分。” 

  对于昨晚的事收到了松冈的道歉,宽末感到好笑,于是也回了短信。 

  “请不要在意,该道歉的是我才对。” 

  这就是发生在去年圣诞节、宽末生日那天的事。 


  街边的树几乎都落光了叶子,深茶色的细枝在冷风中摇曳。在走向地铁站的路上,松冈立起外套的衣领,然后耸了耸肩。 

  “抱歉,你已经说了十次对不起。我不介意等你,你不要太在意了。” 

  松冈呼出一口白气。年末和年初的喧嚣已经过去两个月,现在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没想到昨天和前天都下了雪。即使带着手套,手指还是被冻僵了。 

  约定的时间是下午七点。要是平时的话有足够的时间等待见面的时间到来,可是今天宽末却被要求留下来加班。虽然想着工作完成后还有一个小时的话应该没问题,但约定晚上见面的时间时,宽末还是给松冈发了一条短信。 

  “今天晚点见面可以吗?” 

  松冈发来了“我的话没问题。”的回答。这样可能会迟到的问题就解决了。 

  加班的时候,只剩宽末和事务员两个人了。工作由两人一起分工合作,大约一个小时左右宽末被分配的工作就完成了。可是虽说完成了工作但他也不好意思自己先回去。分担了事务员的工作之后,宽末发现报表的数据有些奇怪的地方。 

  将数据重新计算之后,才发觉是事务员只是在计算上出了错。如果没注意到就提交了会造成严重的后果。 

  “事先发现真是太好了。” 

  事务员说完正准备开始修正报表的时候,电脑却死机了。看到这种情形宽末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电脑重启之后,没有来得及备份的数据全部消失了。没有办法,只好将没有备份的部分重做。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工作终于完成的时候已经将近晚上九点。 

  宽末工作的小石川研究所在郊外,交通非常不方便。附近没有电车通过,只有公车能作为主要的交通工具。而公车的末班车是在下午七点开出。 

  被要求留下加班的时候,宽末就有了叫计程车的觉悟。可弄到这么晚事务员感到自己也有责任,于是就用车将宽末送到了附近的电车站。 

  总算见到松冈的时候,已经过了十点。他们常去的居酒屋十点半就要打烊了,附近也没有熟悉的店。一起走在路上的时候,松冈偷看着宽末的脸问道:“要吃拉面吗?” 

  松冈说附近有一家好吃的拉面摊子,宽末觉得吃什么都无所谓,只要松冈想去的话他就会跟着一起去。 

  冰冷的身体被热气腾腾的拉面温暖了,来这种摊子吃拉面还是第一次,放松的气氛和经常去居酒屋很像,这让宽末感到很舒服。除了拉面之外,两人还点了很多店里的下酒菜。松冈很喜欢吃鸡蛋,于是点下了所有的鸡蛋然后一个人吃完了。 

  被摊子的老板说“鸡蛋都给你吃光了”的时候,看着还想再吃而抱怨着“什么嘛,好可惜啊”的松冈,宽末悄悄地笑了起来。 

  加班的事也好故障的事也好,虽然发生了一些不愉快,但是在店里吃着拉面喝着啤酒那些事就都忘记了。 

  用手撑着脸颊看着和摊子老板说着俏皮话的松冈,宽末似乎被他的笑容感染了也笑了起来。 

  两人就这样保持着很好的气氛走出了拉面摊子。虽然车站离得不远,身体也还暖和,两人却没有说话地一直走向车站。走在冷风之中,身体也慢慢变冷了。一想到让松冈在这样冷的天气里等了将近两个小时,宽末赶紧道歉。 

  “你真的数过我说了十次对不起吗?” 

  听到宽末的问话松冈回过头看着他,眯着眼睛笑起来。 

  “骗你的。” 

  “不可能真的数吧。” 

  “我只是估算了一下。” 

  走在宽末身边的松冈突然不说话了。冬夜里传来了歌声,正想着这是谁的歌的时候歌声却消失了。松冈抬起头看向夜空。 

  “今天没有下雪,天气预报还说一定会下呢。” 

  松冈将手从口袋里抽出来,然后将手指放到唇边吹着热气。 

  “你没带手套吗?” 

  “忘在公司里了。” 

  看不下去他那冻得通红的手指,宽末脱下了自己的手套递给松冈。 

  这是以前松冈作为礼物送给他的手套,戴起来手很快就会变暖所以他经常用。看到松冈没有手套他没有理由不把手套给他用。 

  “不用了,给我戴的话你也会冷吧。” 

  “可是我很在意。” 

  松冈停下了脚步,看了看两人的手。 

  “那么,一人戴一只吧。”松冈说完接过了一只手套。 

  “一只够吗?” 

  不知为什么松冈微微笑了起来,一只手戴着手套另一只手则放进了外套的口袋里,然后重新迈开脚步走起来。 

  走到车站附近的铁道口前,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睡在地上翻了个身。中年男人大概五十多岁,头发相当稀疏,警察在他身边弯下身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 

  男人只是躺在地上骂着“少烦我,畜生!”,任凭警察怎么问也没有结果。 

  走过满面通红的中年男人身边时,传来了浓重的酒精味,他应该喝了不少酒。幸好有警察发现了他,在这样寒冷的夜里醉在街上是非常危险的。 

  走过中年男人身边之后,松冈稍稍回头看了一下。 

  “他一定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吧。” 

  “是这样吧。”宽末附和着,松冈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说起来,我们公司这边的业绩一直不太好,所以为了大幅削减经费,年末辞退了一些员工。不过被裁员的都是五十岁以上的员工,和我们没什么关系。” 

  “我们这边没听说过这些事。” 

  “研究所那边不同吧……说起来,叶山三月末就要辞职了。” 

  宽末吃惊地回过头,与松冈的视线相遇了。 

  “为什么?” 

  “她要结婚。” 

  宽末停下了脚步。 

  “大概是去年十一月的时候,她去相亲了。和对方进行得很顺利就决定结婚了。婚礼是在七月举行,可是她说现在要开始为婚礼做准备,所以三月末就要辞职了。” 

  宽末和叶山的交往大约是在去年十月。被叶山告白之后就开始和她交往了,那时宽末还忘不了江藤叶子的事。 

  想着和喜欢自己的人交往的话说不定就能忘了江藤叶子,结果宽末还是和她分手了。 

  那之后叶山有了新的恋人还是要结婚了,他都没有多说什么的立场。可是明明才过了几个月,宽末还是感到有些惊讶和失措。 

  “女人还真是放得开呢。” 

  对于宽末自言自语一般的话,松冈说了句“谁知道呢”之后重新迈开步伐。 

  宽末一边走一边思考着,直到四个月前还说着喜欢自己的人,明明说过“喜欢”的,半年之后却要和别人结婚了,怎么说也转变得太快了吧。女人都是这样的吗,他突然在意起来。 

  人的感情是无法掌握的东西,尽管自己在和叶山交往,却又很在意松冈。 

  对于松冈一直只喜欢着自己不禁有种优越感的宽末,对自己的厚颜也感到羞耻起来。 

  “叶山很擅长做菜,是个很贤惠的女人,她一定能做个好妻子。”松冈追上宽末的步伐说道。 

  “叶山……很擅长做菜吗?” 

  “不是吗?她做的咖喱和奶汁烤菜很好吃呢。” 

  松冈停了一下,又说道:“只是咖喱的话我也有自信能做好。刚刚工作的时候,我在家里也有自己做饭。在海鲜咖喱里加入了鱼和贝类,将奶酪加入蘑菇的主要部分一起煮。” 

  “在咖喱里加入奶酪吗?” 

  “非常好吃哦,虽然我只做给几个人吃过,可他们的评价都不错。” 

  “咦?” 

  加入蘑菇的奶酪咖喱,味道一定很浓吧。 

  “下次来我家的时候我做给你吃吧。” 

  “好啊,我很想尝尝看呢。” 

  宽末刚说完松冈就笑了出来。对于像小孩一样的自己感到羞耻的宽末不禁垮下脸来。 

  “宽末你真有趣。” 

  松冈轻轻地用鼻音哼着歌,一直走到车站才停止。松冈脱了右手的手套还给宽末。 

  “再见。” 

  说完松冈就走向了车站右侧的月台,宽末则走向了对面左侧的月台。宽末要乘的电车先到站了,他看向对面的月台并向松冈挥了挥手。 

  电车开过弯道之后很快就看不见月台了,宽末在无人的椅子上坐下叹息着。 

  和松冈洋介一起吃饭很开心。学生时代的时候没怎么注意,出了社会以后他还是第一次遇到那么合得来的男人。一周里有一两次一起吃晚饭,隔周的周末会一起度过,偶尔一起出游或看电影,也有一起在房间里发呆或看DVD的经历。这样安心愉快渡过的时间让宽末很喜欢。 

  去年的圣诞节,也就是他的生日那天,他和松冈一起吃了饭,还收到了松冈送的生日礼物。 

  虽然本来还有些不好意思,但听到松冈说“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之后,他才安心地拆开了礼物。 

  那是一只有着蓝色文字表盘的漂亮手表,质朴的外形看起来很容易使用。虽然嘴上说着“不好意思收下”可自己从第一眼看到就很喜欢这只表了。 

  “之前听说你没有手表,才想到送你的。”松冈小声地说道。 

  那是一个晚餐很好吃,礼物很合意,话题不断非常开心的生日。大概也是这个原因,在走出料理店到了回家的时候宽末还想再和松冈多呆一会。可是在这样一个和周末重叠的圣诞节,附近店里的客人都非常多。 

  “要去我家喝酒吗?” 

  提出邀请的是宽末。去宽末家的途中他们一起去便利商店买了罐装啤酒。 

  回到公寓里一起喝酒的时候,他们聊过些什么话题他已经记不清了,他只知道自己一直在笑。想着自己不回礼的话实在说不过去,于是他问了松冈的生日,可松冈却没有告诉他。 

  “我没什么特别想要的。”松冈这样说道。 

  聊着天的时候,离末班车的时间也接近了。 

  宽末对看着钟说“怎么办好呢”的松冈提出了挽留“住下来吧”。 

  那之后,他却推开了吻他的松冈。 

  虽然觉得互相发短信道了歉,事情就算完结了,可实际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每天收到松冈发来的短信减少了。虽然也想过说不定是因为上次的事的缘故,可也不是完全没有收到松冈的短信,而且到了年底他们都很忙,或许是太忙的原因也不一定。 

  年末到年初的那段时间,宽末每年都要回乡下一趟。从乡下回来是在一月三日,再见到松冈也是在那一天。圣诞节那天以后他们已经有将近十天没有见面了。 

  因为车站前的人太多,所以他们约在了神社附近的公园见面。宽末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十分钟,可松冈却已经提前到了。 

  那时松冈的脸他至今无法忘记,嘴上明明在笑,可是眼睛里却透出了恐慌的神情。 

  “啊,好久不见。” 

  也许是心理作用,松冈的声音好像在颤抖。 

  “是啊。你等了很久吗?” 

  “没有,我刚到。” 

  宽末说着“天真冷,去喝点什么暖暖身子吧?” 

  于是松冈带他去了附近的一家咖啡店,店里零星地有一些穿着和服的女性。 

  “松冈你在正月里都做了些什么?” 

  没有喝咖啡的打算却用双手捧着杯子的松冈闻言,脸上现出一丝惊讶,他的身子似乎也在微微地颤抖着。 

  “呃,就是一直在家里……” 

  “和我一样啊,我还以为你会出去做些运动呢。” 

  “这样说来我没有邀请你一起出去运动过吧。” 

  “我对运动不行的,从来没考虑过。” 

  松冈轻笑了一下。 

  “我还是很喜欢呆在家里的,因为平时上班的时候总是在外面跑。” 

  可以理解,做销售是非常忙碌的工作,听说因此累坏身体的人很多。虽然以前的上司福田说过做销售是很轻松的工作,可宽末一直不这样认为。松冈说过他的鞋总是穿不到一年,在总务工作的话根本不会首先考虑这个问题。 

  “我很喜欢泡温泉,只要走进澡盆里泡澡,什么也不用做,还会有殷勤的招待。” 

  “我也喜欢泡温泉呢。” 

  “那样的话……”说到这里松冈却不自然地住了口。 

  什么也没有意识到的宽末继续说道:“读书的时候,我常去附近的收费澡堂。住进公寓以后虽然也想泡澡,却没有那种很大的澡盆。” 

  “收费澡堂和温泉是不同的吧?” 

  被松冈指出了才注意到的宽末又说道:“这样说来好像也是啊。我本来还想着大澡盆的话哪里都一样呢。” 

  说完两人都大笑起来,松冈那不自然僵硬的脸颊也终于放松下来。 

  两人在店里又呆了一会才离开,然后一起去做了新年后的首次参拜。回去的时候,松冈终于恢复了平时那种精神的样子。 

  就是从那天开始松冈每天发来的短信变少了,只有约会吃晚饭和出去玩还和以前一样。虽然松冈什么没有说,但是他对圣诞节那天晚上接吻的事还是相当在意。 

  在电车上不停地摇晃着,终于到了离公寓最近的车站。一走到车站月台,宽末就被刺骨的寒意包围了。宽末将鼻子埋入围巾里耸了耸肩,然后迈开了步子。因为时间已经很晚,路上的行人也很少。 

  准备走到公寓,路过庭院树木繁茂的一户人家门前时,里面突然传来了狗叫声,宽末被吓了一跳。明明是常有事可还是不习惯,他不禁笑出声来。虽然是惊人地重复着的每一天,但他喜欢现在这样的感觉。他没有更多的要求,和松冈的关系也不需要更进一步,只要像现在这样他就满足了。 

  他不喜欢和别人争执,所以无论别人说什么他都不太回嘴。抱着“这家伙说什么都可以”的想法所以常常会被人误解。换做是别人有不便指责的地方,他的却会被直接指出来,他并不是别人说什么都不会受伤害。而且一旦有过一次误会之后,要改变对方对自己的印象是很困难的事。这就是他在公司里成了别人的发泄对象,却还是不懂得选择什么话不能说和什么话没必要说的根源。说得白一点,都是自己不好。虽然知道,却无法改变自己。而且对自己说话不客气的多是同性,女性则会稍微客气一些。虽然松冈也是说话直白的人,但他却能接受也不会感到讨厌。他知道松冈跟自己说话的时候总是很小心,是个温柔的男人。 

  如果松冈有什么困难,他一定会帮助他。只要是他能做到的事他都会为松冈做。可是老实说,他虽然重视松冈,却不会像对江藤叶子那样有要与他在肉体上结合的想法。 

  与正在交往的人分了手,抱着或许能喜欢上的想法把逃跑的松冈追了回来,保留了回答而得到的结论就是这样。可是想一直做朋友的想法他说不出口,看得出来松冈喜欢着自己。虽然松冈努力想扮演好朋友的角色,可是他能感受到在不经意的瞬间松冈目光中流露出的热度。 

  像现在这样交往下去松冈的热情不会冷却吗?只要恋爱的热度冷却了,他们不可以一直像朋友那样交往吗?就算以后他们各自结了婚,还可以约出去一起喝酒,这样的关系不能达到吗? 

  宽末看向黑暗的夜空发出叹息,吐出的白气一点一点消散在夜色之中。他只是稍微吸了一口夜晚的凉气,却感到整个肺部都疼痛起来。 


  这日,到了下班时间,宽末被叫到了事务长的桌前。对方的表情一反常态,宽末立刻有了不好的预感。他思考着是哪里出了问题,前几天加班完成的文件浮现在了脑海里。虽然做了最后的检查,可因为太匆忙说不定漏了什么地方没看到也不一定。错字虽然没有仔细看,但数字是反复确认了好几遍的。 

  “你跟我来一下。” 

  宽末跟在事务长后面走到隔壁的小会议室。事务长并不是会挑地方责备人的人,宽末歪着头想这是怎么回事呢?先进入了会议室的事务长对后进来的宽末说“关上门”,似乎是有什么不能让别人听到的事要说。 

  “你到小石川这边来也快一年了吧。” 

  “是。” 

  短暂的沉默之后,事务长与宽末面对面站着,但是他移开了看着宽末的视线。今年五十岁的事务长以前在总公司做大项目的时候犯了错误于是被贬到了小石川这边来。这些都是听老资历的事务员说的。 

  “去年你来赴任的时候,我以为他们又把没用的家伙送过来了。实际上,从总公司来的人很多都没有干劲又缺乏人情味。可是你的工作做得很利落,也不会犯错误。是久违的人才,这让我很高兴。” 

  “谢谢您的夸奖。” 

  原来是在夸奖他,并不是要批评他,宽末紧绷的肩膀放松了下来。 

  “你来这里之前,总公司的上司和同事的评价表就送到了我这里来,都是些恶劣的评价,我也因此对你相当戒备。可实际上你和评价上写的相去甚远,工作认真又有责任感,会被写得那么过分,是不是以前上司的故意陷害?” 

  福田的脸在宽末的脑海里闪现。宽末答道:“呃,不是的。” 

  事务长用大拇指按住下巴说道:“是吗。” 

  “你工作虽然慢却会好好做,你不像是会遭人忌恨的类型。我对你的评价写得很正经。” 

  宽末无法预测话题的走向,事务长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人事调动的内部指示出来了。” 

  宽末的胸口一阵骚动,莫名的激流在身体里蹿动。他可以肯定事务长对自己的评价一定不差,这样说来被重新调回总公司的总务也不一定。 

  “三月末你就会收到公司的辞退了。” 

  “咦……” 

  宽末的脑中顿时一片空白。他的嘴角在颤动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被辞退……是公司的重组裁员吗? 

  事务长一脸为难的表情,眉头也皱了起来。 

  “你听说了在总公司五十岁以上的职员被劝退辞职的事吗?按说你是三十岁年龄段的还很年轻,上面到底是怎么考虑的我也不清楚。” 

  事务长抱着手臂叹息。 

  “对不起,我要说的就这些了。” 

  宽末双手握紧着,腋下慢慢地流出了讨厌的汗。 

  “啊……那个,突然被说辞职……” 

  事务长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宽末。 

  “我知道你一定会不知所措,可是这是公司的决定。不服的话也可以和上面直接谈判,但这样只会给他们留下不好的印象,结果还是什么也改变不了。我觉得这次的人事调整太残酷了。但至少还有退职金暂时不工作也没问题,还可以找上面交涉一下。” 

  这不是开玩笑,也许真的会被辞退了,事实正一点点地迫近。 

  “可是比起四、五十岁的人你还年轻又是单身,完全可以重新开始,再找新的工作,所以我才提前告诉你这个消息。正式的人事调动发表是在三月二十五日,在那之前不要告诉其他人。” 

  事务长拍了拍呆立不动的宽末肩膀。 

  “虽然被公司辞退了,但你的人生还没有结束,不要太消沉了。” 

  事务长走出了小会议室。被一个人留下的宽末拉开手边的椅子上崩溃似地坐下。松冈和事务长都说裁员的对象是五十岁以上的职员,既然这样自己怎么会也成为被辞退的对象呢? 

  从总公司到小石川研究所,明明不是研究员却被调动过来,他知道自己事实上是被降职了。但是他以为只要认真努力地工作,还是可以回到总公司的。结果得到的却是裁员的辞退,被烙下了不需要的职员的烙印。 

  他知道自己不是能够利落完成工作的人,做事也总是不得要领,可他还是会独立认真地拼命去工作。这样也是不行的吧?是自己太无能了吧?不需要说的就是这样吧?自己在公司工作的十三年全部被否定了。 

  在总公司的关于自己的评价可以称得上恶劣。他确实和上司福田合不来。可是把责任推给部下,讲话毫无道理的上司有好几个,福田也不是特别的。 

  他感到自己被特别地视为眼中钉,福田仅凭自己的喜恶就对他做出了很低的评价。可是作为上司光凭个人感情就能做出这种事吗? 

  说不定,说不定…… 

  思考着的时候胸口一阵气苦,脑袋里一片漆黑。真实的情况到底是怎样的他不知道,但他不想被人怨恨。他宁可相信不会有这种事。 

  被辞退的事又该怎么办呢?自己是不行的,无法胜任工作,他太无能了,不是公司必需的人。他被自己的思考打垮了,沉入了深不见底的感情里。 

  许久,宽末才终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已经到达了公寓,宽末竟没有察觉。下午回到事务所的时候,虽然效仿正在加班的同事们坐在电脑前,但是头和手动着做了些什么他完全记不清了。 

  回不过神来的宽末穿着外套,糊里糊涂地坐在了榻榻米上。没有开暖气的房间足可以冻僵人那般冷,虽然肚子空空,可已经没有了去买东西吃的力气。 

  “要被公司裁员了。” 

  在严酷的现实面前,宽末抱住头。“被公司裁员”这样的话,他对家人说不出口。因为自己的无能所以被辞退了,这太可耻了,他说不出口。当年家里的经济明明不宽裕,他想到东京的大学读书家里却一句话也没多说就让他去了。后来进入有名的公司就职时,家里也非常高兴。正月要是不回老家,也会得到“在大公司里工作一定很忙吧”的原谅。那之后他只好装成很忙的样子,他不想被父母认为自家儿子是个没用的人。 

  一到四月他就会被赶出公司了,不能回乡下,也不想回去。那么就不得不在这边寻找新的工作。对于招聘活动他从学生时代开始就不知道该准备些什么好,这个不行。就职情报杂志?职业介绍所?这些只会让他觉得更加靠不住。 

  在寒冷的房间里,响起了短信到达的提示音。从公事包里慢吞吞地将手机取出。松冈发来了短信:“你下班了吗?我现在正准备回家。明天七点老地方见可以吗?” 

  说起来,明天是一起去吃饭的日子。松冈总是会在前一天发来确认的短信,以免他有什么工作上的事而不方便见面。 

  明明是和平时一样的短信,但是在现在这种状况下文字却好像胡乱浮动地显现出来……非常混乱。 

  松冈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任何不对。虽然知道,但他还是不想回复,于是将手机关机了。现在他不想与任何人扯上关系。 

  那之后他又两次以感冒为借口拒绝了松冈的邀请。周末的时候松冈说想一起去看电影,他以感冒为由拒绝了,下一个周他又以同样的借口拒绝了。 

  虽然拒绝了松冈的邀请,可是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做,只是迷迷糊糊地呆在家里看电视…… 

  听说自己要公司被裁员的那一整天,宽末没有吃任何食物,连他自己也感到惊讶。第二天宽末精力无法集中地就开始工作,结果因他不注意引起的过失一直不断。可是事务长没有对他发火。被事务长用呼叫机叫到的桌前时候,宽末想自己会挨骂也不奇怪。可事务长只是说了句“工作多留神点”。 

  宽末觉得这只是对即将被辞退的人的同情,不禁感到更加悲惨。 

  直到被告知裁员的事一周后,宽末才稍微调整好自己的心情,接受了自己无能的事实。而像现在这样下去是不行的。被辞退的话,就没有收入了。事务长提前将人事调动的事告诉他,是想让他尽快去找一分新的工作。宽末也开始进行了找新工作的尝试。 

  星期六下午,宽末抱着履历表和就职情报杂志陷入沉思。不得要领又口拙的自己做销售一定不合适吧?还是处理事务的职位比较适合自己,不用和太多人打交道的工作感觉非常好。条件适合的地方有不少,只是工资也比现在的工作低了不少。想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宽末开始填写履历表。十几年来一直做着处理事务的工作的自己,能称得上有资历的地方一个也没有,有吸引力的地方也非常少。 

  现在开始去上学或者听函授讲座之类……可是要开始找新的工作,不可能有时间去。宽末想着总之先把履历表写完,然后一边看要填写的条款一边用圆珠笔写着,却把字写错了。虽然用了修正笔,可感觉非常糟糕。一定会给面试官留下不好的印象。宽末把写坏的履历表揉做一团扔进了垃圾箱,然后横倒在榻榻米上。干脆回乡下去吧。工作让他对人际关系以及在这个严苛城市里生活都感到有些疲惫了。 

  宽末的老家在关西的渔村,父亲创办的鱼加工厂由哥哥夫妇继承,和父母一起共同经营。尽管没有高额的利润但是收入也足够维持一家人的生活了。 

  可是工厂不缺人手,自己回去的话就要白白地增加伙食费,只会让家人感到为难,而且在乡下找工作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宽末在榻榻米上翻来覆去的时候肚子也饿了。因为嫌麻烦所以从早上开始就什么也没有吃。宽末在运动衫外面套了一件羽绒衣就出门了。 

  来到书店,宽末拿了新出的就职情报杂志就在店里逛起来。注意到许多年前读过的书出了珍藏版,于是就一起拿去收款员那里交钱。 

  想着自己是为了转换心情出来散步的,千万不要下雪才好。可是天空灰蒙蒙的,空气也十分寒冷,看起来随时会下雪的样子。 

  宽末去便利店买了新的履历表和便当之后马上就回家了。转过街角看到了公寓楼的时候,宽末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不是短信的提示音而是电话的铃声,是松冈打来的。 

  “我是宽末。” 

  “啊,我是松冈。你现在在哪里?” 

  宽末环视了周围一下。 

  “在我的公寓附近,有事吗?” 

  “我正好有事到这边来,就顺便去了你的公寓但是你好像不在家,我就想冒昧地问一声你去哪了?” 

  “去便利店买了点东西。” 

  “这样啊。”松冈小声地说了一句,然后又问:“准备回来了吗?” 

  “嗯。” 

  “我可以稍微靠在你家呆一下吗?我还在你的房间前面。” 

  也不能说不让松冈来,但是老实说宽末还不想和他见面。就算见了面也不会有开心的感觉。如果松冈是其他公司的人,他或许还可以发发牢骚,得到一些安慰。可是在同一个公司,对情况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告诉他自己要被裁员的话,他一定会察觉到自己是因为单纯地无法胜任工作才会被辞的。 

  他不认为松冈会觉得自己是个工作能力强的男人,但是他也不想让松冈觉得到了这个年纪还被裁员的他是个没有的家伙。尽管三月二十五日之后人事变动的通知也会让公司所有人知道。 

  “我还有些感冒,不能传染给你。” 

  “啊,我不会呆久的,只是有些东西想给你。” 

  结果,还是要见面。再次迈开步伐,宽末感到脚下非常沉重。他不想见松冈,可是又不能不见。没有强硬地拒绝,是因为自己撒谎而取消约会让他有种罪恶感。 

  宽末回到公寓就看到自己的房间前有个人影在摇晃,是松冈。注意到宽末的时候,松冈向他大幅地挥着手。不可能无视松冈,宽末只好也向他小小地挥了一下手。 

  “好久不见……有一个星期了吧。” 

  穿着牛仔裤和土黄色上衣的松冈耸了耸肩。眼镜很适合他,粗糙的戒指却不会让人有不快的感觉。即使从男人的眼光看来,也会很羡慕觉得他的样子很帅。和羽绒衣里套运动衫怎么样都无所谓的自己完全不同。看到松冈,他就开始在意人为什么从根本上就有着差异。 

  “对不起……我拒绝了好几次和你的约会。” 

  “你感冒了吧?不用在意的。” 

  看到松冈对自己露出微笑,宽末的心头不禁感到阵阵刺痛。 

  “你去买了什么?” 

  手里提着的东西被松冈偷看着的时候宽末下意识地将装有书的袋子藏到身后。要是用了纸袋装就职情报杂志的话就不怕会透出来了。 

  “是便当和书呀……这也没什么吧。” 

  “虽然是买来慰劳自己的,但都是些食物而已,而且比起书还是DVD比较好吧。”宽末赶紧像辩解一样地说道。 

  便利店的袋子被送到了宽末的眼前。 

  “啊,不用了。你不要那么费心。” 

  “又不是什么值得客气的东西,你就收下吧。我拿回去的话也很重。” 

  宽末接过便利店的袋子,看到里面有红色的苹果和黄色的蜜橘。一想到他明明撒了谎,松冈却那么费心的跑过来看他,他就惭愧得无地自容。 

  “在这久留不太好,我先回去了,我还会发短信给你的。等你的感冒好了,我们再去喝酒吧。” 

  松冈径自说完就要回去,没想到却听到“那个……”,于是松冈在楼梯跟前回过身来。 

  “那个……感冒,我的感冒好点了。” 

  惊讶地歪着头,松冈说道:“那太好了。” 

  “你好不容易过来的,要进来喝杯茶吗?虽然我的房间里很脏。” 

  松冈瞬间明白了宽末的意思,他的脸顿时明朗起来。 

  “可以吗?” 

  “嗯。” 

  松冈赶紧走了回去。宽末用钥匙打开了公寓的门,然后让松冈先进房间。松冈经过他的身边时传来了香烟的味道。 

  “松冈,你吸烟吗?” 

  “嗯,你讨厌吗?” 

  “也不是,只是我至今没有见过你吸烟。” 

  “我只是偶尔吸一下而已。因为今天等你回来的时候有些无聊。啊,烟灰什么的没有落到玄关外面哦,我有带便携烟灰缸来。” 

  宽末笑了。 

  “我不担心这个。” 

  “啊,你很信任我吗?” 

  “与其说信任,不如说我觉得你不是会做那种事的人。” 

  “你有一点赞赏过头了。”松冈说着露出开心的笑容通过狭窄的过道走进房间里面然后钻进了被炉里,那动作和女装时的一点没变。宽末给在外面受冷的松冈冲了一杯咖啡,松冈说了声“谢谢”后就用双手捧着茶杯放到嘴边喝着。 

  “好久没有来你家了。” 

  咖啡太烫,于是松冈吹着咖啡说道。 

  “是吗?之前……” 

  意识到松冈上次来是在自己被吻之后推开了对方的圣诞节,宽末赶紧住了口。那是两人心里都清楚却有默契地不去触及的事实。打破这不自然的沉默的人是松冈。 

  “我啊,听说你感冒的时候就想你会是一副嗯嗯啊啊呻吟着的模样。可是直到昨天为止,去公司上班的时候我才想到应该不会那么严重吧。” 

  “嗯,已经治好了今天还是要小心些……” 

  在谎言的不协调氛围下,宽末说话时候感到喉咙越发地干涩了。他明明很讨厌那种可以面不改色地说谎的人,可是一旦发生了不方便的事自己也说了谎。而看到对此丝毫不怀疑的松冈的表情,宽末更加羞愧。 

  “要是感冒太久都不好会很辛苦的。啊,说来你买了什么书?” 

  宽末的声音响了起来。 

  “呃,是珍藏版的安东比佐子的书。” 

  “咦,有意思吗?” 

  拿出书之后宽末将装有就职情报杂志的袋子推到房间的角落。 

  松冈接过书,翻开里面的梗概读起来。 

  “你喜欢这样的书吗?” 

  “我不太看小说,虽然有兴趣,但是书太多了不知道该看什么好。如果有有趣的书就介绍给我吧。” 

  “嗯。” 

  松冈应了一声之后就脸朝下地俯卧着,然后将书啪啦啪啦地翻着。刚看第一页的时候松冈的眼皮就不停往下掉,突然传来一声像是书被合上的声音,接着就听到了深沉的鼻息声。宽末想着不会吧,然后偷偷地看向松冈,他竟睡着了。 

  宽末听说过有些人不擅长看书,只读几行字就会被睡意侵袭,松冈或许就是这样的人也不一定。毕竟现在不是夜晚,还是白天…… 

  宽末凝神地注视着松冈的睡脸。小巧的脸的下巴上蓄着能让宽末警醒的胡须。以前他对无论是在鼻子下还是下巴上留胡子的人都有种恶劣且肮脏的印象。现在却不同了。薄薄一撮无损清洁感程度的胡子,被整理成漂亮的形状。虽然看起来很适合松冈,也很帅,但这对他来说没有吸引力,也不会让他产生性冲动。 

  自己这样想有点对不起松冈,可是认真思考之后他才注意到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大多数男人都不会对男人产生情欲吧? 

  外面响起了救护车的声音,放松的眉毛动了一下。说来松冈的眉毛也很漂亮。烦人的响声让松冈皱起眉头,然后左右摇晃了一下脑袋就睁开了眼睛。他闷闷地取下眼镜,粗鲁地搓着脸。与宽末的目光相遇了,松冈也只是有些迷糊地看着他,半张着嘴角。 

  “对不起,我睡着了。” 

  “只睡了大概五分钟而已。” 

  “真的很对不起。” 

  宽末笑着让他不用道歉,松冈挠了挠短发。 

  “周末经常接待客户到很晚,所以我有点睡眠不足。” 

  说接待没什么的话梗在宽末的胸口。做销售和做研究的工作不一样,尽管不太了解具体的情况,但他知道松冈工作做得很出色。这是听交往过的叶山说的。以前和松冈在一起的时候他就知道了松冈做事很爽利,该说的话都会说出来,对人也很用心。对优秀的松冈来说,没必要顾虑自己这种被公司裁员的人吧。讨厌变得越来越卑屈的自己,宽末停止了思考。 

  “困的话就睡吧,不用在意其他的事。” 

  可是松冈没有再打瞌睡,和宽末聊了大约三十分钟之后就回去了。虽然之前不想和松冈见面,可是和他聊过之后宽末的心情就稍稍好转了一些。听说自己生病松冈就来探望也让他感到很开心。 

  宽末从角落的袋子里取出就职情报杂志,尽管还有许多忧虑可是也没有办法。被裁员的事责任在自己,羡慕妒忌别人是没用的。 

  宽末一边比较着年龄要求和工资待遇的项目,一边翻着就职情报杂志。 


  宽末的哥哥寄来了附有刚出生孩子照片的邮件。想着刚出生的孩子就像只小猴子一样,宽末笑了起来。皱巴巴的小脸也非常可爱。今后哥哥就有三个孩子了,而刚出生的这个是他们一直期待的女孩。 

  邮件的最后,哥哥写道:“你有交新的女朋友吗?”宽末只回了一句“恭喜”,关于女朋友的问题他没有回答。 

  和家人说有真心想结婚的对象是在去年。可今年正月回老家的时候,父亲在全家聚在一起吃饭的席间问道:“为什么?你说想和她结婚的那个女朋友怎么了?” 

  “我和那个人不可能了。”宽末这样回答,他当然不可能说出对方是男人的事,可他正在和那个男人以既非朋友也非恋人的微妙关系继续交往着。 

  那一周,松冈去外地出差了,所以他没有收到出去玩的邀请。于是宽末去了百货商场买送给哥哥的孩子出生贺礼。在店员的介绍下,宽末买了一套儿童套装,然后寄了出去。明明没做什么特别费力的事,宽末却感到很疲惫,于是在电梯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很少来百货商场,宽末很不习惯。他感到不合时宜地不安起来。 

  中午可以去公寓附近的快餐店吃饭,宽末心不在焉地想着,背后却传来了女人的声音。 

  “宽末。” 

  叶山正站在他的背后。 

  叶山和松冈同龄,而且同在总公司的营业部工作。去年她到宽末工作的小石川研究所帮忙,呆了几个月。他们就是在那时认识的,也交往了很短的一段时间。 

  许久不见的叶山变得非常漂亮。虽然觉得他们交往的时候叶山就很可爱,可是现在的她比那时更清爽了。 

  “啊……好久不见。” 

  因为松冈的事,自己甩了她。那之后他们一次也没有联络过。工作的地方又离得很远,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分手的时候,叶山不停地哭泣着。直到现在她那悲伤的表情还在宽末的脑海里残留着很深的印象。可是现在的叶山像要消除宽末的罪恶感一样露出了明朗的笑容。 

  “四个月没见了,宽末你来买东西吗?” 

  “来买送给哥哥的孩子出生贺礼。” 

  “恭喜。”叶山小小地低了一下头。 

  “你也准备结婚了吧?恭喜你。” 

  叶山用手掩住嘴角,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宽末你为什么会知道?” 

  “听松冈说的。” 

  这时一个双手提着纸袋的中年女人从叶山背后通过,装满东西而胀大的纸袋碰到了叶山的脚。 

  中年女人说了声:“哎呀,真是不好意思。” 

  她虽嘴上没说站在路中间真是讨厌,可是她的全身都传达出这样的信息。 

  “要坐吗?” 

  宽末催促她坐下,叶山苦笑着说:“站着好像很碍事啊。”然后弯下身子坐了下来。 

  “宽末你和松冈的关系真好呢。” 

  “嗯,偶尔会一起吃饭。” 

  宽末没有说他们一周会见几次面。 

  “我倒是没听松冈说过你们还有见面。啊,你还会在意我的事吗?”小声说着,叶山看向宽末。“对方是相亲认识的。刚去相亲的时候明明还很不以为意,见了面才发现对方是很好的人,于是很快就决定了在七月举行婚礼。” 

  从微笑的叶山身上传来幸福的感觉。 

  “宽末你怎么样了?” 

  “什么……” 

  “与喜欢的人和好了吗?” 

  宽末暧昧地笑起来。 

  “和好了,也没和好……” 

  他喜欢的江藤叶子再也不会出现了。而对于内在是一样的松冈他只能把他当成重要的朋友,离恋爱的感觉还很远。 

  “是对方的态度不明确吗?” 

  松冈的心意是“恋爱”,自己的心意则是“朋友”。这无法对松冈本人说明,让他感到很困扰。自己不想失去作为朋友的松冈。 

  把沉默当成了肯定回答的叶山安慰道:“宽末你还是早点向那个人传达自己的心意比较好哦。” 

  “说起来你的工作怎么样了?还是只有一个人的话肯定不够吧?你一定很忙吧?” 

  一提起工作的话题,被裁员的事就在脑海中闪现。宽末的胸口顿时一片阴霾。而叶山并不知道他的悲惨状况。 

  “我这边没什么变化,你那边呢?” 

  叶山小声叹息。 

  “我们这边也没变。实际上我三月末就要辞职了。” 

  辞职的事也听松冈说过,可宽末还是感到有些惊讶。 

  “因此,不能再做现在这样没什么变化却很开心工作了,让我焦急的事也会变少,这样我也可以好好注意自己周围的事了。” 

  叶山将落到颊边的头发拨到耳后。 

  “这个季度末,公司要辞掉很多人。虽然三月二十五日才正式发表,但是内部指示已经出来了,所以对于辞退原来的在职者之后选择继任者的事,当时的情况好像很不得了呢,特别是松冈。” 

  “松冈……怎么了?” 

  叶山稍微向前弯着身子,小声说:“正式的辞退令还没有出来,不要对任何人说……他可能会在今年春季人事调动里升职做营业部的课长。这样文案工作肯定会增加,所以明明不得不把我的工作某种程度地分配给其他人,但在裁员的时候老手减少了,只有分配给给剩下的人,所以必然会增加周围的负担吧。怎么办才好呢。” 

  “咦……可是他还不到三十岁吧?” 

  虽不是规定,可公司里已经默认了只有到三十岁以上才能升做课长。再怎么有能力,二十岁的年龄段最多也只能升到主任。 

  “后天就三十岁了啊,营业部的松冈迷说的。松冈的业绩一直是第一名,上面也很喜欢他。虽然我觉得他升有点太快了,但没有人会对此饶舌。” 

  宽末放在膝盖上的两只手紧紧地握住拳。他知道松冈能力很强,可是在这样鲜明的对比之下,他不得不正视他们之间显而易见的能力差距。 

  “好厉害啊。” 

  虽然宽末嘴上附和着,心中却被黑暗的情绪覆盖了。 

  “工作能力强,长得好看性格也好,有点太厉害了吧。虽然他本人说自己其实有很多压力,可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的样子。” 

  那之后,两人又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就分别了。 

  “宽末你也要和喜欢的人发展顺利哦。” 

  虽然知道这是叶山发自内心的话,可宽末还是没有办法回应。看到之后叶山因为要去和未婚夫见面而露出开心的笑容,踏着轻快的步子离开的背影,想着明明是被自己甩了的女人,现在却是像自己被舍弃了,悲惨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宽末坐在回程的电车上恍惚地想着,如果没有分手,自己一定和叶山结婚了吧?如果没有再见到松冈,也许真的是这样也不一定。宽末很快就自虐地笑了出来,俯下身子。叶山和自己分手真是太好了,没有和一个被公司裁员、失去生活保障的男人在一起才是正确的选择。 

  在到达公寓前,宽末才想起中午还没有吃饭。现在已经是下午二点,无论是去店里吃还是去买回来吃都很麻烦,于是宽末饿着肚子回到了家。想着蜜橘也吃完了,他环视了房间一圈。最初进入他的视线的就是被炉桌面上的就职情报杂志。 

  宽末一把扫开了就职情报杂志,然后将腿伸进被炉里仰躺着。有能力的男人升职为课长,无能的男人被裁员。这是当然的,可是他一点也笑不出来。 

  出神地看着天花板,短信的提示音在房间里响起,是松冈发来的。宽末不想看短信所以将手机关了机。 

  终于看到短信的时候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在他睡觉之前。虽然很想无视,但他还是一直在意着短信的存在。 

  “后天可以一起去吃晚饭吗?” 

  和平时一样,是邀请他去吃饭的短信。“后天就三十岁了……”宽末想起了叶山的话。 

  宽末的生日那天,松冈没有告诉他自己的生日。明明没有告诉,却在生日这天邀请他去吃饭是什么意思呢?因为是生日,所以就是没有收到祝福但也想在一起,松冈心里是这样想的吧?那样的话自己也可以不用考虑太多,就单纯地当作一起去吃晚饭吧? 

  去年圣诞节收到松冈作为生日礼物送他的手表,被好几个人说过“这表真好啊”自己身上的东西被人称赞还是第一次,可见松冈的品味确实非常好。 

  宽末想了很久。自己的生日得到了祝福,又意外得知了松冈的生日,现在他的想法是不能什么礼物也不送给松冈。虽然只为自己着想有些对不起松冈,可是他不想带着劣等感和松冈见面。只是听到松冈的事就变成了这样的自己,和本人出现在眼前的自己,他不知道哪一个会更卑屈。这不是松冈的错,松冈也没有任何不对。完全是自己的问题而已。 

  想到最后,宽末想关于松冈生日等自己心情稳定之后再做些什么来补偿……这样想着自己也谅解了自己,于是宽末发送了“后天我有事,对不起”的拒绝短信。 

  几分钟之后,松冈就回复了。 

  “这周什么时候有空?” 

  明明不忙,宽末却回复了“这周都很忙,对不起”,松冈回了“那么下周再说吧,虽然你看起来很忙但也不要太拼命了”。 

  今天的短信就到此为止了吧?宽末将手机放到远离手边的地方,闭上眼睛。劣等感和罪恶感让他的心情非常糟糕。宽末被自厌的情绪淹没,尽管如此他还是一点也不想和松冈见面。 


  松冈生日当天,从早上开始宽末就迷茫地想着“今天果然还是见面比较好。”、“可是……”既然松冈喜欢自己,生日这天见面的话他一定会很开心吧?可是自己又不想见他。然而自己的生日收到了松冈的祝福……宽末还在来来回回地兜着圈子想着的时候就到了下班时间。 

  下午六点宽末回到了家。可他在屋子里无论是站立还是坐着心情都无法平静。没有和松冈见面给他送上祝福,这对松冈很失礼。就算找再多借口也无法原谅,因为那都是想要自我宽恕的辩解而已。 

  只有自己的生日收到了礼物,不是松冈的错却因为个人的理由拒绝了抱着想要一起吃饭这个小小愿望的松冈。 

  晚上八点半,宽末穿上外套就立刻出了门。虽然见面的话自己会变得卑屈、自厌,可是不见面的话他以后一定会后悔很长一段时间……早知道这样当初约好见面就好了。 

  乘电车到了街上,能够买礼物的百货商店已经关门了。看表才发现已经过了晚上九点……再怎么勉强也不行了。走投无路的宽末只好在百货商场周围走来走去。在卷帘铁门关上的店门前来不停走动的宽末偶然发现了路上有一家还在营业的女性银饰店。以龙和鹰的纹样为主题的女性饰品被并排摆在黑布上的狭窄处。宽末想起了以前松冈带过类似的戒指。 

  宽末弯下身子认真地看着柜台。琳琅满目的饰品,让他不知道选哪个好。最后,宽末买了带有龙纹饰的手机挂饰。买戒指的话宽末不知道松冈手指的尺寸,项链的话种类太多他又不会挑选。总之东西是买好了,可是作为礼物显得太便宜了,而且还是用茶色的纸来包装的。 

  宽末将简陋的礼物放进外套口袋,接着开始寻找蛋糕店。宽末知道一家晚上还在营业的蛋糕店,他在那里买了一个小蛋糕,上面还写着“生日快乐”。 

  买完东西之后,宽末却开始担心这样不值钱的东西松冈会喜欢吗? 

  和松冈在一起的时候,他没见松冈吃过蛋糕,也不知道松冈是否喜欢甜食。之前要是打听了松冈对食物的喜好就好了,宽末对做事没有计划的自己又自厌起来。 

  拿着买好之后才后悔的东西,宽末到达松冈公寓的时候已经过了十点。来这之前他没有和松冈联系。因为如果提前联系了,他怕松冈会对自己买的这些没什么大不了的东西抱有过剩期待。 

  宽末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站在松冈公寓门前按下了内线对讲机……可是没有反应。 

  “咦?” 

  再次按下,明明在房间里面响起了呼叫的声音,却没有人的气息。不在家吗?说不定松冈还在工作。 

  因为觉得松冈既然邀请了自己,晚上应该有空才对。到底他什么时候才会回家呢?一小时、两小时……不会在日期变更之后才回来吧? 

  在这寒冷的天气里除了等待没有别的办法的宽末突然意识到,他并不需要一定得等到松冈回来。只要传达了祝福的心意不就好了吗?对于不想见面的自己来说只要能将生日祝福的心意传达给了对方,不就是最佳的状况吗? 

  宽末将装有蛋糕的袋子挂在门把上。虽然想将礼物一起放进去,可是这样的东西作为送给大人的礼物显得太粗糙,最后他还是没放进去。可是只留下蛋糕就回去的话,宽末担心松冈可能会不知道是谁送的而丢掉。想要留言但又没有纸和笔,没办法宽末只好给松冈发了短信。 

  “我在你的公寓门前放了蛋糕,不介意的话就请吃吧。” 

  发完短信,宽末就离开了。在电梯前按下了标着向下箭头的按钮时,手机响了起来。不是短信的提示音而是电话铃声,是松冈打来的。 

  “宽末你现在在哪里?” 

  松冈的声音一反常态地显得有些急迫。 

  “没在哪里……” 

  叮的一声响起,电梯的门开了,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难道你在我家?” 

  “嗯。” 

  “稍微等我一下,我马上回去。” 

  手机里传来热闹的声音,松冈大概是在居酒屋之类的地方吧。 

  “喂,松冈你在和谁说话呢?”宽末在电话里听到了有人在叫松冈。 

  “还是不要勉强了,我准备回去了。” 

  “真的只要五分钟……不、十分钟,我就能回去。” 

  电话挂断的声音响起,松冈的声音消失了。 

  “咦,松冈?” 

  电话被挂断,宽末也只能叹息着关上手机。自己的生日收到了祝福和礼物,而对方生日的时候自己什么也不做实在说不过去。可是宽末来这里的理由不止是这样。 

  不知道为什么,宽末想到松冈会一个人寂寞地渡过生日。他不来的话,松冈会一个人在家里得不到任何人的祝福就这么渡过寂寞的夜晚吧?可事实却是他太自大了。松冈根本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孤独,有熟人会为他庆祝生日。 

  他想回去,想要现在马上就乘电梯离开。可是被说了“不要回去”所以又不能走。宽末回到了松冈房间的门前,然后在走廊上的栏杆旁向下看。路灯下,看起来像是上班族和OL的人快速地走过。 

  挂了电话大约十五分钟之后,一部计程车亮着方向灯忽明忽暗地开近,最后在人行道边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了一个穿着西装的年轻上班族,虽然天太黑看不清他的脸,但是那应该就是松冈。电梯停止的声音响起,从里面跑出一个人影,果然是松冈。 

  松冈在宽末的面前大口地喘着气,他根本不用那么着急的……宽末用有些冷淡的目光注视着松冈。 

  “你说今天有事的,所以……”这是松冈的第一句话。 

  “预定的工作,那个……提前完成了。” 

  宽末努力地为自己圆谎。 

  “啊,是这样吗。没想到能见面,真高兴。早知道这样的话,我拒绝那帮家伙的邀请就好了。” 

  “你和谁在一起?” 

  “大学时的朋友。” 

  “应该让你们好好聊的。” 

  宽末确实是这样想的。没注意到宽末细微的不快,松冈耸肩道:“没关系,他们不过是找些理由去喝酒而已。” 

  松冈说完取下了挂在门把上的袋子。 

  “这就是蛋糕?好大呀。” 

  “今天是你的生日吧?” 

  松冈回过头。 

  “之前碰到了叶山,就是在那个时候得知了你的生日。” 

  松冈那因为之前跑回来就有些泛红的脸,现在更是像火烧一般红。 

  “我生日的时候受到了很好的款待,你的生日虽然做不到那样很抱歉,但还是准备了一点礼物。” 

  “你不回礼也没关系的。” 

  松冈用手背擦拭着脸颊。宽末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红着脸害羞地笑着的松冈。 

  松冈抚摸着装有蛋糕的盒子说道:“我真的好高兴啊,这个蛋糕吃了真可惜。” 

  这样一个廉价的蛋糕就让松冈那么开心,宽末反而变得不好意思了。 

  “不要放太久比较好……” 

  “是呢,啊,你好不容易来了,要进去喝杯茶吗?” 

  “可是……” 

  “就喝一杯,这里风大你一定受冷了吧?” 

  面对一反常态地强硬起来的松冈,宽末说了句“就一杯吧”,然后进了屋。虽然想回去,可今天是松冈的生日,他不好坚持拒绝。 

  “没想到会有人来,房间有点脏。” 

  虽然松冈的房间里杂志和报纸杂乱地散落在床上,但还不到脏的程度。2LDK(二室一厅一厨房)的房子对于一个人住来说显得有些大了。宽敞的客厅中间摆放着深茶色的沙发。所有的家具都是统一的深棕色,墙壁是柔和的象牙色,地毯则是深绿色的。房间的色调搭配得很好充满了时尚的气息,简直像样板房一样。虽然觉得漂亮的室内装修和松冈的感觉很合,但是宽末感到有些微妙地烦躁起来。 

  在沙发上坐下,突然感到腰被柔软的感觉包围了,坐下的感觉非常舒服。 

  “马上打开可以吗?” 

  松冈把蛋糕盒放在矮桌上,像孩子一样两眼发光地说着。宽末点了点头,松冈就将蛋糕从盒子里取出了。 

  “哇,好香。啊,还有祝语。” 

  松冈花了比宽末选蛋糕的时间还长几倍的时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只装饰了红色草莓、没有任何有趣地方的蛋糕。他满脸笑容看起来很高兴。 

  “宽末你也一起吃吧。” 

  “可这是送给你的。” 

  “话是这么说,可有个人一起吃才有滋味啊。” 

  松冈这样说了,宽末也不好拒绝。 

  “啊,我有好东西。”松冈小声说着消失在厨房里,然后单手拿着葡萄酒和酒杯走了回来。 

  两人切分好蛋糕然后举酒干杯。宽末喜欢啤酒和日本酒,几乎不怎么喝葡萄酒,所以他不知道红葡萄酒和白葡萄酒有什么不同。以前和上司一起去喝酒的时候,有用高级葡萄酒招待过对方。要不是提前听说了价钱他还不知道这酒贵得可怕。 

  虽然松冈说“这是别人送的,所以不是什么昂贵的东西”,可葡萄酒入口爽滑的触觉,浓烈甘醇的味道让他意识到这是比自己买的蛋糕要高级得多的东西。 

  松冈一边高兴地吃着宽末随便买来的蛋糕,一边喝着高级的葡萄酒。 

  宽末也将自己的那份蛋糕吃完。可吃着蛋糕的时候,葡萄酒的酒精在他的身体里发挥了作用,体内生起一股燥热。想着任务完成了,他就该回去了。宽末从沙发上站起来,可是他的腿已没有了支撑身体的力气又倒了回去。坐回去的宽末这时才注意到自己喝太多了。宽末将头倚在沙发上,身子仿佛在下坠,意识也在渐渐远去。 

  “宽末。” 

  肩膀被摇晃,打断了宽末舒服的睡眠。宽末阴沉着脸睁开了眼睛。 

  “马上就要到电车末班车的时间了,你要留在我家还是回去?” 

  “我要回去。” 

  用力地揉了揉脸,宽末站起来。没走出三步,就脚步不稳地倒躺了回去。走路也好回去也好都很麻烦。宽末像猫一样蜷起身子,肩膀被温柔地抚摸。 

  “留下来吧。” 

  “不,我要回去。” 

  明明起不来,嘴上却还说着“要回去,要回去”混乱的视野里出现了松冈难过的脸,然后又渐渐变得模糊了,最后宽末还是睡了过去。 


  在急促响起的声音中,宽末睁开了眼睛。他的额头上覆着一块毛巾,刺耳的声音怎么也停不下来。宽末坐起来寻找声音的来源。拿起桌上醒目的闹钟,宽末正想着不知道怎么让声音停止的时候,声音却自己消失了。 

  这不是自己熟悉的房间,宽末手里拿着闹钟环顾了房间一圈。在自己睡的沙发旁边,松冈裹着毛毯蜷着身子。为什么松冈会在?他想起昨晚是自己来找松冈,还和他一起吃了蛋糕喝了酒。他的记忆只到吃蛋糕的途中,后面的事他已经记不清了。 

  看了看钟,还不到六点。已经有早班的电车开出了。 

  “松冈。” 

  宽末出声叫他却没有反应。反复叫了几次还是没有反应。宽末想起了和江藤叶子交往的时候自己每天早上都会给他打电话叫他起床的事。 

  “松冈,起床了。” 

  宽末摇着松冈的肩膀,松冈紧闭的眼睑动了一下,然后稍微睁开了眼睛。 

  “啊……早上好。” 

  “我要回去了。” 

  松冈像小孩子一样用双手搓着眼睛,然后看向墙上的时钟。 

  “六点了。现在回去的话应该还有换衣服的时间吧。” 

  松冈是计算好了自己回公寓的时间来设定闹钟的,他是个连对这种细节都很细心的男人。 

  “昨天对不起。我好像一个人喝醉了。” 

  松冈一脸没睡够的表情笑了出来。 

  “你不用那么在意的,我昨天很开心。” 

  “开心吗?” 

  松冈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然后站起来。 

  “步入三十岁的第一个夜晚,后半段真是波澜起伏啊。突然收到短信,于是慌慌张张地赶回,然后吃了蛋糕……” 

  似乎想起了什么,松冈突然笑了出来。 

  “宽末,你说了梦话哦。” 

  “咦?我说了什么?” 

  “相当有趣,所以这是秘密。” 

  松冈恶作剧般耸肩笑着,他的笑脸和江藤叶子的重叠了。宽末的胸口骚动起来。无论是发型还是穿着完全不一样,松冈身上几乎已经没有残留江藤叶子的影子。可是在偶然的一刹那,江藤叶子的影子似乎又浮现出来了。 

  “我会在意的,告诉我吧。”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话,这只是我的一点乐趣。” 

  “什么嘛,这只会让我更在意。” 

  宽末抱着必死的决心说道,松冈只是默默地笑着。 

  “好了,再不快点回去的话,就没有时间换衣服了哦。” 

  被催促着,依然无法释然的宽末从松冈手里接过外套。外套大约用衣架挂起来了,一点也没有发皱。 

  “昨天的事谢谢你了,下次再一起吃饭吧。” 

  松冈把宽末送到了玄关。宽末在玄关弯下身子穿鞋子的时候,头顶传来了松冈的声音。 

  “说起来,以前也有过类似的相反画面呢。” 

  “是吗?” 

  “那是我还穿女装的时候,不是在你的生日那天在你家住了一晚吗?感觉和那时好像啊。” 

  宽末感到有些苦涩地想起来了。他对松冈穿女装扮的江藤叶子喜欢得不得了,于是抱着他渡过了一个晚上。现在的情况也许看起来有些相似,可是自己的心境却不同了。对方的人还是一样的,可是一切都不同了。他并不会对现在这种情况感到开心。 

  宽末说了声“再见”就走出了房间,迎面而来的空气非常冷。背后的门一关上了,心情就转变了。在松冈家过夜并没有快乐的余韵,宽末只是考虑着从这回家以后是否还有洗澡的时间。 

  “宽末,等一下。” 

  走出公寓楼的同时,头上传来了松冈的声音。宽末抬起头往上看,松冈从五楼走廊的栏杆上探出了身子。 

  “我现在就下去,等我一下。” 

  松冈为什么会叫住他?大约过了一分钟,松冈从公寓里跑了出来。 

  “赶得上太好了。有东西忘在我家了,这是你的吧?” 

  松冈拿出了一个茶色的小纸袋。这个本来应该一直放在外套口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出来。 

  “这个,给你吧。” 

  “咦?”松冈不解地歪着头。 

  “啊,我还是拿回去吧。” 

  宽末伸手拿回了纸袋。可是拿回去的话,自己用不上这种东西,于是宽末又将纸袋交给了松冈。东西拿走了又推回来,让松冈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到底怎么回事?”

“这是手机挂饰。不介意的话你就收下吧。” 

  “手机挂饰?” 

  “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反正也是廉价的东西,不喜欢的话就丢掉吧。” 

  松冈似乎明白过来,表情也一下子明朗起来。 

  “啊,原来是买给我的!”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 

  小声地“啊、嗯”了几声,松冈抚摸着茶色的纸袋说道:“我可以打开它吗?” 

  “嗯。” 

  从袋子里落出的手机挂饰在松冈手中发出几声轻响。晚上的时候还不太看得清楚,可是在任何事都无法隐藏的明媚朝阳下这东西的廉价就更加一目了然了。 

  “啊,很素雅啊,我非常喜欢。” 

  虽然能让松冈感到开心,可宽末还是无法宽心,他觉得自己实在呆不下去了。 

  “那么我回去了。” 

  “谢谢你,再见。” 

  宽末就这样头也不回地走了。再次想起松冈开心的表情,如果之前有好好准备礼物就好了,如果没有把那种像哄小孩一样的手机挂饰送出去就好,宽末在深深的后悔和负疚感中不停地责备着自己。 

  面对准备上班或刚下晚班的在电车上打瞌睡的上班族坐着,看到上班族那半张的嘴角时,宽末突然想起了松冈说自己说了梦话的事。自己说梦话的时候,松冈一定醒着吧?烂醉的睡相一定被看见了,怎么想都很不好意思。 

  坚持挽留了江藤叶子,抱着她渡过了美好的一晚。美丽的身体一直躺在自己的臂弯里让他感到很开心,就好像做梦一样,他彻夜无法入睡。松冈会不会也和那时的自己有同样的心情呢?……宽末猜测着。 

  一想起那时的幸福感,宽末的胸口就被揪紧。虽然江藤叶子和松冈就是同一个人,可宽末无论如何还是不承认下巴上留着胡子的男人和那个被自己当成女神一样崇拜的女人是同一个人。不,或许他只是不想承认而已。 

  他不讨厌作为男人的松冈。也知道松冈一心只想着自己,也不是看到松冈时不会产生怜爱的感觉。只是对松冈没有像对江藤叶子那样可以产生让他倾倒热情。 


  宽末的心里对松冈产生了微妙的隔阂,但收到邀请的时候他都会和松冈一起去吃饭。他已经厌倦了撒谎拒绝,而且只要不提工作的话题他就不会对自己和松冈的差距有过剩的意识。 

  寻找新工作也开始了,平时休息的时候宽末就会去选定的公司面试。诚实地说出了理由,事务长没有对宽末摆出脸色就接受了他不规则上班的请求。工作的时间休息,相对的休息日就要上班,因此他拒绝和松冈星期六的约会的次数就变多了。 

  尽管如此,去面试的公司都一个接一个地以“不采用”结束。没有任何资格证书,三十岁的年龄也成了瓶颈。“如果是二十岁年龄段的话……”面试官用足够让宽末听见的声音小声这样说道。 

  那日,接受了宽末的面试的公司在他工作的时候有了联络。虽然宽不是公私不分的人,可是从来不在工作的时候接打私人电话或收发私人短信的他那时也顾不上那么多,慌慌张张地拿起电话到跑到走廊上……结果却又是不采用。至今为止他觉得最有希望的公司也拒绝了他,他感到很惊愕,之后的工作中连手都没法好好使用。 

  带着忧郁的心情回到公寓,宽末收到了一封信。信封上写有祝词还贴着漂亮的邮票。寄信人是小学时的青梅竹马清水,他寄来的则是结婚请帖。说起来,今年正月回老家时清水就说过他已经向恋人求婚了。 

  信中还附有一张留言卡,上面写着:“我要结婚了,你怎么样了?”去年正月,和清水见面的时候,宽末和他说了江藤叶子的事。他告诉清水自己正在考虑和那个配自己有些可惜的美人结婚的事。那时还没有恋人的清水羡慕地说“真好啊”,可是一年之后,自己变成了现在这种状况,清水却要结婚了。多么讽刺啊。 

  青梅竹马的结婚请帖寄到的第二天,傍晚的时候乡下的哥哥打了电话过来。说是大家一直期待的给孩子的出生贺礼收到了,这是为了答谢贺礼而打来的电话。说话的时候,哥哥就讲到了最近要结婚的宽末的青梅竹马清水。 

  “说来你的好朋友清水君有了孩子吧,所以他马上就决定结婚了。” 

  “嗯,我收到请帖了。” 

  正在从公司下班回家的路上,宽末下了公车然后一边步行回公寓,一边和哥哥通话。 

  “你也快点吧,去年正月明明说了‘有想要结婚的女朋友’的。” 

  “哥哥,可是我已经被那个人甩了。” 

  明明是不想提及的话题,却总是被没神经地反复提起,实在有点让他感到厌烦。 

  “你就没有在交往的对象吗?” 

  “没有。不可能那么快就另外有喜欢的人吧?” 

  宽末变得有些心烦,很快把话顶了回去。感觉到宽末的烦躁,哥哥说道:“你在不耐烦什么?你啊,是理想太高了吧?” 

  “不是的。” 

  “可是你说过之前的女朋友是个大美人吧?都说美人三日厌,找个长得一般但是性格好的女人不行吗?” 

  “她确实是美人,可我不是只喜欢她的脸。” 

  该说的话总是明白地说出来……是个严厉的人。 

  记忆中她的笑颜和松冈的脸重叠,让宽末吃了一惊。这之前,想起松冈的笑脸时他总是能看见江藤叶子的残影。说残影也许有些奇怪,松冈和江藤叶子就是同一个人。 

  突然有疑问掠过胸口。自己不是因为长相才喜欢上的,也不只是被美丽的外表吸引。如果不是外表,而是内在吸引了他,为什么他不能把作为同一个人的松冈当作恋爱对象呢?……答案无数次地回到了同一个地方,那就是因为松冈是男人。 

  “你打算一直单身吗?” 

  思考着哥哥的话,宽末回答:“我没这样打算。” 

  “要结婚的话就尽快吧。虽然不想说像父亲一样的话,但要是四十岁以后才有小孩的话,等他成年你就退休了。” 

  耳朵好痛。 

  “这种事我知道。” 

  “打好生活的基础,老后有足够的积蓄支配,我觉得也可以选择一个人生活。” 

  最后的最后宽末又被哥哥唠叨了一通,才终于在沉重的气氛下挂了电话。在现在这种得知要被公司裁员的状态下,被说“打好一个人生活的基础……”,实在很要命。 

  宽末回到公寓的时候,心情很郁闷。想去买酒,拿着钱着钱包准备出去的时候,松冈发来了短信。工作结束得早,松冈便想邀请他去吃饭。一个人的话也只会乱想些多余的事,于是他回了“我去”。 

  来到约定见面的车站,松冈已经先到了。在售票处那头,宽末看到了松冈的手机。松冈拿在手里的手机上挂着宽末作为礼物送给他的廉价银制手机挂饰不停摇动。看到这里,宽末心里感到说不出的抱歉。 

  那天依照松冈的希望,他们没去居酒屋,而是去了一家比较安静的店。价钱稍微有点贵,座位被各自隔开,人的声音也没那么吵了。 

  “你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吗?” 

  持续发呆的宽末闻言终于抬起了头。虽然会回应可自己却显得心不在焉所以被松冈注意到了。 

  “没有。” 

  “那最好了。只是你看起来好像没什么精神。” 

  没那回事,宽末虽然想这样说心情却无法释然。和哥哥说过的话不停在脑袋里回响。他不是不想结婚,只是没有让他喜欢的人。 

  “说起来,你最近经常在假日上班啊。” 

  平日里找工作花费的时间把休假的周六都葬送了。虽然时间都设法用来安排面试了,可到哪里结果都是惨败。没有回报的努力只能徒增疲惫而已。每次被拒绝的时候,他就会陷入是自己无能,果然是自己太无能的自厌情绪中。 

  “员工一直在减少,所以很忙。” 

  真正的话说不出口,宽末只好适当地找话欺骗了松冈。 

  “我还想着到底是怎么回事……下周六也没空吗?” 

  觉得最有希望的公司也回绝了他,送简历也好接受面试也好都让他感到厌烦了,什么都不想做,下周六会是个普通的休息日。 

  “有什么事吗?” 

  “你想去温泉之类的地方吗?”松冈眼睛向上看着说道。 

  “温泉?”宽末歪着头。 

  “之前我就有想去的温泉了,从这里坐车去只要大约三个小时。可以在那里过夜,你不喜欢的话也可以当天回。啊,车由我来出。” 

  温泉二字充满了魅力。他很喜欢超大型的澡池。迟迟找不到的新工作也好,哥哥那边施加的压力也好,他都想暂时全忘掉,悠闲一下。可是跟松冈一起去的话会不好意思。过夜的话会不会让松冈对“那种事”抱有期待呢?可是松冈说也可以当天回,应该就不用担心了吧。 

  宽末沉思了许久,于是松冈提心吊胆地提出了“如果你介意我的存在的话,我们可以错开泡温泉的时间”。 

  打听一起泡温泉的地方的松冈没有期待过做爱方面的事吧。想要趁这个机会强迫他,只是他想太多了而已。刨除了这些不安的因素,温泉旅行倒是个很好的转换心情的机会。 

  “偶尔去一次也不错。” 

  “真的?” 

  松冈用像准备去远足的孩子一样的目光看着宽末。 

  “那么,要当天回还是过夜?” 

  “都可以。” 

  “过夜也行?” 

  “嗯。” 

  松冈小声地说了声“太好了”,然后将右手握成拳。 

  “实际上我相中的温泉旅馆有好几家。不过每家的晚饭都做得非常豪华,我很想尝尝,所以就在那边过夜吧。预约的话就由我来就行了。” 

  松冈已经预先在网上做了许多调查,于是开心地说着:“第一候补的地方是露天浴场,第二候补是但马牛的有汩汩泉水的大房间,真烦恼啊。” 

  对于兴高采烈的松冈,自己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虽然很期待去温泉,可是也只有这样而已。 

  为什么松冈会那么开心呢?是因为要和自己一起出游吗?和一个要被裁员又找不到新工作也不会说话的笨拙男人在一起有什么值得开心的呢? 

  松冈很有人缘吧,他听说过他以前的交往对象是女人。也不是非男人不可吧?既然如此为什么松冈会喜欢自己呢?自己这样卑屈又无趣的男人到底哪里好呢? 

  自己明明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宽末在心中悄悄地问着。 


  在小石川研究所工作的职员,加上事务长共计只有四人。规定的人数应该是五人,但是有一人拿了长期病假,所以实际工作上就少了一个人。在实际工作的四人里,一个女职员在快进入三月的时候因为滑雪造成了腰部骨折而住院。在四个人都快忙不过来的时候就这样又少了一个人,更麻烦的是那之后没几天又有一个事务员提出了病假。他被查出了早期癌症,说是只要尽快做手术能够彻底治疗的可能性非常高。住院治疗包括手术花的时间一共是三周,要稍微花去一些季度末的时间。在这种时期少了两个人对事务所来说是很沉重的打击。可这是攸关性命的事,事务长也没有说“等到四月以后再去”的话。 

  宽末也没有再去找工作。接近季度末工作也堆积如山。就连事务长也只有拼命地和文件搏斗。可是即使做到早上,工作还是有增无减,正想着已经撑不下去的时候却犹如天助一般,总公司派来了到季度末前会一直留下来帮忙的人,是叶山。 

  叶山去年也被派到了小石川研究所帮忙。为了填补两个人的空缺,所以才会派了一个有经验的人过来吧。 

  虽然已经没有恋爱的感觉残存,但也是曾作为恋人交往过的人。一起工作的话,就要共处很长一段时间。这和在街上偶然碰面聊天完全不同。像这样在一起不会觉得别扭吗?宽末的这种担心很快就结束了。叶山对宽末完全没有这样的意识,只有他自己在在意而已。分手之后很快就找到了新的对象,也许女人就是可以很干脆地对对方断念的也不一定。 

  叶山被派遣过来两天后,事务长说自己有事在下午六点时就回去了。最后只剩下宽末和叶山留在了公司里。宽末正想着今天要在九点前做完工作,隔壁桌的叶山突然大声地说道:“啊——真讨厌!” 

  宽末吓了一跳,答道:“啊……对不起。” 

  叶山红了脸,垂下头。 

  “你刚才误会了……我是因为工作老是做不完才抱怨的。” 

  宽末也有很多文件和杂事做不完,在这种状况下根本没法再分担其他的工作了。可如果是被总公司派到这里来的叶山对超过十二个小时工作时间的加班会认为“为什么是我”、“真是抽了最不利的签”也不是没道理的。 

  看看手表,刚过七点。 

  “叶山,你现在要回去也可以哦。剩下的我一个人做吧。” 

  也许要从九点延后到十点才能回去了,不过九点和十点也没有很大差别。 

  “这样好吗?你不用管我的。” 

  “可是……” 

  叶山微微一笑。 

  “宽末你真的一点没变啊。” 

  “没变?” 

  “就是那种地方啊。” 

  虽然不知道叶山指的是什么,宽末还是和她互看了一眼然后笑起来。结果两人一起工作到八点半完成了剩下的工作,然后一起坐计程车到街上,一路上两人还讨论着吃些什么好。 

  叶山知道一家开到很晚的意大利餐厅,于是两人就去了那里。虽然比起西餐宽末更喜欢清淡的日本菜,但这家店的加了蒜的面食也非常好吃。 

  “在总公司上班,不忙的话六点就可以下班了。我都预定了每周周二和周四去料理教室上课的,可是准备辞职前的一个月却被要求调到这里来。还以为可以很悠闲的真是失望啊,来到这里以后真是忙死了。” 

  叶山烦恼地叹息着。 

  “感觉真是对不起叶山。” 

  “宽末你不用道歉啊,这又不是你的错。可能大概是这种状况的缘故吧,事务长也变得比以前勤快了。” 

  宽末突然笑出声来。确实如叶山所说的那样。事务长不到非做不可的时候就勤快不起来。 

  对工作的事互相发着牢骚,自然地喝着酒。和叶山聊天的时候,没有因为对方是女性就感到紧张,分享着彼此共同的不快,反而产生了奇妙的连带感。 

  “说起来,你还和松冈一起去吃饭吗?” 

  “嗯。” 

  不太想提起这个事,宽末简短地应了一声。 

  “松冈一定也被宽末‘治愈’了吧?” 

  “治愈?” 

  从叶山口中说出了意外的话。 

  “宽末你可是治愈系的哦。” 

  “……我自己没有这种感觉。” 

  “我想绝对是这样的。” 

  这时作为甜品的点心被送了上来,一看到装饰得十分精致的盘子,叶山的脸就绽开了笑容。宽末和叶山点了一样的套餐,点心自然也是一样的。看到叶山吃完她那份后,宽末就递出了自己的盘子。 

  “要吃吗?” 

  “啊,这样好吗?我没想过要吃你那份。” 

  叶山慌张地摇头。 

  “我不喜欢吃甜食,所以请吧。” 

  宽末将盘子放到叶山旁边,叶山不住低头小声道谢。叶山一直脸红到脖子的样子非常可爱。 

  “我非常喜欢吃甜食,像小孩子一样……” 

  叶山红着脸拿起小匙伸向宽末提供的那份甜品。她吃下一口之后脸就马上放松了下来。继续吃了三口之后,她就露出了笑容。 

  “说到松冈,你听他说过女朋友的事吗?” 

  宽末紧张地吞了一口口水。 

  “他有正在交往的人吗?” 

  “怎看都很像吧。虽然每次问他有没有女朋友的时候都被他很好地摆脱了。可之前他总是高兴地摸着手机上那条新的手机挂饰,问他‘是谁送的’,他就说是喜欢的人送的。” 

  宽末垮下肩膀。对松冈来说,除了自己以外还有能让他倾注那么多热情的人,这种事认真想想就知道不可能吧。那个一心只向着自己的男人,根本不可能去注意其他人。 

  “虽说是一直喜欢的人,可他却不愿说对方是怎样的人。……一定是真心爱的人吧。啊,去年夏天和我们一起去野营的那个女孩说过,松冈对她说自己有一个只是单相思却很喜欢的人,所以不能和她交往。说起来和我那时一样呢。宽末你说也过还是忘不了以前和你交往过的那个人。” 

  “对不起。” 

  没想到宽末会道歉,叶山赶紧说:“我不是要责备你。那也是没办法的吧。忘不了的话,也不是能随便说出口的事。可是松冈却能很好地说出来,真好啊……宽末你呢?” 

  “啊?” 

  “之前在百货商场聊天的时候,你说过和好了也没和好的话啊。”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自己的情况才好。确切地说…… 

  “似乎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实现的单相思……” 

  “怎么说?”叶山歪着头。 

  “虽然对方确实是我喜欢过的那个人,但我对他已经没有那种感觉了。之前他给我的印象太过强烈,我心里一直有种违和感。就算在一起以前的那种感觉也已经冷却了。啊,我是单指恋爱方面的。” 

  “我不太懂你说的话。” 

  “我不擅长说明事情。”宽末苦笑。 

  “可是,本人还是本人吧,他还是你喜欢过的那个人,不是吗?” 

  “确实是那样没错。” 

  “那么宽末你觉得还有什么不行的呢?” 

  “我也不清楚。” 

  他不是不知道,他其实很明白。对方的性格很好,是个温柔的人,可他却是个男人。因为松冈是男人,所以不行。 

  叶山稍微思考了一会,又认真地开了口。 

  “宽末,或许是你对对方抱有过高的理想吧。” 

  “理想?” 

  “明明是同一个人,感觉却不同了。可是对方的人并没有变的话,那么变的只有你对他的看法了,不是吗?” 

  自己的看法,对美人的理想。自己对江藤叶子的投入到了可笑的地步。他不只是被容貌吸引,可是美丽的容貌却也是原因之一。 

  想要被她爱,他没有考虑过除此以外的事。拥有同样内在的松冈,喜欢上了自己。明明那时候拼命想实现的愿望成真了,自己却驻足不前了。他在对方是男人这个无法跨越的屏障面前,站立不前。 

  松冈除了外表之外什么也没有改变,那么变的确实就只有自己这边了。 

  吃完饭之后,宽末和山叶一起走到了车站才分别。坐上电车,宽末一边在电车里摇晃,一边思考着松冈的事。他不讨厌松冈。他甚至喜欢松冈,并且想要和他一直像朋友那样交往下去。 

  电车里的吊环随着电车开动的方向一起摇晃着。 

  不去爱不行吗?改变的心意变成了友情而不是爱情,这样不行吗?这些问题的回答都是肯定的,不是吗? 

  脑子里思考的全是这些事情,当宽末回到公寓门前看到松冈的身影时不禁吓了一跳。他还以为是自己想得太多看到了幻影。 

  “那么晚才回来真是对不起。” 

  微暗的走廊的路灯下,松冈僵着脸笑了一下。 

  “因为工作所以才回来那么晚吧。我到了这边所以就顺便到你的公寓来了。” 

  松冈说完,宽末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走近站在门前的松冈。 

  “你要来的话,发个短信给我就好。” 

  宽末从公事包里取出了房间的钥匙,背后传来了松冈的声音。 

  “我来的话,会让你做什么都不方便吧。” 

  松冈的话让宽末感有种微妙的带刺感。他只是对松冈平时不个是会被成说让人不快的类型的人感到惊讶。 

  “没什么不方便的,只是你和我联络一下的话我就会早点回来了。” 

  松冈低下头,看起来好像在生气,宽末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今天没有工作到很晚,我是和叶山一起去吃饭了。” 

  宽末说话的时候打开了公寓的门。 

  “要进来喝杯茶吗?你受冷了吧?” 

  “我知道的。”重新抬起脸的松冈变成了平时的松冈,“我收到了叶山的短信,她说和宽末一起吃饭了。” 

  “这样啊。” 

  “她还说你们对工作上的事发了很多牢骚。” 

  “啊,因为现在非常忙,叶山好像也积存了不少压力。” 

  松冈跟在宽末身后进了屋。松冈接过宽末送来的咖啡之后,就将几张打印有东西的纸放在了被炉的桌子上。 

  “这是?” 

  “从星期六要去过夜的旅馆主页上打印下来的。因为你说不太上网。” 

  “是这样啊,你那么费心真是谢谢了。” 

  宽末拿起那些打印的纸依次看起来。环境很好,澡池也很大,还有露天浴池。 

  “工作那么不顺利吗?虽然我知道叶山去帮忙了。” 

  宽末一边看一边回答。 

  “有两个人请了病假。四个人很快就能做完的工作就得三个人来做了。” 

  “宽末你都没有对我发过牢骚啊。” 

  松冈的话让宽末感到有些带刺,他从纸上抬起了脸。 

  “牢骚会让听的人感到疲劳吧?” 

  “可是你不是和叶山说了吗?” 

  看着自己的视线带着与以往完全不同的严厉,说的话也很不对劲,今天的松冈好奇怪。虽然一开始就感到他好像有些生气,但宽末不知道松冈到底在烦躁些什么。 

  “因为都是做一样的工作,说话也比较容易有共通点。” 

  “对不起。” 

  松冈突然道歉。明明好像生气的样子却又急着道歉。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宽末问道:“为什么道歉?” 

  “我果然还是回去比较好。” 

  松冈拿起鞋子和外套,像要逃跑似的跑出了房间。宽末惊愕地凝视着依然温热的松冈只喝了一半的咖啡。他搞不清楚松冈到底是为什么而来。只是为了拿旅馆的资料过来吗?真的只是为了这件事才过来的吗? 

  松冈回去后大约三十分钟左右发来了短信。 

  “今天突然跑去你家,真是对不起。” 

  从短信的字里行间,宽末还是能感到松冈奇怪态度的余韵。他回复了:“没什么,我不介意的。” 

  之后,那天就再也没有收到松冈的短信了。 


  虽然工作非常忙甚至连休息日上班的可能性也非常高,可是叶山被派来帮忙后就确保了周六的休息。 

  宽末在周五的时候为了不把工作留到休息日而加了很久的班,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半夜两点了。 

  温泉旅行的当天,松冈开着车来接他。向来守时的松冈来的时间非常准。宽末也只好揉揉没睡醒的眼睛,单手拿上旅行包出了门。 

  松冈穿着长袖的细长衬衫和运动裤的简单装束。明明是随处可见的穿着,松冈穿起来却不会显得土气。宽末自己却穿着灯芯绒裤和厚厚的羊毛衫。虽然他也想过要在自己平时的服装里选一些好看的衣服,但却因为觉得太庸俗而作罢。松冈虽然什么也没有说,可是他不认为自己给人的感觉会好,本来去温泉是值得开心的事,他却又开始感到卑屈起来。 

  车里放着电台的广播,虽然松冈说了“坐车的时间会很长,你有喜欢的CD的话就拿来放吧”,可是宽末对音乐不太有兴趣,这几年都没买过CD。 

  高速公路的路况畅通,走那里的话两个小时左右就能到达。为了照顾不习惯车子和高速的宽末,松冈还是把车开到了踏实的国道上。 

  “走高速公路也不要紧的。” 

  宽末虽然这样说了,但松冈却笑着说:“我只是想悠闲的驾驶。” 

  宽末想松冈要长时间的一个人驾驶,为了保持最低限度的礼仪他起码不能睡觉。可是单调的景色加上车里的暖气,昨天的睡眠不足开始作祟。宽末被强烈的睡意包围着,就算说努力地说话眼皮最后还是会合上。 

  几次和不停想闭上的眼睛做斗争都以失败告终。宽末渐渐睡了过去,手也从身上落下。直到感到轻微的震动宽末才醒来。是因为要等信号灯,车停了下来。 

  “糟糕。”宽末小小地咋舌。 

  “什么,怎么了?”松冈问道。 

  “对不起,我本来不想睡觉的。” 

  “你不用在意我,睡吧。” 

  “可是你一直一个人在开车。” 

  “开车能转换一下心情,我没关系的。你昨天加班到很晚吧?” 

  “那个……”宽末挠挠后脑勺,看着松冈的脸,“昨天加班的事我说过吗?” 

  “你没有说。只是我昨天和叶山通电话的时候说到了你的事。听说你好像加班到很晚的样子。” 

  “啊,原来是这样。” 

  松冈和叶山的交情比较深,互相联络也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 

  “叶山说在小石川有宽末在真的太好了。工作很忙又与事务长合不来,但是只要和宽末说了话就会好起来了。和之前的恋人一起工作也完全不会感觉别扭,是这样吗?” 

  宽末笑了。 

  “我最初在她被派遣过来的时候感到有些别扭。可是她都已经决定要结婚了,我当然也该放开显得爽朗一点。” 

  “嗯。”松冈附和着,“叶山还说她经常和你聊天。” 

  “除去事务长,工作场所里就只有我和她了。说是聊天,其实经常是我一个人在听她讲话。我们交往的时候也是这样。可是现在一半的话题是说工作,一半的话题是说她的男朋友。” 

  “你不会感到心情复杂吗?” 

  “复杂?” 

  松冈眼神四处游移着。 

  “要听以前交往过的人说现在的男朋友的事。” 

  宽末耸肩。 

  “我不介意啊。和叶山交往的时间很短,那时说是恋人但是感觉更像朋友。” 

  “还有依恋还是完全没有感觉了?” 

  想说没有感觉了,宽末却想起了在百货商场和叶山再会的事。 

  “分手之后,我想过要是和这个人结婚了会怎样,可结论是‘她的结婚对象不是我才是正确的选择’。” 

  没有选择被裁员的男人作为结婚对象真是太好了。宽末只是想讽刺自己,却没有顾及到什么也不知道的松冈。 

  “宽末你很想结婚啊。”松冈以坚定的口吻断言着。 

  “你为什么这样想?” 

  沉默了一会,松冈说道:“我还是江藤叶子的时候,你说过想尽早结婚。” 

  “那个啊。”宽末笑了,“比起想结婚,我更想早点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且要结婚的话形式也很简单。” 

  想起江藤叶子的事,至今他还是会感到难过。尽管他知道江藤叶子和坐在自己身边开车的男人是同一个人。 

  那之后两人不时地说着话,直到车开到了温泉的地方,车里的电台广播才停下来。 

  松冈安排的旅馆是在温泉地尽头的一家纯日式旅馆。温泉地中心还可以看到好几家宾馆式的旅店。虽然他们住的那家旅馆相当老旧了,但却修葺得很漂亮,店员说着乡土口音的话也与旅馆很相衬,飘浮着旧吉祥时代的香味。古老的栅栏门和生有苔藓的又黑又亮的石子路也很有一番风情。比起新修建的豪华旅馆,宽末更喜欢这样的建筑物。 

  像在宾馆一样被热情地迎接,然后他们就被带到了房间去。铺有榻榻米的房间非常宽敞,从开着的窗户看出去可以看到竹子做的栅栏围着的小庭园和水池,这让宽末的心情非常舒畅。 

  女招待进入房间给他们上了茶,然后宽末就出神地凝视着窗外的景色。铺着榻榻米和有壁龛的房间让他有种回到了乡下的错觉。明明是第一次来到的地方,却没有陌生感,宽末浑身都放松了下来。 

  松冈在褥垫上座下伸开双腿,可是看到宽末横躺在榻榻米上之后,松冈像他一样在旁边仰躺下来。在较低的位置他们的视线相遇了。这样有些奇怪,两人对视着笑了起来。松冈转身变成俯卧的姿势,然后慢慢向宽末靠近。 

  “怎么说呢,我总觉得自己真是个没用的大人。”松冈用认真的表情说道。 

  “为什么这样说?” 

  “来到这里反而让我紧张起来。” 

  “我们是为了消除多日的疲惫才来的吧,不要想太多了。” 

  “这样啊。”松冈认真地小声说道。 

  他说话时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奇怪,宽末不禁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松冈撅起嘴问道。 

  松冈的这个样子让宽末不禁联想起自己的侄子,于是他伸手抚摸起那个闹别扭的男人的头来。 

  “没做什么却感到紧张一定是因为你工作太过头了吧。今天和明天就把工作的事都忘了,好好享受一下吧。” 

  松冈的短发比想象重更柔软。抚摸着松冈的头时,松冈的脸也有些变红了。好像要掩饰自己发红的脸一样,松冈将脸埋进褥垫里。 

  “怎么了?” 

  “我又不是孩子了。” 

  从褥垫里传出的声音显得有些含混不清。 

  “我知道啊,可是你很可爱……闹别扭的样子和我的侄子很像。” 

  松冈的耳根红了起来,觉得很有趣的宽末像要开玩笑般抓住了松冈的手指,热度立刻从他的指尖传了过来。 

  “不要……” 

  抗议的声音非常微弱,还带着甜美的余味。宽末看不见松冈的脸,明明只是听见了他的声音而已,却意外地觉得他的声音显得很妖媚。宽末赶紧失措地放开了松冈的手指,连他自己也感到羞耻起来。 

  房间里很温暖,榻榻米的触感也很舒服,再加上恰如其分的沉默,宽末打了几次小小的哈欠之后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直到走廊上传来人走动的足音宽末才转醒,醒来他立刻感受到身边有人的气息,一双温柔的眼睛正看着自己。安稳的表情似乎和谁的有些相似……啊,是叶子。真的是同一个人,他终于想了起来。 

  宽末粗暴地揉了揉自己的双眼。 

  “对不起,我又睡着了。” 

  松冈笑了。 

  “也没有睡很久,大概二十分钟。” 

  与松冈对视的时候,胸口奇怪地骚动起来。这样的感觉怎么都平静不下来。宽末便一鼓作气站了起来,然后不住地轻轻摇头。 

  “要去泡澡吗?” 

  听到宽末的问话,松冈的肩膀轻轻地颤抖了一下。 

  “嗯。” 

  “虽然想去露天浴池,可是这种天气会觉得冷吧。” 

  “应该没关系。旅馆的网站上说从浴池出来很快就有浴室,不用走多远。” 

  “这样啊。” 

  宽末从旅行包里拿出替换的衣物,背后传来了松冈的声音。 

  “入浴的时间到了,你快去吧。” 

  “一起去也可以啊,怎么了?” 

  听到宽末的话,松冈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和我一起去的话,你会觉得不舒服吧?” 

  似乎看透了一切的眼睛,让宽末的胸口一紧。他生日那晚推开松冈的记忆清晰地复苏了。那时他并不是对接吻有抵抗情绪,如果没有那鲜明的属于男人的触感,他觉得自己也不会在意。可是…… 

  “不会不舒服的。” 

  宽末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他突然没了自信,不安的感觉在脑袋里升起。想到会看到松冈裸体的自己在想些什么?只不过是男人的身体,自己会对他产生嫌恶或其他什么感觉,他完全想象不出来。 

  松冈为难地笑了。 

  “我要稍微休息一下。宽末你先去吧,之后我会跟去的。” 

  察觉到了宽末的无措,松冈提出了各自行动的建议。没有勇气说“一起去”,感到别扭的宽末自己先去了温泉。 

  因为是小旅馆再加上又是白天,所以男浴室里一个人也没有。浴池很大,洗澡的地方也隔成七间,一切都做得很正统。墙壁和地板上铺的深绿色瓷砖感觉很有昭和时期的味道。 

  宽末将水冲到身上,然后立刻进了澡盆,温热的洗澡水感觉非常舒服。水面泛着乳白色,感觉非常润滑,还有硫磺的气味。 

  虽然在意松冈,但是温泉里只有自己一个人的状态还是让他非常开心。宽末一个人在浴池里游着。这对他来说是至高无上的奢侈。 

  浴室右边有一扇门可以走到外面去,宽末来到石头建造的露天浴池,陈旧却充满野趣。再加上外面有种开阔的感觉,而且没有高高的栅栏很适合远眺。山下的小镇都可以一览无余。开车来旅馆的时候,宽末就知道向上爬了很长的山路。这样俯视才感慨地发现自己正身处很高的地方。 

  宽末一个人泡在温泉中欣赏着美丽的景色就十分满足了。虽然这样没有任何人打扰的时间让他感到至高无上的幸福,可他还总是习惯性地很想和谁说话。这样的景色,这样舒服的温泉,想要和人互相交流一下。如果没有想那么多和松冈一起来就好了,就可以和他随心所欲地说话了。 

  宽末回到了室内的澡盆,再次泡进了水里。和外面的露天浴池比起来,室内的水温度要更高些。 

  更衣室的门突然开了,宽末还以为是松冈,结果进来的却是两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想着会不会到自己洗完为止松冈都不会来的时候,松冈总算出现了。 

  当松冈抬起右手坐在洗身的地方的时候,宽末注意到他的身子相当纤细,虽然平时就觉得他的很瘦了,可是脱了衣服之后,那种纤细简直到了让人心疼的地步。虽然抱过一次那个身体,可他却没有什么实感。因为喝得烂醉,所以那时的事他几乎都想不起来了。如果在现在这种状况下想起来,自己说不定会因为感觉太过鲜明而呆不下去。 

  细致地洗过手和脚之后,松冈也进了浴盆。可他所在的地方离得有些远,于是宽末就游着过去靠近他。 

  “你来得真晚啊。” 

  松冈耸耸肩。 

  “不只是你,我也有点打瞌睡了。” 

  松冈低语着,然后用手压着嘴角打了个小哈欠。他那向后仰的颈项显得相当白皙,脸颊也微微泛着红色。 

  “水的温度还不错嘛,想去露天的浴池吗?” 

  “嗯,外面的景色非常漂亮呢。” 

  “在网上看到露天的感觉也很好,可是外面很冷吧,还是在这里呆久点再试着出去好了。”松冈的头上搭着毛巾,他看向天花板叹了一口气。“温泉果然很好啊,感觉疲惫都消失了。” 

  “是啊。”宽末附和着。“你最近也很忙吗?” 

  “工作吗?销售的季度末每次都慌慌张张的。怎么了?” 

  “你好像比以前瘦了。” 

  只听噗咚一声,松冈头上的毛巾掉进了水里。他慌慌张张地捡起毛巾,伸到浴盆外拧干。他的脖子和脸都像染上了樱花的颜色一般红透了。 

  “你怎么了?” 

  “什、什么?” 

  松冈将毛巾盖在脸上。 

  “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你的脸好红啊。” 

  松冈低下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的样子看起来很奇怪。 

  “你看见了?”松冈有些嘶哑的声音微弱地响起。 

  “我看见什么了?” 

  “就是……” 

  松冈说不出口。这时宽末总算想起他看到了松冈的裸体的事。明白过来的时候,对方虽然没有不高兴的意思,可宽末还是感到羞耻起来。 

  “也没有很认真看,就是你洗身子的时候稍微看了一下。” 

  可是他已经看到了也是事实,于是宽末说了声“对不起”。 

  松冈将下颚搭在澡盆边低着头。 

  “我有点头晕。” 

  “你不要紧吧?” 

  宽末抓住了松冈的肩膀,松冈被吓得失措地颤抖起来。被松冈的反应吓到,宽末慌张地收回手。 

  “啊,对不起。” 

  “我先出去了,宽末你慢慢泡吧。” 

  说完松冈就不由分说地出去了。宽末觉得自己好像做了性骚扰的事一样不好意地自责起来。普通的男人之间,就算看到裸体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是对于喜欢自己的松冈来说,被看到裸体或许是件有特别意味的事。 

  虽然之后宽末也很快出了澡盆,可松冈已经不在更衣室了,他大概是回房间了吧。不知道该用什么脸去和松冈见面,宽末想回房间却又不能回,于是他苦恼地在更衣室里呆了将近三十分钟。苦恼的最后,宽末买了道歉用的橙汁回到房间。 

  松冈穿着长袖T恤和牛仔裤正看着窗外发呆。 

  “啊,欢迎回来。” 

  松冈脸上的红晕已经消失,恢复成了平时的松冈。 

  “刚才对不起……这个……”宽末拿出橙汁说道。 

  松冈苦笑。 

  “是我说了奇怪的话,对不起。” 

  “不是不是,都是我不好……” 

  宽末不停道歉的时候,两人感到各自的行为都很可笑,于是互看一眼笑了出来。虽然两人要一起呆到明天感觉很别扭,可是像现在这样应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从澡池回来的路上,我听女招待说稍微爬一下后面的山就能到一个视野很好的地方,那里的景色很漂亮,你想去吗?” 

  没有其他的事做,又受到了松冈的邀请,宽末就跟在后面去了。 

  女招待说的“稍微爬一下”,其实并不止一下。路又斜又陡,非常远。上山的路只有人能通过的宽度,正是所谓的兽道。松冈平时经常在外面走,根本不在意这种程度的山路,几下就走上去了。可平时以文案工作为主的宽末,很快地就开始气喘吁吁。 

  “要休息一下吗?” 

  听到松冈的话,宽末不停点头。一弯下腰来,就可以看到远处云雾缭绕的山。 

  “这坡真难爬啊。” 

  说这话的松冈却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 

  “我要是能多做些费体力的事就好了。” 

  虽然知道对方比自己小了五岁左右,但宽末还是对自己体力之差感到羞耻。 

  “说起来我有朋友为了增强体力而跑去拳击练习场,大约一个月以后眼看着体格就变好了。” 

  “拳击练习场……” 

  “怎么样,要一起去试试吗?好的话我就去找找看,找一个下班后方便去的地方吧。” 

  宽末很有兴趣。一个人的话会不好意思,可是和松冈一起去心里就踏实了。然而找不到新工作,下个月以后就要失业的状况还要跑去拳击练习场入会,他可能连每月的会费都交不起吧。 

  “拳击练习场果然很好啊。” 

  “是的。”松冈说着脸上瞬间划过一丝遗憾,然后又笑着说道:“你要是想去的话,随时都可以跟我说。” 

  有什么东西轻轻地飘落了下来,宽末抬头看向天空,原来是雪。天气很冷,灰色的云层很厚,可没想到都已经三月中旬了还会下雪。没有风,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身边的松冈向着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很快呼出来,然后再吸气。就像以前读小学的时候看到下雪那样高兴,宽末也学着松冈做起来。 

  那么出色的人原来也有像小孩一样的地方,宽末回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松冈的侧脸。 

  “雪好吃吗?” 

  闻言,松冈的脸红了起来,然后闭上了嘴巴。 

  “没有味道,只觉得冷而已。” 

  宽末也模仿起来,想要尝尝雪的味道。可还不知道有没有落在舌头上的时候,雪就像泡沫一样消失了。 

  “就像池塘里等待诱饵的鲤鱼一样啊。从旁边看见了,却在一瞬间遗漏了。”松冈低语着。 

  “最初不是你要做鲤鱼的吗?” 

  “嗯,是这样没错。不是有句话说‘借鉴他人,矫正自己’吗?” 

  “真是过分的借口啊,你明明是鲤鱼的首领。” 

  松冈眯着眼睛笑起来,指向上山的路。 

  “我觉得有些冷了,快点继续走吧。” 

  休息了一会,情况果然好多了,可走到半路又感到疲惫起来。宽末向前弯着身子走路的时候,从前面伸出了一只右手,似乎是要拉住他。 

  “没有多远了,我没关系的。” 

  “我们有五岁的年龄差距,这相应地就成了你的不利条件。” 

  “什么嘛。” 

  宽末想着怎么办才好,虽然被说了年龄差距是不利条件这种不可爱的话,但最后他还是为难地牵住了松冈的手。明明是比自己要小的手却充满力量,一直强有力地拉着自己。这哪会让他为难反而给了他很大的帮助,宽末在这双手的帮助下总算到达了视野很好的地方。 

  尽管这里是山的至高处,可却有着足以建两间房子的宽敞平地。也许以前就起过房子,像是房基的石头倒在地上。 

  往下看去,努力爬那陡坡的辛苦也有了相称的价值。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和被山包围的盆地,明明到处都露出了使人联想到想春天柔软绿颜,此时却不可思议地下着雪。 

  宽末凝神地眺望着美丽的景色,突然感觉到通过松冈的手指传来的颤抖。宽末这才注意到爬山时他们那一直紧握的手到现在依然没有松开。 

  “冷吗?” 

  “啊,我只是一直发抖而已。” 

  “怎么了?要我借你上衣吗?” 

  “不用了,没关系的。要是脱给我你会冷的。” 

  宽末放开了松冈的手,松冈用双手抱住肩膀。看不下去比自己纤细的身体不停地颤抖,宽末脱下上衣披在松冈身上。 

  “太冷了,要下山吗?” 

  松冈把宽末给自己的衣服继续披在身上,点了点头。下山的路比较轻松,宽末先走起来。 

  “回去的话,我还想去泡温泉呢。” 

  宽末呼出一口白气。 

  “我也想。我还没去泡露天温泉呢。” 

  想起泡温泉时的美妙气氛,宽末说道:“这次你先去好了,我会错开时间去的。” 

  松冈没有回答,宽末正以为这是OK的意思,背后却传来了松冈的声音。 

  “一起去吧。” 

  宽末回头停下脚步,松冈也站住了脚。 

  “啊,可是刚才……” 

  “反正只是泡温泉而已,只要你没问题我也没问题,而且回去以后就会马上想去泡温泉吧。” 

  “嗯。” 

  松冈不是讨厌被看到裸体吗?可是一起去也可以的话难道不是这样吗?宽末来来回回怎么也想不明白,松冈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可是按照普通的思考,两个男人一起泡澡,没什么值得在意的吧。他没有像最初担心的那样,对松冈的裸体产生嫌恶感。只是觉得他太瘦了而已。认真想想,不过是和自己同样构造的身体罢了。嫌恶感也好其他感觉也好,什么也没有。 

  “那里的露天浴池能拿酒壶进去吧。”宽末透露出了自己的想法。 

  “咦?你是认真的吗?”松冈睁圆了眼。 

  “不好吗?我觉得在露天浴池喝赏雪酒一定是至高无上的享受,一起喝吧。” 

  “我也一起吗?” 

  “没有人一起喝不是很寂寞吗。” 

  “真是没办法啊。”松冈嘟哝着,然后耸了耸肩,“那里又不是我们包下的,虽然觉得可能不行,但听了之后还是想试试呢。” 


  将酒带入露天浴池被禁止了。虽然没有酒,可下着雪的露天浴池也非常棒,和松冈一起爬山而变冷的身体也温暖起来。两人不得要领地说着话,时间由傍晚变成了晚上,手和脚也像老人一样变得皱巴巴的。 

  松冈说过想吃一次的晚餐,相当豪华。两人一边吃着美味的食物一边喝着酒。就算喝醉了也可以直接到旁边的屋子睡觉的安心感,让宽末不止喝了啤酒还喝了日本酒。喝着酒的时候,宽末的身体也逐渐热了起来,松冈说了句“别喝了”,就打开了窗子,这让他想起了在温泉没喝成的赏雪酒。可之后没过五分钟,宽末就冷得发起抖来。 

  “都说了不要再喝了。”松冈笑了起来。 

  即使是琐碎的小事都让他很开心,宽末感慨地想,来旅行真是太好了。他曾有过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出门旅行的经历,和谁一起去旅行的只有修学旅行和员工旅行,可期待也只有最初的时候。他没想到和别人一起去旅行,可以像现在这样开心。说开心,其实也只不过是一起泡澡,一起爬着崎岖的山路。 

  宽末吃饱喝足了就走到隔壁的房间。房间里已经铺好了棉被,钻进被子里舒服的感觉就暖暖地充斥了全身。 

  松冈开了方形纸罩座灯,然后将房间的大灯关掉。 

  “啊,你已经睡了吗?这个也关了吧。” 

  看见松冈伸手要去按灯的开关,宽末答道:“开着吧。” 

  宽末想睡又不愿睡,他还想继续说话。 

  “今天的事非常谢谢你。” 

  “为什么突然这样说?” 

  旁边的棉被里抱着枕头的松冈看向了他。 

  “安排旅馆,一直一个人开车。” 

  “我只是喜欢开车而已。” 

  翻过身来的宽末看向铺着木板的天花板。乡下的家也是铺木板的,而且到处都有污痕。小时候觉得那些斑点就像幽灵一样,每次看到都感到很恐怖,然后用棉被蒙住头就睡。现在想起来却觉得很可笑。 

  “宽末。” 

  回应了一声之后,松冈认真地看着他。 

  “你开心吗?” 

  “旅行的事吗?” 

  松冈躺着点点头。 

  “松冈你呢?” 

  沉默了一会,松冈答道:“我很开心。” 

  “我非常开心。” 

  听了宽末的话,松冈像要和他对抗似的说道:“我非常非常开心。” 

  “你啊,怎么说像小孩一样的话。” 

  本是想逗他,可松冈的眼角一下子红了起来,然后将脸埋进枕头里。长时间地在一起,宽末注意到,只看松冈穿着西装的样子根本想象不到,他的想法常有一些孩子气的地方。 

  “我说很开心,是真心的。” 

  松冈的低语之后,两人的对话就中断了。房间里虽然很安静,却不会觉得难耐。快乐的余韵还残留在心中,暖暖的。可是这次旅行结束之后,现实还在等着他。一点闲不得的繁忙工作和三月末就要被裁员的事实想不面对也不行。其实面对也好,什么都好,对被裁员的事他已经看淡了,关键的问题是找不到新工作。 

  老实说,找工作非常辛苦,不是在身体上而是在精神上。一直不被采用,他就会从心底里认为自己是个无能的人,然后逐渐消沉起来。反正都要落败的话,一开始就不要递出简历,不要去接受面试就好了。只是这些话都说不出口。 

  “我还是回乡下吧。”宽末看着木板铺的天花板说道。 

  “回去……是有连休什么的吗?” 

  原来松冈还没睡,身边传来了他的声音。 

  “不是的,只是觉得隐退到乡下比较好。” 

  松冈沉默了,宽末赶紧说道:“呵,我只是开个玩笑。” 

  不能回乡下。现实问题是没有合适的工作。都这个岁数了,他也不想成为靠父母养的人。 

  “宽末你的老家远吗?” 

  “因为交通非常不便,所以从东京要坐两个小时的新干线,然后再换成四十分钟左右的在来线。” 

  “是港口城市吧?” 

  “嗯,鱼很鲜美。我老家是经营鱼加工厂的,虽然父母都还健在,但是哥哥夫妇已经继承了家业。” 

  “我好想去一次。” 

  “可以是可以,不过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松冈你的老家在东京吧?” 

  “在东京,不过是在郊外。” 

  “你经常回去吗?” 

  “我不太回去,去年弟弟在老家结婚了。我只有盂兰盆节和正月回去。” 

  说着话的时候,宽末在缓和的气氛下意识渐渐远去了……再醒来已经是早上了。早上他们又去泡了温泉,吃了豪华的早饭。退了房之后,两人又在旅馆周边随便逛了一下就踏上了回程的路。 

  这是一次十分快乐的旅行。不过回去的时候松冈的话变少了,一个人开车一定很累吧,宽末这样想着,所以也不再多说话。 


  从温泉回来的第二天,宽末再次陷入了繁忙的工作中。加班到晚上九点、十点都是家常便饭,和叶山的关系与其说是同事不如说是战友。 

  在这样繁忙的某日下午,事务长的妻子激动地给公司打来了电话。似乎是把没日没夜的加班误会成了事务长出轨。连最初接电话的叶山也遭了殃。事务长捂着电话听筒缩成一团拼命辩解的样子,在一旁看来也觉得很可怜。 

  “我的家庭破裂了……” 

  这样说的事务长,不像是在开玩笑。腰部骨折的职员要在四月出院是不可能的,还有一个人也要到四月中旬才能回来。宽末和来帮忙的叶山都要离职。事务长也意识到了四月的业务危机,他没有将宽末的离职推迟一个月,而是直接向人事部请示。可是得到的只是“在四月新进人员里调整”的答复,迟迟得不到满意的结果。 

  “作为我个人很想把你留下来。” 

  中午前,宽末被事务长叫到房间的角落这样告知。他很感谢事务长的关心,可是或许能留下来的期待落空,也让他更加沮丧。 

  那日午休,宽末和叶山一起在研究所的中庭吃便当。因为附近没有便利店,午饭通常是叫外卖的便当。起初叶山还会在家里自己动手帮宽末做便当,可是连日的加班让她没有任何空闲,最近只好和宽末一样叫外卖。 

  “我可以问一下吗?” 

  叶山用奇妙的表情对正在喝瓶装茶的宽末说道。 

  “什么事?” 

  “宽末你要辞掉工作吗?” 

  今天是三月十五日,距离正式辞退令下达还有十天。也有可能是搞错了,可叶山这里也得到证实了。要说起这个话题也没关系,可是只有三个人的工作,应该没有其他人会泄漏这件事吧。 

  “是的。可这话你是听谁说的?” 

  宽末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我是在事务长和总公司的人事部负责人通电话时听到的……你是要去做其他工作吗?” 

  宽末苦笑。 

  “如果是那样就好了……我只不过是已经没用了而已。” 

  不是出于自愿被解雇的意思应该传达出去了,叶山沉默了一会。 

  “营业部也有一个三十岁的人被解雇了。” 

  宽末“咦”了一声抬起头。 

  “其他方面的工作也有听说类似的事啊。被裁员的对象应该是五十岁以上的人才对,可三十岁的人里也有被辞的。现在是三十岁的人到哪里都会成为工作主力的时代吧?所以大家都很困惑,真不知道我们公司到底在是怎么想的。像现在这种情况要是没有宽末你在的话肯定很困扰的。” 

  知道了三十岁的年龄段被解雇的不只有自己,宽末感觉稍微放下心来。自己被辞退不是单纯的能力问题。尽管如此,要是放眼望去周围全是像松冈一样能干的男人,真的有人会被辞退吗? 

  “新工作决定好了吗?” 

  宽末耸肩。 

  “虽然去找了工作,可是我没有任何资格证书,年龄也成了瓶颈,不容易找到工作啊。而且现在的工作又那么忙,哪有时间找工作。被辞退以后去找工作的话,还不如回乡下去算了。” 

  这样说着,宽末心里也觉得还是回乡下好,反正对这边的生活也没有什么依恋。 

  “宽末你的老家离这里很远吧?” 

  “乘新干线和在来线大约要三个小时。” 

  “那么喜欢的人怎么办呢?要一起回乡下吗?” 

  说到喜欢的人浮现在脑海里的是松冈的脸。要是回乡下的话就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和他频繁见面了。他多少觉得会有些寂寞,但回不回乡下,决定权都在自己手里。 

  这是自己的人生。 

  “怎么办才好呢。” 

  宽末是对叶山说的也是对自己说。 


  今年春天来得很迟,大概一周前去温泉的时候还看到了雪,好像冬天还在继续一样。可是过了三月二十日,天气就逐渐变暖了,也不太能看见还穿着冬天的外套大衣的人了。 

  正式通告出来前两天,宽末正在加班的时候接到了松冈的电话。 

  “今天可以见面吗?” 

  从温泉回来之后,他们各自都很忙,加班也很多,互相发过短信却没有机会一起去吃饭。 

  “我是可以,你呢?” 

  听昨天回了总公司的叶山说“营业部真是不得了啊”,辞退了近四分之一的职员的营业部,大约是提拔继任者进行得不顺利而陷入了大混乱。 

  在总公司还有事的叶山这周要回去上两天班以便处理事务,因此叶山就变成了隔天来事务所这边上班,事务长再次和人事部直接谈判,这周就派了一个人来补充。新派来的女职员是个内行,她上班的时间是上午九点到下午五点,从不加班,但是一个人能做两个人的分。托她的福,宽末这几天七点就能做完工作了。 

  “我没问题,要见面吗?” 

  松冈的口气一反常态得显得有些紧迫。他一定是太忙了积累了很多压力,想去喝酒放松一下吧?自己这边的工作已经解决好了,于是宽末和松冈约好了八点左右见面就挂了电话。 

  松冈平时邀请自己吃饭都是用短信,要是有加班的话他也不会在工作时打电话过来。对于这个反常的现象,宽末只是想着“这种情况也有过吧”,而没去在意。 

  在车站见面之后,依松冈的意思他们没有去平时常去的店,而是去了一家有包间的整洁的居酒屋。对于松冈说的“想偶尔改变一下气氛”,宽末没有怀疑。虽然这里的菜单很丰富,还有一些新的菜色,可是宽末觉得还是经常去的那家比较好吃。 

  牢骚之类的,松冈一句也没有说。听到松冈问“工作忙吗?”的时候,宽末也答了一句“和平时一样”,然后松冈就再也没有说话。宽末也不禁开始不停地注意时间,坐立不安地晃着身体,心情怎么都平静不下来。 

  “宽末你对法律有兴趣吗?” 

  松冈的样子感觉有些奇怪……说着让他摸不着头脑的话。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呃……”松冈回答得含混不清。 

  “你是有什么涉及法律方面的事有困难吗?” 

  “不是这样的。” 

  一点也不像平时那样有话直说的松冈,他说话的时候也低着头,完全不看宽末这边。他是有不方便说的事吗?宽末思考着。 

  “我没有认识的律师,不过时间允许的话,要我打听一下我的亲戚里有没有认识的人吗?” 

  “啊……我不是想要找律师。” 

  宽末还以为一定是这个事的,他搞不懂松冈到底想说什么。沉默的小包间里,手机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松冈打开手机确认打电话的人,然后小小地咋舌。 

  “对不起。” 

  松冈说完走出了包间。被一个人留下的宽末没有其他事可做,于是便喝起酒吃起菜来。松冈大约十分钟之后就回来了,可他回来之后比之前显得更加局促不安。 

  “是谁打来的电话?” 

  自己是不是干涉太得过了?可他又很想知道。 

  “啊,是公司的后辈。他犯了错正在做处理,最近这种麻烦事很多。我等下也不得不回一趟公司。” 

  “那么我们快点开始吃饭吧。” 

  “对不起。我硬拉你出来吃饭。可是今天无论如何都想和你见面,因为到明天为止要给前辈答复……” 

  “给前辈答复?” 

  松冈“啊”了一声,低下头。正当宽末感到无措的时候,松冈像下定决心了一般抬起头来。 

  “我有位大学的学长是律师,他最近独立开了一家事务所。” 

  “咦……好厉害,真是优秀啊。” 

  松冈果然不是有什么麻烦事。可是既然有认识的做律师的熟人,就不用拜托他去找了吧?或许因为是熟人才不好意思拜托? 

  “他的事务所正在找能够处理事务的人。不需要专业知识和资格证书,只要能掌握一些事就行。” 

  宽末的心底里泛起了厌恶的感觉。松冈这是什么意思? 

  “之前,叶山回了总公司……那时她就说到了你,我听说了许多不得了的事。” 

  松冈用了“不得了”这个词含混过去,但是他肯定已经从叶山那里听说了这次调整的内部指示。只要再过两天,公司的公示板就会将被裁员的人的名字写出来吧。这件事被知道也是迟早的事,可是…… 

  “我们部也有和你差不多年龄的被辞退的人。那个人对公司的做法感到很生气,所以早早交了辞职信到其他公司去了。” 

  营业部被裁员的人有到其他公司工作的才能,和无论去哪家公司接受面试都被拒绝的自己不同……完全不同。 

  “我还从叶山那里听说你有在找新工作,我也想帮你一把。所以就和大学的熟人取得联络,听说了学长自己独立的事……他说到明天为止要给他答复。你明明说什么都没有说,我也想是不是自己太多事了,可是学长是个直爽的好人。就算只是处理事务也是正规职员,工资或许也和现在差不多,我想条件还是不错的。” 

  松冈会担心被裁员的自己是当然的吧。明明应该是值得感激的话,可宽末却越听越心寒。不止是心寒,还有焦躁感也越来越强烈。 

  宽末在桌子下的双手紧紧握住拳。 

  “大约从上个月开始,我就感到你没什么精神。之前又突然说‘还是回乡下吧’,那时我就在想你是不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直到听了叶山的话以后,我才知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确实从被告知要被裁员开始就很消沉。拿工作能力很强的松冈和自己比较,只是让他变得更卑屈了而已。可是这都是自己的责任,自己的问题。他不想被别人在背后说三道四,不想被人玩弄得团团转。虽然很想找新工作,可是他不想依靠松冈的帮助。所以这些事他一句也没有说。 

  之前无论多少次去面试都不找不到工作。但现在他只要借助松冈的帮助就可以到一个条件优厚的地方就职。自己的努力甚至比不上松冈的人脉。 

  工作还是要自己去找,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他要显示自己与以往的不同,无论花再多时间也要自己去做。他已经不是小孩了,所以无论什么事都该由自己去做。好懊悔,可是就连懊悔也自己不过是自己的嫉妒心作祟而已,于是难过也变成了愤怒。 

  松冈为什么要帮自己?是同情抑或是怜悯?突然一股恶心的感觉直往上冲,胃也感到一阵绞痛。他已经不想再看到松冈的脸,不想再听到他的声音,不想再呆在有他存在的地方。 

  宽末从公事包里取出钱包,然后将几千块的钞票放到桌子上。 

  “心情有点不好,我回去了。” 

  没等松冈回答,宽末就径自站起来。 

  “啊,你没事吧?” 

  松冈慌慌张张地也跟着站了起来。 

  “你吃就好了,这些菜都还没动过筷子。” 

  “啊……可是……等一下。那么我也要回去了。” 

  不等还在结账的松冈,宽末出了店外就快步走起来。明明不想让他跟来的,可松冈却在后面跑步追赶着他。 

  “宽末。” 

  没有人的人行道上,松冈抓住宽末的手臂让他停下了脚步。被触碰让宽末感到心烦,于是他粗暴地甩开了松冈的手。松冈露出一脸好像要哭出来的表情。 

  “对、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宽末用连自己都惊讶的冷酷声音说道。 

  “因为……我做了多余的事。” 

  松冈低下头,身子在微微地颤抖。 

  “你还是很清楚的嘛!”宽末想说却没有开口。说出来,只会让他觉得自己更加悲惨。 

  “你也只是很担心我的事吧?你帮我找工作的事,我非常感谢你。可是被辞退之后我已经决定回老家了。” 

  这只不过是选择之一,却被宽末当成最终的决定说了出来。 

  “咦……”松冈睁大了眼睛。 

  “我要离开公寓,搬家的事宜也会从现在开始准备。我想以后我们不会再像现在这样见面了。” 

  “可是,这之前还……” 

  打断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松冈,宽末说了句“那么,再见。”就坐进了计程车了。虽然现在还有电车,可是他怕走路到车站的话松冈还会追过来。 

  宽末凝神地注视着车窗外流逝的景色,这时难以形容的感觉涌上心头,他痛苦得用双手抱住了头。 

  讨厌讨厌讨厌……一切都很讨厌。无论是没有大人气概又极度卑屈的自己,还是多管闲事的松冈。 

  “先生,您感觉不舒服吗?” 

  司机的问话与其说是对宽末的关心,不如说是害怕车内被弄脏的不满。宽末无言地抬起头来,将视线再次回到车窗外。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窗外的景色怎么也看不清楚。他反复地想起了刚才在店里发生的事。他的脑袋里再次完全被浓浓的黑雾覆盖,什么都无法再思考。 

  听到短信的提示音,宽末拿出手机一看是松冈发来的。 

  “今天真的非常对不起,是我太轻率了。可是……” 

  短信的内容很长,可是宽末没有读到最后就将手机关机了。 


  有了回老家这个选择,想着要找去工作的宽末迟迟没有行动。已经说出口的要回老家的话,开始慢慢在心中有了现实的意味。与其留在这种让自己心情不快的地方,还不如回乡下去。而且不必拘泥于处理事务的工作,他或许还可以尝试一下其他工作。 

  一决定回老家之后,宽末的心情就好了起来。最初自己期望的城市生活和找到新工作的希望都不存在了。 

  虽然可以回乡下,可是回去就要退掉现在的公寓。这之前有必要把事情的原委跟家里说清楚。起初宽末在犹豫该跟说谁好,最后他决定了告诉哥哥。 

  宽末说了被公司解雇、对工作感到疲惫想回老家的想法,哥哥沉默了一会,说了声“我了解了”,然后给了宽末强有力的回答。 

  “一个月也好,两个月也好,我们等着你回来。可是你的公寓还没有退吧?在那边找个新的工作吧。” 

  “我想工作也回乡下再找。” 

  “这边可没有什么好工作哦。父母还在一起经营我们的工场呢,我老婆很快就要坐完月子了,虽然孩子确实想找人来照顾,可是我们可没有工资给你。” 

  现实就是这样残酷。 

  “在那边找个新工作,不要要求太高了,跟乡下比起来那边的选择更多。” 

  虽然哥哥这么说了,可宽末对于连续失败的求职以及每天往返于公司和公寓的乏味生活有种强烈的厌恶感。就算再次开始在这边求职,可他的心里却只想着改变现在的生活。说服了不痛快的哥哥,宽末决定退掉公寓。 

  哥哥对父母说宽末是因为工作太忙而感到疲惫所以才想辞掉工作回来的,他没说宽末丢饭碗的事,也是为了顾及弟弟的面子吧。宽末感到抱歉的同时也难过起来。 

  加上工作的事,和家人联络、安排搬家公司、处置无用物品、归总行李这些事骤然让宽末变得繁忙起来。 

  而松冈每天都会发短信来。 

  “你有时间的话什么时候都可以,请和我联络。我想见面有话要对你说。” 

  每次都是类似这样的短信,宽末则回复“我很忙,对不起”,不愿腾出时间和松冈见面。 

  他对松冈的感情很复杂,也很难用语言来形容。虽然知道都是自己无能,可是那不是他想要的帮助。尽管如此这样对待担心自己的人,自己的态度也不太有风度。 

  从结论说来,他没有因为上次的事讨厌松冈,可是他不想和他见面。松冈若站在自己眼前他会抱有难以言喻的劣等感。被解雇的事实都是他自作自受,要是和松冈恢复了普通的交往,在松冈为他介绍工作的时候他一定会再度发作。分开一段时间,自己心中的这种感情一定能稳定下来。不到那个时候他都不想和松冈见面。在松冈面前,他不想变成连自己都厌恶的卑屈男人。 

  这个季度因为三月的末尾正好是周六周日,所以三月二十九日就成了宽末离开公司的最后日期。比起留下来的人离开的更多,在稍稍有些矛盾的气氛中送别会也在三天前结束了。叶山工作的最后几天要在总公司上班,宽末在前一天就礼貌性地和她告别过了。 

  二十九日当天,宽末工作到指定的时间,收下了些许花束就回了公寓。房间里只有一些封好的纸箱。 

  行李预定在明天运走,同时房间也会退掉,然后他会坐最后的航班回到乡下。 

  宽末在煞风景的房间里,吃着便利店买来的便当。从明天开始就真的要变成无业游民了,尽管没有说但心里还是有点担心。这样下去自己会不会变得更没用?会不会一直找不到新的工作?宽末脑子里尽想着这些不好的事。 

  喝了一点和便当一起买回来的啤酒,宽末看着墙壁发呆。决定回老家真是太好了。直到工作决定为止,这样不安的夜里一直一个人渡过,就不会那么难以忍受了吧? 

  今晚一定睡不着吧……宽末这样想着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是松冈打来的。宽末犹豫着该不该接电话,手机还在持续响着。不想再和松冈见面。可是回乡下的话就会很久都见不到面了……那样的话他起码应该礼貌性地打个招呼。这就是接电话的理由。 

  “宽末。” 

  松冈的声音在颤抖。 

  “太好了……太好了你接电话了。我想现在和你见面,无论如何都想见面。” 

  一句问候的话都没,松冈就直接说了“想见面”。通过电话说话还没什么,要是和松冈面对面说话会让他感到讨厌。 

  “我很累……对不起。” 

  “拜托了。如果你嫌出门麻烦的话我可以到你家去,说话只要五分钟就好。” 

  听到松冈乞求一样的声音,宽末觉得他有些可怜。让他来家里的话可能要说很久的话,如果去公寓附近的公园见面的话就好掌握时间了。 

  宽末在约定的时间之前十分钟去了公园,刚走到路灯下就看到坐在长椅上的人影动了起来。松冈穿着深灰色的西装和白色的薄外套。他大约是刚下班,公事包还鼓着。 

  宽末嫌换衣服太麻烦,于是穿着平织布的衬衫就出来了。 

  “你说了很累还叫你出来,对不起。”松冈的鼻子有些红,“我周六和周日要工作,所以我想今天不见面的话就见不到了。” 

  “季度末的休息日也要工作吗?” 

  松冈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道:“要带新人……” 

  对升职的松冈来说,除了自己的工作以外也增加了许多杂事。 

  虽说已经是和他没有关系的事了,可宽末胸口还是笼罩了一片阴霾。 

  “虽然听说叶山说了,可是你要在三月回下乡是真的吗?” 

  “嗯。” 

  松冈僵硬的嘴角震惊地颤抖了一下。 

  “回去的话,公寓也会退掉吧?” 

  “是啊。” 

  松冈垮下脸,细长地叹息了一声。 

  “请告诉我老家的地址吧。” 

  短暂的沉默中,只听见远处传来的狗叫声。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大约是路灯光线不足的缘故,显得苍白的松冈的脸上,嘴唇也抿成了一条直线。 

  “如果有时间我会去玩。” 

  “可是,很远啊。” 

  “新干线二小时,在来线四十分钟,不是吗?又不是不能当日来回的距离。” 

  松冈说话的音调很轻,可是宽末听他讲这话时能感到松冈一定会付诸行动。 

  “你不用那么勉强的。” 

  “不勉强的话就见不了面吧?” 

  松冈大声地说了出来,但很快他又被自己的行为吓到,于是用手压住嘴角。他痛苦地眯起眼睛。 

  “对不起,我刚才大喊大叫的。我不认为勉强,真的不勉强。你又不是要到国外去,只要坐新干线就能见面。所以可以的。” 

  说出住址的话,松冈会来见他吧?他是为了忘了这边的事才回去的,让松冈来的话就就没有意义了。整理好自己的心情之后见面也是可以的,可是现在他只觉得讨厌。 

  宽末没有回答。因为他什么也不想说,沉默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不能告诉我吗?” 

  “对不起。” 

  宽末回答的时候好像用完了所有的力气。

“我在你心中到底处在什么位置?” 

  松冈认真的目光乞求一样地看着宽末问道。宽末用力吞了一口口水。 

  “宽末你对我说过吧,要我等你确认自己的心情,所以我就一直等着。无论到什么时候,我都可以等。什么时候有了结论,你就什么时候给我回答。” 

  暧昧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流转。他在意松冈,他以为在意的理由是出于恋爱的感觉,所以他为了确定自己的感情留住了松冈。但是其实答案早就已经有了,可他拖拖拉拉地没有说出来。他只想将这友情一样温暖的关系继续下去而已……可是既然松冈说想要答案的话,或许真的到了不得不说清楚的时候。 

  “我对松冈……” 

  “还是算了。”颤抖的声音打断了宽末的话。“还是不要说了。” 

  松冈知道的。就算什么也不用说,他的心里一定也很清楚。所以他说“不用说了”。宽末思考着。他想一直和松冈做朋友,可是让松冈继续抱有期待的话,会阻碍松冈寻找新的恋情。 

  “那时我不清楚自己的心意,所以才说要你等我。那之后我想了很多,果然……那个,我只想和你做朋友……” 

  松冈僵硬的脸颊像痉挛一样地抽动了一下。宽末像辩解一样地继续说道:“我对你不会有讨厌的感觉,和你在一起很开心。可是这和做恋人的感觉相差很远……” 

  “对不起。”松冈低声说道,“我非常慌张。听说你三月要搬家,一想到要是你因此换了手机号,再也没办法联系,我的脑袋里就一片空白……我很习惯等待,所以无论……” 

  “我没办法做你的恋人。无论你再怎么等待下去,都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浪费又怎么样?”松冈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 

  “所以……” 

  “我对你来说已经完全没有可能性了吧?” 

  面对松冈激动的问话,宽末沉默了。 

  “我有哪里不好你告诉我啊,我会改的。每天发短信让你不愉快的话,我会减少发的次数。见面的次数一个月一次也行。就算只打电话说话也可以。一切按照你的步调来做我都愿意。” 

  相继说出的妥协方案,松冈那仿佛悲鸣一般的声音,让宽末的胸口疼痛起来。 

  “短信也好,见面的次数也好,不是这些问题。” 

  “那么是什么地方不行?” 

  “那个,最根本的是……” 

  话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作为松冈本人无论如何努力都是无用的理由太残酷。长长的沉默里,宽末犹如站在针尖一般。 

  “因为我……”松冈的嘴唇动了,“是男人?” 

  听到让他得到解脱的话,宽末轻轻地点了点头,松冈的脸扭曲起来。 

  “这不是你最初就明白的吗?你说要我等待回答的时候,我就已经没有再穿过女装了。” 

  被这样责备,宽末也很难受。以前,他对女装的松冈说过“无论是怎样的你我都会去爱。”那是不会变的真心,可他却没有去爱男人的松冈。老实地说则是“因为松冈是男人所以无法去爱”。 

  留住松冈的时候,自己对他的在意是来自于爱情的感觉,所以宽末觉得或许就算是对方是男人也能爱上松冈也不一定。可果然还是不行。这是无法讲解道理的。这次自己让松冈有了期待,却又用与之前相同的理由拒绝了他。 

  “我本以为你是男人也不要紧,可是一到关键时候,果然生理上……” 

  松冈用右手按住胸口。 

  “男人不行的话,我可以再穿女装,像以前一样化妆、穿裙子……” 

  “就算做了那种事,你是男人的事实也无法改变吧?” 

  “那么你要我怎么做才好呢?” 

  宽末将视线从松冈身上移开。他无法看着松冈的眼睛说话。 

  “我想无论你怎么做都是不可能的……或许,真的怎么做都不可能了。” 

  松冈的腿瞬间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气,当场跪了下去。他的脸上没了霸气,深深地垂着头。从他那蜷起的背脊传递出仿佛能刺伤人的心痛感,宽末不得不出声说话。 

  “我确实想过或许我们能成为恋人,这不是骗你的……虽然做不成恋人,可是我喜欢松冈。要是能做到的话,我想作为朋友和你一直交往下去。” 

  松冈依然低垂着头陷入长久的沉默。 

  “做朋友是不可能的。”松冈总算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很微弱,“或许你认为至今为止我们是作为朋友一起吃饭、外出,可我一直把这些看成约会。就算是晚上能稍微见一下面,那天我都会选择穿最好的西装。虽然我每天都想和你见面,但是无论心里多么难受我都忍耐着……喜欢也好,想要交往也好,虽然你都没有说过,可我已经当成好像你说过了一样。” 

  “对不起。”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很清楚,我是不行的,我是男人所以是不行的。尽管如此我还想着也许总有一天会顺利的……” 

  松冈的声音颤抖着消失了。 

  “我不要和你做朋友。做朋友的话,当你说你有了恋人,要结婚的时候,我就不得不对你说‘恭喜你’吧?我绝对说不出那样的话,我不要看到你被别人抢走。” 

  如果不能做朋友,那么他们该做什么好呢?跪着的松冈终于站了起来,他的眼角有几分濡湿的红色。 

  “不告诉我地址也无所谓。”松冈那失去力气显得十分脆弱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不会再发短信或者打电话给你了。” 

  不能做朋友的话,或许选择就只剩这一个了。 

  “宽末你……”松冈用发红的眼睛看着宽末。“你决定回乡下的时候,有考虑过我的事吗?” 

  宽末说不出话来。他想着该怎么回答才好。想来想去,最后他还是只能说出真话。 

  “……没有。” 

  “哦。”松冈垂下眼睛,寂寞地应了一声。 


  “哎呀,这不是基文吗?” 

  宽末去土产中心送货回来,在附近的超市买了罐装チューハイ(一种日本酒),离开超市的时候,听到有人出声叫自己。宽末回过头,原来是清水的母亲。清水下周就要举行婚礼了。宽末被拜托要做友人代表进行演讲。 

  “阿姨,好久不见。真是恭喜您了。” 

  欧巴桑笑着说:“谢谢。” 

  她那和蔼可亲的笑容,完全是一个乡下欧巴桑的样子,这让宽末的胸口都温暖起来。 

  “你已经回来了。两个儿子都在身边,你的父母一定很放心吧。这样说来,基文你有新娘了吗?” 

  “这个有点难啊……” 

  宽末挠挠脖子,说着含糊的话蒙混过去。 

  “合心意的人呢?” 

  宽末苦笑着,欧巴桑拍了拍他的肩膀。 

  “基文是好男人,只要有那个心思一定能马上找到新娘子。” 

  “是那样就好了。” 

  稍微说了一会话,宽末就和欧巴桑分别了。刚回老家的时候,他每次碰到熟人就会被像审犯人一样地问到“结婚”、“新娘”之类的话,大约两三周之后被人问了一圈总算平息了。可是偶尔也会碰上还有没见过面的人,又要听一遍同样的问题。 

  在乡下结婚都很早,就生怕结婚比别人晚。自己是和清水都是比较晚结婚的,而结婚比较早的人里还有人已经再婚了的。在城市里三十岁的独身男人没什么稀奇的,也不会被人指手画脚,所以他一直没在意。可是回到乡下就算觉得讨厌可他也开始在意起自己的年龄来。 

  宽末沿着海边走着。四月已经结束,天气变得十分暖和,可是骑着脚踏车,风直接吹到身上还是有些冷,尼龙的夹克还不能脱掉。 

  在午后温暖柔和的阳光下,海面闪耀着点点光斑非常漂亮。半路停下脚踏车的宽末在堤坝上坐下凝神地注视起泛着金光的大海来。在街上的时候,周围的建筑物多是灰色的,他几乎没有这样驻足观赏着景色的心情。 

  大约坐了三十分钟,宽末起身回家,这时已经过了下午四点。工厂的工作早上七点开始下午三点结束,那之后宽末就会去给商店送货。开不了车的宽末只能骑脚踏车,所以他只用去附近的小商店或土产中心送一些剩余的商品。他每次也是回来得最早的。宽末将脚踏车放回车库,然后走进厨房来到只及腰高的冰箱前蹲下,将买回来的罐装チューハイ整理放进冰箱里。这时他感到背后被什么冲击了一下。 

  “叔叔。” 

  是哥哥的长子广纪趴在了他的背上,广纪还是个小学二年级的淘气孩子。 

  “广纪,好重啊。” 

  “呐,一起玩游戏吧。” 

  “玩是可以,可你的作业写了吗?” 

  老实的广纪沉默了。 

  “把作业写完我就和你一起玩。” 

  “先玩再写。” 

  “广纪,来这里!” 

  嫂子进入了厨房,广纪应了一声“哈”,趴在宽末背后的身子也狠狠地颤抖了一下。 

  “你做这样,基文叔叔不会觉得重吗?还有请你先把作业做完。” 

  广纪撅起嘴,在宽末耳边耳语道:“等下一定要一起玩哦。” 

  看着走出厨房的儿子的背影,嫂子叹了一口气。 

  “基文,真是对不起。广纪老是缠着你。” 

  “嫂子,没关系。广纪很可爱,和他一起玩我也不会无聊了。” 

  嫂子将婴儿用双臂抱在怀里调整了一下姿势。虽说生了三个孩子应该习惯了,可照顾刚出生的婴儿还是让嫂子有些疲态,她的颊边散落着几丝凌乱的头发。 

  “这孩子从出生以后,广纪就不太理睬她,弟弟有纪倒是不会这样。广纪一直很调皮,基文你却好像很高兴照顾他。” 

  “我喜欢小孩子,完全不会介意。啊,嫂子,要喝茶吗?” 

  “我自己泡就好了。” 

  “我来做也可以的。” 

  宽末在厨房的饭桌上泡了两人份的茶,嫂子微笑着说了声“谢谢”。回了乡下的宽末住在老家,父母和哥哥也都愿意让他住下来。他从十八岁时去东京开始,就没有再和家人一起生活过了。与父母还有哥哥夫妇和孩子一起生活会怎么样呢,起初他还感到不安,过多的想法总是让他掉进一个怪圈。 

  退掉公寓的时候,旧家具和电器都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处理,起初他就对东西不太执着,最后行李也出奇的少。 

  老家很大,自己的房间也还留着,于是宽末就住了进去。虽然觉得回来了也该尽快早工作,可是嫂子要照顾刚出生的孩子去不了工厂,所以宽末就自然地去帮忙了。虽然没有工资,但可以不用付生活费。 

  “广纪和哥哥很像呢。” 

  “是吗?”嫂子歪着头,然后笑了起来。 

  “快乐的事就要先做,讨厌的事就后做。” 

  宽末和嫂子互看一眼然后笑了起来。嫂子用抱着孩子的手臂轻轻地摇着孩子。看到半张着嘴睡着的孩子,宽末用手指触摸了一下她的脸颊,她的小嘴动了一下。 

  “好可爱啊。”宽末也自然地放松了脸颊。 

  “基文你也早点结婚生子吧。做个疼爱子女的好爸爸。” 

  “我还没有对象。” 

  宽末又是和平时一样地回答,之前还笑着的嫂子脸一下严肃了起来。 

  “你以前有交往过的人吧?” 

  脑子里闪现过的是松冈的脸。明明没有作为恋人交往过,可自己想到的为什么会是松冈? 

  “那是很美好的时光。” 

  “那时有想要跟她结婚的人吗?” 

  宽末苦笑。 

  “我被最喜欢的那个人甩了。” 

  让他那么喜欢的江藤叶子消失了。啊,可那个人其实是松冈,这种说法也许有点奇怪。那算是变身吗?怎么可能是变身!宽末一个人笑了出来。最近和广纪在一起看真人英雄节目,他一定是受到了个那个节目的影响吧。 

  “就算那个人不行了,你没有考虑过其他人吗?” 

  “我太喜欢她了,对其他人的话心情会转变不过来。” 

  “失恋是常有的事。” 

  明明是很平常的话,为什么他却有被吓一跳的感觉。 

  “无论多么喜欢,也是和自己没有缘分的人。既然不行还是放弃比较开心吧。” 

  “能放弃最好,可还是忘不了吧……” 

  和江藤叶子恋爱的时候,他有种让自己都震撼的自豪感。只要她在自己身边一切都那么充实那么不可思议。在她之前也好之后也好,能让自己有那么强烈的感情的人只有她一个。 

  “你们交往了多久?” 

  “最初只是朋友,作为恋人的话有两个月左右。” 

  “交往的那段时间是最热情的时候吧。” 

  “热情?” 

  “就恋爱的时候来说,心情会起伏不定。最初的时候当然谁都很开心。但如果在很顺利的时候就分手的话,一定会念念不忘吧。” 

  他觉得只有自己的感情在被一一大甩卖。他的感情并不是那么廉价的东西,也很想说自己是认真的却又不能说。……这样当真起来让他感到羞耻。 

  “基文是行为举止都很温柔的人,所以至今为止还是单身真有点不可思议啊。如果没有纪文的话,我都想做你的恋人候选人呢。” 

  对于嫂子的发言,宽末含糊地蒙混过去,嫂子又笑着说:“其实你很受欢迎吧?快点坦白!” 

  “我不行的。” 

  他和几个人交往过,但没有一个能维持半年。被说人喜欢的次数虽然多,可最后总是会被甩。因为自己总是口拙又迟钝。会说自己有趣的人大概只有松冈了。 

  “只有一个人……” 

  为什么呢,他突然很想说松冈的事。 

  “有一个说他很喜欢我的人,和那个人在一起非常开心。我们经常一起吃饭一起出游。虽然他说了喜欢我,可是我却没有把他当成恋人的意识。回来这里之前,我老实地告诉了他没法和他有朋友以上的关系,他说再也不会见我。必须认定他是朋友还是我喜欢的人,那实在太痛苦了。” 

  “她的话我想我能理解,你和她交往多久了?” 

  “认识是在两年前,频繁见面就是大约这半年。可我们只是朋友,没有交往。” 

  嫂子垂下眼睛。 

  “最初的一年半,在她看来一直是单恋的状态吧?那之后情况好不容易好转了,却又再次被告知要在‘朋友’的关系上止步,太残忍了吧。” 

  宽末想起了那日最后松冈濡湿泛红的眼角。 

  “我也想喜欢他,可是……” 

  “你试着和那个人结婚就好,说不定会出乎意料的顺利。” 

  宽末吓得发出了一声“咦”。 

  “一起生活的话,比起喜欢的人,和能让自己开心的人在一起更好哦。恋爱这种事情,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一起生活的话就不是靠热情了。性格契合是非常重要的,就算有爱情但性格不合,最后也是不行的。” 

  宽末突然觉得在椅子上坐不住了,他稍微地挪了挪腰。要是知道对方是男人,嫂子还会说同样的话吗?对如此坏心眼地思考的自己,宽末感到有些厌恶 

  “和最喜欢的人结婚,成家、生子……我虽然想过很多,但是我无法想象自己和那个人一起生活。” 

  “家庭不是想象就可以的,她是那种浮华的人吗?” 

  松冈总是衣着整洁非常帅气,绝对没有一丝浮华的气息。 

  “我做完作业了!” 

  广纪跑进厨房,握住了宽末的手拉着他直说“这边,这边”,虽然那么短的时间就做完作业有点奇怪,可约定就是约定,宽末苦笑着跟在了侄子身后。和广纪一起玩电子游戏的时候,宽末一直在想着松冈的事。 

  像松冈那样如此热情地说着喜欢自己的人不会再有第二个了。如果松冈是女人,就什么问题也没有了。他是一个自己和他在一起很开心又会说喜欢自己的人;是一个真心地爱着自己并且把自己看得很重要的人。就如嫂子所说,自己或许可以和松冈生活在一起也不一定。 


  在和嫂子的谈话之后,吃饭之前,广纪把弟弟丢在一边,一直缠着宽末不肯离开,玩累了之后他就在宽末身边睡着了。哥哥把儿子抱回房间后从厨房拿出罐装啤酒,给了宽末一瓶说:“每晚都这样,真是的。” 

  父母在屋里休息,嫂子在隔壁房间哄孩子睡觉。起居室里只有宽末和哥哥两个人。哥哥一口气喝干了一半的罐装啤酒,然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就是你回来了,广纪才闹得很。之前他就很挂念你,现在比起我来更喜欢粘你。作为父亲真感到有些寂寞啊。” 

  “他不过是喜欢和我玩罢了。” 

  哥哥东张西望着拿出一根香烟,然后打开窗户点上烟。外面传来了青蛙的叫声,空气凉爽,夜色恬静。大约是啤酒喝得有些醉了,宽末有了稍许睡意,心情很舒畅。每天重复的单调生活,却很舒服。在这样的地方生活,才知道自己在城市里的生活是多么紧张。 

  “我下午在送货的路上看见你了。”哥哥向上吐出一口烟,“你那时是在堤坝上吧?” 

  “嗯,海很漂亮所以我想看看。” 

  哥哥哈哈地笑起来。 

  “你从以前就经常这样。” 

  “是吗?” 

  “是啊,小学的时候,你经常很晚都不回家,我们很担心于是跑出去找你,结果你却一个人在海边睡着了。你说看海会想睡觉。弄得爸爸妈妈都很吃惊,不是吗?” 

  他已经记不清了,但隐约觉得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你打电话说想回来的时候,明知道这边找不到工作,你有认真想过要怎么办吗?可是且不说工作的事,你也许更适合乡下的生活。你现在看起来比刚回来的时候好多了。家里的工作也是,我老婆把精力都花在了刚出生的孩子身上,爸妈又年纪大了,你回来也算帮了忙。” 

  “我只是混饭吃而已。”宽末小小地笑了起来。 

  “可是你每天都会尽全力地来工厂做事吧?我想多少该给你一点工资……” 

  “家里愿意收留我,我就已经很感激了,哥哥你别在意。” 

  屋子里传来了婴儿啼哭的声音,哥哥赶紧熄灭香烟。 

  “你想回城里去吗?” 

  宽末喝了一口啤酒。在那边的时候无法根本想象现在这样安适的生活。城市里季节变化得特别早,生活得很忙碌。有句话叫适才适用,自己或许不是适合生活在城市里的人。 

  但是对那边还有留恋的话…… 

  “如果你想一直在这边的话也行哦。有你在身边爸妈好像很高兴。没有合适的工作的话,可以找熟人介绍。” 

  哥哥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拍了一下大腿。 

  “对了,附近有个欧巴桑说想介绍个女的给你。听说那个女的最近回来在隔壁街开了一所美容院,三十三岁还是独身,早就已经是适婚的年龄了。她可是个大美人哦。” 

  “我现在还……” 

  哥哥用手摩擦着大腿,挺起身子。 

  “你还没认真考虑呢,试着和她见个面怎么样?” 

  宽末说了句“我想睡了”,就逃回了自己的房间。走上二楼,关上隔扇,楼下隐约传来了婴儿的哭声。 

  宽末躺在床上,看到了墙边的书架。那些都是自己学生时代看过的书和使用过的教科书。看着那些书,宽末好像陷入了时间静止的错觉。 

  现在不会像在公司上班的时候那样,总是被做不好事情的自卑感折磨。在家里,自己有住的地方也有发挥作用的地方。适才适用,或许公司不是适合自己的地方。不,是自己不适应公司那种地方才对吧? 

  如果说重重的压力已经逝去,可又有什么也在一瞬间远去了。那到底是什么呢?轮廓显得那么模糊不清。最后他才终于意识到没有形态的东西是捕捉不到的。自己尽想着没有价值的东西,还为此烦恼的自己说不出的悲惨。 

  宽末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的样子,拿过手机来。以前和他短信来往的朋友就非常少,他回到乡下以后更加不会联系了。今天也没有收到电话或短信,但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寂寞的。 

  宽末打开短信记录,里面全是写有松冈名字的短信。可是记录一进入四月就消失了。说过不会再发短信或打电话的松冈果然和他断了所有的联系。宽末仰躺下来,看向天花板。他想起了和松冈一起去旅行的旅馆。 

  如果……宽末想象着。如果自己和松冈是作为恋人交往的话,会变成什么样呢?接吻、做爱、一起生活?他无法想象。 

  可是,说不定会像他们一起去旅行过夜的那晚一样,并排着棉被,随心所欲地聊着,笑着……他们生活在一起的话每天都可以像那时一样了吧? 

  他会想到这些事,大概是因为白天嫂子说的话还残留在脑海里的缘故。 

  “试着和那个人结婚就好了。” 

  话不是那么简单,对方是男人。他对松冈抱有好感,可是和松冈互相接触的时候,自己也有无论如何都会抗拒的地方。女性身上不会有的感触……宽末摸着自己的下颚。指尖有一些胡子的触感。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胡子的感触抱有嫌恶感。 

  裸体,用下流一点的话说是指性器,他就算看见了也不会有特别的感觉。眼里看到的不过是男人的身体而已,这个他在温泉的浴场里就已经确定了。 

  比起性的部分,他觉得松冈笑着的表情、凝神注视的表情还有偶然露出的表情更可爱。也许说可爱对男人来说有点奇怪,但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混乱地思考着,思绪也愈发地没有条理了。他无法把松冈当成恋人,却喜欢着作为朋友的松冈,就是这样。 

  对城市的留恋……如果有的话,也只是因为松冈而已。分别的时候让他哭了,就是如此而已。松冈问自己决定回乡下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他的事。那时,就算说谎也好,他回答“考虑过”就好了。可当时也没有太多思考的余地。 

  如果把老家的住址和电话号码告诉了松冈就好了。要是能冷静下来告诉他就好了。那样的话就不会让他受到要哭泣这种程度的伤害。可是最后却是松冈自己说“不说也无所谓”的。 

  他突然很想和松冈说话。现在已经没有公司的事会成为障碍了,这样的话自己就可以开心地和他说话了吧。抛开没有价值的自尊心,他想为自己做了冷酷的事道歉。还有乡下的话题也想试着和松冈说说看。松冈的话一定会认真地听他说吧。 

  可是松冈讨厌和他做朋友,说了做不了恋人的话就不再与他联系的男人,收到自己的短信或电话一定会犹豫吧。可是他又觉得一旦联络了,松冈还会像以前一样对自己。 

  公司的事也好工作的事也好,宽末都没多想,只有松冈的事他想了很多。反过来说,其实是除了松冈的事他什么也没想。 


  好友清水的婚礼和婚宴在庄严的氛围下结束了。婚宴后的二次宴会几乎变成了开怀畅饮的同学会。因为是在本地办的婚宴,所以请来的都是熟人。宴会的主人被扔了在一边,其他人各自随意地热烈交谈着。宽末离开公司以后去外面吃饭的机会也没有了,所以在酒馆里喝酒感觉很新鲜。和许久不见的旧时友人聊天,也让他非常开心。 

  清水的太太有些丰满,与其说是美人,不如说是个可爱的女人。和二十五岁前就结婚的人比起来,宽末已经晚了别人一轮。所以他被混有妒忌情绪的大家说“要是在十年前,你简直是犯罪!”然后狠狠地戏弄了他一番。 

  从婚宴开始就被人灌足了酒的清水在二次宴会上不顾一个人躲在角落喝酒的宽末的心意就大声呼吁着“这家伙的婚礼上我一定要为他做演讲!谁来介绍一个对象给他吧!” 

  “你啊,为什么不结婚?” 

  托清水的福,有大约五个人听见了,宽末又以“有点难啊”暧昧地混过去。其中还有人说“把我妹妹介绍给你怎么样?”,不知道他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就算委婉拒绝,情面上也过不去。 

  二次宴会的中途新郎就醉倒了,于是新娘照顾着他回家去了。宴会的主人虽然回去了,可宴会还在继续,一直到早班车发车的时间才结束。 

  宽末和一个小学时的好朋友,伴随着早晨凉爽的空气步行在朝霞映照下的路上,慢慢走回家。虽然宽末的家有些远,可是他也没有叫计程车。 

  半路上一走到靠海的路上,大海的气味就强烈地迎面而来。海浪和海风十分强劲,海上似乎有一些刮起风暴的迹象。宽末明明警告过他太危险了不要去,但朋友还是走上了堤坝。 

  “单身真好啊。要做什么都很自由。虽然有家庭也很好,可是和自己没关系的麻烦事就会像滚雪球一样地增加。” 

  有三个孩子,今年升职成了课长的朋友这样说道,他的头发像是暗示着那些麻烦事一样显得有些稀薄,可成反比的是他全身的赘肉则是有增无减。 

  “我也不是后悔结婚。” 

  肥胖的身体在堤坝上摇摇晃晃地走着,宽末慌张地抓住了他的双脚。于是他定坐下来一动不动,以防滚落对面的沙滩。堤坝有五米高,要是滚落下沙滩肯定会受伤,让人胆战心惊。 

  “我不是说了很危险吗?”宽末怒道。 

  朋友垮下肩膀垂下头。 

  “我啊,曾经喜欢过一个女人。” 

  明明警告过他,朋友却不慌不忙地开始说这种话。 

  “已经是将近十年前的事了。认识她的时候我已经在和现在妻子交往了。那个人大概是因为我有了恋人所以没有对我说过话喜欢的话。可是对方在很乎我,我一直都能感觉到。我至今还在想如果那个时候我对她说了喜欢的话会怎么样。如果那之后和她发展得很顺利,我的人生会变成怎样呢?” 

  朋友笑了。 

  “直到结婚为止,我和很多不同的女人交往过。可是还想得起来的只有那个人了。果然那时告诉她我喜欢她就好了。就是因为什么都没有说所以才会一直后悔吧。” 

  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宽末在圆滚的背影旁边坐下。看着海才能够仔细地思考。 

  “没什么好想的,会变成这样也好,会变成那样也好,不都只是想象而已吗?” 

  “想象?” 

  “你并不是很了解那个人,所以你对她还有想象的空间。只是想象的话,才会觉得有希望,不是吗?” 

  朋友苦笑起来。 

  “想象啊。想象不是现实吧。我把那个人理想化了啊。” 

  理想化这几个字哽在了宽末的胸口。你的理想太高,他被谁说过这样的话?那是……哥哥吧?叶山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是说到江藤叶子的话题的时候。除去松冈是男人的事之外,自己心中并没有任何不好的关于江藤叶子的记忆。 

  如果说朋友不断想起的女人是他理想化之后的产物,那么自己心中的江藤叶子又如何呢?和朋友唯一不同的是,他和江藤叶子交往过而已。那不是理想,而是现实。 

  “我也有一个怎么也忘不了的喜欢的人。” 

  朋友慢慢地转过头。 

  “那是?” 

  “就是那样,只是稍微交往过一下。” 

  “为什么没有结婚?” 

  被这样问到,宽末说不出话来。认真考虑过要结婚的对象却是男人。宽末的沉默却令朋友想到了另一个方向。 

  “难道是不伦?感觉和你给人的印象不符啊。” 

  宽末苦笑。 

  “不是的,只是发生了很多事。” 

  “可我觉得你这样很好啊。”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你还是单身吧。和那个女人和好的可能性没有了吗?啊,难道她和别人交往了吗?又或者她结婚了?” 

  “他还是单身。和他交往的人……会是怎么样的呢,我也不知道啊。” 

  和松冈分别是在三月末,还有些寒意的时候。松冈用声音不太激昂的声音直白地大嚷着说喜欢自己。 

  至今松冈还喜欢自己,这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吧。说喜欢自己的叶山,分手还没到一个月就去相亲了,然后找到了人生的伴侣。所以松冈现在和别人交往了也不足为奇。 

  说起来……宽末想起了。知道松冈是江藤叶子之后,他们曾经分手过一次,因为他觉得自己被女装的松冈玩弄了。后来他才知道事情并不是这样,松冈对自己是真心的。分手后,在给松冈介绍女孩子的聚会上才糊里糊涂地重逢了。只不过不见数月,松冈也开始寻找新的对象了。 

  所以松冈现在和别人交往了也不是不可思议的。而且对于说过不能和他做恋人,连住址也没有说就离开的男人也不需要讲情面。 

  松冈和其他人……光是想象就很讨厌。他不想看到松冈和别人交往。可是他为什么会感到讨厌呢?是因为那么喜欢自己的人舍自己而去了所以感到遗憾吧?明明无论松冈多么倾心于他,他都不可能和松冈成为恋人的。 

  自己并不是讨厌松冈,因为松冈说过不会和他做朋友,他们才会像现在这样分别,不然的话,他们可以一直交往下去。 

  “我喜欢的人已经结婚了,不过是和我不认识的人。她现在大概住在埼玉吧。” 

  朋友“哟”的一声跳下了人行道。 

  “她可是个大美人呢,可是我现在那么胖,已经没有以前的样子了。现在要是彼此看到了对方上了年纪的脸一定会也觉得失望而放弃吧。” 

  朋友果断地放弃,说了声“啊,果然不行呀”,就对着天空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会在心里保持着美好的幻想,这就是男人的纯情。人都是需要做梦的。” 

  分别的时候,朋友说道:“男人的纯情的话题,对妻子来说可是秘密哦。” 

  宽末笑着回答:“我知道了。” 

  “我不后悔结婚。男人的纯情只是一点额外的贪心。可是昨天清水的婚礼办得真好呢。比我晚了一轮,那家伙还真是有魅力啊。下次就轮到你咯。” 

  把朋友送到公共住宅区,宽末一个人走回了靠海的路。朝霞里宽末突然停下了脚步环顾着四周。真的什么也没有,这里什么也没有,无论是海和山、小村子还是其他的事物。 

  突然,他想起了松冈说过想来自己的老家玩。能叫他来就好了,虽然这里什么也没有,可是他说过想来。可是就算来了,他觉得松冈也不太能适应这样的景色吧。 

  宽末回到家的时候,嫂子已经起来做早饭了。虽然说过要晚点回来,可没想到他到第二天早上才回家,宽末觉得有些抱歉。 

  “你回来了,早归的人。”见到宽末的时候,这就是嫂子开口的第一句话。 

  “对不起。”宽末道歉。 

  嫂子笑了起来。 

  “这里的婚礼和二次宴会都很厉害吧。纪文也说了你可能要到第二天早上才能回得来。所以我就代你哥哥传个话,今天不用工作了,好好休息吧。” 

  “啊,可是……” 

  嫂子耸耸肩。 

  “你哥哥都这么说,你就安心吧。基文你回来这边以后,好像就一直没有休息过地去工厂帮忙吧。” 

  虽然嫂子还问他要不要吃早饭,可是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宽末连澡也没洗,穿着西装就倒在了床上。感到腰侧有一个硬物,宽末想着会是什么拿了起来,原来是手机。 

  收到短信的提示灯闪着,宽末用力吞了一口口水。不可能是松冈发来的吧?他不可能发短信来说想和他聊天或是想见面之类的话吧?虽然被松冈说喜欢会让他感到困扰,可是只是见面的话,他也想见松冈,想和他聊天。 

  点开短信,看到短信发信人的时候,宽末非常失望。不是松冈,而是叶山发来的。叶山说有话想要对他说,请他告诉一个方便通话的时间。叶山不是很急的样子,而且现在才是早上七点,宽末合上了手机。 

  为什么他会想到是松冈呢?松冈明明说过不会在发短信或打电话给他了。明明已经一个半月以上没有任何音讯了,为什么偏偏就在今天希望出现转机呢?是因为在回来的路上,一直想着松冈的缘故吧?是因为自己其实也想和他说话的缘故吧? 

  宽末把手机放到床边。躺在床上肚子饿得咕咕叫,他却就这样睡着了。和叶山联络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的事了。 


  虽然五月的天气很好,可是一进入六月,雨就成日不停地下了起来,空气中也有了几丝凉意。这样的日子持续着。 

  在雨中骑着脚踏车,宽末努力不让投递的货物被弄湿。再加上天气有些冷,宽末在半路上就感冒了。 

  感冒总算治好的时候,已经是七月。七月里阳光变得猛烈起来,气温和湿度上升得都很快。宽末住在没有冷气的房间里,日渐感到难以入睡。 

  当初回乡下的时候,放在哪里都不知道的毫无存在感的手机在这里却一直被他带在身上。明明没有响过,但是宽末还是每天都会几次打开确认有没有收到短信。松冈会不会和他联系呢,他这样期待着。 

  五月中旬的时候,叶山问他要不要出席她的婚礼。虽然很想看叶山做新娘的样子,可是回答的时候宽末还是犹豫了。因为他害怕以前作为恋人交往过的自己出席会让新郎感到讨厌。 

  老实地将理由说了出来,叶山在电话那头笑着说:“我们以前交往过的事,我没告诉过他。可是就算他知道了,我想他也不会介意的。他是个大度的人。” 

  “有一个人不能来出席婚礼了,所以就剩了一个席位。于是他就说‘叫一个你想见的人来吧’。宽末你不是回乡下了吗,我想这可能是最后一个见面的机会了,所以就想见你了……” 

  听到叶山说了这样的话,宽末也想和她见面了。所以他回答了:“很高兴能出席你的婚礼。” 

  突然,宽末想到松冈会不会也来参加叶山的婚礼。叶山和松冈是同期,又在同一个部门工作,关系也很好。请他的可能性非常高。虽然很想知道,可是问“松冈会来吗?”这样直接指名太冒失,于是宽末迂回地问道:“你的婚礼上会来很多一起工作的同事吧?” 

  “邀请参加婚礼仪式的只有上司和几个女孩子。仪式本来也不大。营业部的人几乎都会来参加二次宴会。比起婚礼,二次宴会大家才能好好地说话吧。” 

  只有上司和几个女孩子的话,那么肯定没有请松冈。也就是在婚礼会场没有见面的机会。可是松冈也许会出席二次宴会,但自己又不是同部门要参加也没那么大面子。所以叶山也才只邀请他参加婚礼吧? 

  去参加婚礼就有了去东京的借口,想见松冈的心情也日渐强烈起来,那是强烈到让他自己也惊讶的程度。最近,宽末经常想起下班后约好和松冈见面然后一起去吃饭的事。一起吃饭的时候,可以随心所欲地聊天……虽然都是些琐碎的事,但却让自己非常开心。可是宽末也知道对于说了不愿做朋友和他切断了所有联系的男人,想要再次作为朋友和他见面是多么残酷的事。 

  可是松冈真的不会再和他联系吗?他的心里暗自抱有期待。虽然自己说不出“想见面”这样的话,可是如果松冈说了“想见面”,那么他们就可以见面了。那样的松冈一定也谅解了他只想做朋友的心意,而且现在正式去东京的绝好时机。 

  只能一味等待松冈联络的日子持续着,终于到了叶山的婚礼前日。因为婚礼是在下午晚些时候到傍晚这段时间举行,所以宽末打算第二天早上才出门。 

  晚上,宽末喝酒的时候少有地喝了日本酒。于是他在心情很好的情况下喝醉了酒。 

  “你喝了那么多,不要紧吧?” 

  宽末在嫂子担心的侧目下上了楼,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他一把猛抓过手机来。 

  借着酒醉的劲头,宽末开始打写给松冈的短信。 

  “很久不见。我要参加叶山的婚礼,明天会去东京。预计周六和周日都会在那边,如果有时间的话,我想可以和你见个面聊聊天。” 

  宽末一直烦恼着该用什么文字好,最后老实地写了“见面聊天……”这样的短信发送出去,一定会让松冈再度陷入混乱,伤害到他吧?松冈明明要忘记了,为什么还要和他联络?这一定会让松冈生气吧?可是,他想见面,想和松冈说话。明明不是把松冈作为恋爱的对象来喜欢的,为什么他会对松冈如此执着?就连宽末自己也不是很明白。 

  之前也有过同样的事。他在意松冈,在意到无法专心做任何事,于是他埋伏在松冈回家的车站。说是埋伏,其实也只是在对面站台看着松冈而已。那时他也不明白自己的心情,正因为不明白才不和松冈打招呼,而只是每天看着他回家的样子。看着对方的时候,他期待着自己的心里会不会就此得出什么答案呢。 

  那么现在的心情是什么呢?想要见面的心情是什么呢?要说是友情的话,感情的温度太高了。要是按照生理上无法接受的引导,这能算得上喜欢吗? 

  自己的感情在脑袋里千回百转,却也得不到任何答案。本来他也就不明白答案到底是什么。想得太多,头也开始痛起来。比起答案,他只想尽快和松冈见面。可是要见面的话就不得不和松冈联络。短信必须发送出去。周六是婚礼当天,实在不行的话,他想在周日见面。可是在休息日这天,松冈已经会不会有什么安排了。尽管如此他觉得如果自己说想和松冈见面的话,松冈就会取消预定来和自己见面。可是就算松冈再怎么对自己优先,也不太可能更改近在眼前的预定吧?所以趁着今天…… 

  这些天犹豫着无论如何都无法按下的发送键趁着醉酒的劲头按了下去。宽末合上手机将手机压在额头上,等待着回复。快得惊人的短信提示音响起了,这让宽末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他慌慌张张地翻开手机。 

  “咦?” 

  原来是发送失败,短信被退了回来。可他是用回复松冈之前发来的短信发的方式出去的,邮件地址应该不可能有错。宽末又试了一次结果又被退了回来。回复的方式不行,宽末就用输入邮件地址的方式又发送了一次,结果还是一样,发送失败被退了回来。 

  宽末一下子毫无负担的醉酒状态清醒了过来。为什么短信发不出去?宽末用力地握住手机 

  自己的猜测没错的话,是手机欠费了。欠费也好没欠费也好,他都觉得很后悔。如果真的是欠费的话,宽末做了一个决定……手机是通的。可是打通的不是松冈的电话,而是别人的。 

  没有错,松冈换了邮件地址和手机号。所以变更前的邮件地址和手机号都没有再联系自己。好好想一下的话,松冈都说了不会再给他发短信或打电话了,换了联络方式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只要按下一个按键就能和对方取得联系。他觉得只要自己想的话,要见面是很简单的事。可是现在联系不上了,距离一下子就变得遥远起来。他终于认识到松冈说的“不再联络”的决心有多坚定。 

  自己或许只是被松冈遗忘的存在。不,他就是被松冈遗忘的存在。意识到这个事实,宽末不禁目瞪口呆。 


  叶山婚礼当天,早上就从家里出门的宽末在十二点前到达了东京车站。东京下了雨,但此时这里的天空已经放晴,非常漂亮。可能是因为早上稍微下了一点雨的缘故,地上到处还残留着积水。 

  宽末乘电车到了预定的商务宾馆。因为还不能登记住宿,所以宽末把行李寄存在了前台。仪式是在下午五点开始,从举行仪式的地方到宾馆乘电车只要十五分钟左右。三点半回到宾馆做准备的话距离婚礼举行的时间刚刚好。 

  距离举行仪式的地方近的宾馆让他很高兴,是因为他还要稍微离开一下去其他地方,那就是距离宾馆步行只要五分钟左右的松冈住的公寓。 

  松冈没有告诉自己换了手机号和邮件地址。对方已经做出了不想再联络,不想再见面的做法,自己还特意地去打扰他确实不太好。而且自己只不过是抱着“想见面”的冲动,并不是要给出能让松冈高兴的结果才去的。 

  尽管如此……只能见到脸这样就好吗?宽末低语自问。只要见到脸他就满足了,宽末自问自答道。就算会使松冈露出困扰的脸,可是见面的话心里的芥蒂就能消除了吧。 

  松冈的公寓处,蝉鸣声叫得让人心烦。停车场的前面种了许多大树,蝉鸣声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从外面往上看,松冈房间的窗帘是开着的。松冈似乎在家。可是宽末来到了松冈的房间门前却不敢按下门铃了。……因为他害怕了。事到如今他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松冈似乎就在里面。可是他却变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虽然觉得松冈或许还喜欢着自己,可那只不过是他自己胡乱认定的,说不定松冈已经有了新的恋人而且发展得很顺利。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这里有四个月左右自己不知道的松冈。松冈换了手机号和邮件地址,其余的他一概不知。 

  只听咔嚓一声,开锁的声音响起,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松冈房间的门打开了。宽末吓了一跳,然而从房间里出来的不是松冈而是一个年轻女人,这让宽末再度吃了一惊。没有见过的脸,难道是松冈的恋人吗? 

  “那个,你来我家有什么事吗?” 

  女人注意到了宽末,于是这样问他。 

  “啊……那个……不是。” 

  女人锁了门,走向电梯。这是一个二十五岁左右,留着短发的可爱女性。果然是恋人。和在自己在乡下过着时间仿佛静止了般的生活不同,松冈的时间确实是在流逝着的。 

  宽末的指尖颤抖起来。虽然松冈说了喜欢自己,可他们并没有交往。但最少还有过那种打算。自己的“朋友”也许有了恋人,为什么他会感到如此动摇? 

  原本自己是为什么而来的?为了见松冈。他只是抱着和松冈的见面的目的,和松冈有没有女朋友没有关系。反过来说如果松冈有了女朋友,恋爱的感情就会从自己身上转移开了,他们不就可以变得像朋友一样了吗?那明明是自己希望的情形,可是宽末怎么也无法释然。 

  而且他还没有弄清楚,说是恋人,他并没有亲耳证实。说不定只不过是熟人而已。宽末移动脚步走了起来,然后追上了正在等电梯的女人。 

  “那个,对不起。” 

  女人慢慢回头。 

  “啊,你是刚才的……” 

  “请问你和松冈洋介先生是什么关系。” 

  女人的眉头皱了起来歪着头。 

  “哈?” 

  “你是松冈洋介先生的朋友吗?” 

  “那是谁啊?”女人露出一脸讶异的神情。 

  “刚才你从松冈先生的房间里出来吧。” 

  “那是我的房间啊。” 

  这回轮到宽末歪着脑袋了。 

  “啊,可那是502号房吧?” 

  “我是今年五月开始住到那里的。你说的不会是之前住在那里的人吧?……说来偶尔会有写着那个名字的信件广告寄来。” 

  “那个……那个……对不起,打扰您了。” 

  宽末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公寓。松冈不但换了手机号和邮件地址,甚至还搬了家。这是故意的吧?或者只是偶然? 

  只要平时上班的时候,在离公司最近的车站等待,就能等到松冈也不一定。可是今天是周六,明天是周日。周日的时候他就必须得回去了。如果多留一天,周一再回去,埋伏在车站,等到公司下班的话,就赶不上在来线的末班车了。他真的见不到松冈了吗?那么等到周二再走?他还要去工厂帮忙,不能这样放着家里的工作不管。 

  “怎么办?” 

  就算这样问,他也没有任何办法。也只有没办法是他现在唯一最了解的事。 

  从回到宾馆开始,宽末就闷头地思考着也许已经没有办法和松冈联系上了吧。其实也不是真的全然没办法,只要在这里留到周二在公司前等待还有机会。可是这样守株待兔很花时间,营业部的松冈说不定会提前离开公司而不再直接回去了。而且在公司还有认识的人,作为被裁员的员工,收到“事到如今你还来这里做什么”的视线会让他觉得不快。 

  等一下,向人打听吗?婚礼当天向忙碌的叶山打听松冈的联络方式感觉很不合适。向以前的上司也是松冈的熟人福田打听吗?可是转到小石川工作之后就几乎没有和他说过话了。而且他对自己也不太友好。 

  比起向人打听,或许去二次宴会的话会比较快。松冈肯定也会出席。不是同部门的自己去二次宴会的话谁也不会来和他打招呼吧……不,他得自己想去说才行,不然不会有人叫他去的吧。 

  正在思前想后的时候,婚礼的时间也迫近了。宽末换上西装,整理了头发。脑后的头发因为睡觉而东歪西翘,宽末与其苦战许久。直到看不见有翘起的头发,宽末才出了宾馆。中午明明还是晴天,此时天空又布满了云层。好像又下过了一场雨。 

  不想迟到的宽末在时间较为宽裕的时候就去礼堂了,可是却因为在电车上想了太多事而坐过了站。于是他只好慌慌张张地再坐回去。 

  在车站下了车,车站里却因为施工而只剩一个出口,宽末只好从与饭店相反的方向出了车站。就在宽末电车坐过头,又绕远路的时候,时间一点点流逝。宽末到达饭店会场的时候已经是婚宴开始前三分钟了。几乎所有的来客都做完接待进入了宴会厅,在前厅只剩下接待小姐。 

  宽末慌慌张张地正要在花名簿上签名,却在自己前三个人的地方看到了松冈的名字,宽末惊得停住了手。他想见的男人来了。虽然叶山说只请了上司和几个女孩子,可她也把松冈请来了。 

  “那个……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哦。” 

  被接待小姐催促,宽末才慌张地动起笔来。拿了桌子的号牌,宽末走向会场进入大厅。大厅的门是关着的,宽末悄悄地打开门所有人都已经就座了。他不知道自己该坐在哪里好于是只好站在门前,大概是婚礼工作人员的人注意到了他,将他带到指定的席位。半路上大厅里的灯突然一下子灭了,大概是新郎和新娘准备入场了。 

  “这是您的席位。” 

  宽末指定的席位是大约有十人左右的圆桌。虽然在黑暗里看不清楚,但这桌似乎有很多女孩子。他们的视线都集中到了迟到的宽末身上,这让他感到很羞耻。想要拉开椅子,可前面什么也没有让宽末的脚滑了一下,身子也向前倾去。宽末“哇”地叫了一声,周围立刻传来了笑声,宽末也羞耻地涨红了脸。 

  宽末终于坐下的时候,响亮的音乐就响了起来。在聚光灯的照耀下门慢慢从内侧打开了,穿着白色婚纱的叶山和新郎一起走了出来。 

  会场因为聚光灯而稍微变得亮起来,宽末总算能好好看一下周围人脸的时候,他屏住了呼吸。他简直要怀疑自己的眼睛,无论如何都没法联络让自己烦恼不已的人就坐在自己旁边。松冈的头发有些变短了,胡子还像以前一样,似乎也变得比以前瘦了。 

  “松冈,好久不见。” 

  宽末出声和他打招呼,松冈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对他低了一下头说了句“你好”。虽然宽末在不明的光线里看不清松冈的表情,可是他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生疏客套。 


  宽末坐的这桌似乎都是营业部的人。五男五女。自己见过的只有松冈。 

  松冈就坐在旁边,宽末本想着这样就可以和他尽情地说话了,可是松冈一直在和右边的年轻男人高兴地聊天,自己这边他根本没有多看一眼。而且坐在宽末左边的五十五岁丝毫不认生的男人一直在频繁地和他讲话。男人好像是在叶山去营业部之前在的物品管理课的时候,帮助过叶山的上司,在周围全是营业部的人的情况下,男人似乎也觉得有些不舒服。而且男人还知道宽末曾经在小石川研究所呆过,他好像曾经被派去过几个月,所以他对宽末也产生了亲近感。 

  明明很想和松冈说话,可物品管理课的男人话非常多。无论对方说什么宽末都附和着,可是男人还在一个又一个话题不停地讲,完全没有停止的迹象。 

  宴会进行到一半,物品管理课的男人总算离席,他大概是去洗手间了。和松冈说话的年轻男人此时也去和他另一边的那人说话。没有说话对象之后,松冈一个人沉默地吃着菜。 

  “那个,要喝啤酒吗?” 

  什么都好,他需要一个挑起话题的由头,于是宽末向松冈劝酒。松冈看了宽末一眼,说道:“那么我就不客气了”,然后他递出了空了一半的酒杯。 

  “你还好吗?” 

  喝了一口倒满的啤酒,松冈放下杯子。 

  “嗯,还行。” 

  松冈的话大约是拉不下脸的缘故显得很冷淡。从一开始他就感觉到了,松冈对他一直保持着生疏客套的态度。一想到是自己让他感到讨厌了,宽末就难以开口说话。可他还是像被什么催促着一样地开了口。 

  “没想到松冈你会来。” 

  “我和叶山是同期。我也没想到宽末你也被叫来了。” 

  虽然松冈的态度生疏客套,可是并没有无视他,还是会回答他的话。 

  “决定出席叶山的婚礼之后,我发了短信给你,可是却联络不上了……” 

  “啊,我换手机了。” 

  “为什么?” 

  一瞬间的微妙气氛之后,松冈笑了。 

  “你知道了理由又能怎么样?” 

  宽末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的时候,松冈以轻松的口吻说出了经过。 

  “手机掉到地上摔坏了。我还有其他想要的机型,所以连通信公司也换了。” 

  松冈要与自己断绝联系的决心似乎一点也没有变。宽末正想着该说什么才好的时候,松冈说声“那个”,然后就又和旁边的男人聊起来,丢下了宽末一个人。物品管理课的男人也回来了,宽末明明说了不想说话,可男人又讲起了高尔夫的话题。宽末又再次失去了和松冈说话的机会。 

  到了新郎新娘换装的时候,叶山走出了大厅。几乎与此同时松冈也离席了。宽末甩开了那个喋喋不休的物品管理课男人,追在松冈后面跟了过去。宽末本以为松冈会去洗手间的,可是那里一个人也没有。自己是马上跟过来的,如果松冈出来了的话应该会碰得到才对。好奇怪。难道是宴会途中回去了吗?……想着不可能的宽末准备走回大厅,右手边却飘来了香烟的味道。 

  闻到烟味,宽末往右手边的通道深处看去,那里的尽头正好是吸烟处。松冈站在烟灰缸的旁边,靠在墙壁上抽着烟。大厅里并没有禁烟,想抽的话在那里也可以抽。坐在松冈旁边的男人就是个大烟枪。 

  松冈看着天花板,慢慢地吸着烟。虽然知道松冈抽烟,可他说过不常抽。宽末只知道一次,就是那次松冈来公寓看望感冒的自己的时候,他闻到了香烟的味道…… 

  正在吸烟的松冈表情显得很疲惫,简直像变了一个人。第一次看这样的松冈,让宽末看得出神。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松冈总是一脸明朗而充满活力的。像现在这样的印象他几乎没有过。 

  松冈抽完了一只烟后,将烟灰倒掉。总算转向这边的松冈和宽末的视线相遇了,他立刻露骨地脸色一变。松冈看起来很为难地底下头,一直垂着眼睛走过宽末的身边。 

  “那个……” 

  宽末出声叫他。已经走出三、四步的松冈停下了脚步。可是他很快又重新走起来,回到了大厅。松冈应该听到了他的声音,所以才停下了脚步,可是他还是没有回头地离开了。自己明显被无视了。 

  有人在的地方,松冈还会最低限度地回答他的话。可是现在这种状况也许才是松冈的真心。他已经不想和自己说话,不想再和自己有任何关系了。 

  脚下在慢慢消失,他觉得自己好像坠入了深渊。他彻底被讨厌了。没想过会被讨厌,只想着能见面的事就来到东京的自己实在非常悲惨。明明之前就已经无法联系上了,明明早就已经有了预兆,可是自己却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自己的席位不能空得太久,宽末返回了大厅。大厅里已经换好衣服的叶山在舞台上用刀切着蛋糕。 

  婚礼在眼前一步一步有序进行着。坐在旁边的男人,仿佛是远在天边般的存在。虽然一直想和他说话,可是他却想不出该和他说什么好。他不知道该如何接近无视自己的松冈。 

  因为松冈喜欢自己,也说过喜欢自己的话,所以他以为他们还可以说话。现在在自己旁边的松冈充满清洁感,非常帅气,和自己是完全不同的生物。或许松冈原本就是这样的男人。他说喜欢自己太奇怪了,一定是这样的。 

  有松冈在旁边,让宽末想起了过去的事。他张开嘴巴吃雪的样子,他充满孩子气的绯红侧脸。那些都是假的吧?不,那些都是松冈。可是现在坐在旁边冷漠地无视自己的也是松冈。宽末的胸口绞痛起来,喉咙也变得干渴。 

  当宽末正在为自己和松冈的关系只剩最后一点联系而感到无措的时候,婚宴就结束了。宽末被新郎和新娘一直送到了前厅。宽末手里拿着装有婚礼纪念品的袋子,到处寻找着松冈的身影。 

  已经不行了吗?宽末弱弱地低声问自己。被那样无视,自己已经被彻底讨厌了。还是不要再见面的好。三月的那个时候就得出了一切都已经结束的结论。宽末垂下视线……如果得出了结论,自己就不会在这里,也不会再寻找松冈的身影。 

  “呐,松冈课长也会去二次宴会吧?” 

  背后传来年轻男人的声音,宽末回过头去。松冈站在右手边的圆柱阴影里。刚才坐同一个桌子的女孩子将松冈周围像花束一般地包围着。 

  “课长,不要啦!我很不习惯,背后感觉好奇怪。” 

  松冈苦笑。 

  “什么不要,我又不是故意的。” 

  年轻男人说的是松冈在轻轻地捅他的肩膀。两人拌着嘴,看起来关系很好的样子。 

  “一起去二次宴会吧,我也和叶山说过会露面的。” 

  和乐融融的气氛让宽末有些微妙地想靠近。包围着松冈的女孩子里有人正陶醉地看着松冈。注意到女孩的视线,宽末的心底骚动起来。 

  “虽然只是我的个人想法,可叶山不是外貌协会的吗?” 

  年轻男人说着不客气的意见,周围的女孩子反对道:“才没有那回事呢!”老实说要说松冈长得帅,确实也不夸张。 

  “她一直非常温柔,人也很好,我喜欢这样的人。”松冈认真地说道。“啊,虽然也有喜欢过感觉很悠闲的人。对了,二次宴会的店有点远,要分几部车才能过去了。可是只安排了三辆……” 

  现在要是让松冈逃了,他就没有机会了。而且有人看着的话,自己也不会露骨地无视了。宽末走近营业部的人群,围着松冈的女孩子里有一个人注意到了他,宽末还没开口说话前她就微笑着和他打起招呼来。 

  “你是刚才和我们同桌的人吧。” 

  “啊,是的。” 

  松冈回过头,看向宽末这边。 

  “那个,我有话想跟松冈先生说。” 

  人群的视线一下子都集中在了松冈身上。这时却传来了饭店的服务员的声音。 

  “筱崎先生在吗?” 

  “我是。”刚才坐在松冈旁边的年轻男人举起右手,“已经有一部计程车来了,松冈课长有什么打算?我们是想让您在先发队里一起去的。” 

  “啊,那么我就先去吧。” 

  松冈脸上泛起了假笑,对宽末说道:“我现在要去二次宴会。下次再和你好好聊吧。” 

  被拒绝了。可是松冈旁边的女孩子却邀请道:“如果方便的话,你也一起去叶山前辈的二次宴会吧。” 

  “宽末先生是其他部门的,邀请他来都是营业部的人喝酒聚会的二次宴会只会让他困扰而已。” 

  听了松冈的说明,女孩慌张地道歉。 

  “啊,原来是这样,对不起。” 

  可是宽末不认为松冈以其他部门作为理由就能回避他。 

  “下次,是什么时候可以和你谈谈?” 

  对于宽末的问题,松冈没有回答。手机号和邮件地址他都不知道,而且连住址都改变了。要制造下次见面的机会,如果松冈没有那个心思就很难了。 

  “我今天会住在这边,所以二次宴会之后也行……” 

  松冈歪着头。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让你等不太好。” 

  “那么明天也可以,明天四点前在这里……” 

  “明天从早上开始我就有预定了。” 

  从松冈暧昧的态度就可以知道他根本不想给自己机会。松冈对身边的女孩耳语道:“我先去乘计程车了”,然后就走出了饭店。 

  “松冈你以前住的公寓附近不是有家商务宾馆吗,我就住在那里的305号室。什么时候都可以,我……” 

  “二次宴会结束了之后要我去吗?” 

  松冈定睛看着宽末。 

  “我不会去的。就算二次宴会提早结束我也不会去……不想去。”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松冈苦笑,“我就是不想去而已,需要理由吗?” 

  这样说完之后,松冈重新迈开脚步。看着松冈坐进计程车里离开,宽末站在原地垂下头,许久也无法动弹。 


  那之后,宽末去了以前常去的居酒屋喝酒。最初他喝了日本酒,想要大醉地喝着。可是就算有了醉意,还是不行。苦闷的愁云在心里越积越多,心情变得十分沉重。 

  “宽末先生,你没关系吧?还是叫部计程车吧。” 

  “没关系,没关系。” 

  宽末对担心的店老板说完,就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店里,然后步行到车站。去到哪里也无所谓,他只想一直走下去,一直走到世界的尽头。一直走一直走,变得像棍子一样没有知觉,只是期待着结果。一刹那他有过这样的心情。现在的话就是死他也不怕了。 

  如此自虐着,醉意也醒了几分。走路果然容易疲惫,多么想忘掉的事,却怎么也忘不掉。宽末想起了拒绝自己时的那双眼睛,胸口好像被人拧着一样痛起来,因为感到过于悲惨宽末的身子也颤抖起来。自己好丢脸,好可耻。 

  松冈抛弃自己了。他切切实实地看到了。明明已经意识到这个事实,他却还将“对方或许还喜欢着自己”的误会坚持到底。 

  正好看到沿线有车站,宽末从那里乘上了电车。被电车咔哒咔哒地摇晃着的时候,眼泪涌了出来。他不是被甩了,甩了松冈的是自己。自己只不过是被无视和冷漠对待而已。就因为这样而哭泣的自己好奇怪,又不是小孩子了。 

  因为自己哭泣而感到羞耻,宽末下去头去却睡着了,结果坐过车站。宽末只好重新坐了回去,总算达到了正确的车站。眼前是有些眼熟的景色,是他特意订了一个离松冈的公寓很近的宾馆……可他知道松冈本人已经不住在那里了,不堪忍受被过去的记忆刺激,宽末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了三瓶日本酒。 

  就像没有礼貌的年轻人一样,宽末在便利店外面坐下开了一瓶酒。清醒的醉意,他真的很讨厌这样的状态,所以他强行地要让自己彻底沉醉。脑子像被拉伸的橡皮筋一样,他思考着自己对松冈到底抱有什么期待。 

  硬逼着说不愿做朋友的男人和他做朋友吗?松冈明明已经不知道说过多少次喜欢他,要和他成为恋人的。总觉得……事到如今,他终于明白了松冈的心情。所以松冈会讨厌这样的自己也是当然的了。 

  泪又再一次涌了出来。他不觉得是自己哭了,于是擦拭了一下脸颊。意识到那不是泪水而是雨水,是在瞬间之后。虽然想着婚礼前就下过了,可没想到现在雨又倾盆地下了起来。宽末起身,进入了小小的屋檐下。脚伸出去的部分被淋湿了。可是这种事怎样都无所谓,也不是特别冷。宽末打开了第二瓶酒。 


  突然感到身子在下落,宽末睁开了眼睛。脸好痛。红色的地毯,还有人的脚。 

  “你,你没关系吧!” 

  谁的声音? 

  “对不起,借你的手一下可以吗?” 

  他听到了松冈的声音。可是他感到声音又立刻远去了。身体浮了起来。他看见自己像魔芋一样摇摇晃晃的双脚时,突然一股香烟的气味扑面而来。 

  “要叫救护车吗?你真的没事吗?” 

  充满担忧的声音,是谁的? 

  “虽然我觉得你只是喝得烂醉了,但是要去医院的话,我就去和前台联络一下。” 

  还是松冈的声音。他有种在上升的感觉。正想着自己是不是升到了天上的时候,思考也溶化了。他睡了过去。睡得很沉很沉。 

  啪嗒一声,响起了门关上的声音。深绿色的地毯上,他像猫一样蜷着身体。有点冷。身上的衣服被人剥除着。领带被取了下来,领口就十分容易解开。当衣服开始一件又一件被脱掉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全身都湿透了。 

  下半身还穿着裤子,他就被人抬到了一个高处。不知是什么盖在了身上,他感到一下子就暖和起来了。颊边上传来冰冷的触觉,知道那大概是什么他伸出双手抱住杯子。动着嘴角,水分就流进了喉咙里,脑袋里的迷雾也稍微散去了一些。喝下第二口的时候,他的指尖颤抖了一下,水洒了出来。 

  “你搞什么啊?” 

  啪嗒啪嗒的足音响了起来,然后他就感到有人正用毛巾擦拭自己的嘴角。宽末抓住了那只手。 

  “干什么?” 

  视野在摇晃。他模模糊糊地看见一张很像松冈的脸,一定是松冈。 

  “你明明……说过……不来的”宽末抱怨着。“不来……” 

  手指被抽离了。 

  “我没想来。回家的路上,看到你醉倒在便利店外面,因为店员感到很为难,我才送你回了旅馆。” 

  看到松冈的背影,宽末叫了出来“你别走”。自己的声音在脑袋里回响的感觉非常糟糕,于是宽末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别、别走……求求你了。可是……我想睡觉。醒来以后……就可以了。所以你别走,别走。我稍微睡一会,有话……” 

  被拖入睡眠的感觉、恶心的感觉在胸口引起一阵痛意。面前好像被人盖了一层黑色的纱布,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不清。终于宽末倒在床上失去了意识。 


 


  唦的一声轻轻地响起,感受到刺眼的光线,宽末稍微睁开眼睛。逆着光线他看见一个人影。许久,看着窗外的背影叹息了一声然后靠着面对床这一侧的墙壁坐了下去。松冈张开双腿,拿过手边烟灰已经堆积如小山的烟灰缸。 

  发皱的衬衫,拉开放松的领带,松冈双目发红地抽着烟发呆。他像在思考什么似的将手指插入发间,然后粗暴地弄乱了自己的头发。他指缝间挟着香烟上逸出的白烟化成了细线升上天花板。 

  宽末动了动身子,床就吱吱嘎嘎地响了起来。听到声音,松冈低垂的脸慢慢地抬了起来看向床上。在松冈的注视下,宽末撑起身体。只是这样,宽末的胃好像存心添乱一样地叫了起来。糟糕的宿醉。 

  宽末坐在床上一动不动,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只穿了一条内裤。昨天他去了常去的居酒屋喝酒,然后坐上了电车……之后好像去了便利店。记忆就到此为止。雨……好像下雨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之后松冈会在这里。他明明说过就算二次宴会结束了也不会来的。松冈不想见他,不想和他说话。这让他很痛苦,于是他自暴自弃地喝了很多酒。可是他睁开眼睛之后,松冈竟然就在眼前。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可是想和松冈两个人独处,想和他说话的愿望不可思议地实现了。情况虽然很糟,可却又像做梦一样美好。 

  “啊,请坐在椅子上吧。” 

  “脚很累。”松冈指着椅子说道,然后单膝曲起到胸前。 

  “宽末你说的稍微睡一会,是睡一整晚?” 

  松冈的话有种微妙的带刺感。 

  “咦,那个……对不起。你是指什么?” 

  松冈的表情微变,蹙起眉来。 

  “我好像去居酒屋喝了酒以后又去了便利店的样子,我想不起来了,我说过什么吗?” 

  松冈露出惊愕的表情,说了句“够了”,然后再次垂下头。昨天喝醉的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让松冈不满的事呢? 

  落魄的样子被松冈看见了,他也感到很害怕。可是现在正是说话的好机会,因为松冈就在自己身边。不能再犹豫了。他说想要松冈过来就是想和他说话的。可是他到底想说什么自己也在努力地搜索着。 

  “我回老家之后,就一直在家里的工厂帮忙。” 

  总之,先从自己的“现在”开始说起。 

  “虽然非常忙,但一起工作的都是自家人就算辛苦也很开心。在这边上班的时候,经常会被训斥。啊,可是被训斥都是因为我自己不好,不关工作的事。” 

  垂着头的松冈那里没有任何反应。 

  “我哥哥有三个孩子,最大的那个孩子很想念我,非常可爱。他还是小学二年级的学生……感觉和松冈你有点像。虽然帮家里的工厂做工,可是我没有工资。不过大概从下个月开始,说是会给我一些的样子。在这里大概只能算得上是学生打工的工资而已,但是在乡下很够用了。” 

  太阳慢慢升起了,日光越过窗户照进来的角度也开始变换。 

  “我在乡下的朋友也很多。五月的时候参加了一个朋友的婚礼,那次一直喝酒喝到了早上。老实说在这边的事能让我想起的几乎没有,可是松冈的事我一直都在意着。现在也还在意着吧。” 

  “所以……什么?”沉默的松冈开了口,“因为在意我,所以?” 

  连续的被问,宽末无法回答。因为在意所以想和松冈见面。因为在意所以想和松冈说话。可是这在之前是没有的。宽末什么也说不出口的时候,松冈用插入发间的右手揉乱了自己的头发。 

  “你饶了我吧。”松冈低声说道。 

  “为什么你不肯放过我呢。会怀念也好,会想起也好,会在意也好,这些只不过是你的伤感而已,和我没有关系。所以我真的求你了。” 

  松冈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快要哭出来了。 

  “宽末你总是到这里为止。开始在意了,却没有下文。” 

  自己就如松冈所说的一样,所以宽末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就算我对你的‘在意’抱着期待和你交往,结果还是和之前一样吧?对我的在意仅限于朋友吧?所以还不是在重复与以前一样的事而已吗?” 

  “你也稍微考虑一下我的事吧……”松冈用像要消失一般的声音控诉着。 

  他考虑过松冈的事。可是他考虑的只不过是松冈现在是不是还喜欢自己而已。松冈说的讨厌做朋友的话意味着什么,他没有深入地思考过。 

  明明是久违的重逢,松冈却不和自己说话。他被松冈冷淡的态度刺伤了。虽然想过自己会被讨厌,会被嫌恶,可是真的为了不伤害松冈就不该来找他,不能让松冈抱有期待…… 

  沉默持续着,松冈点起一根香烟。 

  “宽末你从根本上就认为男人是不行的。” 

  瞬间生成的烟灰落入了烟灰缸里。 

  “你自己也说过吧?和我无论如何都没有感觉。我听到你说的时候,就知道那是你的真心话。所以我也觉得无所谓了。” 

  松冈笑了。 

  “你回去的时候交了女朋友吗?有了女朋友的话还是快点结婚比较好哦。那样的话你对我的事就不会那么纠缠不休了,说不定马上就能忘掉我呢。” 

  交女朋友、结婚……那样的话自己就能忘掉松冈的事吗?还是就像清水的婚礼第二天早上一起回家的朋友说的纯情那样,松冈的存在会一直留在自己的心里?

宽末想起了嫂子的话。 

  “如果有在乎的人就试着和她结婚吧。” 

  人生的伴侣应该是自己最重要的人,可是事实上光凭“在意”就要做决定。哥哥也说过要给自己介绍开美容院的女人。如果是男人和女人就不需要理由了,事情会很简单。可是对方是男人的话他就会驻足不前了。被那样说了喜欢,自己却因为他是男人而简单地将他排除在外了。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男同志之间不能有孩子吗?可没有孩子的夫妇也不少。是因为爱面子吗?自己有在意过面子那种事吗? 

  不是,这些都不是问题。恋爱不就是想要拥有对方吗?虽然自己会想和松冈见面,想和他聊天,可却不想和他做爱。虽然他们曾经做过一次,可他还是无法想象。 

  只要能做爱就没问题了吧?如果做了那样的事,自己是不是就会有所改变呢? 

  宽末来到了衣冠不整的松冈面前。生理无法接受的部分自己能习惯的话说不定就能改变什么了。宽末弯下腰,下定决心似地触摸着松冈的下巴。指尖有些微刺的感觉。 

  “你做什么?” 

  “我做得到的话就可以吗?” 

  松冈不解地歪着头。 

  “所以,和我上床……可以吗?” 

  松冈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然后慢慢露出了扭曲的表情。直到仔细看了松冈的表情宽末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 

  “真是恶劣……” 

  松冈低哼了一声,然后粗暴地翘起下巴。看到松冈走出房间的背影,宽末才察觉到自己说了不可挽回的话。他不能就这样让松冈回去。否则就真的无可挽回了。宽末的脑子里只知道这些,所以他紧紧地从后面抱住松冈留住了他。 

  “对不起,对不起。” 

  “放开我。” 

  松冈毫不留情地挣扎着,宽末只有拼命地抱住他。两人互相推搡的时候平衡被打破了,松冈被宽末一下推到在了床上。宽末紧紧地抱住松冈的腰,拼命地道歉。 

  “就算像你说的那样,我也没法了结自己的心意。我很在意你,我自己也没有办法。我想见你,被你冷落的时候好痛苦。会让我那么在意的只有你,所以……” 

  松冈蜷起身子。 

  “因为在意所以想试着和我做,那样做了又能怎样呢?你只会感觉很恶心,觉得果然是弄错了,然后再次抛弃我。” 

  松冈蜷起的背微微地颤抖着。 

  “不会有那种事的。” 

  “你说谎。”松冈回过头来,“一直不都是那样吗?我要放弃的时候,你却又给我或许能喜欢上的期待……最后还是会说果然不行,因为是男人所以不行。我不是受虐狂,我绝对不要第三次也被同一个家伙给甩了。” 

  激动的松冈鼻头和脸颊都红红的。他的双眼湿润,眼角渗出了泪光。现在这样一塌糊涂,将感情都表现在脸上的松冈是宽末没有见过的。为什么松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让他变成这样都是因为自己。 

  宽末无关己事地想着松冈很可怜,却也很可爱,是非常讨人喜欢的可爱。宽末伸出手,摸上松冈的脸颊。感到柔软弹性的一瞬间,宽末的手就被无情地拍开了。尽管如此宽末还是不死心地继续触碰松冈。抚摸着他的脸颊,触碰着他的鼻子,摩挲着他下颚……宽末抓住了松冈用力紧绷的肩膀,将他拉近自己。 

  宽末将松冈抱紧,松冈没有反抗。指尖触碰到的背部非常纤细,但是隆起的肌肉很硬。头发和西装有香烟的味道。他清楚自己紧抱的不是女人……他知道这是松冈。 

  宽末感到很满足所以一直沉默着,这时退房的十一点也迫近了。宽末慌张地收拾起行李然后退房离开了宾馆。……显得十分疲惫的松冈也跟他一起。 

  宽末邀请松冈去了附近一家露天咖啡馆。虽然能和松冈一起呆在一个能让人心情稍微安定下来的地方感觉很好,可是等下要是步行到车站后就那么回去让宽末感到有些害怕。选了一个树荫下的位置,宽末点了一杯橙汁,松冈则点了一杯冰镇红茶。 

  蝉在枝头不停地鸣叫着。松冈一副没劲的样子用嘴含着冰镇红茶的吸管。松冈提出了今后的事要怎么办,给只是留住了人却没有任何对策的宽末丢出话来。 

  “宽末你今后想怎么做?” 

  松冈放在桌子上的双手交叉握紧着。就算还有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部分,但是自己似乎对松冈抱有恋爱的感情。和以前抱有同样疑问的时候比起来,现在他觉得自己或许喜欢上了松冈的心意更强烈了。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把握。 

  “我或许喜欢你,所以想你和交往。”如果说了这样的话,就变成和以前一样了。让松冈抱有期待是很残酷的事,这会让松冈受到怎样程度的伤害他很明白。尽管如此,他还是想见松冈。 

  “我会偶尔到这边来的,到时我想和你见面。” 

  “不要。”松冈的拒绝没有半点犹豫,“以后你还要那样继续多久?我已经不想对你抱有期待了。” 

  松冈的话虽然很有道理,宽末也不想让步。 

  “可、可是,不见面我会很痛苦。” 

  只是说了这句话,宽末却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口拙又不会耍手腕的自己令他焦急起来。松冈陷入了沉默。阳光变得更强烈了,树影也变得更浓了,松冈的冰镇红茶的杯子渗出了水滴。当杯子上的水滴干了的时候,松冈开了口。 

  “三个月。” 

  宽末抬起了底下的头。 

  “从现在开始我只给你三个月。那段时间里你来这边的话我就会和你见面。可是三个月之后你还是和现在一样没有任何改变的话,我就想结束我们的关系了。” 

  稍微停顿了一下,松冈低下头说道:“请结束我们的关系吧”。说过不想见面的松冈,虽然只给了他三个月的缓期执行,但已经是让步了吧。 

  “相对的,我不会主动跟你联系。我的工作很忙,工作日不会跟你见面。休息日不方便的话我也会爽约,我不会以你为优先。” 

  松冈的口气很强硬。 

  “还有,我想请你不要碰我。你想要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和我上床,我绝对不会答应。这些就是条件。” 

  宽末只能说“我知道了”。老实说,他很想稍微触碰一下松冈,因为手指可以认识一个大概的松冈。现在的话说不定自己还可以碰他。可已经本人都说了不行的事还要勉强去做,他说不出口。 

  松冈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他将两只手肘撑在桌面上然后脸颊放在手心里。虽然得到了缓期执行,可他还是感到后悔了也不一定。 

  而且那时也没有可以让他犹豫的时间。只有三个月。为了确认自己的暧昧的感情,只有去了解对方。 

  “我回老家之后,有没有什么发生什么变化?” 

  “没什么变化。”松冈低着头回答。 

  “工作的事呢?” 

  “我的工作很忙。以前的人都辞职了,来的尽是些用不上的新人……惹怒了长年来往的客户,也有因此取消合约的事……让我很头痛。”松冈抬起了脸,“福田辞职了。” 

  宽末没想到,于是“咦”了一声。 

  “为什么?身体出问题了吗?” 

  松冈苦笑。 

  “他在那方面还是很体面的吧……他挪用公司资金的事败露了,所以被开除了。” 

  宽末吃了一惊。福田对人喜恶分明,虽然宽末觉得他是那种会把责任转嫁给别人的人,但不认为他是连那种程度的常识都没有的男人。 

  “今年辞职的人很多,公司也正好进行了财务整理,好像就是因此福田的事才败露了。这三年间他一直在挪用公款,真是差劲。” 

  只过了四个月而已,就发生了许多变化。对话中断了,宽末正想着要说什么的时候,松冈喝干了已经变温的冰镇红茶。女服务员正好走到外面就绕了过来,收了松冈的杯子之后,宽末就听见女服务员问道:“您还要点其他的东西吗?” 

  宽末紧张地吞了一口口水。 

  松冈点了同样的东西。宽末担心最初点的饮料喝完之后松冈就会想回去了,松冈再次订了饮料宽末才放心下来。在那个喝完之前,松冈还会在自己身边。 

  松冈从上衣口袋拿出香烟,用火点燃了,然后将烟灰缸拿到手边。 

  “香烟。” 

  稍稍低着头的松冈抬起脸来。 

  “你抽了很多。” 

  “啊……” 

  “以前就抽那么多吗?” 

  “最近压力大,所以量变多了。” 

  松冈吸了一口烟,让宽末也突然想吸吸看了。 

  “给我一支可以吗?” 

  松冈露出惊讶的表情。 

  “宽末你也抽烟?” 

  “以前找工作的时候,稍微抽过一点。” 

  打开香烟的盒子,松冈咋了一下舌。 

  “不好意思,已经没有了。” 

  “那么你在抽的那支也行,可以给我抽一口吗?” 

  松冈大大地眨了一下眼之后,就看着自己指间挟着的香烟发起呆来,烟灰也落到了桌子上。 

  “啊,你不愿意的话也没关系。” 

  “没什么,可以啊。” 

  宽末接过松冈递来的香烟,吸了一口。尝到滋味之前宽末就被强烈的味道呛了一口,他蜷起身子猛烈地咳了起来。他总算停止了咳嗽抬起脸的时候,松冈笑了起来。 

  “你别笑了。” 

  在笑意的余韵下,松冈的肩膀摇晃着。 

  “我只是觉得很新鲜。让我想起了高中时第一次抽烟时的事了。” 

  “高中,那不是未成年吗?” 

  对于宽末的质问,松冈一脸无辜地答道:“那时候大家不都想尝试一下吗?” 

  “我是成年之后才抽的。” 

  “你好老实啊……” 

  松冈说着又笑了起来。虽然被松冈笑让他很懊悔,可是能看到松冈的笑脸真好。宽末把香烟还给松冈,松冈调侃他道:“够了吗?” 

  拿回香烟,松冈慢慢用嘴含住。衔着香烟的唇看起来非常妖媚。宽末不敢再想,移开了视线。 

  “不适合你的事,你还是不要做了吧。”松冈说道,“宽末,吸烟真的不适合你啊。” 

  松冈将最后一支烟吸短之后,就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便携烟灰缸。松冈在便携烟灰缸里吸完烟,然后将烟头丢了进去。明明有烟灰缸,为什么松冈还要将烟头丢进便携烟灰缸里呢,宽末觉得很不可思议。 

  蝉鸣的叫声越来越大。“热……”松冈嘟哝着,然后用手背擦拭着额头的汗水。宽末将手插进口袋,他摸到了手帕。宽末试着将手帕拿出来,却发现手帕被折成了奇怪的形状发了皱。不敢说很有清洁感,但确实洗过了。 

  “这个……” 

  宽末接手帕递出给松冈,松冈不解地歪着头。 

  “什么?” 

  “虽然已经发皱了,但有洗过。而且我也还没有用过。” 

  松冈一动不动地看着手帕。对这么递出不成体统的东西的自己感到羞耻的宽末正想缩回手时,松冈伸出了手。 

  “借我一下。” 

  将起皱的手帕重新叠好就在额头上擦拭之后,松冈将手帕放在了手边,然后看了一下手表。宽末在意着那个动作是不是松冈想说“回去吧”。 

  松冈看向宽末,然后开了口。 

  “我有点饿了。要吃点什么吗?” 


  结果,他们一直在咖啡馆里磨蹭到四点左右。吃完饭后,太阳开始西斜了,松冈也没有说过要回去的话。他们一点一滴地聊着近况,可是深入的话题全都没有触及。 

  新干线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宽末还想再稍微和松冈相处一下,可是回去的时间也让他很在意。大约是注意到宽末在不停的看时间,他听到松冈问道:“回去的时间是几点?” 

  “五点……” 

  “该走了吧?” 

  听了松冈的话,宽末心情沉重地站了起来。虽然宽末说了由自己请客,可是松冈结账的时候把他的份也付了。 

  “说起来,你搬到哪里了?” 

  走出咖啡馆的时候听到宽末的问题,松冈吓了一跳然后睁大眼睛。 

  “你为什么会知道?” 

  “我去过你家一次,却换成别人住了。” 

  “啊,是吗……”松冈低声说着,然后说出了新公寓所在的地方,“离东京车站稍微往东的地方。” 

  “我要去东京车站坐新干线,一起走吧。” 

  被宽末像催促着一样,松冈迈开脚步。他们乘了不用换乘的JR线,虽然不用坐很久的车,可是电车里是空的,他们有位置可以坐。松冈在与宽末稍微拉开了距离的地方坐下,然后伸手进衣服里侧的口袋,似乎在寻找什么似的动着。松冈小小地咋了一下舌。 

  “香烟?” 

  “我忘了已经抽完了。算了,反正电车里也不能吸烟。” 

  松冈叹息。 

  “在咖啡馆时,被我吸过的是最后一支了。” 

  “是呢,呛到你的那支。” 

  宽末说不出话来,松冈却哈哈地笑了起来。那是因为太久没抽烟他已经忘了技巧了。如果那时一口、两口慢慢吸的话…… 

  难道……宽末突然意识到了。松冈特意将最后的那支烟放进便携烟灰缸的理由。是因为那是自己吸过的吧?自己用嘴含过,所以松冈才没有丢掉而是放进了自己带来的烟灰缸里吧? 

  不对,也有可能是因为松冈一直以来的习惯所以才用了便携烟灰缸。可是那之前吸完的烟松冈都会丢进桌子上的烟灰缸,只有自己吸过的那支,只有那支……宽末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一直到耳根的部分像火烤一般,宽末用手压住脸。间接用嘴接触过的香烟外皮,明明不能确定,但他却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错。 

  好可爱。这种说法也许有些奇怪,坐在自己旁边发呆的男人可爱得让他颤抖起来。 

  “你怎么了?感觉不舒服吗?” 

  听到松冈的声音,宽末慌慌张张地摇头。 

  “你的脸很红,是不是发烧了?你昨天淋了雨……” 

  从下面窥视着他的脸,越来越靠近了,宽末紧张得脸更加红了。 

  “没、没事。” 

  宽末说着身子大幅地退开,松冈的表情僵硬了一下也离开了。宽末意识到自己好像在回避的态度,伤害到了松冈。 

  “啊,我不是讨厌你靠近……” 

  “没什么”松冈耸耸肩,“我不在意。” 

  真的是那样吗?要是以前的话,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话吞回去。因为是那样的话自己反而会觉得高兴。可是现在他很在意松冈的心情。他知道松冈总是对自己很温柔很小心,所以才会更加在意。 

  结果,他还是没能说出自己不是因为讨厌而是因为觉得他很可爱才退开的。说出来的话会让松冈抱有期待。比起被一直误解还是说出实话……可是……宽末千回百转地思考着,结果还是没法开口。 

  昨天,他在便利店外面淋了雨的记忆还模模糊糊地存在着。如果没有被松冈捡到的话,他就会一直被雨淋着而感冒也不一定。可是认真想想,松冈搬家的地方和之前住的公寓完全不在一个方向,如果他不是来找自己,根本不会走过那条路吧? 

  松冈说过他只是路过碰巧发现了他才跟着他回了宾馆,可是事实上他是来见自己的才对吧?虽然说过不想和自己见面,要丢开自己不管的,可松冈最后还是心软了。如果说想见面的话,他还是会来。 

  宽末偷偷地看着身旁的人。松冈正在看着车内吊着的广告。他半张着嘴角,一脸正在发呆的表情。 

  想要吻他的冲动一下涌了上来,宽末对这样的自己感到不知所措。胸口不安地骚动起来,他明明想看松冈的脸,却又无法直视。 

  这种感觉就像在恋爱一样。从以前开始松冈就是这样吧?自己太迟钝而没有注意到,有多少次松冈不止用语言传递出信息给自己?自己到底看漏了多少次那样的事情? 

  宽末的心情和头脑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他就这样到达了东京车站。松冈说要从那里换乘电车,而宽末则要在车站里走到乘新干线的地方。 

  可是宽末不想就这么离开,如果就这样拉开距离,他觉得自己心中已经明朗的感情又会变得暧昧起来。 

  “那么我去对面了。” 

  “等一下”,宽末留住了那样说的松冈。距离新干线到站还有三十分钟。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手机号码和邮件地址。” 

  “啊”松冈小声低语,“之后我会发短信给你。” 

  “现在就告诉我。” 

  松冈露出无奈的表情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然后拿出了手机。 

  “能用红外线接收吗?那样比较快。” 

  “咦……啊,对不起,我不太会用那个。” 

  “手机,借我一下。” 

  松冈打开了宽末手机操作起来。明明是自己的手机,宽末却只能在一旁呆看着。 

  “大概记录好了。” 

  松冈将手机还给宽末。 

  “你用邮件地址发短信试试吧。” 

  “这不是松冈吗?” 

  听到熟悉的声音,两人同时回头。叶山就在在离他们稍远的地方,她的旁边站着在婚礼上见过的她的丈夫。叶山丢下丈夫,向他们跑了过来。 

  “还有宽末,好巧啊。” 

  叶山有些激动,松冈看了叶山背后的丈夫一眼。 

  “站在那里的是你丈夫吧?” 

  “是啊,从今天开始我们要去度蜜月了,坐晚上的夜班车。” 

  “去旅行的话,你们的行李呢?” 

  “行李事先已经托运出去了。” 

  松冈“哦”地应了一声,“你们准备去哪里?虽然我之前好像问过了。” 

  叶山开心地答道:“去英国十日游。” 

  “真好啊。我朋友去了说过,那里的湖非常漂亮吧。” 

  “好像是那样,我也非常期待。”叶山说完之后视线就转向了宽末这边,“宽末,谢谢你专程从那么远的地方来参加我的婚礼。” 

  和擅长说话的松冈不同,宽末只能老套地说着:“你的婚礼办得真好。” 

  “你们终于和好了吧,真是太好了。” 

  “和好?” 

  想要遮挡宽末的话一样,松冈插嘴道:“叶山,时间来得及吗?” 

  “嗯。” 

  “只顾着和我们这样的好男人说话,你丈夫不会妒忌吗?” 

  “你说什么呢!”叶山笑着拍了松冈的肩膀一下,“回去之后再联络哦,再见。” 

  叶山回到了丈夫身边,她还回过一次头向这边挥手,然后他们的身影就混入人群里再也看不见了。 

  “她说的和好是怎么回事?” 

  听到宽末的问话,松冈没有回答。 

  “好了,我要走了。” 

  “你还有没有回答我。” 

  宽末抓住了要离开的松冈的手臂,松冈的身体狠狠地颤抖了一下。 

  “我说过叫你别碰我的吧!” 

  被松冈的声音吓到宽末赶紧撤回手。周围的人也纷纷回头看过来,松冈用右手压住额头。 

  “你回下乡之后,叶山问我有没有和你联系。我不可能说自己被甩了,就骗她说我们吵架了。之后她又说我们明明关系很好太遗憾了,还问了很多事,我就说我们是为了一些无聊的事吵的架,没有和好的机会了。”松冈颤抖一样地叹息着,“我没想到你会出席婚礼,而且还坐在我旁边。明明只是敷衍的谎话而已,我没想到叶山在会那么在意。” 

  对于叶山叫自己来参加婚礼,宽末总有些违和感。如果原委是这样的话,就可以理解了。 

  “宽末我知道你讨厌别人说谎吧……” 

  低垂的脑袋,握紧的双手,肩膀还在不停颤抖,自己眼前这个像被训斥的孩子一般的松冈好可爱。虽然在别人看来松冈也许是个高又帅气的男人,可是对宽末来说脑袋里只浮现出可爱这两个字。 

  松冈慢慢抬起脸。 

  “你得走了吧,新干线快到了。” 

  发车时间正在迫近。可是宽末还想再和松冈多处一会,想和他说话。干脆晚一天再回去吧,可是回程的车票已经买好了。下一班新干线再坐不上的话,就赶不上在来线的末班车了,而且周一也不能去家里的工厂帮忙了。 

  “你在这里等一下。” 

  宽末走到售票处,买了站台票交给松冈。 

  “你这是要做什么?” 

  “到新干线的乘车处来吧。” 

  “只剩不到十五分钟了吧?” 

  “那样也没关系。” 

  松冈没有说不愿意,于是两人一起通过了新干线的检票处,走向站台。距离新干线到站还有十分钟。乘车口已经排起了几队长长的队列。 

  明明是他想和松冈在一起才把他拉了过来,可是宽末什么也不能说。可以说出喜欢他的话吗?或许这只是错觉而已?还没有信心就说出口,会伤害到松冈。所以他才会犹豫不决,所以他才没有说他好可爱,也没有说想和他在一起。 

  明明不用跟来的,可是松冈和他一起进入了新干线的月台。这时可以开始上车了,宽末却依序让位给后面的人,面对松冈。 

  “因为是我吸过的烟,所以你才没有丢吗?” 

  松冈露出诧异的表情。 

  “在咖啡馆吸的最后一支烟。” 

  闻言,松冈好像快要哭出来的脸扭曲起来,嘴角也不停地颤抖着,这是无法撒谎的诚实表情。催促乘客上车的铃声响了起来,宽末环顾着周围,只剩他们两人了。明明必须得上车了,但他不想把松冈一个人留下。于是宽末抓住了松冈的手臂跑进了新干线里……门关上了。 

  “啊……” 

  新干线缓缓开动起来。 

  “怎、怎么办啊,我还没买票。” 

  就算被责备,宽末也不知道该如何说明自己的冲动才好。 

  “不、不想把你留下。” 

  “什么啊。”松冈压着额头叹息,“而且我的鞋子……” 

  宽末看向脚下,松冈的右脚只穿着袜子。 

  “你没有两只脚都穿了鞋子吗?” 

  “当然两只脚都穿了吧,只是上来的时候掉了一只。” 

  松冈的鞋子掉落的车站越来越远了。松冈没有买票就上了车,而且一只脚只穿着袜子。看到松冈只剩下袜子的右脚,宽末鲜明地回想起了以前的事。 

  “最初见面的时候……”宽末开了口,“松冈你也没有穿鞋子,我一直在意着这个人到底怎么了……所以就返回去,借出了鞋子。那时你穿着我那尺码不合的鞋子走路的样子,好可爱……” 

  那时,他爱上了江藤叶子。然后宽末被一种比那时更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他脱下了自己的鞋子,弯下身子将鞋子穿在松冈的右脚上。比宽末小了大约两圈的脚,穿上鞋子后,脚后跟处有一些空隙。 

  “昨天,我真的很想就那么回去。”头上传来了松冈的声音,“在便利店看到你的时候,最初我是无视你的。你说了要我来见你,你自己却不在,真是差劲。可是我走到了车站……无论如何也没法上车就返回去了。后来下起了雨,你躲在屋檐下,我想着便利店的的店员会怎么办呢,就一直在马路对面看着……” 

  再后来,没有丢下自己的松冈将烂醉的他带到了宾馆,和他一起一直呆到了天亮。 

  “你要在下一站下车吗?” 

  听到宽末的问题,松冈点了点头。 

  “我不希望你下车。” 

  松冈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就算你那么说也没办法吧,我又没买票。” 

  “我来帮你买票。” 

  “你为什么那么执着,我不是说过你来这边的话就会和你见面吗?” 

  “我希望你和我一起坐到我要下车的车站。” 

  被自己抓着手臂,传来了松冈的颤抖。 

  “就算……你那么说了,我明天也还有工作。” 

  想和松冈在一起,想要触碰他,就像恋爱一样的感觉。如果这不是名为恋爱的感觉,那还能称为什么呢? 

  宽末摸上了松冈那留着薄胡须的下巴。粗糙的触感,是属于松冈的。自己为什么会为这个感到不快,他已经想不起来了。 

  宽末感到胸口一阵沸腾,空气的颜色仿佛也变了。移不开凝视的双目,触碰到的部分带着阵阵灼热,声音都消失了。毫不夸张地说,除了眼前的人,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宽末在车里买了松冈的票。明天还有工作的松冈到了那边新干线的车站要再坐回去。虽然被松冈说车票钱很浪费,但他觉得无所谓他只想和松冈在一起。 

  他们在指定的座位相邻着坐下。在到站前的两个小时里,两人几乎没有说话。松冈一直看着窗外,只是看着他的侧脸,有他在身边,宽末就觉得很满足了。 

  下了新干线之后,松冈稀奇地环顾着周围说道:“我还是第一次来这边”,然后就认真地看起了时刻表。只是看到松冈的这个样子,宽末就觉得胸口一阵苦闷。松冈是想早点回去吗?虽然知道他明天还有工作,可是想要在一起的人只有自己吗? 

  “这附近有鞋店吗?” 

  回过头的松冈这样问道。可是宽末也只是经过这个站,对这里并不太了解,他稍微思考了一下。 

  “车站附近好像有一家百货商场。” 

  “百货商场的话也会有鞋店吧。走出车站马上就能看见吗?” 

  “一起去吧。” 

  “可是……”松冈看向了宽末的脚下,“你借了一只鞋子给我。” 

  “我穿着袜子,没关系的。” 

  虽然那样说了,可结果宽末一个人被留在了候车室坐在长椅上。从新干线下来,要换乘的在来线的末班车还有不到十分钟就要开车了。不出所料,松冈不在的时候电车就开走了。可是宽末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去乘车。从松冈去买新干线的车票时开始,宽末就想直到松冈乘上回程的新干线之前都要和他在一起。 

  一个人独处,感觉好寂寞。宽末想着松冈怎么还快点不回来,而一直看着车站的入口。松冈在大约二十分钟后回来了,他的脚上穿了一双黑色的运动鞋。 

  松冈把宽末借出的一只鞋子还了回来,然后又看起了时刻表,宽末赶紧慌张地提出:“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不用了,你不是还要坐电车回去吗?从这里坐回去还要花不少时间吧。” 

  “我没关系的。” 

  宽末撒了谎。松冈露出惊讶的表情,但还是说道:“我的肚子确实有点饿了呢。” 

  在不太熟悉的地方到处走也不好,所以他们一起去了车站附近的一家居酒屋。居酒屋里的布局很好,但他们是在稍微有些人多的时间来的,最后被安排到了吧台的位置。 

  在这里的时候他们还是几乎没有说话,尽管如此宽末依然觉得很满足。一起的时候只要稍微侧目就能看到松冈吃饭的样子,这样就让宽末感到很开心。 

  过了八点时候,“差不多要走了吧……”松冈提出,“我觉得还是现在离开店里比较好,这样还有赶车的时间” 

  “啊,可是……” 

  “我不喜欢匆匆忙忙地去赶车。” 

  没办法宽末只好和松冈一起出了居酒屋,在这里松冈也没有让宽末出钱。进店之前,周围还稍微残留着黄昏的感觉,可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而且和有冷气的店里不同,外面非常闷热。松冈一边走一边解开了领带,然后卷起来放进口袋里。车站很快就能看见了。 

  “你真的要回去吗?” 

  听了宽末的问题,松冈答道:“我要回去。明天还有工作,宽末你也要回去吧?” 

  “我想在这附近住一晚。” 

  松冈的表情僵了一下。 

  “因为已经没有在来线的车了。” 

  “刚才你不是说没问题的吗?”松冈语带责备地说道。 

  “嗯……可是,那时候末班车早就已经开走了。” 

  松冈在路中央停下了脚步。 

  “这太奇怪了吧。你明明说过要换乘电车,却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是因为我去买鞋子,才让你没法回去的吧?一定是那样的。那么你跟我说清楚不就好了吗?你不用等我也不用借鞋子给我,我赤着脚去买也没关系。” 

  宽末沉默着,松冈有些被惹怒了。 

  “你也说点什么吧!今天你太莫名其妙了。把连车票都没有的人拉到新干线上,一直带到这里来。因为你说无论如何都要我跟着所以我就来了,可是按照普通的思考来说乘新干线到了站马上又返回,这种事很奇怪吧?” 

  被松冈的汹汹气势压倒,宽末说什么也说不出来。松冈抿住嘴角,挠着头。 

  “宽末你到底想做什么?”这是松冈说了好几次的话,“带我来这里,留住我,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在这里过夜,想要我也一起吗?” 

  “嗯,如果可以的话……” 

  结果,全被松冈说出来了。 

  “可是我说过了吧?我明天还有工作。虽然乘明早始发的新干线也赶得及,可是不知道能不能换衣服,所以在这里过夜是不行的。” 

  “我知道,可是……” 

  “你知道的话,那么我就回去了。” 

  宽末无法说“嗯”,说的话松冈就要回去了。松冈一脸焦急的表情,看了看手表,然后视线转向了车站的方向。距离新干线的末班车发车,还有不到十分钟。 

  “你有想说的话就快点说说清楚吧。不要沉默着只顾看人脸色。” 

  好像被松冈的焦急逼迫着一样,宽末开了口。 

  “我、想……我喜欢你。” 

  松冈猛然回过头来。 

  “啊,只是想的话不行吧。呃,我喜欢你。” 

  “你……说什么啊。” 

  松冈一脸不相信的表情,嘴角也颤抖起来。 

  “至今为止我自己也不太明白。可是再次见到你,我就想一定是这样的。” 

  “为什么到现在这个时候你才说!” 

  他知道松冈一定用力握紧着双手。 

  “被拉上新干线的时候,我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了。明明说了要你别碰我却还要碰,又一直往我这里看。虽然我想过会不会是我期待的那样,可是太过期待等到被拒绝的时候就会很痛苦,所以我就什么也不去想了。反正我的那些事都无所谓。就算无所谓,在新干线上在居酒屋时,明明有那么多时间,为什么到现在这个时间才说?你这样不是很卑鄙吗?” 

  宽末不知道为什么松冈会说自己卑鄙。 

  “而且我只说过不想和你扯上关系,不想再见你吧?为什么你因此就能说出喜欢我了?” 

  松冈的声音很大,路上的行人纷纷回过头来。站在车站前的人行道中央争执会引来别人的目光。宽末拉住松冈的手臂,走到人行道的边上。松冈只是抿着嘴角,低着头。 

  “因此,那个……虽然我们的距离变远了,可是我想和你交往。” 

  松冈没有回答,他的毫无反应让宽末不安起来。 

  “我只有休息日才可以去你那边。但是我会每天发短信和打电话给你的。” 

  松冈抬起脸,他那依然还是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让宽末吃了一惊。 

  “为什么?” 

  松冈以要揍人的气势一把抓住了宽末胸口的衣服。 

  “我什么都没有做,也没有像以前一样努力。只要不见面,就会忘记的,会忘记的,我只想着这些事。” 

  “那么在你真的忘记之前,我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心意这真是太好了。” 

  松冈指尖的力量消失了,可是他那僵硬的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还是没有变。宽末抚摸起松冈的头来。 

  “虽然你说没有努力,可是你一直那么喜欢我,我想我终于感受到了。怎么说呢,我不能很好地表达……” 

  用手掌压住额头,松冈小声说道:“可以到哪里坐一下吗?” 

  他们在眼前的公车站的长椅上坐下。因为末班车已经开出了,所以那里一个人也没有。 

  宽末凝神注视着用双手抱住头的松冈。许久,只听松冈“啊”地叫了一声,然后抬起头来。 

  “新干线的末班车……” 

  老早就已经开走了。松冈像被抛弃的孩子一般惊慌失措地环视着周围。许久,他才终于安定下来,稍稍俯下头,一脸放弃了一样的表情细细地叹息着。 

  “你真的喜欢我吗?” 

  松冈没有看宽末地问道。 

  “嗯。” 

  松冈说了一句“是吗”就没有再说任何话了。 


  他们在公车站大概坐了一个小时之后就开始一起去寻找可以住宿的旅馆。因为车站的信息中心已经关门,他们只好直接去找车站附近的商务宾馆,可那些宾馆都没有空房了。附近还有一家宾馆他们也去了,那里也已经满客。想着明明是周日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住宿,宾馆的前台告诉他们因为附近的球场正在举行一场露天演唱会。 

  “这边宾馆很少,那边一搞活动就会成现在这样了。” 

  真是太不凑巧了。听了前台的话,松冈走出宾馆耸肩道:“要去漫画咖啡馆吗?” 

  夏天的话睡在外面也不介意,可是在外露宿实在太糟糕了。虽然去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家庭餐馆也可以,可是那样的话还不如去没有顾虑的漫画咖啡馆。自己软磨硬泡挽留下的人,却让他连旅馆都住不上,宽末感到很抱歉。 

  总之他们还是打算去找漫画咖啡馆,于是从车站前走向了繁华的街道。宽末也不太了解这条街,只向着明亮的方向走。半路上,松冈去便利店门前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一包香烟,他好像无论如何都很想抽烟的样子。 

  这时周围的霓虹灯开始变起了颜色,宽末感到有些奇怪于是歪着头看的时候,他发现他们正好进入了一条旅馆街。 

  宽末慌张地想要离开这条街,旁边传来松冈的声音,让他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爱情宾馆也可以嘛。” 

  “啊,可是……” 

  虽然自己是因为往下流的方面想才犹豫的,可是昨天晚上在宾馆松冈是在地板上渡过的,今天一定很想在床上好好睡一觉吧。 

  “是啊,只是睡觉的话在哪里都一样。” 

  像要甩开那些下流的想法似的,宽末明朗地笑起来却听见松冈说道:“真的只是睡觉吗?” 

  “嗯……” 

  “宽末你不想和我做吗?” 

  在松冈的注视下被这样直言不讳地问到,让宽末的脸一下子热了起来。 

  “啊,可是……那个……” 

  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要说真心话的话,他想和松冈做,想要触碰他。可是现在这种状况下说出这种话,他觉得有些不妥,会被松冈认为自己是为了这种事才硬留住他的。 

  “呃……因为今天松冈你也很累了吧……” 

  对于宽末像要掩饰什么一样的回答,松冈却丢出一颗炸弹。 

  “要做也可以的。” 

  宽末紧张地吞了一口口水。 

  “可是……” 

  “无论如何,我都决定要在这里住下。……因为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今天一天,松冈……不,是从昨天开始就被他拉着到处转,他一定十分疲惫了吧,可是……耳边可以听到让他感到发疼的脉搏跳动的声音,额头也渗出了汗水。宽末突然好像喝醉了一样,脑袋变得轻飘飘地似乎随时都会跌倒,于是他慌忙深呼吸了一口气。这样做了之后心情也一下子就平静了下来。 

  宽末已经有了觉悟,他抓起松冈的右手。 

  “你有什么要做的事吗?”松冈歪着头。 

  “做爱要用的东西……虽然我也不太清楚。” 

  松冈的脸有些变红了。 

  “爱情宾馆的话,我想应该什么都准备好了吧。” 

  宽末抓着松冈的手没有放开,一直走向旅馆街,进了一家最近的爱情宾馆。因为只剩最后一间房,他们就订了那间。 

  墙壁是奶油色的,家具则是统一的深褐色,这是一间十分雅致的房间,看起来丝毫没有淫靡的气息,只有房间中央的那张大床除外。 

  “好久没有来爱情宾馆了。这里真漂亮,就好像一般的商务宾馆一样。” 

  松冈在床上坐下,紧张的宽末只能傻站在入口处。松冈也不理睬他,打开了房间的柜子,在拉出来的部分里看着什么,然后又在房间里到处寻找着什么。松冈终于弄完的时候说道:“我先去洗澡了,可以吗?” 

  “嗯……” 

  松冈消失在了浴室,宽末才慢慢地接近床边,然后像客人一样孤零零地坐着。等下要做的事让宽末感到很紧张,有些坐立不安起来,他的身体直到指尖的部分都在颤抖。十五分钟……二十分钟……三十分钟过去的时候,宽末开始注意到松冈洗得也太久了吧。可是要去叫松冈的话,宽末又怕被松冈认为自己太性急,所以犹豫不决。 

  就在这时,松冈终于出来了。他不敢看松冈,像逃跑一样地进入了浴室。他无法正视刚洗完澡出来的艳丽的松冈。虽然松冈已经帮他放好了洗澡水,可是宽末只是用水冲了身子就出去了。虽然觉得穿浴衣也不错,可是松冈穿回了自己的衣服,所以宽末也穿了原来的衣服。松冈仰躺在大床中央,总觉得他好像睡着了。宽末将头发弄干了回来,松冈还是一动不动。宽末悄悄地上了床,爬着接近松冈。宽末偷看着他的脸,他的呼吸很均匀。 

  松冈的睡脸很漂亮。 

  “你睡着了吗?”宽末小声地问。 

  闻声松冈闭着的眼睑缓缓地睁开了,他被吓了一跳。 

  “没有睡。” 

  “想睡了吗?” 

  “不想。” 

  松冈用双手覆在脸上。 

  “洗澡的时候,我在想你或许不在了吧。” 

  “为什么?” 

  松冈没有回答。互相凝视的时候,酸酸甜甜的淫靡冲动涌了上来,宽末抚摸着松冈的脸颊。 

  “我可以吻你吗?” 

  “我说不行的话,你会放弃吗?” 

  松冈不喜欢接吻吗?……宽末感到困惑地俯下身子,松冈也稍稍坐起了身子,和他吻了起来。那是一双柔软、灼热,让人目眩的唇。 

  反复地接吻的时候,他们互相脱去彼此的衣物。松冈的衬衫敞开着,露出单薄平坦的胸膛和小小的乳头。明明应该是和自己一样的身体,可松冈的身体却释放出淡淡的香艳气息。 

  过小的乳头让宽末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他只好用手掌轻轻地触碰着。宽末就这样抚摸着可是触感还是微弱,于是他用指尖捏起了深色的部分。松冈那喘息一样的微弱声音在耳边响起,背后的肌肉也抽搐了一下。 

  宽末用指腹搓揉着那小小的乳头,原本没有感觉的乳头很快就坚挺起来,染上了浓重的色彩。宽末仿佛被诱惑了一般用嘴附上去吮吸起来。单薄的胸膛强烈的上下颤动着,松冈发出了“嗯,嗯……”的小小喘息,显得无比妖媚,宽末不禁反复地吮吸起来。 

  身体紧密地贴合着,对方挺立的部分透过布料就能够直接感受到。虽然自己的欲望被对方知道了,让宽末感到很羞耻,可这种情况他们都一样。 

  想看对方诚实地显示出兴奋的部分,这是自然的欲求。于是宽末将手覆上松冈的内裤,注意到宽末的举动松冈激烈地反抗起来,让宽末没法再行动。 

  “我不想脱下面的。”松冈明确地说道。 

  “为什么?” 

  “不想被你看见。”松冈低下头低声道。 

  “我想看。” 

  “有什么好看的,还不是和你自己的一样吗?” 

  松冈毫不含蓄地说了出来。 

  “话虽这样说,可我想看你的变成了什么样……” 

  “你看到了只会觉得恶心而已。”松冈顽固地说道。 

  “那么,让我稍微看一下。如果我觉得不行,就不脱吧。” 

  宽末说服了不情愿的松冈,掀起他的内裤。虽然宽末是第一次看到别人勃起的状态,但他似乎感到一种生动而奇妙的动人力量,却没有厌恶的感觉。而且现在不愿被看见而用双手遮着脸的松冈正强烈地诱惑着他。 

  宽末一边哄着松冈一边退去了他的内裤。从受约束的布料里解放出来的分身已经处于半勃起的状态。红色一直蔓延到颈项低着头的松冈非常可爱。还有他那诚实地诉说着快感的分身也是,而且摸起来灼热而坚硬,让宽末感到吃惊。 

  “别、别摸……”松冈抓住了宽末的手腕,“你不用在意我的。” 

  “我想摸摸看,感觉很好。” 

  宽末不顾松冈的不情愿,强硬地抚摸着。看到松冈的分身慢慢在自己的手中胀大起来,宽末像自己做的时候那样充分地摩擦着。松冈的背细细地颤抖起来。只是稍微摩擦了一会,松冈的分身就完全挺立起来,于是宽末稍微用力握紧了。 

  “啊!” 

  松冈惊叫了一声。 

  “对不起,疼吗?” 

  宽末慌忙收回手,松冈用双手压住了嘴角。 

  “对不起,我太用力了。我不知道该怎么用力……” 

  “我不疼。” 

  “可是……” 

  “真的不疼。只是吓了一跳……你就这样放开,我会很难受的。” 

  听了松冈的话之后,宽末紧张地再次握住了松冈的分身。明明说了不疼,松冈的身子却在逐渐退缩,于是宽末用另一只手支撑在了他的背后,然后将他慢慢拉近自己,松冈终于战战兢兢地用手臂环住了宽末的颈项。 

  “嗯……嗯……哈……” 

  持续地摩擦着,甜美的喘息声在耳畔回响。这个声音逐渐变得急促起来,松冈说道:“我要射了,你快放手。” 

  “射在我手里没关系的。” 

  “不要。” 

  “没事的。” 

  “不要,会弄脏你的手。” 

  就算被说了放手,宽末也没有按松冈说的做。松冈的灼热体液在宽末的手里释放出来,宽末的手很快就被沾湿了。 

  “所以说要你放手的……你肯定感觉很恶心吧?” 

  松冈好像要哭出来一样,他的脸显得非常妖艳,宽末抱着他贴近自己,然后将唇靠了上去,一边吻他一边将他按倒。 

  无论自己再怎么不经世事,男同志间的做爱是使用哪个部分的知识他还是有的。虽然大部分的记忆都没有了,可是他曾和松冈做过一次。只是因为一开始就喝得烂醉,做的程序他也不太清楚。宽末想着按照和女人做时习惯的方式不知道可不可以,于是用手探入更深的部分,只是这样松冈的身体就僵硬了起来。 

  “我摸这里会让你讨厌吗?” 

  “不是讨厌……可是用润滑剂吧。”松冈小声说道。 

  宽末听了之后,就使用了准备好的润滑剂。可是他刚碰到柔软的入口,松冈躺倒的身体又僵硬起来了。宽末想着男同志做的时候都会有抵抗吗,然后准备撤开手。松冈却说道:“继续做吧。” 

  “咦?” 

  “按照你喜欢的方式做就好。” 

  虽然松冈说了可以按他喜欢的方式来做,可是他很在意松冈的反应。 

  “可是,你不会讨厌吗?” 

  “因为以前做的时候有点痛,所以我的身体才会这样,也不是真的很痛。” 

  以前做的时候……的说词让宽末心中一阵骚动。宽末毫不掩饰妒忌的心情,不自觉地以责难的口气问道:“以前,是和谁?” 

  松冈惊愕地睁大了双眼,他那快要哭出的表情扭曲着。 

  “什么和谁……” 

  听到松冈沙哑的声音,宽末才突然想起来。 

  “啊……我……” 

  松冈一把推开了宽末,然后转过身去,他的头和背都在细细地颤抖着。 

  “对不起,对不起……”宽末抱紧了哭泣的松冈,“真的很对不起。” 

  以前那次做爱的事他几乎都不记得了,所以他根本没有和松冈做过一次的实感。可是看到松冈的反应之后,他绝对不会认为那时的自己有认真去做。……只是触碰了一下松冈的身体就表现出惊惧来,那大概是疼痛和不快的回忆所致。 

  “不会再让你感到疼的。” 

  宽末抚摸着松冈的头。 

  “绝对不会。” 

  细细地颤抖的身体和自己的身体摩擦着,宽末从背后抱紧了松冈。 

  “我会很小心去做的。”宽末吻上了松冈的颈项说道。 

  松冈没有回答,虽然没有回答但是松冈回过头来用双臂环住了宽末的颈项,用力抱紧着他。 


  宽末睁开眼睛的时候,床边的台灯开着。松冈俯卧在微明的床头吸着烟,被他疲惫的表情引诱了,宽末悄悄伸手抚摸着他的肩头,感受到宽末的抚摸,松冈颤抖着吓了一跳。 

  “睡觉还抽烟,真是不好的行为。” 

  松冈将正在吸着的香烟在烟灰缸里捻熄。 

  “总觉得有点忍不住……” 

  宽末靠了过去想要吻他,却被他逃开了。 

  “现在我的嘴里都是烟味。” 

  宽末硬是追了上去吻住想逃的松冈。松冈的口中确实有些苦味,可是接吻的时候就慢慢变得甜美起来。 

  宽末想起了进入松冈身体时的感觉。插入的时候花了一些时间才习惯,然后他开始稍微挺腰前进。紧致狭窄的火热甬道让宽末沉迷,而且只要接吻的话每次松冈的身体里都会有反应。直到被松冈要求“拔出来”的时候,宽末也没有从舒服的里面退出来。 

  被因为接吻而变得濡湿的唇诱惑着,宽末抚着松冈的脸颊问道:“不疼吧?” 

  松冈垂下眼睛。 

  “嗯。” 

  “别逞强了,你的声音有些沙哑,要喝水吗?” 

  松冈点了点头,宽末从床上起来然后从冰箱里取出水来。将水交给松冈之后,他就用双手扣住塑料瓶像孩子一样咕噜咕噜地喝起水来。松冈的唇边有一些水流了出来,于是宽末就用手指轻轻地按住。松冈立刻红了脸,说了声“我喝够了”,就将塑料瓶推了回去。 

  宽末又开始抚摸起他的耳朵来,松冈抱怨道:“你为什么要摸我?” 

  “你讨厌被摸吗?” 

  “不是的……” 

  摸到松冈的眼角时,他紧紧地闭上了眼睛。肩膀也耸了起来,变得小小的。这样的松冈得特别可爱,宽末不禁用唇吻上他紧闭双目的眼睑。 

  抱着将他拉近,他那温热的身体像小鸟一样让宽末也紧张起来。现在还是半夜,宽末很想抱着他一直到天亮,于是用双手扣住了他的胸膛。或许,松冈会讨厌做完之后还被人粘着也不一定。对于想要一直触碰他的宽末来说不能触碰他会很寂寞。可是对方讨厌也没办法,他只好恋恋不舍地开始玩弄松冈短短的前头发。 

  宽末正想伸手的时候松冈却像要逃避一样地退开了身子,然后慢慢地起身,他的表情有些奇怪。 

  “……我,想回去了。” 

  听到松冈沉痛的声音,宽末也慌张地跳了起来。 

  “为、为什么?” 

  “怎么说呢,有点讨厌。” 

  “和我做很讨厌吗?” 

  老实说他对做爱没有自信。自己是很舒服,可是松冈感觉如何他到最后也不知道。虽然他和自己一起射了好几次…… 

  “难道,是我做的方式让你讨厌?” 

  松冈摇头。 

  “就是……你太温柔了。” 

  “温柔不好吗?” 

  “太温柔了会让我感到害怕。” 

  宽末不明白松冈话里的意思。 

  “事情发展得太顺利了吧?我一直认为你绝对不会抱我的,无论我的头脑里涌现出多少想法,都是‘不行的’。所以我才会邀请你跟我做。我想只要实际去做的话,你就可以亲身了解我是不行的。” 

  松冈吸了吸鼻子。 

  “尽管如此,你明明那样坚决地说过男人是不行的,却在我的体内射了,做得好像非常开心的样子。做的时候我也在想不知你何时会说出‘果然不行’或者‘搞错了’之类的话,为了那个时候的到来我不得不做好了心理准备,一直警戒着,可你却没有说那种话。中途开始我就彻底沉迷了……我到现在头脑还很是混乱,觉得很奇怪……我对自己说,总觉得越来越搞不懂了。所以,我想着如果去做和平时一样的事,就能回到现实吧,于是就想抽烟……” 

  松冈搅乱了自己的头发。 

  “虽然我感到很高兴,可是也很讨厌。现在这样很好,让我有种非常好的感觉,所以我死也不想听到‘不行’或‘讨厌’之类的话了。那样的话太可怕了,所以我要回去。” 

  宽末慌忙拉住了已经下床的松冈。 

  “你别这么说。” 

  “我不知道,我无法信任你。” 

  松冈明确说出的话让宽末心中残留的甜美余韵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 

  “我虽然喜欢你……非常喜欢你,可是我知道的。你很迟钝,性情变化无常,为人优柔寡断,尽管你说讨厌别人说谎,可你自己却是个爱撒谎的人。虽然会对喜欢的人很温柔,可是不喜欢之后就会变得很冷漠……那样的你到底有哪里好,我问过自己无数次。明明和能和女人交往的话会比较轻松,明明也有人跟我告白的,为什么……” 

  松冈的话被打断了。 

  “那样的话就不要……” 

  宽末感到胸口火辣辣地痛,自己的缺点,自己也有自觉的部分被指出来了,让他感到很难受。可是那都是事实,他无法反驳。而且是被说了非常喜欢自己的松冈说出了这些事,那肯定就是自己本身的问题了。 

  “三月被你甩的时候,连续好几周里我都非常失落。吃不下饭,也没有目标,抽烟的量开始增加,在公司的业绩开始下滑,我已经落到了最谷底。想着终归都不会好起来的话,就保持这样好了。走到了那里都不清楚也无所谓。我已经讨厌了总是那么疲惫的样子,所以我想再次和女人交往……我换了手机,搬了家,我明明想稍微摆脱一下的……” 

  松冈的不安一点一点地溢出来了。 

  “虽然我知道我说了很过分的话,可是我绝对不会道歉。” 

  松冈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抿着嘴,害怕似的退缩着。 

  “你不用道歉,我不会生气。” 

  所以,不需要那么害怕。宽末向他走去。 

  “为了让你不再那么不安,从今以后我会努力的。” 

  宽末捉住了那退缩的纤细身体,将他圈在手臂里用力抱紧。 

  “被温柔地对待会让你感到害怕这样的话,我不会让你再说第二次了。” 

  宽末慢慢地抚摸着松冈的头。很长一段时间里松冈只是一动不动地呆在宽末的怀里。最后他终于畏畏缩缩地环住了宽末的背……他想要大声抽泣,于是将鼻尖压在了宽末的肩窝,像孩子一样哭出声来。 


  夜悄然过去就迎来了清晨。在还残留着微暗余韵的清晨,宽末和松冈一起出了宾馆。好像是被遗弃的城市一般街上一个人也没有,这是牵着手一起走到车站的好机会。马上就要到新干线始发的时间六点了。跟在松冈后面,宽末一直把他送到了月台,这里人依然很少。宽末把松冈拉到了自动贩卖机的角落里,然后吻住了他。明明直到天亮的时候他们都互相拥抱着,可这样并不足够。无论再怎么触碰再怎么触碰,还是不够。 

  昨天就不想回去了,今天也不想回去。 

  “肚子饿吗?” 

  “我早上一直都不吃早餐的。” 

  “要喝点什么吗?” 

  “现在不用了,渴的话我会在新干线里买。” 

  “坐着不辛苦吗?” 

  “隔壁位置空着的话我可以躺一下。” 

  也许是因为宽末这样那样地问得太多,最后松冈笑了出来。 

  “你那么担心的话,会秃头哦!” 

  “可是……” 

  “我虽然很高兴,但你不需要那么担心的。” 

  新干线进入了站台,松冈是最后一个上车的。明明刚才还喜笑颜开地笑着聊着,可是门一关上的时候松冈就露出了悲伤的表情。宽末向他轻轻地摇手。……直到看不见新干线了。 

  车子开动的轰鸣声消失后,宽末被一种仿佛能将他半边身子撕裂的寂寞侵袭着。 

  明明刚刚分别,没有希望马上见面。于是他开始认真地思考起坐下一班新干线追过去的事了。 

  正这样想着的时候,有短信发来了,是松冈。 

  “这周周末,你来吗?” 

  松冈只写了这几个字。虽然是问句,可对于宽末来说只会看成“我希望你来”。他当然要去。可是现在这种情况,让他想起了新干线两小时,在来线四十分钟的遥远距离。 

  “我会去的。” 

  宽末回复了像对话一样短的短信。虽然稍微等了一下,可迟迟没有回音。再这样站在新干线的月台,宽末怕自己真的会跳上车去追松冈,于是他赶紧走向了在来线的月台。 

  乘了大约十分钟火车的时候,火车穿过隧道之后,宽末就听到了短信到达的提示音。松冈发来的短信的题目是“请你不要介意”。松冈写了这种话让宽末十分在意,于是他急忙点开了短信。 

  “我想见你,想要被你温柔地对待,想听你说喜欢我。对不起,我很奇怪。可我还是想说出来,对不起。请不要介意。” 

  看到没有说任性话的松冈的真心话。宽末的胸口热了起来,可是又有些苦涩,呼吸都颤抖起来。谈着这样连呼吸都要停止的恋爱,他什么也做不了了。 

  尽管很开心,开心得就要哭出来,可是他什么办法也没有。到周末为止的之后几日要怎样才能入睡?宽末像准备远足前的孩子扳着手指数起日子来。 

-全文完- 

  

  

  

后记 


  在你拿到这本《美人》的下卷的时候,向你道一声感谢。那么从杂志连载开始到现在小说单行本化,一直等待着续篇的各位,让你久等了。终于可以盖上一个完结的大章。只描述恋爱而已就这么扯啊扯成上下卷。走过了一条很长很长的路。 

  两人的恋爱也达到了终点,宽末也会从现在开始如所想的那样尽情地,痴迷于松冈。然后,我想松冈会因着被非常地喜欢着的缘故能把那样的宽末灵巧地玩弄于股掌之间,享受地沐浴在喜欢光线之中变得懒散悠哉起来。 

  在我的脑内妄想之中,两人现在迈入了愉快的同居生活,变成了都养起狗来的笨蛋情侣。即使做到了这个地步,对于温柔又卑屈,然后又有点无神经的男人来说,倒像是觉着事情的性质有些糟糕。有过边斟酌着宽末的台词边好几遍地嘟囔着"啊啊,讨厌的家伙......"的事啊,于一般的世间角度而言,也像是挺好的想法吧。 

  上卷的后记也写到了,这个故事是以恋爱为进展恋爱为终结。在修改杂志连载部分的时候吓了我一跳的是,两人工作的公司名也好,具体是什么工作也好全部都没有写出来。 

  当时的我,大概觉得只要有爱的话公司什么的怎么样也无所谓了吧。恋爱一直线完全看不到周围的说不定就是我自己。变成了这样的话只能让剧情突飞猛进,到了最后公司名也没有出现。哈哈...... 

  担任插画的日高ショーコ老师。我现在都忍不住要把上下卷漂亮的封面并排着放在一起看看了。松冈的女装,普通的样子,短发的戴着眼镜留着胡子......让我看到了各种各样的版本真的是非常高兴。忽然更加剧地陷入了妄想其中。非常感谢。 

  一直照顾我的责任编辑。现在终于把杂志连载的故事全部都小说单行本化了。最难缠的《美人》完结了,我也松了一口气。接下来还有很多预定的工作,今后也请多多指教。 

  读到最后的读者,非常感谢。要是还有想说的话,感想请告诉给我。 

  我就这样想着要是还能与你在不知道哪本书中再见面的话那该有多好。 

  


  十二月某日 木原音濑。